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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日頭和人心
我沒有查閱過氣象史資料,我只是有一種感覺,覺得唐朝的陽光比有文獻記載以來任何其他歷史時期的陽光都要烤人,仿佛越千年至今,仍然炎炎灼人。何以這么說呢?你想,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那么多的人都沒有寫出“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何以惟獨唐朝詩人寫出了?好像其他所有朝代的農(nóng)民正午都不鋤地,或鋤地而不流汗,只有唐朝的農(nóng)人例外。唐朝的農(nóng)人正午不僅鋤地,而且流汗,不僅流汗,而且還被詩人李紳看在眼里,不僅看在眼里,而且疼在心里,不僅疼在心里,而且發(fā)而為詩,寫成千古名篇《憫農(nóng)》。
不僅唐朝的日頭比有文獻記載以來的任何其他時代的都毒、都熱、都烤人,唐朝的冬天似乎也比其他任何朝代的冬天要冷得多。不然的話,杜甫何以祈禱“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白居易何以夢想“萬里裘”好使萬民“俱不寒”?別的時代就沒有寒士嗎?就沒有無衣無室的人嗎?就沒有詩人嗎?我們怎么就很少見別的朝代的詩人“千間廈”、“萬里裘”的祈禱和夢想呢?
是因為唐朝的日頭太毒,所以詩人們才寫出“汗滴禾下土”嗎?是因為唐朝的秋風太狂、冬日太冷,所以杜甫、白居易才得以異想天開幻想廣廈闊裘嗎?氣象史的資料無助于求證唐朝詩人的寫作與氣象的因果關(guān)系。其他朝代里農(nóng)夫也要鋤地,也要流汗,寒士窮人也無衣無室。之所以惟獨唐朝人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不在唐朝夏天太熱、冬天太冷,而在于唐代文人詩家有一顆善良、善感、悲天憫人高出其他任何朝代一大截的皇皇人心!
自唐以后,中國人像江河的大浪回望源頭一樣頻頻舉頸遙望唐朝。唐朝的確是值得我們民族回頭望的一個偉大時代,是人類文明的一個頂峰。唐朝并沒有繁榮到莊稼人不用在正午鋤地,貧寒者都有衣有房的程度。唐朝的農(nóng)夫仍要鋤地,鋤地仍要流汗,寒士仍要被雨淋,窮人仍要受凍餒,可唐朝詩人偉大的人道情懷卻空前絕后,歷久不磨,至今仍然讓人感到酷暑里的清涼和奇寒中的溫暖。
不朽的唐朝,我向你遙拜!永恒的詩人啊,可有后乎?
幾位來自河南農(nóng)村的朋友在京小聚,偶然談起“三年自然災害”,不料竟引出各家的傷感往事。一位說:他一家六口人餓死四口,剩下的兩個人,一個就是他的父親。另一位說:他家沒有餓死直系親 人。爺爺飯量大,餓得最厲害,全身浮腫,幸虧到三門峽水庫工地大伯那里住了一陣子,才沒有餓死。又一位說:他的直系親人沒有餓死的,旁系的有,一個十來歲的同曾祖父的堂兄就餓死了。還有一位說:他的鄰居有餓死的。我們只顧傾訴,不料信陽光山縣的一位朋友滿眼淚光,說他家就發(fā)生了人吃人的慘劇?!拔夷棠叹妥屛业覀z吃了。奶奶餓得奄奄一息時,告訴我爹和我,她死了一定要我倆煮吃了她的尸首。自己不吃,別人知道了扒出來也是吃。奶奶斷了氣,我爹我倆就把奶奶煮煮吃了,剩下的骨頭放到一個甕里埋了。”這位朋友說,這么多年,這段傷心的往事他都壓在舌頭底下,不忍說出。
這次小聚已經(jīng)過去些日子了,可是吃奶奶的故事卻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我的思索沒有停止。我不斷地問自己,為什么人們要把這樣的慘劇壓在舌根下?
顧準在他的日記里寫道:“(右派)勞動隊是艱難的,比之農(nóng)村,猶是天堂?!边@里提到的農(nóng)村,就是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