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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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曲中詛咒類罵詈語及文化內(nèi)涵研究

呂玲娣

（阜陽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安徽 阜陽 236041）

詛咒類罵詈語起源于早期的巫術(shù)活動，元曲中詛咒類罵詈語有的是直接詛咒對方，有的是自我詛咒，反映了壽終正寢的生死觀念、重視孝道的倫理觀念、家族制度的血親觀念以及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觀念。

元曲；詛咒；罵詈語；文化內(nèi)涵

罵詈語即罵人話，《說文·網(wǎng)部》“罵”“詈”二字互訓(xùn)，意義相同，“罵，詈也”，“詈，罵也”。罵詈語指惡意、粗魯?shù)匚耆?、諷刺或斥責(zé)他人的話。詛咒類罵詈語又叫咒詈語，以詛咒為目的，攻擊自己的仇人或所恨的人，是罵詈語中最惡毒的一種。詛咒源于早期人類的巫術(shù)活動，是從“祝”中分離出來的。早在《詩經(jīng)》中“祝”已經(jīng)含有詛咒的意思，《大雅·蕩》：“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義類，強御多懟，流言以對，寇攘式內(nèi)。侯作侯祝，靡屆靡究?！痹娭形耐踔赋觯笊坛弥畠?nèi)王與群臣互相猜疑，以致互相詛咒，希望降兇咎給對方。因此，詛咒原指祈禱鬼神降禍于所恨的人，后泛指咒罵。詛咒類罵詈語就是希望被罵詈者有生病、該殺、該死、絕后、不得好死等倒霉的下場，越是人們所忌諱的不幸災(zāi)禍，就越多地施加于被罵詈的對象。元曲中詛咒類罵詈語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有的用來直接詛咒對方、對方的祖先及其家庭成員，以表達(dá)對被罵詈者的厭惡和憎恨；有的用來自我詛咒，以表示決心使他人相信自己的行為或表示自己做錯了事愿意接受懲罰。根據(jù)詛咒的對象不同，可分為兩類，共計81個，列表如下：

詛咒他人類 “吃劍”類：吃劍、吃劍才、吃劍頭、吃劍賊、吃劍喬材 “赤瓦不剌”類：赤瓦不剌、赤瓦不剌海、赤瓦不剌海猢猻頭 “短命”類：短命、窮短命、糟短命、浪短命、腌臜潑短命、短命黑心賊 “絕戶”類：絕戶、絕戶的、絕戶的窮民、滅門絕戶、絕子嗣 “敲才”類：敲才、敲頭、小敲才、老敲才、呆敲才、謊敲才、吃敲才、吃敲材、吃敲賊 “殺”類：殺才、天殺的、害殺人的、該殺該剮 “死”類：作死、討死、橫死、老不死、橫死眼、死灰、死尸、死囚、半死囚、死尸骸、 死像胎、死限該、討死吃、跳跳而死的、車碾馬踏倒路死了 其他：窮剝皮、窮割肉、窮斷脊梁筋、棺材、臭尸骸、亂箭射的、冷槍戳的、打脊、 碎針兒簽的、車碾馬踏、碎剮割、吃創(chuàng)的、妨公婆、克丈夫、辜恩負(fù)德、蔭于封妻、 早早的足瘸、遭瘟、害天災(zāi)的、七代先靈、吊客臨、喪門聚 自我詛咒類 “業(yè)”類：業(yè)種、業(yè)眼、業(yè)身、業(yè)身軀、業(yè)骨頭、老業(yè)人 其他：沒頭鵝、老鼠養(yǎng)的、蛤蟆養(yǎng)的、吃蜜蜂兒的屎、桃疙疸的兒子桃疙疸兒

一、淵源傳承

1.吃蜜蜂兒的屎

無名氏《射柳蕤丸》第四折：“（葛監(jiān)軍云）我若賴他的功勞，我就吃蜜蜂兒的屎，我就是桃疙疽的兒子小桃疙疸兒。”

“蜜蜂屎”是蜂蜜的調(diào)侃說法，“吃蜜蜂兒的屎”本指吃了甜甜的蜂蜜，心里非常高興，沙先貴編著《元曲妙語辭典》將“吃蜜蜂兒的屎”釋為：“喻指內(nèi)心感到甜滋滋，非常滿意的樣子?！痹摿x在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如李春方《風(fēng)雨京華錄》：“新民會就像吃了蜜蜂屎似的折騰開了，他們在大、中、小學(xué)開演講會，還唱戲走會的慶祝一番?！眲⒘鳌读一鸾痄摗返谑呋兀骸氨緛砺?，逮捕日本人哪有這樣好的機會？這才都高興得像吃了蜜蜂屎兒一樣，摩拳擦掌站都站不住了。”“吃蜜蜂屎”轉(zhuǎn)又譏諷人高興得像瘋了似的，舉止輕浮狂放。如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摟著你……你這會子又撒嬌兒了，聽見放炮仗，就象吃了蜜蜂兒屎的，今兒又輕狂了?！痹?，“吃蜜蜂兒的屎”一語只是針對自己的咒語，相當(dāng)于發(fā)誓賭咒，表明自己的決心以期望別人的信任。如無名氏《羅李郎》第一折：“（凈云）你孩兒再吃酒，我就吃蜜蜂兒的屎。”無名氏《合同文字》第三折：“（搽旦云)我若拿了他文書，我吃蜜蜂兒的屎。”

2.打脊

無名氏《張協(xié)狀元》第二十四出：“【麻郎】打脊腌臜賴秀?。ǔ?打脊腌臜賴狗！”

“打脊”，是宋代的一種肉刑，在宋代屬于官刑。本是古時杖刑中的一種，就是仗背，亦可作詈詞，咒罵人該挨杖刑，引申為“該打的囚徒”，指被罵者應(yīng)該受到嚴(yán)厲的教訓(xùn)。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七：“盧延讓《哭邊將詩》曰：‘自是硵砂發(fā)，非干炮石傷。牒多身上職，盎大背邊瘡?！酥^此是打脊詩也。”明徐渭《南詞敘錄》：“打脊，古人鞭背，故詈人曰‘打脊’。唐之遺言也?！薄按蚣埂币嘧鳌按蚣沟捏偳簟薄按蚣蛊シ颉薄按蚣癸L(fēng)魔”“打脊老嫗”“打脊?jié)姴拧薄按蚣估吓！薄按蚣官v才”“打脊賤人”“打脊?jié)娦笪铩薄按蚣棍汪u”等，朱居易《元劇俗語方言例釋》將“打脊匹夫”“打脊魍魎”釋為“該死的家伙”。如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卷二：“打脊的髠囚！怎敢把爺違拗！”卷三：“誰知道打脊老嫗許不與？”卷四：“覷著紅娘道：‘怎敢如此！打脊風(fēng)魔虔妮子。’”金無名氏《劉知遠(yuǎn)諸宮調(diào)》卷十一：“兩眼如，大叫如雷作……道打脊匹夫莫要躲。”明施耐庵 羅貫中《水滸傳》第五回：“智深大怒罵道：‘腌臜打脊?jié)姴?，叫你認(rèn)得灑家?！钡谄呤兀骸袄铄恿R道：‘打脊老牛，女兒偷了漢子，兀自要留他?！?明馮夢龍《醒世恒言》第八卷：“裴九老便罵道：‘打脊賤才!真?zhèn)€是老亡八!女兒現(xiàn)做著恁樣丑事，那個不曉得了？虧你還長著鳥嘴，在我面前遮掩?！泵黢T夢龍《警世通言·三現(xiàn)身包龍圖斷冤》：“（王興）罵道：‘打脊賤人！見我恁般苦，不去問你使頭借三五百錢來做盤纏？’”明宣德寫本《劉必希金釵記》第二十五出：“打脊?jié)娦笪铮慵揖釉诤翁?？”清周清原《西湖二集》第二十二卷：“一齊道：俺娘子天上神仙，看這打脊魍魎、混沌濁物，怎生有福消受俺娘子，俺娘子不知去休。”今鄂西咸豐縣尚有諺語：“上打脊，下打腳，飛來的打腦殼?！?/p>

3．棺材

無名氏《馮玉蘭》第二折：“（梢公罵科，云）是那個棺材，將我的船撞一下？”

“棺材”本指裝殮尸體的器具，一般用木材制成。如南北朝蕭子顯《南齊書》卷四十·列傳第二十一：“其夜太醫(yī)煮藥，都水辦數(shù)十具棺材,須三更當(dāng)悉殺之。”清吳敬梓《儒林外史》第二一回：“當(dāng)下同到卜老相熟的店里賒了一具棺材，又拿了許多的布，叫裁縫趕著做起衣裳來，當(dāng)晚入殮。”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十四回：“（鳳姐)一見棺材，那眼淚恰似斷線之珠，滾將下來”。元曲中“棺材”相當(dāng)于“死人”“要死的”，是罵人的話。今方言中亦常用“棺材”一詞來罵人，如江蘇東臺話“這什哩棺材車子!”“棺材船停得好哩!”；上海話“瘟棺材”“脫底的棺材”；浙江金華巖下話“這個死棺材”，浙江蒼南金鄉(xiāng)話“棺材兒子該死的家伙”等。

4.敲才

顧德潤《愿成雙·憶別》套曲：“長安花酒價如泥，不信敲才主仗得，似恁般情懷說向誰！”

《元典章·刑部·延佑新定例》：“凡處死罪仗（杖）殺者皆曰敲。……兩遍作賊的，敲?！瓘姳I傷人，敲?！薄扒谩奔创蛩?、殺之意，如關(guān)漢卿《哭存孝》第四折【太平令】：“也是你爭弱,拏住你該剮該敲。”徐時儀在《近代漢語詞匯學(xué)》中則提出，“‘敲’在北京、天津、河北、山東一帶的方言中尚有‘閹割’義，往往在盛怒之下有‘挨敲的貨’、‘敲了你’等罵人的說法。閹割是古代僅次于死刑的最殘酷刑罰之一，世人把被閹割過的人看作是不齒于人類的人，故人在恨極之時，罵‘該打’尚不解其恨，而‘閹割’則將其感情宣泄無遺?！盵1]故此，“敲才”，亦作“敲材”，可釋為“該閹割的家伙”，是元曲中習(xí)用的詛咒類罵詈語。如石君寶《紫云庭》第三折：“從來撒欠飆風(fēng)愛恁末，敲才兀自不改動些兒個?！眳沃光帧短靸羯场槎樄米鳌飞⑶骸吧跄镒鞴郑C針兒簽著敲才?！?亦作“敲頭”，如楊朝英《得勝令》曲：“日日醉紅樓，歸來五更頭，問著諸般諱，揪得不害羞，敲頭，敢設(shè)個牙疼咒?！痹小扒貌拧鼻凹印靶　薄袄稀薄俺浴薄按簟薄爸e”“負(fù)心的”等詞，如楊梓《豫讓吞炭》第四折【醉春風(fēng)】：“這伙刁天厥地小敲才，只管把我來哄，哄，哄。”無名氏小令【朱履曲·偷歡】：“小妮子頑涎不退，老敲才飽病難醫(yī)?！睙o名氏《開封府》第三折【中呂粉蝶兒】：“這廝每敗壞風(fēng)俗，攪的俺一家兒不成活路，那吃敲才百計虧圖。”關(guān)漢卿《調(diào)風(fēng)月》第二折【尾】：“呆敲才、呆敲才休怨天；死賤人、死賤人自罵你?！睙o名氏《寄生草·冬》曲：“不剌！謊敲才更深夜靜須有人來時節(jié)！”

5.死像胎

無名氏《漁樵記》第二折【滾繡球】：“〔正末唱〕你是個壞人倫的死像胎。〔旦兒云〕窮短命窮剝皮窮割肉窮斷脊梁筋的。〔正末唱〕你這般毀夫主暢不該。”

“像胎”，指模樣、樣子，有時作貶詞，謂丑態(tài)。如元高文秀《黑旋風(fēng)》楔子【金蕉葉】：“做多少家鞋弓襪窄，可怕不打扮得十分像胎。”亦作“像態(tài)”，如元關(guān)漢卿《裴度還帶》第一折【天下樂】：“我可便難也波禁，難禁那等朽木材，一個個鋪眉苫眼，妝些像態(tài)。”元武漢臣《玉壺春》第三折【上小樓】：“覷不的千般像態(tài)，十分叵耐。”“死”有“呆板、不開竅”之意，“死像胎”本指“不開竅、呆板的模樣”，借代指“不開竅的人”?！稘O樵記》中朱買臣用“死像胎”一語咒罵妻子劉天仙實在不通情理、不開竅，是個壞坯子。今內(nèi)蒙古清水河縣方言口語往往將人“呆板、不開竅”責(zé)為“死像”，如“你真死像！”安徽巢湖方言中亦有用例，如“看他那死像樣子”。

6.鐵掃帚

關(guān)漢卿《調(diào)風(fēng)月》第四折【掛玉鉤】：“是個破敗家私鐵掃帚，沒些兒發(fā)旺夫家處?！?/p>

“鐵掃帚”本是一植物名，《爾雅·釋草》:“荓,馬帚。”晉郭璞注:“荓,可以為帚?！泵骼顣r珍《本草綱目·草四·蠡實》：“《爾雅》云：‘荓（音瓶），馬帚也?！思蠢蟛?，謂其可為馬刷，故名。今河南北人呼為鐵掃帚，是矣?！鼻逍扃妗肚灏揞愨n·植物·鐵掃帚》：“鐵掃帚為多年生草，山野自生，莖高二三尺，葉羽狀復(fù)生，形似倒卵而狹小。夏月開小花，形如蝴蝶，色白而有紫紋。一本凡生二三十莖，勁挺可為帚，故名。”《調(diào)風(fēng)月》中“鐵掃帚”一語猶言掃帚星，指能招致災(zāi)禍的人，比喻把家業(yè)弄得破敗的人。掃帚星本為慧星的俗稱，明黃溥《閑山今古錄摘抄》卷一：“彗星如洗箒狀,微見于西方,至酉刻以后，漸長如掃箒,人呼曰‘掃帚星’。”后世人們認(rèn)為“掃帚星”出現(xiàn)即預(yù)示了災(zāi)荒、瘟疫、戰(zhàn)爭等不祥之兆。因此舊時如果家門不幸,常怪罪于外來的婦人,認(rèn)為是兒媳婦給家中帶來了禍患。因而“掃帚星”一語成為晦氣女子的代名詞，常被用來咒罵媳婦。如清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八十七回:“全案算起來有三四十人,難道都討了命帶掃帚星的媳婦么？”今山西忻州尚用“鐵掃帚”來指出生于一定年月而對配偶不利的人。

7.業(yè)身軀

王實甫《西廂記》第二折【耍孩兒】：“業(yè)身軀雖是立在回廊，魂靈兒已在他行?！?/p>

“業(yè)”，本義指版，大版，是古代覆在懸掛鐘、鼓等樂器架橫木上的裝飾物，刻如鋸齒形，涂以白色。《詩·周頌·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設(shè)業(yè)設(shè)虡，崇牙樹羽。”毛傳：“業(yè)，大板也，所以飾栒為縣也……植者為虡，衡者為栒?！焙蟆皹I(yè)”發(fā)展為佛教語，是梵文karman羯磨的意譯。業(yè)有善惡，一般偏指惡業(yè)，通“孽”。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五：“業(yè)，詈辭，多用于自怨自詈時用之；本義與孽異而用如孽字?！盵2]故謂“惡因”曰“業(yè)”，后人多以此作為詈罵之語，如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卷三：“把業(yè)龍擒捉，猛虎倒拖?！薄皹I(yè)身軀”本指造孽的身子，元曲中是一種自我咒罵的說法，指自己是該受報應(yīng)的罪惡身軀，意謂多災(zāi)多難的人。王季思《王季思全集》：“釋氏謂惡因曰業(yè)，故元劇多用詛咒之辭。謂身為業(yè)身軀，猶謂眼曰業(yè)眼，老人曰老業(yè)人也?！盵3]《西廂記》中的“業(yè)身軀”一語即是張生急切地追求鶯鶯不成而自怨自罵的話。“業(yè)身軀”可省作“業(yè)身”，如《全元散曲·柳營曲·晉王出塞》：“好姻緣不肯成合，業(yè)身已合受耽閣?！币嘧鳌皹I(yè)骨頭”，如元雜劇楊梓《霍光鬼諫》第三折：“不爭剖開亡父新丘冢，不教人唾罵微臣業(yè)骨頭，勛業(yè)都休。”“業(yè)身軀”一語在明代戲曲中亦多有運用，如馮惟敏的北雙調(diào)蟾宮曲《四景閨詞（其一）》：“業(yè)身軀無處安插，叫一句冤家，罵一句冤家。”孟稱舜《嬌紅記》第二十五出：“撲簌簌珠淚拋，恨則恨銀河風(fēng)浪惡，將俺業(yè)身軀阻隔在巫山廟?！?/p>

二、文化透視

罵人話是社會的一面鏡子，罵人話有人類的共性又有著一個民族的個性。透過罵詈語，不僅能看到一個民族的文化底蘊，更能夠看出一個民族的傳統(tǒng)價值觀和思維模式。元曲中的詛咒類罵詈語是純粹情緒化的產(chǎn)物，帶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男性相較于女性使用此類罵詈語更多，反映了中國人獨特的文化心理以及傳統(tǒng)倫理觀念。元曲中的詛咒類罵詈語所蘊含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是我們研究民俗文化信息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

首先，反映了壽終正寢的生死觀念?！伴L生不老”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追求，中國人普遍都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富貴長壽”。但面對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的死亡，中國人也希望自己能夠“壽終正寢”，做到正常、體面的死去。漢民族觀念中，人老了升天了，被人們看作是一件喜事，而非正常的死亡則往往被認(rèn)為是一種災(zāi)禍或者不幸，因此有的罵詈者就常以死亡或疾病來詛咒被罵詈的對象。正如邱慶山所說：“‘福祿壽喜’是中國老百姓基本的生活理想，而罵詈者則死勁把人往厄運上詛咒，他們較量的其實是價值觀，是精神層面的文化心理?！盵4]元曲中“短命、潑短命、糟短命、窮短命、短命黑心賊”詛咒人早一點死；“作死、討死、討死吃”是罵人沖撞自己，詛咒對方找死；“吃劍、敲才、橫死、亂箭射的、冷槍戳的、碎針兒簽的”是罵人不得好死；“遭瘟、害天災(zāi)的”則是詛咒人死于疾病。這些直接咒罵人該死、該殺的罵詈語與中國老百姓壽終正寢的理念正好是背道而馳的，是最直接的詛咒。

其次，體現(xiàn)了重視孝道的倫理觀念。中國人特別重視孝道，講究子嗣繁衍，不能夠為家族延續(xù)后代被視為最大的不孝。《孟子·離婁上》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睎|漢趙岐注：“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痹谧诜ㄉ鐣?，父系家族的延續(xù)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因此古人尤其關(guān)注子孫繁衍，特別忌諱子嗣不繼。元曲中的罵詈者正是利用了這種忌諱的心理，專門用“絕戶、絕戶的、絕戶的窮民、滅門絕戶、絕子嗣”來詛咒人斷子絕孫，可謂惡毒。又《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章第一》記載，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边@里孔子指出孝是道德的根本，我們的身體、毛發(fā)、皮膚是父母給我們的，必須加以珍惜愛護，因為健康的身心是做人做事的最基本條件，所以珍惜它、愛護它就是行孝、盡孝的開始，而元曲中的施罵者卻故意用“窮剝皮、窮割肉、窮斷脊梁筋、碎剮割、早早的足瘸”等詛咒被罵者應(yīng)該身體殘缺或遭受刑法，以表達(dá)對對方的憎惡之情。

再次，表現(xiàn)了家族制度的血親觀念。中國是一個長期處于封建社會統(tǒng)治的國家，家族觀念根深蒂固，在這種宗法制度之下，人們對于血緣關(guān)系高度重視。同時中國人一直恪守儒家所提倡的人倫秩序，產(chǎn)生了以家庭、家族為基本的生活、生產(chǎn)模式。因此，元曲中詛咒類罵詈語有一部分是同家庭聯(lián)系在一起的，如常用“七代先靈”詛咒人，即罵人祖宗八代，以達(dá)到攻擊他人的目的。而在一個家庭或家族中，女性承擔(dān)了生育的職能，母親的形象是圣潔和偉大的，母親也是人類感情中最為重要的長輩，每個人都對母親感情最深，侮辱對方的母親也是對對方最大的感情傷害。元曲中帶“娘”字如“你娘”“他娘”“甚娘”“么娘”“末娘”“波娘”“甚么娘”等罵詈語，純含辱罵之意，是詛咒被罵者包括其家人都會遭殃。這些罵詈語體現(xiàn)了漢民族獨特的詛咒文化，也凸顯了中國人獨特的民族性情。

最后，凸顯了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觀念。語言的歧視是歧視性文化的承載，表現(xiàn)在性別、種族、年齡、職業(yè)、身份等方面。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封建禮教對女性的要求是“三從四德”，其核心的思想是男尊女卑，《列子·天瑞》：“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边@種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文化心理造成了元曲中大量歧視女性的罵詈語出現(xiàn)，如咒罵不吉祥的女性是“鐵掃帚”“妨公婆”“克丈夫”等。

總之，透過詛咒類罵詈語這一語言現(xiàn)象，我們可以看到其所蘊含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詛咒類罵詈語的使用是原始語言迷信的結(jié)果。基于迷信心理，人們用語言詛咒別人是希望對方遭受災(zāi)難、死亡、疾病等不幸的結(jié)局，被詛咒者也會因為詛咒而感到極大的不安以致憤怒。因此，詛咒類罵詈語是人們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其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是我們研究民俗文化的珍貴資料，值得我們做進(jìn)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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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Expletives about Curse and Their Cultural Connotations in

LV Ling -d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41, China)

The expletives about curse originated in the early witchcraft. Some expletives about curse inare used directly to scold the people. Others are used to curse the man himself. These expletives about curse reflect the concept of life and death that people want to die in a natural death. They can also reflect the concept of taking the ethics of filial duty seriously, the family system of consanguinity and female subordination.

: curse: expletive: cultural connotation

I207．411

A

1004-4310（2015）04-0057-04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5.04.014

2015-04-15

安徽高校省級人文社科一般項目“元代戲曲罵詈語研究”（2014SK012）。

呂玲娣（1979-），女，安徽巢湖人，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