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生
開天門
◎何雨生
自從聽聞那個叫唐山的地方發(fā)生地震的消息后,桑木橋人的生活也跟著混亂了起來。大家按照支書王紅文的布置在家門口搭建了人字形的防震棚,鐵鍋也被拎出屋子,怕萬一地震砸破,有雞的殺雞,沒雞的宰鴨,雞鴨都沒有的人家就去殺豬匠徐林廣家斫肉,連最小氣不過的其圣老爹也炒了幾把蠶豆“咯嘣咯嘣”地咂老酒;孩子們暑假作業(yè)自然不用做了,個個吃酒舞大刀,都耍瘋了;那些天炸爆米花的如慶忙昏了頭,他一邊搖著那個鐵炮彈一樣黑咕隆咚的家伙,一邊沙啞著破鑼嗓子神氣六國地嚷嚷道:“耳朵捂好啦,聽響把錢?。 ?/p>
瞎先生吳光三還專門編了一首童謠教孩子們傳唱:
“吃光用光,身體健康,地震來到,不喊冤枉?!?/p>
媽媽的,不過了。
不過了!
吳光三說,七月初二當(dāng)晚,他突然開了天眼,見天裂于西北,長十丈闊二丈,藍(lán)光如電,無云而雷。
果然發(fā)生了大地震!
吳光三雖然眼睛不甚方便,但大家公認(rèn)他是桑木橋最有學(xué)問最聰明的一個人物,上懂天文下知地理中解人事,曉陰陽明八卦,奇門遁甲無所不通,人送綽號“陰孔明”。
相傳吳光三幼時常潛于私塾窗下偷學(xué)四書五經(jīng),被那個吃雞只嗜啃雞頭和翅膀的先生揮舞著戒尺攆了幾次,后發(fā)奮求學(xué),天天守在村口土地廟把化紙爐里的字紙捻碎了吃進(jìn)肚去,由此吃出了一肚皮的好學(xué)問。
瞎先生沒有娶老婆,但他有偌多相好的女人,那些搭頭的男人一出去,他立馬出門幽會?!瓣幙酌鳌敝O熟兵法,每次進(jìn)門前他都會在門前、路口布上一道迷魂陣,再安排幾個小把戲替他望風(fēng),即使某個男人中途打了“回馬槍”,卻也只能繞著家門打轉(zhuǎn),待得他從容“走為上”方進(jìn)得門來。
吳光三一次外出算命,回家時帶回一個女嬰,到家才知那孩子眼睛也不好,也有人說那小瞎子是他一個相好的所生。小瞎子四月初四來桑木橋,吳光三隨口取名四月。
四月比吳光三還要靈機(jī),但凡帶字的紙頁經(jīng)她鼻子一嗅便能刀切水洗一般念將出來。她幾乎不用盲杖,所經(jīng)路道走過一次便熟稔如常,比正常人還要活泛。桑木橋許多老人嘆息道:“這么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可惜是個沒眼的!不過老話說得對啊,瞎子不瞎要上天,瘸子不瘸要成仙哪?!?/p>
吳光三肚中雜學(xué)沒幾年就被四月學(xué)了多一半,但有一門手藝一直沒傳給四月,那就是唱“唱兒”。農(nóng)村娛樂活動少,農(nóng)閑的晚上,便有人找瞎子唱“唱兒”。唱“唱兒”跟算命打卦一樣也是瞎子謀生的重要手段。
所謂“唱兒”形式廣泛包羅萬象,既可以邊拉二胡邊唱,也可以隨意吟詠,內(nèi)容有從前流傳下來的小曲,也有民間小調(diào),最大的特征就是大都涉及男女關(guān)系。
吳光三唱得最好的是“牌兒經(jīng)”,他會扒長牌,只要身后坐一個人幫他看看牌,往往能一吃三家。根據(jù)游戲規(guī)則,打長牌出牌時要“報(bào)牌”,打牌人手上牌順、情緒好的時侯會以唱代說,如出七萬時出牌人唱一句“七擒孟獲諸葛亮”,牌友中的任何一位就接著唱下句“馬謖失守在街亭上”,還可以接下去唱:“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空城計(jì)嚇跑了司馬郎”,有時“看斜頭”(在一旁看打牌的人)的也跟著唱,此起彼落,相互唱和。
“牌兒經(jīng)”內(nèi)容中調(diào)情的、說“村”話的居多,像“胖姑娘,水色好,不如跟我回家去做小”(八萬),“二嫂子,生得俏,白耷耷的奶子粉嘟嘟的腰”(白皮),“二姑娘哎,小衣裳不脫不靠身,紐扣不解硌煞人”(二萬),“花花被子金枕頭,我問小嫂子怎么睡?小嫂子回答多干脆:‘老里老實(shí)一頭睡!’頭靠頭,嘴靠嘴,膀子做枕頭,喜喜歪兒咬住黑魚頭”(紫花)。吳光三扒長牌時經(jīng)常惹引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在一旁聽,他的好幾個搭頭都是他打牌時搭上的。
吳光三當(dāng)然不能把這些教給四月,只好胡亂編些“涼日子粑粑,照見家家;他家有個騾子,偷吃我家豆子;拿棒打它,告訴媽媽;媽媽正在紡紗,給我一個糍粑”之類小曲給她。
四月賭氣說不教就不教,我去跟周開盛學(xué)哎。
周開盛是吃開口飯的,他是個說書先生,最拿手的書目是岳家將楊家將以及《說唐》系列,一張嘴可以從天上的王母娘娘的蟠桃三千年一小熟五千年一大熟說到龍宮里的蝦兵使長槍蟹將舞大錘烏龜王八蛋操著盾牌往后退,連說三天三夜不喘一點(diǎn)大氣,人們都說他那張嘴簡直是金打的銀做的不銹鋼鐵皮制造的。
盡管震后舉國皆悲,無心歡歌,但陷于末日心態(tài)的人們都有今晚脫了襪和鞋,不知明朝來不來的感傷,偷偷摸摸地都想搞點(diǎn)娛樂活動。鄉(xiāng)村夜晚最佳消遣是聽書,受眾面廣,經(jīng)濟(jì)實(shí)惠。桑木橋本想請周開盛來說書的,結(jié)果晚了一步,被觀音橋搶先請走了。
觀音橋是一個小莊,離桑木橋隔著好幾個村子。聽說周開盛這次說的書是全本《薛仁貴征東》,皮王們坐不住了,鬧著要去。大人們白天除了防震還得備戰(zhàn)備荒,防備蘇修美帝臺灣特務(wù)搞破壞,晚上在簡易防震棚里又睡不好覺,加上那么遠(yuǎn)的路,都沒心情去。
紅鼻子是慣寶兒,他替奶奶撓了三天癢癢,又給奶奶剪裹腳上的老繭,還要給她掏耳朵,奶奶禁不住他再三磨纏,說只要途中不偷著去玩水就允許去。鬼子六和老饅頭聽紅鼻子得到批準(zhǔn),一迭聲地說同去同去。西北風(fēng)的父母都行船去了,他孤家寡人一個,說去就去。
臨行前,紅鼻子的小花狗木木也顛顛地跟了來,不過木木是個膽小鬼,不敢過木頭浮橋。老饅頭抱著它走了沒幾步,它竟然渾身哆嗦,尿都嚇出來了。鬼子六鄙夷地踢了它一腳,說滾你娘的狗蛋去,沒出息!紅鼻子心疼,從兜里掏出半丫花生餅塞到木木嘴里,好木木,你回去陪奶奶,我們一會兒就回來的。
過了浮橋,幾個人猛一聲喊,一起發(fā)力跑起來。跑著跑著,忽見前面路邊站著一個人,聽到他們腳步響,道我在這兒呢,我也跟你們同去。借著依稀的月色定睛細(xì)看,原來是四月。吳光三也不肯四月晚上出門的,不過四月吃晚飯時乖巧地幫他燙了半壺酒,又炒了兩個雞蛋。吳光三吃得嘴滑,多喝了幾杯,還沒等四月收拾好碗筷就一頭睡著了,四月趁機(jī)溜出門。
紅鼻子前幾天發(fā)熱,吳光三給他畫了張符,讓他睡覺前放在心口處,四月熱情地給他和奶奶倒了碗甜茶,里面放了很多紅糖,紅鼻子一直心里覺得過意不去,便說一起走吧,反正咱們四個人呢。
他們穿過一個樹林,是地方望族韓家的墳林,走進(jìn)去后兩眼一抹黑,幾只老鴰呀呀地叫起來,嚇得幾個人頭也不敢回,順著印象中的小路往前趟;涉過一條小河,河水很淺,最深的地方卷起褲腿就可過去;走過了兩個村莊,一個村子人很少,只有寥寥幾家,有一戶人家的狗叫得最兇,不依不饒地追著他們的腳后跟咬下去很遠(yuǎn)。
說書先生周開盛還在隊(duì)長家吃飯,他們幾個很希望親眼目睹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神氣,就像他說的書中那些一氣吃了九頭牛兩只虎外加一條龍好漢那般;可惜他沒肉沒酒,桌上只擺了大半盆干咸菜炒燒餅,還有點(diǎn)豆瓣醬搭粥,這有個什么吃頭噻,嗐!
隊(duì)長家的大花貓嗖的一下躥上臺子,說書先生也不攆,拿筷子在盆子里挑了半天,搛了點(diǎn)燒餅屑子哄它。那貓卻只是瞧了瞧,不感興趣地走開了。隊(duì)長道:“我家這老貨只吃魚,從不吃面食的?!敝荛_盛訕訕一笑,隨手撿起燒餅放嘴里嚼嚼,“貓兒嘛,當(dāng)然都是喜歡吃魚啦!”
好不容易熬到他撂筷子,隊(duì)長女人忙過來打一把毛巾讓他揩揩臉,他接過來在嘴上胡亂抹了兩把,把小拇指伸進(jìn)嘴巴里去掏牙。一旁四月忙遞上來一根從人家麥草堆上拔下的草桿,周開盛接過,剔了半天,拿杯子含了一口茶呼嚕呼嚕漱了漱,而后咕咚一下咽了;拿眼瞅了瞅四月,良久方感嘆道:“好個伶俐的女子,卻是個瞽者,真真可惜了哈!”
老饅頭他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八仙桌稀里嘩啦地涌過去,紛紛占住座位。隊(duì)長過來換了一盞罩子燈,叫女人尋來半張舊報(bào)紙,團(tuán)著揉了揉,取下燈罩子擦起來,刷刷刷地擦了一陣,嘴對著罩子哈哈氣,又擦了一圈,剪了下燈芯,套上罩子,屋里頓時亮堂了許多,當(dāng)然這罩子燈用的油錢也照例是由各家各戶攤派的。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些人,隊(duì)長忙著招呼大家,喊女人端凳泡茶。周開盛有一個碩大無比的搪瓷茶缸,他手捧茶缸,一口接一口地啜茶,斯文得很。有人給他讓煙。不接。他抽水煙。他一手端著水煙槍,一手持一根紙媒子,“佛篤”一下吹旺火星,“呼呼呼”猛抽一氣,“噗”的一聲吹去煙燼,而后喝上一口茶,漱漱口,再抽。
人擁滿了一屋子,有本村的,也有周邊村里的,后來的已放不下凳子,只好胡亂地靠在門框上,倚到墻上,七嘴八舌地扯著閑話。
忽聽醒木一響,周開盛已“的的篤,的的篤”地敲將起來。他本有只小鼓,在鄰村說書時被他一個相好的小孩敲漏了,隊(duì)長女人臨時給他尋了片破瓢將就著用。周開盛其實(shí)是唱書,而且他還能男聲女聲地變來變?nèi)?,這是令大家都感到很神奇的。
《薛仁貴征東》前面已說了兩晚,這日恰說到薛仁貴和手下八兄弟帶著三千伙頭軍連夜行軍。過去部隊(duì)行軍講究三更造飯四更出發(fā),有道是:“陰走三,陽走四,一聲雞哭分生死?!钡槌紡埵抠F存心要害薛仁貴,給他下了死命令,必須連夜行軍。八兄弟中的周青是陰陽眼,能在陽間陰間自由往來,他出點(diǎn)子道,弄一只雄雞,蒙上雞頭,三、四更交替時,領(lǐng)頭兵擰斷雞頭,不出血、不見光、也不打鳴;公雞性子剛烈,當(dāng)時并不立即死去,斷了的喉管里仍發(fā)出咯咯的悶聲,這叫雞嚀。這是給陰兵打招呼:“各有各的苦,各走各的路,大家別走沖了!”
說到這里,周開盛停了下來,給大家講了一個剛剛發(fā)生的陰兵借道的故事。
說是大災(zāi)難后會死很多人,冤魂聚集一處舍不得離開,這時地府會派出“鬼差軍”來拘魂。這次唐山大地震就發(fā)生了“陰兵借道”的怪事,第一批參加救災(zāi)的解放軍部隊(duì)接到上級命令后派出汽車連,離唐山災(zāi)區(qū)還有1個小時路程的時候,汽車全部拋錨在路邊,大燈忽然全都熄滅了,技術(shù)人員也找不到故障在哪,大家都很著急,只好都就地宿營。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一陣隆隆的馬蹄聲,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從唐山災(zāi)區(qū)的方向過來在他們車旁掠過??床坏节s車的人,只有一盞發(fā)著淡綠光的燈,每輛車上都堆滿了人頭!馬車過去后他們再次發(fā)動車子,一點(diǎn)即著……
說過一回,他歇下來,隊(duì)長女人過來將瓢拿去,回來時里面盛了七八個雞蛋,又添了趟開水。這是要吃小夜飯了。說書先生拿起雞蛋向兩邊讓讓,幾個人皆搖手謝絕。他便不再客套,“喀嚓”一聲磕開雞蛋生吸起來。說書先生最多可以一次吃九個生雞蛋,據(jù)說他師傅更厲害,一口氣能吃十三個。趁這工夫,老饅頭幾個忙溜出門去撒尿,一鉤殘?jiān)乱褖媺嬑鞒痢?/p>
聽到里面“的的篤篤”地又有動靜,他們急忙擠進(jìn)去,一會兒,眼皮已開始打架了,迷迷糊糊的,聽一陣睡一陣,懶洋洋的,很舒服,等聽到板凳桌子一陣亂響,睜開眼,說書先生已在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了。走到外邊一看,夜漆黑漆黑的,連路也不見了。
回去的路上,他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討論著薛仁貴的穿云箭和蓋蘇文的飛刀誰更厲害。紅鼻子說等回去就找一塊木頭央求修兒木匠做一個紅纓槍,他也要學(xué)武藝,將來去跟番邦打仗。鬼子六喜歡飛刀,他不知道自己藏在床下的那把小鉤刀有沒有被媽媽尋到,要是還在那就明晚帶出來當(dāng)飛刀練。
路邊人家的玉米已經(jīng)成熟了,風(fēng)吹過來一陣馨香。西北風(fēng)說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都半夜了吧,晚上喝的大半碗薄影湯早就隨尿溜走了,不如弄點(diǎn)玉米犒勞下五臟廟。他們嘩啦嘩啦地鉆進(jìn)玉米地深處,用手摸索著撕去庫褥,掰了幾穗飽滿一點(diǎn)的玉米棒子,而后細(xì)心地把庫褥依原樣包好,跑到河邊生起一堆野火,將玉米隨手扔進(jìn)火堆里,一會兒玉米的香味就出來了。
幾個人顧不上燙手,捧著烤得焦香可口的玉米饕餮大嚼起來,直啃得口角噙香嘴邊烏黑,相互指著對方濃墨重彩的大花臉捧腹大笑。老饅頭歪頭瞅瞅,又跑去嚓嚓幾下斫倒幾根玉米秸稈,嘗了嘗,嘿,比甘蔗還甜……
幾只螢火蟲飛去飛來,傳說這些卑微的小蟲子熟悉通往天堂的路,它們是來自星星的精靈。西北風(fēng)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合攏著手掌,逮住一只螢火蟲送給四月。四月輕輕地拈起放到鬢邊,那小小的精靈也不飛去,停住在那里,一閃一閃的,像一顆小小閃亮的鉆石。幾個孩子一時都看呆了,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著那無以言說的美好。
夜色越來越凝重,伸手不見五指,真的連路也看不見。
開始還好,幾個人邊走邊伸手舞腳,四月還把自己剛跟周開盛學(xué)的一首小曲唱給他們聽了:
正月里春梅花兒香,二月杏花滿樹放,三月柳綠桃花紅,四月里木香花兒噴噴香,五月榴花紅似火,六月荷花開滿塘,七月里來菱角花開得白,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芙蓉開得艷,十月蟹肥菊花香,十一月水仙花兒苞滴滴,臘月冬梅雪中藏。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他們都沒了力氣說話,只是悶著頭在走路。夜那么靜,那么靜,連風(fēng)也聽不到,只有幾個人噼噼啪啪雜亂的腳步聲。忽然不知道誰嚷了一嗓子,大家都嚇得跑起來,連四月也跟著亂跑起來。
跑了一陣,忽然西北風(fēng)澀聲道,“咱們怎么又跑到河邊來啦?”原來幾個人走來走去,竟然又轉(zhuǎn)回到原先烤玉米的河邊。
他們迷路了。
大家想到說書先生剛剛講的陰兵借道,頭皮一下子聳了起來,睜大眼使勁往四周看去,除了那濃得化不開的黑還是黑。
慣寶兒紅鼻子馬上哭了鼻子,他說到現(xiàn)在還不回家,奶奶肯定擔(dān)心死了。
這時四月緩緩道,噓,你們都不要說話,站在那兒別動,讓我試試。
四月伸出雙手在空中慢慢舞動著,她的指尖似乎在感受風(fēng)來的方向,在感受露水的氣息跟河水的流動。
不大一會兒,四月說,我聽到我們來的方向了,我感覺到路了。
四月說:“今天是陰歷七月初七,開天門,我們邊走邊看天上,等到天上開一條縫我們就趕緊許愿,很靈的哎!”
幾個人跟在四月后面,那只螢火蟲一閃一閃,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
一道流星滑過天際,紅鼻子說那是開天門了嗎,哎呀,我都忘記許愿了。
走了不曉得多久,忽然聽到嘩嘩的流水聲,接著就聽見木木嗚咽的叫聲,啊,到了,他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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