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就教特級教師余映潮先生，先生總是告誡我要在課堂提問上下功夫。角度新美、形式靈動、內(nèi)蘊豐厚，能夠激發(fā)情趣、激勵創(chuàng)新、激起浪花的提問是教師語文教學素養(yǎng)和教學能力的美麗呈現(xiàn)，是教師語文教育思想和教育理念的智慧結(jié)晶，可以收到“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的效果。

一.詩圣的九層之悲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指出：促進高中學生探究能力的發(fā)展應(yīng)成為高中語文課程的重要任務(wù)。應(yīng)重點關(guān)注學生思考問題的深度和廣度，使學生增強探究意識和興趣，學習探究的方法，使語文學習的過程成為積極主動探索未知領(lǐng)域的過程。

在執(zhí)教“第七屆全國中學語文教學藝術(shù)觀摩大賽”《登高》一課時，我引領(lǐng)學生在“品詩情”的教學環(huán)節(jié)，先緊扣頸聯(lián)“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激發(fā)思考：詩人在垂暮之年，在清秋時節(jié)，獨自登高，縱目山河，俯仰宇宙，憂國傷時，慷慨悲歌。此時，悲情的詩人心中交織著哪些悲呢？學生參照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中的有關(guān)評語就可以回答這一問題，即“十四字之間含有八意”，寫出了詩人的八層悲：萬里之外，清秋時節(jié)，客居他鄉(xiāng)，長年漂泊，人至暮年，疾病纏身，登高遠之臺，無親朋相伴。頸聯(lián)從時、空兩方面表現(xiàn)了詩人深廣的憂思。

此時，問題看似解決，但學生對詩中圣哲杜甫博大情懷的品析和領(lǐng)悟還處于淺表的層次。于是，我再次指導學生深入文字、飽含真情地誦讀，而后輕聲問道：“你能發(fā)現(xiàn)詩人的第九層悲嗎？”此問一出，整個課堂頓然變得熱烈、靈動，“還有第九層悲？”同學們興奮地討論、爭執(zhí)起來。大家紛紛發(fā)言，有的說詩人的第九層悲是功業(yè)無成，壯志難酬，這是詩圣最大的悲苦;有的說詩人的第九層悲是憂國憂民而自身卻老、病、孤、愁，其悲非一己之悲;還有的結(jié)合尾聯(lián)說詩人的第九層悲是時事艱難，自己頹然老矣，這是詩人悲苦潦倒的根源。

在此基礎(chǔ)上，師生繼續(xù)交流探討：這里既有對自身命運的悲嘆，更有對國家命運的憂傷，表現(xiàn)了詩人悲天憫人的圣哲情懷。杜甫早年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政治抱負，一生憂國憂民，上下求索，無論窮達，都想實現(xiàn)“兼濟天下”的理想，但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而且長年漂泊，老病孤愁。盡管如此，他仍然“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胸懷天下蒼生，關(guān)心人民疾苦，胸襟之闊大，靈魂之崇高，為世人所景仰。杜甫正是用他偉大的人格力量和杰出的藝術(shù)天賦為我們樹立了一座不朽的文化豐碑。

這一問妙在貫通上下，重點關(guān)注學生思考問題的廣度和深度，將課堂教學引向深入，整體帶動了學生對詩句的品讀和領(lǐng)悟，極大地促成了學生深層次的思考和探究活動。這一問被評委視為亮點，與會專家給予了充分肯定，最后，該課例被評為高中組一等獎，教學設(shè)計被收入《全國中學語文課堂教學優(yōu)秀案例選》，余映潮先生親自撰文作了精彩點評。

二.何人可揾稼軒淚

人類有渴求創(chuàng)新的天性，只要被恰當?shù)仃P(guān)照，學生就會自愿去思考、探究他們感興趣的、富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并且把發(fā)表極具獨創(chuàng)性的見解當作自己學習行為的追求和學習成功的標志。

去年，在全市學科帶頭人評選的上課環(huán)節(jié)，評委會指定的篇目是《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這是辛棄疾豪放詞的力作，課例甚多。設(shè)計教學時，為了不落窠臼，我在以景結(jié)情、動作傳情、典故明志、慷慨悲情等方面動了不少腦筋，但終無突破。

在一次次地品讀詞句后，我發(fā)現(xiàn)在眾多的教學案例中，對詞作的末三句“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的賞析普遍著力不夠，并沒有抓住稼軒詞中極難一見的“紅巾翠袖”去設(shè)計“一問而升華課堂”的問題。于是，我不惜用一段文字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同學們，知己難求，詞人的痛苦已切腹斷腸，因此只好喚取身著鮮麗衣服的美女手執(zhí)一方紅巾來揩拭英雄的眼淚了。但‘倩何人又表明無人可代為喚來‘紅巾翠袖，詞人只好獨自守著哀傷和苦痛。真該給稼軒寂寞悲苦的心靈送上一絲一許的慰藉！設(shè)若真的有這樣一位美麗多情的女子飄然而至，莞爾一笑，輕輕拭去他那滿臉的淚水，稼軒的孤獨便會緩解、悲苦終將排遣了吧？”

筆者認為，這是一個立意高遠的問題，是一個學生頗感興趣、又愿意去探討的問題，是深層次課堂活動的引爆點。我是將這一問題作為課的結(jié)束部分的重點設(shè)計的，旨在促成學生的創(chuàng)造性思考和解讀，追求余音不絕、余味無窮的效果。答題分三個步驟：一是感性認知，請學生自由作答;二是理性賞析，小組討論后推選代表登臺展示成果;三是“詩書滋味長”，即個性化解讀，要求學生深入探究，寫一篇不少于300字的讀書筆記。

在問題解決的過程中，我盡可能地幫助學生發(fā)展積極的自我意識，促進其個人潛力的充分發(fā)揮。

有的同學這樣回答：辛棄疾并非不知山水田園之樂，也可以享受遠離政治的隱逸之趣，但他一生被熾烈的恢復(fù)之志所激蕩，即便歲月無情，山河破碎，夙愿成空，卻依然堅守本心，矢志不渝。稼軒不是東坡，政治流放了東坡，東坡也就流放了政治;稼軒更非耆卿，天子命我填詞，我便淺斟低唱，流連于歌樓舞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國破時。詞人終于由期望而失望而絕望，孤苦之情滿膺，悲憤之氣難抑，不覺潸然淚下，對作者的這種眼淚，我們應(yīng)該感動、欽佩、肅然起敬。滴滴淚，滴滴血，面上的淚可以擦去，受傷的心卻難以撫慰。

有的小組如是展示：年華一點一點凋敝，理想一點一點落空，最后，這位空負了平生雄心壯志的寂寞英雄只能愴然灑下孤獨的熱淚。悲情的稼軒，鬢染秋霜卻無力回天，心懷大志又無人領(lǐng)會。更堪嘆的是，詞人終于發(fā)現(xiàn)當時朝廷上下并沒有人理解自己，更沒有人重用自己，南宋統(tǒng)治集團中竟然沒有像他一樣的同道之人。知音無覓，即便有貌美如花、柔情似水的女子能替詞人拭去英雄之淚，也只能給他帶來片刻間的安慰而已，因為刻骨之痛痛徹肺腑，國破之苦無以排遣。

有的讀書筆記寫道：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欄桿拍遍悲斷腸。有人說：英雄從來都不缺少神兵、寶馬、烈酒和美女。辛棄疾的神兵“吳鉤”只能把看，難以殺敵;“馬作的盧飛快”，也只是他“夢回吹角連營”時的奢想;對于酒，詞人雖有“身世酒杯中，萬事皆空”“古今達者，醉后何妨死便埋”的浩嘆，但他終究不會選擇放浪形骸，縱情于酒;至于美女，在辛詞中更是鮮見，“紅巾翠袖”出現(xiàn)在在詞中卻無人喚取，詞人的英雄淚也只好任由流淌了。辛棄疾的“英雄淚”具有復(fù)雜而獨特的內(nèi)涵，我們透過稼軒婆娑的淚眼看到的是一顆高貴的、不甘沉淪的心靈。再嫵媚、再動人的“紅巾翠袖”也只能拭去稼軒的面上之淚，但稼軒的眼淚流自心底，一顆顆渾濁的眼淚不過是稼軒抱定終生的“恢復(fù)大志”的載體罷了，是無人可揾的，因此稼軒的孤獨不會緩解，悲苦難以排遣，只能郁積于胸，愈來愈是沉重，直至憂憤而卒。辛棄疾是寂寞的英雄，但他的寂寞高不可攀！endprint

教育面臨的真正挑戰(zhàn)是尋求正確的方法和途徑，使所有學生永遠保持這種天生的求知欲、好奇心和創(chuàng)造性，成為不倦的學習者。從一定程度上說，這堂課在積極尋求正確的方法和途徑，努力使學生成為不倦的學習者，效果顯著，我也從中收獲了“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的真切體驗。這堂課打動了所有的評委，后來我以高分順利當選市學科帶頭人，也成為全縣唯一的中學語文學科帶頭人。

三.讓“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成為一種追求

教師是學生學習的促進者，應(yīng)當積極營造能夠促進學習的氣氛，選擇較為恰當?shù)氖侄蝸砑ぐl(fā)學生內(nèi)在的學習動力，“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應(yīng)當成為語文教師的一種追求。實現(xiàn)這一追求的最好途徑就是讓設(shè)計“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的問題成為一種習慣，久之，我們的語文課堂教學就會有品位、有內(nèi)涵、彰顯生命的活力。近年來，筆者設(shè)計了一些可以促進良好的學習氣氛、激發(fā)學生學習動力的問題，“妙在一問”的感覺真的很好。列如下三例：

1.這不是米的問題

在教學《歸去來兮辭》時，我這樣問：“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那他會為幾斗米折腰呢？”

——陶淵明的話是“我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兒”，后面的“折腰向鄉(xiāng)里小兒”最為重要。對于“五斗米”是否指俸祿，是日俸還是其他等問題尚存爭議。陶淵明辭官歸田是操守高潔使然，而不是米的問題！

2.殺人是講究順序的

在教學《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時，我提問道：“林教頭殺人有何講究？當如何理解？”

——殺人有先后順序，先殺差撥，再殺富安，最后殺陸虞候，一則要問緣由，二則表現(xiàn)出林沖武藝絕倫。

3.文學作品的感情點

在教學《記念劉和珍君》時，我的問題是：“本文的感情點何在？”

——本文的感情點在于先生，而不在于劉和珍。學習時，不可把劉和珍的故事和她對生活的態(tài)度作為重點，必須緊緊抓住魯迅先生對劉和珍等青年遇難的態(tài)度和情感去把握作品內(nèi)核。此類文章的閱讀理解和鑒賞就是要扣住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進行，可以說“握住胸膛左側(cè)”（即把握作者感情）是文學作品閱讀和鑒賞的一把金鑰匙。由此可知，《蘭亭集序》的鑒賞重點不是“集會”本身，而是作者透過集會而生發(fā)的人生感慨和生命拷問?！哆叧恰返蔫b賞重點不是翠翠和天寶、儺送凄美的愛情故事，而是作者對湘西特有的人性美的懷戀和歌頌。

教學的情景千差萬別，從來就沒有普遍適用于任何教學環(huán)境的萬能的模式和方法。在追求“一問而升華課堂教學”的同時，還應(yīng)該不斷加強提問藝術(shù)的研究，真正讓課堂提問切中肯綮，使語文課堂教學不斷精練，漸次升華。

陳清華，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國培計劃”骨干教師，安徽省中語會理事，市學科帶頭人。曾獲全國中學語文教學藝術(shù)觀摩大賽一等獎。有多篇論文發(fā)表?，F(xiàn)任教于安徽省碭山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