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春見 鄧 璇

歷史上，中國—東南亞壯泰各族的干欄建筑材料取自山林的竹、木、茅草，通過“依樹積木”“竹茅茨屋”而成竹樓、竹城、竹宮。而由于竹木建材易燃易朽，因此，歷代甌駱君王所建的與他們的政治目標、身份、地位相一致的高等級大型建筑，早已灰飛煙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不過，這并不意味著甌駱王宮已完全無跡可尋，事實上，歷史上廣泛分布在中國長江以南直至東南亞的廣大地區(qū)，至今在中國—東南亞壯泰各族中仍繼續(xù)得到延續(xù)和使用的各種干欄房，可為甌駱“城”和皇宮類大型建筑的推演提供想象的空間。

一、文獻典籍中的竹城、竹宮和干欄

根據(jù)考古和文獻記載，早在夏朝建立之前，我國北方已出現(xiàn)城郭。王謨輯《世本·作篇》有“鯀作郭城”的記載，《吳越春秋》有“鯀作城以保衛(wèi)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到夏、商、周，出現(xiàn)郭城內(nèi)外的城鄉(xiāng)分化，到東周秦漢時期，出現(xiàn)內(nèi)城外郭即城內(nèi)有城、嚴整規(guī)范、復雜多變的城郭形制。

但甌駱故地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秦漢以前的城郭遺址，漢代以后的文獻似乎都在印證著這一考古上的“無城郭”空白。如《漢書·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記載淮南王安諫伐閩越書說:“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1］攀綽載《蠻書》卷4 載:“茫蠻部落……樓居無城郭?！碧拼娙硕拍谅愤^廣西象州時，留下的《蠻中醉·過象州》:

“瘴塞蠻江入洞流，人家多在竹棚頭。

青山海上無城郭，惟見松牌出象州。”

以上說明，直到漢代，百越地仍沒有城郭和大型宮殿類建筑。為此，人們不禁要問，當北方的帝王將相們都忙于“筑城以衛(wèi)君，造郭以守民”［2］的時候，南方的西甌駱越君王們，他們是如何衛(wèi)君與守民的?與此同時，當城郭把人們的聚落區(qū)分出最初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的時候，甌駱大地上的城和鎮(zhèn)又到底是什么樣的?

關(guān)于以上問題，很多專家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深入考察，并初步形成西甌駱越的君王們衛(wèi)君守民的城郭應為竹城竹郭竹寨的觀點。如梁庭望教授在《大明山的記憶:駱越古國歷史文化研究》一書序言中指出:“一般而言，古代城市多石城湯池，并有石質(zhì)或夯土城基，尤其北方干燥寒冷，不僅有城基，有的還要深入地下，以便保溫。但南方炎熱多雨，野獸蟲蛇繁衍橫行，為防潮、防暑、防蛇、防蟲、防獸，壯人俗居干欄，其柱墊以石礎(chǔ)防腐，村落圍以荊棘柵欄。在漢族人入嶺南之前，西甌駱越的都城和城鎮(zhèn)，當是干欄式宮室，圍以木柵或荊棘為墻。……干欄式宮室、柵欄圍墻、荊棘圍墻，一旦失火于兵燹，或腐敗坍塌，便痕跡難存?！编嵆鄣摹秹炎逦拿髌鹪囱芯俊芬粫J為:“壯族地區(qū)在先秦其實早有城市，只不過不是中國北方的那種格局，不是高高的磚石方墻，圍著高出地面深入地下的房基以及聳立其上的重檐宮室，而可能是柵欄或高密度荊棘圍墻，輕巧的木結(jié)構(gòu)宮室立于石礎(chǔ)之上。這樣的城池利于防暑、防潮、防風、防賊、防獸、防震，對于嶺南人而言，爬土城墻不算什么，爬帶刺的高籬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但是，南方的這種木結(jié)構(gòu)城市建筑最怕失火，大火過后，城市化為灰燼，什么也不剩。還有小部分小市鎮(zhèn)是歌圩性質(zhì)的，定期成圩，散圩便只剩下曠野，何處尋覓?”

而考之相關(guān)的文獻典籍，我們發(fā)現(xiàn)，以上竹木城郭形制的推測是有據(jù)可依的。

(一)廣西首府南寧，歷史上以“竹城”盛名。唐代，南寧被稱“竹城”，意為環(huán)植刺竹為衛(wèi)為防為城。唐劉恂《嶺外錄異》載:“刺竹，其枝上刺，南人呼刺勒。自根橫生枝條，層轉(zhuǎn)如織，雖野火焚燒，只燎細枝嫩條。其筍叢生，轉(zhuǎn)得牢密。邕州舊以為城，蠻晝來侵，竟不能入?！碧啤队详栯s俎》卷十八《廣動植》之三《木篇》載:“刺竹，一名芭。竹節(jié)皆有剌，數(shù)十莖為叢，南夷種以為城，卒不可攻”;元代李衎《竹譜》載:“勒竹，一名棘竹，一名答黎竹，一名攡竹，一名莒竹。出廣右兩江，安南尤多。即刺竹也，南方呼刺為勒，大者二尺圍，肉厚幾實中，人破為弓材。竹葉下垂，自根至稍，每枝節(jié)間對生二刺。尖杪彎曲如鉤，人家環(huán)植為垣墻，初植數(shù)莖作一叢，三五年后，枝曼自相糾纏，多鉤刺，雖雞犬羊豚不能入?！鼻宕蠈幰廊皇且蛔蓞采拇讨窆靶l(wèi)而成的“竹城”，汪森《粵西叢載》轉(zhuǎn)引《南寧府志》說:“竻竹，今南寧處處有，唐宣宗時，王式為安南都護，式樹竻竹為柵，深塹其處，寇不能冒。黃齊守新州，無城，以此竹植之，羔豚不能入。聞交趾外城，亦是如此。余至南寧，嘗于城隘處所，移種植之，自后數(shù)年，駢接成林，宛若衛(wèi)，亦保障之一事也。”《讀史方輿紀要》卷一百九亦載:“竹城或曰即今府城。唐大中十二年，王式為安南都護經(jīng)略使，至交趾，樹木為柵，可支數(shù)十年，深塹其外，泄城中水，塹外植竹，寇不能冒?！?/p>

可見，南寧是中國唐代最負盛名的“竹城”，至明清，這座南疆名城曾一度以竹為衛(wèi)為郭，邕州軍民曾以竹城竹垣構(gòu)成的防御體系成功反抗抵御外寇的入侵。

(二)宋時廣東肇慶新興與南寧的“竹城”之緣。宋代中國南方有三座竹城，分別是廣東肇慶新興、湖南岳州、南京高淳。明《一統(tǒng)志》卷六十二《岳州府·古跡》:“竹城，宋建炎紹興之擾，州嘗寄治仙明洲之東岸，以竹為城，至今人猶以竹城目之”指的是湖南岳州的竹城;明《一統(tǒng)志》卷六《應天府·古跡》:“竹城，在高淳縣東南六十里”中的“竹城”為南京高淳竹城。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廣東肇慶新興，唐至德二年，被貶今廣東新興縣參軍的杜甫之侄杜位的一首《筠城旭日》詩:

新州萬竹繞為城，旭日穿林納戶明;

寂寂門庭無吠犬，猗猗竹塢有啼鶯;

春雷動處龍孫長，朝露唏時鳳尾輕;

堪笑王公虛設(shè)險，德風化世自然清。

從該詩句可知，唐時新興因萬竹繞護而得“竹城”“筠城”“竹塢”之稱，后一直沿用。明邱?！秹羝鹋紩?“秋來歸夢到家園，景物分明在眼前。樹掛碧絲榕蓋密，籬攢青莿竹城堅?！保?］明末清初沈煌《寄贈止岳弟刺史粵東》:“竻竹城邊試錦衣，爛柯山下草初肥。春風幾夜吹鄉(xiāng)夢，徑傍天南一雁飛。”［4］作者自注:“宋州守黃濟繞城植竹，因名筠城?！鼻逶釚尅缎轮葜裰υ~》開篇寫道:“游蹤三載住筠城，文獻爭傳竻竹名?！弊髡咦宰?“宋高宗時，郡守黃濟以竻竹環(huán)植為城，因名‘筠城’?！鼻迩缶稄V東新語》卷二十七《草語·竹》記載:“新興向無城，環(huán)種是竹，號竻城?！鼻鍖O福清《新州竹枝詞》:“叢篁繞郭綠周遭，百里筠城氣象豪。礪甲爭夸琴樣好，新抽蠻竹號思簩?！?/p>

而一些史料則說明新興竹城與廣西南寧有聯(lián)系。如南宋胡寅撰寫的《新州竹城記》:“紹興二十年，八桂黃濟義卿，由肇慶別駕來攝郡。……取野竹駢植之，環(huán)袤一千二百八十四丈，再月而畢?！拼笾兄?，王式為安南都護，始至無城池。式乃立木柵，塹其外而栽竹焉，是時詔蠻侵疆莫能犯也?！保?］南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新州有竹城，交趾外城亦是此竹，即式所植者。”意為汪森《粵西叢載》轉(zhuǎn)引《南寧府志》所說的唐時安南都護王式在南寧、安南種竹為防為衛(wèi);宋周去非《嶺外代答》說:“竻竹，其上生刺，南人謂刺為竻，種之極易密，久則甚堅，新州素無城，經(jīng)此竹環(huán)植，號曰竹城。交趾外城，亦種此竹?！?/p>

以上說明，宋時廣東新興“竹城”的完善加固，不僅與當時攝政新興的廣西人黃濟有關(guān)，而且又與唐代的安南都護王式以竹為衛(wèi)為郭的防御思想一脈相承。說明廣東肇慶新興“竹城”的興盛發(fā)展，曾一度受到南寧竹城的影響，并與南寧竹城具有一脈相承的聯(lián)系。

(三)歷史上中國南方的竹筑村防、江防、海防。歷史上中國南方人使用竹子的智能不僅在城防中實現(xiàn)了如宋人戴凱之《竹譜》所載的:“棘竹駢深，一叢為林，根若推輪，節(jié)若束針，亦曰笆竹，城固是任”的使命，同時還把竹子的這種“城固是任”普及到村防、江防、海防的工事中來。

首先是村防?！痘嗜A紀聞》載:“廣州多竻竹，其節(jié)多刺，田家僧舍植為籓籬?！鼻迩缶稄V東新語·草語》:“有竻竹，一名澀勒。勒，刺也。廣人以刺為勒，故又曰勒竹，長芒密距，枝皆五出如雞足，可蔽村砦”。明王濟《君子堂日詢手鏡》上說當時的廣西:“山野間，每數(shù)十家成一村，共植此竹(指竻竹)環(huán)之，以為屏翰，則蛇鼠不能入，足可為備御計。聞猺賊亦皆恃此為金湯，官軍亦無可奈何。后見續(xù)竹譜，云南人呼剌為箣，音勒，邕州舊以為城。蠻蜑來侵，不能入。今郁林州種此城外，呼為護城?！倍钡角迥┵F縣石卡的洞心村還是:“此村周圍有三層城，內(nèi)層是高厚的石城，中層是濃密的簕竹城，外層是一圈，丈把深，二丈左右寬，足不能涉(深)，舟不能行(暗礁)的水城。”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貴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貴縣文史資料選輯》，第二輯，第96 頁，1985年5月，內(nèi)部資料。從這些文獻可知，歷史上的兩廣曾普遍盛行種植刺竹護村，現(xiàn)在兩廣一帶的古地名簕竹鎮(zhèn)、竹圍村等應與此有淵源關(guān)系。

其次是江防。明代著名農(nóng)學家徐光啟在《農(nóng)政全書》中記述:“種篥竹(箣竹)以御寇，余曾為廣西大參張叔翹言之，渠寇致廣右賚捧入都，大以吾言為然。后安南之寇來侵土司，沿江有篥，皆不能渡，當益信余言不誣耳?！币驗椤绑鲋?，實中勁強有毒，銳似刺，虎中之則死?！保?］康熙十六年，廣西巡撫舒輅湊請兩廣總督蘇昌“請于思陵土州沿邊種竻竹，杜私越”;雖未獲準，但說明當時兩廣人沿江邊種植篥竹防護林以防匪盜的傳統(tǒng)已被當時的封疆大吏所注意并有意效仿。

其三是海防。乾隆時人孫霖《赤嵌竹枝詞》云:“竹枝環(huán)繞木為城，陡聽波濤海曲生。無數(shù)珊瑚大可愛，人家籬落暮煙橫?！保?］清《欽定平定臺灣紀略》卷五十九載:“臺灣地方一廳四縣，向無磚石城垣，惟嘉義系屬土城，余俱用箣竹圍插?！薄叭绺?，本系箣竹圍插，與他縣無異，經(jīng)官兵、義民竭力保守并無疏失，即此可為明證”，清郁永和《采硫日記》卷上記載的二首臺灣“竹枝詞”其一:“編竹為垣取次增，衙齋清暇冷如冰。風聲憾醒三更夢，帳底斜穿遠浦燈。”注曰:“官署皆無垣城，惟插竹為籬，比歲增易。無墻垣以為蔽，遠浦燈光直入寢室?！逼涠?“惡竹參差透碧霄，叢生如棘任風搖。那堪節(jié)節(jié)都生枝，把臂林間血已漂?！弊⒃?“竹根迄筜以至于葉，節(jié)節(jié)皆生倒刺，往往刺發(fā)毀肌，察之皆根之萌也。故此竹植地即生?！笨芍?，“環(huán)植箣竹”的竹城是早期臺灣城防、海防的普遍形式。

(四)歷史上的臺灣竹城有“不啻金湯之固”之美譽。根據(jù)康熙六十年平定臺灣朱一貴之亂的重要文獻，藍鼎元所著《平臺紀略·與荊璞家兄論鎮(zhèn)守南澳事宜書己亥》(《鹿州初集》卷二)記載:“臺地未有城池，緩急無以自固?！┯蟹N植箣竹為城?！榷ㄆ湟?guī)模，量明丈數(shù)，不動聲色，凡庭審輕罪應責者，每一板準種竹五株自贖，廿板則百株矣。應枷者，種二百株亦準免。但必于臨刑時親詢其有力情愿，然后罰之;不愿勿強也。無求速成，無立意要罰，只是常存此心，順其自然。守令俱如此，不半年城可成也。城門各筑敵樓。如力有未及，植木柵暫蔽內(nèi)外，立可守御。若有余力，更于竹外留夾三五丈，另植箣桐一周，廣尺密布，又當一重木城。外挖一濠限之。濠外采山蘇木子撒種，當春發(fā)生，枝堅箣密，又當一層保障。再于箣桐城邊，量筑窩鋪數(shù)十座，以當炮臺，為登陴守御之所。炮臺相離，以左右炮力管到之處為準。接連建筑，使敵不得近城。西面人家臨海，無地可容竹桐，筑灰墻為雉堞，便施鎗炮，不啻金湯之固也?！笨滴跷迨迥暧申悏袅肿薜摹吨T羅縣志·規(guī)制志》載:“常就此地土物所宜，為因利乘便之計;有不籍壁壘而堅者，刺(箣)竹是也。其附根節(jié)密，其枝橫生，其刺堅利，若環(huán)植而外布渠荅，堅筑敵樓，于東南西北之衛(wèi)，即矢石炮火可左右下，敵不得近。雖云梯百丈，無所用之，雉蝶豈能相過哉。今縣志東北比櫛可觀矣。西南牛羊踐履，故多闕焉;補而培護，加以樓櫓，萬世之功也。各莊民居稠密之處，皆當效此。倉促憑以相守，亦中周虎落之固矣?！?/p>

由此可知，直到康熙年間，同屬百越地的臺灣城池，普遍種竹為城，且筑這種竹城成本低，用時短，一般種竹半年可成，但能擋住槍炮、云梯，有“不啻金湯之固”的美譽。

(五)歷史上越南的“竹城”。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載:“式有才略，至交趾，樹竻木(棘竹)為柵，可支數(shù)十年。深塹其外，泄城中水，塹外植竹，寇不能冒。”晉戴凱之《竹譜》載:“刺竹生交州諸郡，叢初有婁十莖，大者二尺圍，肉至厚實中，夷人破以為弓，枝節(jié)皆有刺，彼人種以為城，座不可攻”?！稄V東通志·物產(chǎn)》:“竻竹多刺，土人用為藩籬，近交趾境尤多?！笨芍?，歷史上的越南也是“環(huán)植箣竹”為城為塹，并達到“座不可攻”的目的。

直到康熙三十四年，受安南阮福周政權(quán)之邀前往越南古占婆國都城順化“以中國之紀綱，變殊方之習俗”的廣州僧人大汕所看到越南順化城也還是一個“漫無城郭，周圍種竻竹為垣，竹內(nèi)列茆房”［8］的竹城。至1984年9月，越南軍人為防柬埔寨從泰國回攻越南，還曾在柬埔寨北部和泰國交界處，興建代號為“K5”的號稱萬里長城的“竹城”。

(六)歷史上東南亞國家泰國、越南、柬埔寨、爪哇國的竹木筑城造郭和守關(guān)。周達觀《真臘風土記》說，元朝時的柬埔寨，除國都吳歌城用石塊作墻外，另外的“屬郡九十余，……皆以木排柵為城?！薄短浦尽氛f:“婆國，一名訶陵國，在南海中，以木為城?！?/p>

《明太宗實錄》卷五二，永樂四年三月丙午條載，明代中越關(guān)系史上曾發(fā)生一件影響深遠的“陳天平事件”。在關(guān)于這段歷史的記載中，有一段關(guān)于安南竹設(shè)城隘關(guān)的描寫:“從丘溫東南行十數(shù)里至褄關(guān)，度嶺西南行兩山間，初所見黃茅修竹，既而深林茂樹，水闊不數(shù)尺，然周遭百折，或百步一涉，或半里一涉，凡六、七十處。復度一嶺，夾道皆古木蒼藤，有巨石挺出，篁竹薄叢，最為厄險，名老鼠關(guān)。西行，……凡三十里抵刺竹關(guān)，有兵守之。關(guān)上兩山相交，僅通馬道，大竹皆圍二尺，上有芒刺。蓋其國控扼要地，所稱鼠關(guān)、狼塞之險也。”又有一段關(guān)于安南以竹木為濠溝、塹道的記載:“賊恃東西都及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為固，于江北岸緣江樹柵，多邦隘增筑土城，城柵相連至九百余里，又于富良江南岸環(huán)江置樁，盡取國中舡艦列江內(nèi)，諸江海口俱下桿木以防攻擊?！?/p>

從以上可知，歷史上的中國南方以至東南亞一帶，其城郭形態(tài)和建制是不同于中國北方的，外濠、內(nèi)塹多夾河植竹，樹竹、木樁，形成竹木濠溝、塹道，以達到衛(wèi)君守民的目的。只不過，由于竹木類的城墻濠塹不易保存，故時間一長便難以在考古學上找到其遺跡。不過我們?nèi)钥梢詮奶﹪暹~的wat chiang man 壁畫及泰國五世拉瑪皇宮壁畫中，大致看出古代泰國以竹木構(gòu)筑城墻濠塹的都城形象。

中國南方及東南亞歷史上盛行的環(huán)植刺竹而筑竹墻防衛(wèi)工事之智慧，應源于百越先民“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的生產(chǎn)生活環(huán)境，源于他們視竹為國之利器、英雄之魂魄的民族心理，如壯族的《蜂王傳說》《簡宜》 《莫一大王》 《獨子王》 《儂智高》，侗族的《吳勉》，仫佬族的《稼》等傳說的“竹節(jié)孕兵馬”情節(jié)，都把竹子視為兵為器為防為震懾之軍威。這既是南方少數(shù)民族普遍掌握精通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同時也是他們以竹為城防的軍事思想的反映，更是他們所攜帶的竹文化基因在城防、江防、海防、村防領(lǐng)域的物質(zhì)與精神之超越。

二、文獻典籍和民俗資料中的竹宮

根據(jù)考古和《卜辭》材料，中原漢人到了殷代便開始建造簡單的宮室，其中的“宮”指整棟房子，“室”指其中的一個居住單位。整個宮室的內(nèi)部空間分堂、室、房。其中，正中央神臺的正前方為堂，堂的后面是室，室的東西兩側(cè)為東房和西房。最初宮室不分，如《爾雅·釋宮》:“宮謂之室，室謂之宮”。貴賤不分，如《孟子·滕文公上》:“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但到了秦漢以后，宮便成為帝王之居，有氣勢上的莊嚴、雄偉、壯觀之含義。帝王宮中的“堂”發(fā)展成為“殿”，于是，宮廷、宮殿、皇宮等便成為僅限于帝王受朝理事的處所，或廟宇里的主要建筑如神宮、神殿等。

而歷史上的甌駱國有沒有建造過專供帝王受朝理政的皇宮、神殿?這種皇宮神殿的形狀到底如何?至今還是個謎。不過，大量的史料、民俗學資料顯示，歷史上的甌駱國建造過如漢族宮廷、宮殿、皇宮那樣氣派的房子，也有與宮廷、宮殿、皇宮相對應的專有名詞，只不過由于歷史的久遠，南方的竹木系建筑材料不如北方的土石系建筑材料堅固恒久，因此，那些聳立在歷史塵埃中的雄偉竹木建筑，早已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一)竹樓房舍與樓閣系宮殿。由于竹喜暖畏寒，故多生嶺南，嶺南的西甌駱越因此得以世代生活在“溪谷之間，篁竹之中”，世代居住在竹樓干欄之上。

晉戴凱之《竹譜》的“厥體俱進，南越之居，梁是供”，指的就是嶺南越人用竹做梁柱搭建而成的房子;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土門》的:“深廣之民，結(jié)柵以居，上設(shè)茅屋，下豢牛豕，柵上編竹為棧。”“民編竹苫茅為兩重，上以自處，下居雞豕，謂之麻欄”說明，當時的嶺南越人干欄不僅以竹木作梁、作柱、作桁，同時以竹子或竹篾作墻作地板，這種干欄僅以茅草為屋頂，因此，可稱為茅草蓋干欄。

后來，竹干欄的屋頂還以竹作瓦，形成竹蓋干欄。如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土門》有:“以竹仰覆為瓦，或但織竹笆兩重，任其滴漏”的記載。明《邕寧縣志》載:“慈浮竹，將剖開一俯一仰，可代陶瓦”之記載;清沈日霖在其《粵西瑣記》中稱粵西“不瓦而蓋，蓋以竹;不磚而墻，墻以竹;不板而門，門以竹。其余若椽、若楞、若窗牖、若承壁，莫非竹者。衙署上房，亦竹屋?！?/p>

至今，廣西、云南、貴州等地邊遠山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則仍住竹樓房舍，如廣西龍勝的平安寨、傣鄉(xiāng)的竹樓，一直延綿至今，風格獨特，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堪稱世界建筑藝術(shù)中的一朵奇葩。

而那些竹樓房舍，在南方壯侗語民族的語言中，都叫“ranz”，也是中國古書上所記載的干欄、麻欄、高欄、閣欄和葛欄等。而據(jù)考證，歷史上廣泛分布在長江以南的古代百越族群是我國最早創(chuàng)造和居住干欄建筑的族群之一。在這些族群中，由百越族群的重要支系西甌駱越發(fā)展而來的壯侗語民族及廣西苗、瑤、彝等少數(shù)民族，是我國至今仍在使用干欄建筑，仍在繼承和發(fā)展干欄建筑的少數(shù)民族之一。

目前，學術(shù)界的共識是，甌駱之民離開巖洞住屋以后，便以氏族為單位，在河畔臺地上定居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被動地追隨著適合“依樹積木”的大樹過著就木巢居的生活。后來，隨著稻作農(nóng)業(yè)的形成和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人們逐漸發(fā)現(xiàn)，一些適合造屋的大樹并不一定長在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而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又不一定長著適合造屋的樹木，于是，為了能夠最大化地節(jié)省勞作的往返時間，人們更愿意選擇就近有田地可以耕作的地方營造房舍，由此便誕生了一種與巢居一脈相承，但在建筑史上卻是歷史性變革的擇居而移木的造屋形式。

這種造屋形式蘊含著巧奪天工的建筑意蘊，推動干欄的起始原型巢屋逐漸走向形制的完善和完美，逐漸演化出堪與北方的宮室建筑體系遙相呼應的“干欄”建筑體系。這正如我國著名古建筑專家楊鴻勛先生所指出的:“干欄式建筑促成了穿斗式結(jié)構(gòu)的出現(xiàn)，并直接啟示了樓閣的發(fā)明——提高地板(居住面)，并利用了下部空間，最終導致閣樓與二層樓房的形成。河姆渡的干欄式建筑在中外建筑史上寫下光彩的一章?！?/p>

而考之先秦、漢文獻，“很少見樓字，《孟子·告子下》:‘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樓’趙歧注:‘岑樓，山之銳嶺者’，據(jù)此則不是樓房的樓?！墩f文》:‘樓，重屋也’，又‘層，重屋也’，《考工記》上也講到‘殷人重屋’重屋指的是復屋(棟上加棟)，而復屋是不可以信人的(段玉裁說)可能戰(zhàn)國晚期出現(xiàn)了樓房，漢代顯然有樓房了，而且不止兩層”，［9］987可見，從文字發(fā)展史來看，“樓房”的“樓”源自于由“方寸之木”結(jié)合而成的房子，其性質(zhì)與壯族干欄由木樁、地梁和地板結(jié)合而構(gòu)成的房子一樣。而在壯語中，樓房的“層”叫“caemq”或“caengz”，與《孟子·告子下》:“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樓”中的“岑樓”中“岑”音近，因此，《孟子·告子下》:“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樓”中的“岑樓”很可能不是趙歧注中的“岑樓，山之銳嶺者”，而是壯語中的“caemq”或“caengz”之意。如果是這樣，古漢語中的“岑樓”，可能源自于壯侗語民族干欄建筑的“層”“疊”之意。

也就是說，從木構(gòu)古建筑學、文字學、語言學來看，南方的竹樓房舍及其以梁柱為主的構(gòu)架結(jié)構(gòu)技術(shù)的發(fā)展，既是漢族樓閣的起始原型，同時也是我國木構(gòu)古建筑的基礎(chǔ)。而在生產(chǎn)力還很不發(fā)達的古代，能夠有充足的物力、財力建造兩層或兩層以上樓閣的人家，肯定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家，最早很可能就是帝王之家，因此，他們所造的那壯麗的樓閣式房子，即后來被稱之為王宮和宮殿的房子，事實上是北方的宮室建筑與南方的竹樓房舍建筑交匯的結(jié)果。

(二)竹樓大屋與竹宮王殿。傳統(tǒng)的干欄建筑分上、中、下三層，其中下層架空，為圈養(yǎng)牲畜和置放雜物之所，壯語叫“riengh”;最上層主要為儲存谷物之所，壯語叫“gwnzmba:m”，中間一層住人，壯語叫“gwnzranz”?！癵wnzranz”為“ranz”的主體部分，與中國古書中的干欄、干蘭、高欄、閣欄和葛欄等名稱，音義相通或相近。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中國古書中的干欄、干蘭、高欄、閣欄和葛欄等，實指壯族干欄中住人的部分，即中間一層，而不是整棟房子。

與此同時，“ranz”的主體部分又因其功能分ting、hoq、houq 或rug。其中的ting 相當于漢宮室的“堂”，其中的hoq、houq 或rug，相當于漢宮屋的室與房。而漢宮室中的“室”和毗鄰廳堂神臺東側(cè)的第一間房，壯語叫hoqhong、houqhong 或rughong，其中的hong 為“大”為“貴”之意，一般為長輩、長子、長孫的臥室。若一棟房子有多廳、多進、多廊、多房，便構(gòu)成一座布局規(guī)模宏大、結(jié)構(gòu)雄偉壯觀的大房子，壯語叫這樣的大房子為“ranzhong”。其中的hong 也有大和貴之意。因此，壯語中雖然沒有專供帝王受朝理事的宮廷、宮殿、皇宮之稱，也沒有直接的證據(jù)顯示甌駱國的統(tǒng)治者們到底住哪種形狀的住所，但從“ranzhong”一詞我們可大致窺視出那小康之家的“ranzhong”、帝王之家的“ranzhong”，他們之間的豐儉尊卑、等級氣派都不一樣。

遠古小康之家的“ranzhong”，從出土的漢代陶屋可略見端倪。而帝王之家的“ranzhong”，就難察詳情了。不過，壯語中有因建筑材料的不同而有不同的“ranz”的稱謂，如用荊條、竹子、竹片圍成的房子，壯族叫“ranzfag”或“ranzfaz”，可直譯為竹房、竹屋、竹樓;用茅草蓋頂?shù)姆孔咏小皉anzfhaz”，可直譯為草房;用瓦蓋頂?shù)慕小皉anzngvax”，可直譯為瓦房;土筑的叫“ranznamh”，可直譯為土房，石筑的叫“ranzrin”，可直譯為石頭房，等等。其中，用竹子造成的專供帝王使用的“ranzhong”(大房子)，如果翻譯成漢語，大概可譯成皇宮竹殿，或竹宮竹殿。而根據(jù)南朝沈懷遠《南越志》的記載:“柵居，實惟俚之城落。”及“俚”為東漢至宋代之間對壯族的一種稱呼，可知，在東漢至宋代之間，壯族地區(qū)已出現(xiàn)用竹木搭建而成的城落，且這種城落很可能就是壯語稱之為“ranzfaz”的竹木建筑群。

而據(jù)史書記載，歷代楚王都建有大量行宮以供游樂，其中，屈原在《九歌·東君》有一首寫到干欄式建筑的詩句:“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按照臺灣大學凌純聲的壯語音譯法，可翻譯為“太陽將升于東方，照耀在我家的干欄上”［10］顯然詩中干欄為王者之家的竹樓王宮。而楚成王在郢都南面所建的“渚宮”，楚靈王時所建的章華臺都是當時楚國的層臺建筑中的杰出代表，都是干欄建筑?？梢?，《九歌·東君》中的“干欄”和史書記載中的“渚宮”，顯然是一種有別于一般干欄、很可能是專供帝王使用的皇宮竹殿。

另外，在遠古的中國南方，只有王者才能鑄造和使用銅鼓，因此，銅鼓上干欄紋飾圖像在某種程度上應該就是遠古甌駱先民的王宮，這種王宮的形狀，可在兩件傳世銅鼓的底部所鑄的若干“干欄”式建筑圖像，略知端倪。其中的一種圖案為長方形，從正面可以看到有五根達頂?shù)闹?，有的樁底端加粗，可能表示柱礎(chǔ)，屋頂覆蓋條狀紋，象征茅草或其他，頂部中央有一葫蘆形的裝飾。其中的另一種圖案是圓形的，底架有四根樁柱，有的柱子底端也加粗，底架之上另安柱子，周圍飾方格狀交叉紋，象征著用竹子編成的墻壁，頂部覆蓋編織物，頂部中央也有葫蘆形裝飾，似為當時的崇拜物。在長方形“干欄”式建筑附近，還有4—5 個小的圖案，均作尖圓錐形，底架下部支有4 到7 根樁柱，圖案中還有人物、禽獸、樹木、池塘等等。如果說銅鼓是王者之家的重器，那么，銅鼓上的干欄房子圖案無疑就是古代越王的王宮竹樓或竹殿。

(三)柬埔寨吳歌寺的建筑造型啟示的竹樓宮殿。雖然沒有任何直接證據(jù)顯示，柬埔寨吳歌寺建筑造型的設(shè)計靈感來自竹筍的造型和崇拜，但種種跡象表明，這些舉世聞名的建筑與竹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對東南亞的宗教建筑造型研究發(fā)現(xiàn)，其建筑外觀造型多與他們的兩種圖騰極為相似，一是那迦形象，另一個是竹筍形象。柬埔寨吳哥古跡中的女王宮，其每一個獨立的塔祠都如是一根茁壯的正在破土而出的竹筍，而多個塔祠構(gòu)成的塔群，則如滿山遍野的竹筍正在破土而出，正在顯示出一派蓬勃向上的氣勢。

吳歌佛塔建筑造型上的竹筍群像，很可能源自佛教與竹的關(guān)系。據(jù)說，佛陀成道不久，頻毗娑羅王，為了讓佛陀安心弘法，便在王舍城北方的迦蘭陀竹林內(nèi)，建立竹林精舍，以供養(yǎng)佛陀。爾后許多佛陀的出家弟子，便陸續(xù)來到竹林精舍共住，形成大規(guī)模的僧團組織。后來，竹林精舍與舍衛(wèi)國的只園精舍，便并稱成為佛教最早的兩大精舍。于是，佛教徒們生前在竹林精舍中修煉學道，死后便葬于竹塔林中受人供奉敬仰。后來，隨著佛教傳入中國，這種竹林精舍很可能在中國演化為一種與中國的宗法社會相適應的宗教性建筑，這種宗教性建筑的特征之一就是建在竹林之中，特征之二就是建筑材料主要為竹子。如漢文獻中出現(xiàn)的皇宮竹殿或竹宮竹殿，多為佛教、道教的建筑，其中，以竹構(gòu)造的佛院被稱為“竹院”;以竹營造的禪房叫“竹房”，以竹構(gòu)建的佛殿叫“竹殿”，以竹構(gòu)造的帝王禮佛之所叫竹宮。漢武帝曾在甘泉祠旁營造竹官(此宮又名甘泉祠官)?！度o黃圖》載:“竹宮，甘泉祠宮也。以竹為宮，天子居中。”以竹筑就的道教供奉太上老君及神仙的殿，叫竹宮竹殿。杜光庭《題福堂觀二首》 (其一)曰:“盤空躡翠到山巔，竹殿云樓勢逼天?！庇弥褡哟罹偷淖鳛榈澜踢M行宗教活動的法壇叫“竹壇”。唐代詩人錢起《宴郁林觀張道士房》詩說:“竹壇秋月冷，山殿夜鐘清”?？梢?，竹宮、竹殿、竹廟、竹祠等建筑形式，與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有關(guān)，與佛教的最初建筑特征有關(guān)。

而竹崇拜是中國南方民族的普遍文化現(xiàn)象，“竹生人”“竹節(jié)孕兵馬”是我國西南、華南、臺灣高山族和一些東亞、東南亞國家共有的神話傳說題材。1976年貴縣羅泊灣1 號墓出土的西漢漆繪提梁銅筒，全器仿竹節(jié)形，其形狀頗似今天廣西壯族、苗族、瑤族外出勞動時隨身攜帶的用以盛水或裝粥的竹筒。竹型筒器上，滿繪人物、禽獸、花木、山嶺和云氣，從下往上看，似方士引導墓主靈魂一步步升上天國，這件竹節(jié)形銅器，顯然也是古代甌駱越人竹崇拜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

以上說明，在中國南方以及東南亞一帶，竹子具有宗教學上的再生和永生的圖騰象征意義，或許正是本土文化中的這種象征意義，與佛教中的浮圖生前死后都以竹屋為居宗教信仰的奇妙結(jié)合，才演化出象吳歌佛塔這樣輝煌壯麗的群筍建筑形象。

［1］〔漢〕班固.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193［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明〕邱浚.重編瓊臺會稿:卷5［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4］〔清〕沈季友.檇李詩系:卷26［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清〕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考工典:卷26［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8.

［6］〔明〕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種植:卷39［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7］〔清〕孫霖.羨門山人詩鈔:卷十［M］.臺北: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71.

［8］毛端士.海外紀事序［M］.北京，中華書局，1987.

［9］王力.古代漢語:第三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3.

［10］凌純聲.東南亞銅鼓裝飾的新解釋［C］//中國銅鼓研究會第二次學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