※ 李 舟

溪水

※ 李 舟

山間潺潺地流淌，沿荒徑野徑田的阡陌流，流進低凹的蒿草灘，流進菜畦果園。于是草冒青了，于是樹吐綠了，于是稻谷發(fā)芽了，于是花芳香了，于是果子熟黃了。溪水如云彩飄流，又厚又亮，菜花黃的雛鵝游于水中，蓮葉青的鵝戲于水中，紅紅的趾掌撥動駱賓王的詩，一聲鳴叫是一首音樂，一聲歡叫是一句押韻。谷雨長出了谷子的禾苗，芒種播種了木薯的節(jié)節(jié)高，溪水深知農歷的節(jié)氣，飛濺和煦的陽光，澆綠田疇澆濕農人的汗水。溪水也跟人一起勞作，浮動日的枝月的葉，隨風吹動天地間的物象，吹動地層上的蓬勃生機。

大地干旱時，水田龜裂，所剩無幾的水被陽光蒸發(fā)，飄蕩炊煙一樣的霧氣。泥鰍在泥巴里氣喘吁吁，九死一生了。池塘水位下降，南瓜花讓陽光打蔫，變得枯萎無力。田野一切都是火燒火燎的，精瘦枯黃的，鷓鴣啄去了最后一粒谷子。但此時此刻溪水牽著頑童的牛羊，把自己的真情和熱戀，澆灌在沉重而勞累的土地上。她善解人意，講述樹蔭間草叢上蟋蟀的童話。多么及時，溪水流淌而來緩解旱情，波動深情厚意的嘴唇，吻著病中的花根，花恢復羞紅健康地開放，惹得蜂蝶也紛紛飛揚；吻著無力的果根，果實春風滿面；吻著干枯的瓜菜根，瓜菜喜氣洋洋；吻著饑渴的禾苗根，禾苗揚穗拔節(jié)，變得生氣盎然了。

水很快地跟農人來了，這是“好雨知時節(jié)”的農忙時光，農人迫不及待地揮鋤開溝，蓄水引水，犁地蒔苗播秧。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從城里回鄉(xiāng)的姑姑也抱著娃娃，步出圍墻庭院，到菜畦上拔草澆菜。砍一節(jié)甘蔗摘一個玉米，甜甜的微笑漾起臉蛋水渦。在溪中洗凈蘿卜白的腳，把一朵野菊插在孩子的頭上，回眸一看，溪水濺濕了水靈靈的眼睛。當然溪流也是回家的路，踩著它很柔軟很涼爽，連水鴨嘎嘎的叫聲也感到是童謠。但是溪水會跟人走到盡頭嗎？是否穿過千溝萬壑，打濕親切溫暖的歲月痕跡？

溪流的水流過香樟林，以香味洗滌農人的鼻孔，荔枝根過濾水，芒果根吮吸水，把果林的溪水蕩漾農人的掌心，掌心的波澆灑果紅果黃的春心夏情，從皮膚浸入到骨骼里。溪水娓娓傾訴，嘩嘩細語，于是孩子赤膊上陣，捉魚戲水；村姑梳妝野喇叭花的發(fā)髻，拎著盆子揣起木棒，鼓搗衣被搓洗紗巾鞋子。鳥兒的鳴啼臥在樹蔭里，搖晃在榕樹濃葉里，讓溪水一起流淌一起飄溢。風車慢騰騰旋轉水流，戽斗有節(jié)奏一起一落戽水，每逢這時溪水越發(fā)柔意流長，把農人掐指扳算的春之計送到田野和原野。溪邊舀口水喝擦擦熱汗或者洗凈農具的泥土，都是十分愜意的事情。溪邊洗菜葉有時一不留神會澆綠旁邊的桑林。碰到早春，南歸的北燕飛到溪邊，銜濕泥筑巢，向農戶筑起一年的豐年吉祥；碰到秋天，羊兒膘肥體壯，喝著清亮的溪水，濕漉漉的油毛抖動壘起了金燦燦的五谷。此時此景，溪流是滋潤人心的二胡聲，沿著涵洞盡情高歌到天涯。溪水和農人并肩到黃豆花生地，黃豆花生笑口賞開；溪水和農人并肩到湖邊，魚鱗蝦殼歡蹦亂跳。湖邊的芭蕉，采蓮的小船，涌動的蛙嗚，都喝足溪水的精華魂兒，變得血脈旺盛，元氣膨脹。豐收時蹺首眺望，季節(jié)的溪水是陽光下的一片

葵葉，扇出珍珠的銀光，扇出魚鱗的金色。溪水，那彎彎曲曲的溪水，蒸發(fā)出水氣霧嵐，讓人們感到湖光水色是那樣柔軟，半遮半掩，濕目潤眼使人親切溫馨。

溪水晶瑩透明，使?jié)补嗟氖挛镱伾蕽夂瘢恋貜R的香火更加紅亮煙霧更加白茫茫，柵欄圈豬羊毛更加油亮發(fā)黑。椰風吹蕉雨洗，注入息息相關的生命源頭，純潔融匯樸實，任勞任怨，讓胡椒戴上頂頂忠厚的綠斗笠，旋轉在炎熱的太陽光下。這時七月流火，沙粒滾燙腳跟，溪水是繡花姑娘，穿上紫云英衣裙，飄柔清秀，把愛情的纏綿細語枕在草棚下。等到土坡蓄滿深深的欲望，溪水會挽起秋天的新郎，拜堂在月亮的洞房里。溪水啊溪水，柔情如自己，情愛源遠流長。

當蛙鳴在荷塘噪動，青枝在紅鯉魚戲水的浪里搖晃時，那夏溪會舒展豆角的葉子，擠出苦瓜綠綠的涼汁，把西瓜皮蕩出青青的波紋。龍眼果此時在枝頭掛黃，讓蝴蝶飛在果皮上，馬鬃蛇也輕擦菠蘿蜜的香甜，向楊桃石榴透露成熟的信息。那菠蘿在溪水上閃爍豐年有余的金魚鱗，芒果還流下深黃甜蜜的濃液。溪水走到田園，耳朵有了稻香的蛙鳴；溪水走到水塘，眼睛有了紅萍的魚咬。無論是溪水打漩兒還是濺水花，都能積蓄農人暢想的精力。水流到磨刀石，閃亮鐮刀的熠熠金色，流到土地里折射犁刃的耀眼銀光。山雀馱著土昧濃烈的民謠，溪水為鄉(xiāng)間唱起永遠動聽的民歌，送出聲聲嗩吶合奏，悠悠抬起出嫁的花轎。民間藝人尖嗓子唱祝福歌，溪水由遠而近如笛音，從窗口半熄滅燈火，披紅掛綠把韻昧吹長。溪水好勤快挪動酒缸，把陳年的糯米釀得醇芳有味、喜氣洋洋。溪水淙淙漏入鄉(xiāng)村茶壺，泡濃夜色，慢慢把光景細細品嘗。溪水啊，溪水！流溢了母親育嬰的乳香，把感恩的淚水盈滿鄉(xiāng)村的眼眶。

溪水是春天的布谷鳥音，啼綠禾苗啼青蔗苗，銜著青紗帳披蓋田埂原野；溪水是夏天癩蛤蟆的鳴噪聲，把雨簾掛在瓜架豆莢。溪水好似大地的神諭，細柔如棉，裊裊飄動，讓人無法破譯，卻化為濃重的仙氣，澆灌一切植物，變果青為果紅，變橙子桔子為燦燦黃金。

溪水是大地的精魂，吸納日的陽氣吸納月的陰氣，孕育蕓蕓眾生世間萬物萬象。溪水在水鳥洗浴的羽毛下流，流在小蝌蚪發(fā)育的小潭里。溪水在樹蔭蟬鳴的薄翼下流，流在蜻蜒點水的荷塘里。五禽六畜，一切濕潤和豐美，一切溫馨和渴望，一切干旱和祈求，都在溪流的祝福中化為喜慶的年景。從歌唱的驚蟄流到低吟的霜降，從農人戽斗企盼流到孩子的紙船貪欲，無不兆示了神的靈氣和恩惠。對于饑渴的動物，溪水捧出仙桃，讓其吞吃潤喉的妙藥靈丹。

溪水舞蹈鵝毛舞蹈鴨毛，伴奏鄉(xiāng)村大地的音樂，使萬物萬象復蘇讓人從蟄居中蘇醒過來。春水滋潤糧食雜糧，灌溉出大地深處的種魂和花魂。水車濺灑情人羞法的臉，山谷融匯平原，枝葉洗涮碗筷，永古流長的溪水揭示了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