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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德國社會結構變化的幾個問題

2015-12-18 05:49:48
外國問題研究 2015年2期
關鍵詞:社會結構

王 涌

(華東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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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德國社會結構變化的幾個問題

王涌

(華東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237)

摘要][內容 民主德國建起的社會結構,完全人為走向所謂無階級社會。但由于沒有了經濟基礎做后盾,在兩方面顯出其脆弱性:其一,只要意識層面出現問題,社會結構便會即刻瓦解;其二,社會平等僅局限于表層,沒有經濟基礎支撐起的平等背后必然潛藏著另一層面的不平等。人口狀態(tài)方面,民主德國一直在與人口外流問題抗爭,由于這個問題始終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使得國家經濟和社會發(fā)展面臨著聯邦德國所沒有的障礙。即便兩德統(tǒng)一后,由于歷史遺留下的種種問題,迄今不僅經濟上,而且社會方面,東西部兩個地區(qū)還沒有完全合二為一。

[關鍵詞]民主德國;社會結構;社會平等;人口外流;統(tǒng)一后的德國

“民主德國一貫實行經濟政策與社會政策相統(tǒng)一的方針?!盵1]364由于在經濟上移植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社會上也自然以蘇聯為榜樣,建立了一個“社會主義共同體”(Sozialistische Menschengemeinschaft),一個沒有階級差別,只有職業(yè)和崗位不同的階層社會。這樣的社會在沒有相應經濟基礎的情況下人為地構建平等,消滅了階級沖突,一方面使得平等只是留于表面,由表面的平等掩蓋著實際的不平等,另一方面,民眾內心的不滿使得人口外移成了一個伴隨始終的社會問題。聯邦德國的經濟成功使得那些在實際不平等中處于劣勢或不滿于“社會主義共同體”的人以各種方式移民西德。數量極其龐大的人口外移給民主德國經濟和社會發(fā)展帶來了致命的打擊。即便在統(tǒng)一后的原東德地區(qū),這個因素帶來的負面影響也延續(xù)了很久,至今沒有完全消除。

一、社會結構變化

戰(zhàn)前原民主德國地區(qū)長期以來與整個德國一樣是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由利益相沖突的不同階級和階層組成。民主德國廢除了私有制,通過消滅人之間的差別,主要是經濟差別,實現了社會現代化。這樣的“社會主義共同體”較之于戰(zhàn)前可以稱之為現代,因為由經濟因素而來的階級差別基本被消滅。但是,新的差別,基于政治權力的差別隨之誕生。這樣的新社會從一開始就導致社會結構的巨大變化。首先,不愿意接受如此體制的人大量外移,絕大部分進入聯邦德國,少部分進入奧地利;然后,社會階級和階層結構出現顛覆性調整。

人口外移是民主德國一個特有的現象。民主德國社會結構變化中另一令人矚目的現象是出現了一個全新的階級和階層結構。由于這個新結構不再由直接的經濟因素,而主要由政治因素而來,加上民主德國政治關系總體上呈封閉性延續(xù)狀態(tài),這個新起的社會結構也同樣得到了持久延續(xù)。從橫向來看,民主德國社會大體由五個階層組成:(1)黨的高層領導。這是統(tǒng)治國家和社會的最高階層,成員都是統(tǒng)一社會黨黨員。據有關統(tǒng)計,這些人數量在520~600名之間,占據中央層面約660個關鍵崗位[2]218。 這些人掌管著約1 600萬東德人的整個社會生活;(2)國家行政管理人員。其中又可分為行政領導和行政執(zhí)行兩部分。據統(tǒng)計,這部分人在民主德國總計約有25萬人[2]219。 他們掌管著國家機器的運行,不僅擁有權力,而且享有著比其他老百姓更好的待遇。這部分人中值得一提的是所謂“新知識分子”(Neue Intelegenz),他們在新體制下接受過高等教育,不僅擁有知識,而且擁戴黨和國家。民主德國高校培養(yǎng)的畢業(yè)生大部分進入了國家管理領域工作,而且他們的下一代也走上了大致相同的道路;(3)工人。1988年民主德國公布的統(tǒng)計數字顯示,當時全部人口中有74.7%的人屬于工人,恰好是總人口的四分之三[2]222。 這部分人是社會的主體,國民經濟巨大的工業(yè)化比重也由此可見一斑。不僅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而且事實上,工人都成了民主德國社會的中堅;(4)農民。在戰(zhàn)后頭幾年的公有化過程中,農業(yè)領域出現了“農業(yè)生產合作社”(Landwirtschaftliche Produktionsgenossenschaft),簡稱 LPG,成員是農民,從事農業(yè)勞動。土地屬于國家,所有農民都為國家勞動,同時從國家那里領取報酬。隨著民主德國掀起的工業(yè)化過程,民主德國農民的數量逐年下降,到1988年時只占全部從業(yè)人口的9%[2]226。 雖然如此,還是明顯高于同期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如聯邦德國;(5)獨立從業(yè)人員。民主德國的公有化進程中還有小部分不愿融入公有制中去的人沒有移民國外,而是留了下來,因為國家默認了他們的存在,如小工場業(yè)主、醫(yī)生、教會從業(yè)人員等。這些人數量很小,他們不領取國家工資,而是繼續(xù)從事自食其力的工作。值得一提的是,民主德國出于意識形態(tài)的緣故雖然力推無神論,但對教會沒有硬性取締,民間還有不少人信教,尤其是福音新教有著一定的市場。

如此這般的階級和階層結構是民主德國基于政治原則人為建構出來的。特點是建立一支數量龐大的工人隊伍作為國家和社會的主干。公有化過程使得失去生產資料的大量業(yè)主和土地占有者進入到工人隊伍中,工業(yè)化進程又使不少農民也加入其中,工人隊伍就如此成長壯大起來。另一方面,工人隊伍中又有極少數的精英通過接受新體制下的教育進入國家管理層。除此之外,民主德國的社會結構總體上沒有出現明顯變化。較之于戰(zhàn)前德國社會,這樣的社會結構變化自然是顛覆性的。戰(zhàn)前,德國社會結構至少由上中下三個階層組成,而民主德國社會主要由龐大的下層、工人階級和極少的上層組成,其間沒有中層作為過渡。如此上小下大的二個階層社會沒有中間階層制衡,實際就是一個階層對另一個階層的絕對制約,即少數上層對龐大下層的絕對制約。此外,如此這般社會的顛覆性更在于脫離了對經濟因素的依賴。本來,一個社會的結構變化主要來自生產活動即經濟因素的變化?,F在,政治因素決定了社會結構的形成和演變。沒有了經濟基礎,社會結構在總體上便失落了保障,因為政治本身也是以一定經濟條件為基礎的。一開始,民主德國通過對作為社會主體的工人建立起廣泛的社會保障而維系了社會的穩(wěn)定。但是,當這個保障缺失了經濟基礎,國家需要靠舉債來維系這個保障時,社會穩(wěn)定便迅速消失。因此,社會結構只有直接建基于經濟活動,才能獲得穩(wěn)定。經濟關系應該是社會結構賴以存活的基礎,政治等其他關系雖可以對之產生影響,但不是決定性的。民主德國的最終解體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二、社會的平等與不平等

民主德國基于意識形態(tài)要求建立的這個“社會主義共同體”本來是為了消除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平等,即由經濟狀況不同而導致的社會不平等。確實,公有制使得原有的不平等一下子消失。國家在人民收入方面建立起了一套均衡個人收入的一體化薪酬制度,將人之間的經濟差別降低到了最小程度。這個差別的消失不是經濟發(fā)展的自然結果,而是行政上刻意為之,因此,沒有了經濟基礎支撐,標準上只能維系在低水平。也就是說,老百姓的收入是趨同了,但數量上卻只能維系基本的溫飽,至于住房、醫(yī)療、養(yǎng)老等這些需求根本無力自行承擔,只能依靠國家。國家因此也承擔起了責任,從1947年開始建立了對每個人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覆蓋住房、醫(yī)療、養(yǎng)老等所有方面,尤其是住房,國家一直“把住房建筑作為實施社會福利政策的核心?!薄?951~1970年,全國共建新住房110萬套,平均每年新建5.5萬套。50年代,政府以1/8的投資用于住宅建筑。到1970年,全國已擁有500萬套住房,超過戰(zhàn)前水平。”之后,從1971年起,“國家每年投入住房建筑的資金占國民收入的10%?!薄皳y(tǒng)計,新建的200多萬套現代化住房中,國家投資興建的達一半,集體興建的占30%,其余20%是私人籌資興建的。”[1]364-365由此足見國家在這方面福利建設的力度。醫(yī)療方面,“每一個公民都享受免費醫(yī)療,也就是說,治療和藥費都是免費的?!盵1]366養(yǎng)老也被國家一體化管理,每個人退休后拿到的養(yǎng)老金基本趨同,沒有較大差異。還有,從幼兒園起一直到高等學校的免費教育也是民主德國建立社會平等的重要舉措之一。民主德國在收入和福利方面確實造就了平等。但是,由于這個平等系人為構建,沒有自然的經濟基礎作為機制,背后也就同樣人為地掩藏著一系列不平等。

首先,這個所謂對每個人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體制是不包括社會結構中的第5種人的,即獨立從業(yè)人員。這些人本來就是國家不太受歡迎的人,他們的存在,是國家最終讓步的結果。因此,國家就人為地將這些人從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體系中剔除了出去。這部分人盡管占少數,但大多受過良好教育,自然對此不平等心存不滿,成為了社會乃至國家的不穩(wěn)定因素;其次,即便這個國家統(tǒng)一社會保障體制內的人之間也存在不平等,即不同社會階層間的不平等。出于經濟原因,國家統(tǒng)一給予每個公民的薪酬和福利待遇都是壓低至基本需求層面,如想更好,就必須額外具備條件。而這些額外條件中就出現了不同階層間的差別。如上所述5個階層是高低依次排列的。位于頂端的黨的高層領導在薪酬和福利方面明顯不同于下面階層,國家行政管理人員的境況也要好于工人、農民,而工人又略勝過農民。此外,干部、黨員及其家屬、警察及其家屬、軍人及其家屬、國家安全部人員及其家屬、技術人員、藝術家、知識分子、甚至煤礦工人等,除了享有國家的統(tǒng)一保障外,還在退休金、醫(yī)療等方面享有額外的保障。不僅如此,這些人在職業(yè)、升遷等各方面還享有工人、農民無法享用的好處。

民主德國滿懷希望建起的平等最終蘊含著不平等,自然有多方面原因,但主要原因應該在于,沒有從經濟基礎而是從政治理念出發(fā)完全人為刻意地建起了那些平等,以致經濟平等雖然有了,但被維持在較低水平的生活基本需求層面。加上提升這低層面的經濟手段被體制扼殺,于是便繞道人為的政治地位、職業(yè)差別等層面。不平等由此產生,這是體制帶來的弊端。民主德國奉行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制高度中央集權,將市場因素視為禍水加以嚴格驅除,這在經濟上遏制生產力的釋放和發(fā)展早已是共識,但在社會上導致新的不平等卻較少有人提及。就民主德國的情形而言,社會上存在的不平等恰恰是經濟上高度國家壟斷的產物。國家壟斷固然可以基于善良意志快速造就經濟上的平等,但是,當這種壟斷失落了有效經濟基礎時,另一種不平等就會誕生。所以,經濟因素應該是社會平等賴以建構和存活的基礎。民主德國最終解體除了經濟上失敗之外,很大程度還與社會上存在的這種不平等相關。

國外有關文獻還有將民主德國做到的婦女高就業(yè)也看成是由國家導致的一種社會不平等,即男女間的不平等。理由是,政治和經濟失誤引發(fā)的移民國外潮流,使得民主德國勞動力緊張,國家為了彌補這個缺口就施加壓力,促使更多的婦女參加工作[2]230-232。這樣的闡釋顯然有其片面性。民主德國因持續(xù)不斷的移民國外潮流導致勞動力緊缺,這確是事實,越來越多的婦女走出家庭參加工作,也是事實。但是,那主要不是由經濟因素,而是政治因素導致。按照當時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婦女不就業(yè)才是一種不平等,唯有就業(yè)才能與男人獲得經濟上的平等。當然,人們可以猜測,當時民主德國鼓勵婦女就業(yè)是為了填補勞動力市場的空缺。但是,將民主德國與當時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相比,就可看出這種猜測的偏廢,因為在幾乎東西方的每個社會主義國家中都出現了婦女高就業(yè)的情形。這一現象應該可以表明:導致婦女高就業(yè)的原因不在經濟,而在政治方面,那是意識形態(tài)因素使然。當然,民主德國出現的婦女高就業(yè)中或許有國家需要勞動力的因素在起作用,但那不應該是主導性因素,所以,不應被解讀成一種社會不平等。

三、人口外流問題

民主德國在其社會發(fā)展過程中,人口移居西德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作為流出國的東德和作為接受國的西德,都承認這一點,而且都指明,流出人口中許多是專業(yè)人員。這股人口外移潮流直到1961年柏林墻建立和關閉兩德邊境為止,才總體被控制,但沒有最終消除。此后直到1989年民主德國解體,人口外流問題始終存在,只是數量上遠遠少于1961年之前,也就是說,從1949年民主德國建國起,人口外流問題一直陪伴著整個國家的政治和社會生活。

總體而言,民主德國的人口外流以1961年東德單方面關閉兩德邊境為界分成前后兩個階段。在1949~1961年這段時間里,由于兩德邊境敞開,人員可以自由走動,出現了大量東德人移居西德的情形。建國初期,移居西德的人主要出于對蘇聯及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信任。當時,兩個德國作為國家剛剛建立,經濟和社會等各方面還看不出明顯差別,最初幾年移居西德的東德人大多是出于對蘇聯體制的不信任。這一方面來自傳統(tǒng),一方面來自現實。此前德國傳統(tǒng)上,公有制找不到任何對應,相反西德基于私有制的社會市場經濟則是傳統(tǒng)的一個很好延續(xù),而且是在揚長避短意義上的延續(xù)。同時,二戰(zhàn)剛結束的頭幾年里,蘇聯在占領區(qū)所作所為并不好,給當時東部地區(qū)人民留下了較差的形象。先是打下東部地區(qū)的蘇聯紅軍進入后,強奸婦女和洗劫老百姓財產比比皆是,后來又是將能拆除的德國生產資料,尤其是機器運往蘇聯,所有這些使得不少民眾對蘇聯沒有好感。意志的力量使得他們毅然遷往西部,遠離蘇聯體制。50年代時,由于民主德國第一和第二個五年計劃基本失敗,這股移居潮流急劇上升。發(fā)生1953年“617事件”的這一年里,有33.1萬人離開東德[2]44。這個本來是東柏林小部分建筑工人因加薪要求被拒而引發(fā)的罷工抗議發(fā)展成了一場遍及東德各大城鎮(zhèn)的人民群眾抗議游行,矛頭直指國家體制和蘇聯。結果被警察和蘇聯駐軍血腥鎮(zhèn)壓。1957年,遲遲才出臺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又引起了廣泛不滿,隨著社會上新一輪政治搖擺的出現,又出現更厲害的一波移民西德潮。據統(tǒng)計,這一年里有41.9萬人離開東德 。在此后直到1961年夏的這段時間里,又有20萬人離開[2]44。在民主德國建國直到1961年夏的這段時間里,總共約有310萬東德人遷出。

1961年后,由于柏林墻的建立以及兩國邊境的關閉造成了移民的客觀難度。但是,這個難度只是將外移人口的數量降了下來,并沒有最終結束移民現象的存在。自由出入被禁后,原東德公民出境需得到國家的許可。當然,政府為控制國家所需人力外流采取了嚴格的限制措施。但是,還是有一些人可以獲許出境。首先是退休人員。這些人雖然可以較容易獲得出境許可,但一旦出境就自動失去養(yǎng)老金。其次是有關系的人。當時東柏林有個叫福格爾(Vogel)的律師,與昂耐克關系甚密,只要他開具書面意見可以放行的人,基本都獲準離境。再者,一些政治犯或社會名流在支付一定數額的費用后也可獲準離境。 也就是說,1961年出境管制后,絕大多數人無法離境。對于他們來說,要離境,只能通過非法手段。事實上,1961年后的民主德國一直有人通過各種非法手段離境,進入聯邦德國。據統(tǒng)計,1962~1988年間還是有62.5萬東德人移居國外,其中約三分之二是獲準合法出境,三分之一是通過各種秘密手段非法出境 。1988~1989年社會出現不安和波動時,又有88萬人在短短的二年時間如愿離開,進入聯邦德國[2]44。

因此,人口外流問題一直陪伴著民主德國,只是1961年前和之后這兩個階段人口外流的規(guī)模、特點和方式不一樣而已。之前大量年輕和專業(yè)人員外流,之后外流人員年齡相對較大,專業(yè)含量有所降低。所謂專業(yè)人員,指的是受過良好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如醫(yī)生和其他各領域專業(yè)技術人員,這些人到聯邦德國后馬上就可以找到工作。據有關統(tǒng)計,從民主德國建國到1990年國家解體為止,約有460萬人離開,進入聯邦德國[2]45。 1949年民主德國建國時有1 910萬人口,比1939年時該地區(qū)生活的人口還要多410萬,到1989年時,民主德國卻只有1 640萬人,由此成為地球上同時間斷唯一一個人口呈負增長的國家。顯然,人口外流是其主要原因,因為其他因素如出生率降低等在其他國家同等程度存在。如此之久和如此之多人口外流對民主德國經濟和社會發(fā)展自然帶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那些在民主德國受教育而成為專業(yè)技術人員所花去的國家費用已經達到了無以估算的地步。此外,在社會心理層面,如此之久的人口外流對社會主義動力和信心建設無疑是一個沉重打擊。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如此沉重的人口外流呢?對此,民主德國方面往往從外因角度入手,指出那是因為西方敵對勢力(聯邦德國)引誘或者被西柏林破壞分子所“販賣”。冷戰(zhàn)時期,包括蘇聯在內的整個東方集團基本如是說。冷戰(zhàn)結束后,學界開始關注這個問題,而且大多從內因入手,指出問題的關鍵在民主德國本身,那就是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失敗以及政治上對知識分子的壓制。其實,民主德國的經濟絕沒有發(fā)展到讓人無以生存的地步。對于自封的世界十強暫且不論,民主德國是整個蘇東集團中經濟發(fā)展最好的國家這一點應該是不可否認的。對當時東德人來說,當然有不少人想去西德。但是,在當時全球社會主義國家內部,還有很多人愿意移民去東德。正是基于此,東德也在不斷輸入勞力。此外,民主德國在當時社會主義國家陣營中一直是技術領先而成為專業(yè)培訓中心的國家。這些足以表明,當時民主德國經濟并沒有發(fā)展到使人無法生存而必須移居國外的地步。此間,外因就起到了一個重要的助推作用,那就是聯邦德國的經濟奇跡。與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不同的是,民主德國從一開始就先天給定地置身于與聯邦德國的比較中,聯邦德國經濟的成功使得民主德國百姓自然按捺不住,心心向往。也就是說,當時移民去西德的人并不是活不下去了而到那里去求生存,而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此間,聯邦德國的宣傳和幫助也就成了一個重要誘因。冷戰(zhàn)時期聯邦德國設有難民接待部,主要任務就是接待和安排來自東德的移民。因此,說東德人口外流是由于西德的引誘,不無道理。當然,外因只是觸發(fā)因素,內因還是主要的。東德經濟發(fā)展明顯不如西德確是事實,而且對老百姓,尤其是知識分子精神生活的壓制也是驅使人口外流的一個重要內因。就此來看,民主德國最終解體由多方面因素導致,其中經濟因素是主要的,政治上的落后與保守以及外部勢力的引誘,都是重要原因之一。

四、統(tǒng)一后東部地區(qū)社會結構的急劇轉型

由于兩德統(tǒng)一基于建立經濟、社會和貨幣聯盟的國家協定,而且是東德主動放棄主權,并入西德,因此,統(tǒng)一后西德的經濟、社會和貨幣體制立刻植入原東德地區(qū)。經濟上主要是變原來的公有制為私有制,引入市場機制。做法是,立刻將全部東德的國有企業(yè)變成資本公司,由新成立的托管局管理,然后評估,最后尋求企業(yè)買主。但是,對于東德建國后收歸國有的私人財產、企業(yè)等,原則上還給原物主,包括東德人進入西德后留下的固定資產、土地等。托管局在1994年12月31日基本完成私有化工作后終止。貨幣上,立刻廢除原東德馬克,引入西德馬克,按照平均1∶1.58兌換率將老百姓手中的東德馬克全部換成西德馬克,而此前市場兌換率是1∶6左右。這些立刻到來的經濟變化,也使得原東德地區(qū)的社會結構發(fā)生了快速轉型。

首先,社會性質由原來的工業(yè)社會轉向服務業(yè)社會,也就是說,與西部地區(qū)快速靠攏。原來,民主德國是一個以工業(yè)生產為主導,農業(yè)生產為輔的現代社會。產業(yè)結構除了工業(yè)生產占主導地位外,農業(yè)也保持了相當的比例。兩德統(tǒng)一后,產業(yè)結構迅速向服務業(yè)過渡,3~4年后立刻顯出效應?!?989年與1993年相比,在東部各產業(yè)部門,從業(yè)人員在全部就業(yè)者中的比重,農林業(yè)由10%下降到3.6%,生產性部門由45%下降到34.7%,其中加工業(yè)部門由35%下降到16.4%,只有建筑業(yè)由6.4%上升到16.6%,服務性行業(yè)由6.3%上升到19.6%?!盵3]484由此可以看到,兩德統(tǒng)一后原東部地區(qū)的產業(yè)結構迅速調整,生產性、加工性企業(yè)和農業(yè)比重迅速下降,服務業(yè)比重急劇上升。此后,一直沿著這樣的趨勢發(fā)展,以致整個德國社會的第三產業(yè)化比重在兩德統(tǒng)一后越來越高。

其次,兩德統(tǒng)一后隨著東部地區(qū)回歸私有制,回歸生產理性化過程,“直接或間接失業(yè)人員劇增,1989年東德從業(yè)人數為970萬,1993年下降到620萬,1995年到1996年失業(yè)者尚有111萬,還有近百萬被安排進行改行培訓?!盵3]484-485就失業(yè)率來看,兩德統(tǒng)一后東部地區(qū)的失業(yè)率明顯高于西部地區(qū),而且長期沒有顯著改善。就表1顯示的數據來看,東部地區(qū)的失業(yè)率幾乎比西部翻了一倍,而且直到2011年還未見明顯好轉。高失業(yè)率不僅使東部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的速度放慢,而且也給東部地區(qū)的社會安定帶來了不少問題。

來源:德國聯邦勞工局(Bundesagentur für Arbeit)。

表2 90年代德國貧困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 %

資料來源:Lutz Leisering: Time and Poverty in Western Welfare State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p.216.

再者,迅速出現的貨幣統(tǒng)一使原東德地區(qū)人民的購買力,一夜之間成倍增長,東西部地區(qū)的經濟差異迅速變小。從表2可以看到,兩德統(tǒng)一后的90年代里,東部地區(qū)人口經濟收入的增長幅度遠遠超過西部地區(qū)??焖偬岣叩馁徺I力不僅使得東部地區(qū)產品迅速失去市場競爭力,而且也使物價快速飆升。據有關統(tǒng)計,兩德統(tǒng)一后東部地區(qū)“消費物價整體上從1990年到1991年上漲了20.3%。”[4]626這時,原民主德國的物價補貼沒有了,物價飛速上漲給消費者帶來的經濟負擔只能由消費者自己承擔,而貨幣統(tǒng)一所帶來的購買力提高,在幅度上遠遠不如物價的上漲,結果,統(tǒng)一后東部地區(qū)反而出現了相對貧困化,即相對于西部地區(qū)而來的貧窮。比如,“1990年東部地區(qū)每戶收入只相當西部的44%,1991年上升為50%,1992年上升為62%,1993年上升為67%,1994年則提高到69%?!盵4]638表面看,東部地區(qū)與西部的差異在縮小,但差異依然明顯存在,直到今天,這樣的收入差異還是沒有能消除。這又進一步使得東部地區(qū)的人口數一直保持在低位。雖然統(tǒng)一后國家對東部地區(qū)的投入遠遠大于西部地區(qū),但東部地區(qū)的人口狀況、經濟實力一直低于西部。投入方面,1992年時國家“投入東部5個州每個公民的公共固定資產總額超過西部人均的42%,1993年上升為60%,1994年大約超過88%?!盵4]637到1998年“為了改造東部德國的經濟,西部德國向東部德國共輸出了1萬多億馬克。然而,東、西部在體制上并沒有完全同步接軌,發(fā)展依然很不平衡。東部德國的人口是整個德國的1/5, 而失業(yè)人數是德國的1/3,工業(yè)產值卻只是德國的1/20?!盵5]

最后,統(tǒng)一后東西部在經濟、社會等方面持續(xù)存在的差異,也使兩個地區(qū)的人民雖屬于一個國度,政治上沒有了差別,但新的心理裂痕開始誕生,也就是說,彼此間不僅沒有完全接受,甚至出現蔑視和不相容情形。兩德統(tǒng)一后,西部地區(qū)Ossi(指東部德國人)這樣明顯帶歧視的詞反而流行起來,就充分說明,東西部地區(qū)人民新的心理裂痕開始出現。原先估計的統(tǒng)一后大量東德勞力會涌入西部市場的情況沒有出現,尤其是不少最初來到西部打拼后的原東德人后來又回到了東部地區(qū),這一現象又從原東德人角度映現了兩個地區(qū)人民在心理上新出現的裂痕。之所以謂其新裂痕,是因為這是隨著兩德統(tǒng)一后出現的。之前,兩個地區(qū)的德國人雖也有某種程度的不融洽存在,但沒有發(fā)展到如此直接,如此沁入心肺的不悅。

總之,統(tǒng)一后在東部地區(qū)出現的經濟突變,也引發(fā)了社會的快速變化。表面看,這個變化是使東部地區(qū)更加西化,與西部地區(qū)更加靠攏。實際上,由于經濟差異的事實存在和文化傳統(tǒng)的后續(xù)效應,兩個地區(qū)人民之間反而出現了更大的心理間距?;蛟S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兩個地區(qū)實際差異越來越小,這些間距會被慢慢抹平,以使德國不僅在政治、經濟上統(tǒng)一,也在社會心理和文化上真正統(tǒng)一。

[參 考 文 獻]

[1] 吳友法,等.當代德國[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0.

[2] Hans-Ulrich Wehler. Deutsche Gesellschaftsgeschichte 1949-1990[M].München: Verlag C.H.Beck,2008.

[3] 肖輝英,陳德興.德國:世紀末的抉擇[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0.

[4] 吳友法,黃正柏.德國資本主義發(fā)展史[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0.

[5] 吳友法.德國史探研[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419.

[責任編輯:郭冬梅]

The Changes of Social Structure of GDR and the Related Problems

WANG Y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200237)

Abstract:It is possible to say that the collapes of the German Democratic Republic(GDR) could been attributed to a lot of remarkable social problems. After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the so-called society of proletariat isolated from economic development,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untry had lost sustain of economic base and so revealed weakness in two aspects: the first,if only it has some trouble in the field of consciousness,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untry must be collapes instantly;secondly,the social equality exists only in surface. It must exists some inequality of another field under this sort of equality that has no economic base. In addition,the GDR had struggled against the outflow of population during its development course. The population outflow never had been relieved at root,which brought about many impediments to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that not raised in the the 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Owing to some problems rooted in history,to this day,the western and eastern areas have not yet unified in either economical or social field though after the German reunification,and perhaps these problems would been solved eventually as the time goes by.

Key words:the German Democratic Republic;social structure;social equality;population outlaw;the German reunification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2015)02-0059-06

[中圖分類號]K517

[作者簡介]王涌(1961-),男,江蘇揚州人,華東理工大學外語學院教授,哲學博士。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 “戰(zhàn)后德國經濟,社會結構和階級構成的變化研究”(編號:09BSS016)。

[收稿日期]2015-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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