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甲取
王弼,三國時期曹魏玄學家,與何晏、夏侯玄同為魏晉玄學的奠基人。王弼出身于世代儒學世家,他的曾外公是名列漢末“八俊”的荊州牧劉表,他的繼爺爺是“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大學者蔡邕曾將自己珍藏的數萬卷藏書捐給了王粲,后來都順理成章地被王弼笑納了。
毫無疑問,王弼是個天才兒童,在同齡人還在撒尿拌泥玩的時候,王弼已經“好老氏,通辯能言”。當時上層名流經常聚眾清談,大家一致認為某項義理正確無誤,但是等到王弼發(fā)言時,三下五去二地一白活,大家才發(fā)現,哇塞,最初大家認為無懈可擊的論題居然被推翻了。因此每次清談會,只要王弼參加,那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最佳辯手,號稱辯遍京城無敵手,在清談方面王弼就是這么牛掰。
一次,王弼去拜訪出身于河東裴氏的吏部郎裴徽。兩人展開一場簡短卻精彩的清談,裴徽首先發(fā)言說:“這個‘無啊,是天地萬物的根本,那為啥孔圣人從來不對‘無加以解釋,倒是老子對‘無強調個沒完呢?我想不通,你告訴我為啥?”這提問本是哲學領域的尖端問題,但是王弼娓娓道來:“就因為‘無是根本,太過廣博,不是言語能形容得了的,所以孔圣人閉口不言;而老子的思想境界略低一點點,還處在‘有的階段,所以一直在解釋自己所沒有的‘無。”這樣一來,既維護了儒家的統(tǒng)治地位與孔子的權威形象,又照顧了老子的面子,可謂兩全其美。裴徽立馬被征服了,這小伙子不得了啊,不光玄學知識豐富口才好,還很有眼色,能看出個眉高眼低的,瞧瞧這話說的,讓人聽著多舒坦。
玄學名家何晏經常舉辦清談座談會,家中高朋滿座。一次,何晏在淋漓盡致地闡發(fā)了自己的觀點后,對王弼說:“這個觀點我認為已經是至理名言了,再也無法辯難下去,小王你還能再加以辯駁不?”王弼沒有怯場,毫不客氣地加以辯難,他的論點一擺出來,何晏想辯駁卻又無話可說,每每欲言又止。主人何晏尚且如此,滿座人也只能閉嘴咽口水,全然沒有辯駁的話語。眼看沒有人能接得住自己的出招,王弼便展開雙手左右互博術——自己辯駁自己的觀點,反復幾次自問自答,說的都是在座各位所想不到的精妙觀點,大家只有點頭不迭,“對對對”、“是是是”的份了。一場清談會徹底變成王弼的個人清談秀。
何晏曾經為《老子》作注,差不多注完時去拜訪王弼。在聆聽了王弼關于《老子》的見解后,發(fā)現自己的注釋大有不足之處,王弼對其的理解遠超自己,就感嘆說:“這么個小娃,就具備了談論天道與人事的資格,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后生可畏呀!”何晏自此再不敢作注,還把自己原先的注釋拆分為兩篇論文,分別改名為《道》《德》,以示不敢與王弼爭輝。這樣一來,王弼的知名度大大提升。要知道,何晏不但是玄學名家,還是曹魏的吏部尚書,可謂位高權重學問大,還比王弼大了足足三十多歲,就連何晏都甘拜下風,王弼不紅才怪!
王弼愛好旅游玩樂,喜歡音樂,還愛玩類似于現代扔飛鏢的投壺(眾人輪流將箭桿投拋至酒壺內的游戲),但他也有弱點,那就是驕傲自大,不大把別人放在眼里,喜歡以自己的特長嘲笑別人的不足,他的口頭禪是“你這不對”、“這個問題我得給你上上一課”,誰攤上這么個朋友都得崩潰。由于王弼經常搞得人下不來臺,弄到自己幾乎沒朋友。
后來,在何晏不遺余力的舉薦下,王弼走上了仕途,但身為玄學天才的王弼,卻在官場上展現了他為官的欠缺。當時曹爽執(zhí)掌政權,王弼去拜訪他,曹爽挺重視這位年紀輕輕就暴得大名的玄學大神,特意讓左右回避,獨自一人接見王弼。
這本是個展現自己的難得機會,王弼竟然輕輕放過,不跟曹爽談些體己效忠的話,反而嘚啵嘚談的都是些高深的義理,從見面到告辭,都沒其他方面的話題。王弼談的是自己的專項技能,自然口沫橫飛,不亦樂乎,曹爽卻是個整天琢磨怎么爭權奪利的大老粗,對那些高深的玩意兒毫無興趣,只聽得大皺其眉,呵欠連天。王弼走后,曹爽還嗤笑說:“丫扯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兒,神神叨叨,跟催眠天書似的,一句聽不懂啊!真是窮酸書生一個!不堪大用。”得到領導如此不堪的評價,王弼再想升職就難了。說來也悲催,官場油子都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混官場中人的必備基本素質,你跟一糙漢談高深莫測的玄學,不等于對牛彈琴嘛!結果這番談話不但沒能成為王弼仕途的助推器,反而成了絆腳磚。
司馬氏發(fā)動高平陵事變,何晏被滅族,王弼受牽連丟官,不久被傳染病奪去了生命。盡管王弼只活了短短虛齡24年,卻像啟明星一般,照亮了魏晉玄學的天空,他的《周易注》、《老子注》均被各朝代官方當作權威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