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志堅
從《菊與刀》看日本民族的矛盾性格
■ 王志堅
如果說菊花象征的是某種可以抵抗外界的精神力量,刀代表的則是頑冥不化地崇尚由這種精神帶來的道德優(yōu)勢和力量。從書中可以看出作者著重強調(diào)了日本這種矛盾性格來自三個方面的原因:日本人的“等級觀念”、日本人的“情義觀念”和“羞恥觀”,以及日本社會是如何訓練、培養(yǎng)和繼承這些民族特性,并在社會生活和國際斗爭中加以運用的。
《菊與刀》,是由美國女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在二戰(zhàn)期間撰寫的。本尼迪克特在1944年接受美國政府的委托,從事日本民族的人類學研究。在當時兩國交戰(zhàn),無法進行現(xiàn)場交流的情況下,魯思僅僅憑借調(diào)查在美國出生的第二代日本移民,觀看日本的電影、紀錄片,閱讀日本的出版物、以及他人的日本研究文章便寫出了這本書。這本書也成為少有的完全通過二手資料完成的學術(shù)著作。在書中,作者通過菊花和刀這兩種日本皇室和武家文化的象征,揭示了日本人矛盾的性格和日本文化的雙重性。
菊本產(chǎn)自中國,象征著古代文人品格高尚,氣節(jié)淡定的一種植物,與其同等地位的還有蘭、竹、梅。但是,在日本,菊則是代表著皇室的家徽,更多地代表了日本民族中淡定、儒雅、謙和的一面,也說明了日本民族有菊一樣的品質(zhì)。刀是武家文化的象征,是日本武士的隨身兵器,在武士眼中它承載著日本民族的意志和希望,更代表著日本民族精神中嗜血、好戰(zhàn)的一面。當菊與刀都融合在一個民族身上時,則體現(xiàn)出日本人的矛盾性格,亦即日本文化的雙重性。作者在書中羅列了種種日本人的矛盾表現(xiàn),既文雅又殘暴,既謙遜又無禮,既愛美又崇尚暴力,既忠誠不二又會背信棄義。這充分說明了日本是怎樣將菊花和刀的精神結(jié)合起來。如果說菊花象征的是某種可以抵抗外界的精神力量,刀代表的則是頑冥不化地崇尚由這種精神帶來的道德優(yōu)勢和力量。從書中可以看出作者著重強調(diào)了日本這種矛盾性格來自三個方面的原因:日本人的“等級觀念”、日本人的“情義觀念”和“羞恥觀”,以及日本社會是如何訓練、培養(yǎng)和繼承這些民族特性,并在社會生活和國際斗爭中加以運用的。
首先讓人震撼的,是日本森嚴的等級制度。長期、穩(wěn)定的封建等級制造成的影響滲透到日本文化的最深層,有關(guān)日本好的方面和不好的方面或許都源于此。在戰(zhàn)爭中的日本,所有人都說戰(zhàn)爭不是天皇的錯,對待天皇的態(tài)度,是日本社會等級森嚴的集中體現(xiàn)。什么是天皇?日本人認為,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這點與中國古文化不謀而合,天子即“天之子”,是“奉天承運”的真命皇帝。在日本,天皇不是人,是神,是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的所有寄托。在明治維新前的日本,要求忠義的對象僅僅是被指向各個大名和將軍。而在明治維新后,新的統(tǒng)治者將這種力量抽離出來,附加在天皇身上。由于“忠”是獻給最高統(tǒng)治者的,因此就只能獻給或許只有精神力量但全無實權(quán)的天皇。在日本文化中有這樣一句話:“各得其所,各安其份”。他們相信只要每個人在社會等級中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那么這個世界就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責任,同樣也有自己沒有辦法改變的地位?;蛟S,在中國我們可以說自己經(jīng)歷過封建時期,但中國并不是一個等級社會。民眾可以通過科舉制度進入到社會的上層,但是在日本卻沒有什么機會。日本吸收了中國的封建思想,卻沒有吸納我們的封建制度。換過來想,日本這個民族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封建制度的——只因為天皇的存在。即使天皇沒有掌握實權(quán),仍然是所有日本人心中的精神支柱。這就和我們中國的思想有很大的不同。中國歷史朝代更替了幾十次,如果統(tǒng)治者有問題,人民是理所當然可以推翻他。但在日本,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只允許有天皇一個統(tǒng)治者。這樣森嚴的等級制度,在戰(zhàn)爭中體現(xiàn)了強大的生命力。天皇的存在在日本儼然已經(jīng)發(fā)展成宗教,神的話語是沒有人可以質(zhì)疑的,這就為日本的戰(zhàn)爭找到了借口。所有的屠戮都可以以對天皇“忠誠”找到借口。日本士兵在戰(zhàn)爭中所表現(xiàn)出的特性,綜合起來可概括為勇敢、殘暴、致死效忠、絕對服從。這樣森嚴的等級制度讓每一個日本士兵都認識到自己的作用與能力。不管自己的國家在物質(zhì)上能不能與美國抗衡,仍然會不惜一切在精神上給對手打擊。而日軍在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出的勇猛充分印證了他們的所謂武士精神,本尼迪克特對這種戰(zhàn)爭中不怕死的行為十分不理解。事實上,戰(zhàn)時的日本士兵被灌輸了軍國主義的思想,幼時的等級觀念在這個時候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對于上級的命令是惟命是從。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們不難理解所謂的神風敢死隊,毫不猶豫地開著飛機撞向敵軍的船艦,也不難理解“弘揚皇道于四海,力量懸殊不足憂,吾等何懼于物質(zhì)”這樣的“真心使命”。 這樣的心理給日本整個民族在二戰(zhàn)中帶來了災難,也讓我們更好地認識了這個民族。可以說, 天皇在歷史上雖然一直扮演著一個傀儡的角色,但是日本民眾對天皇的強烈“盡忠”感卻從未消失,這種特殊的感情,支配著他們做出與我們所認定的價值法則相悖的事?!毒张c刀》在描述這種抽象情感時,用了二戰(zhàn)這一具體事件來體現(xiàn)。上午手中還緊緊握著槍桿,下午便悠閑地上街采購物資。這樣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事,日本人本身并無自覺。對于他們而言,只要是能表示“對陛下盡忠”、“讓陛下為我們放心”的事,那就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崇拜之至,即使今日在很多人心里依然存在。日本對于道義、對于軍部的堅定感,促使他們的軍國主義思想在現(xiàn)在依舊主導著其內(nèi)政外交。
早期日本武士及家庭生活照
其次,在日本的文化中,“忠”、“孝”、“義”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日本雖然從中國引進儒家倫理中關(guān)于“忠”、“孝”、“仁”、“義”的觀念,但卻極為鄙視被儒家視為最高準則的“仁”。中國文化中的“仁”扮演的是一種內(nèi)省的力量,調(diào)和各種矛盾,接近于最高行為準則。儒家思想在中國還是占有很高的統(tǒng)治地位,但在日本,卻沒有真正吸收儒家文化的精華。從另一個側(cè)面來看,正是因為有天皇的存在,使得這種民族情節(jié)和“仁”的思想水火不容。一個不“仁”的皇帝在中國會被民眾反對,只是因為他行使的不是“仁”。而日本,由于有天皇這個不可動搖的事物的存在,完全摒棄了這種倫理。因此,“忠”和“孝”成為他們倫理中最主要的兩極。而在對待天皇的態(tài)度上,這兩種力量則是完全形成了合力。這或許也是中日兩國在這個事情上的區(qū)別。具體來說:中日都重視“忠”、“孝”,但是“忠”、“孝”在日本人看來是無條件的,而對中國人來說則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仁”。 書中寫到:在中國,比“忠”和“孝”兩種更崇高的美德是“仁”。父母必須有仁,如果統(tǒng)治者不仁,人民是可以揭竿而起的。效忠與否,完全是取決于仁與不仁的。而在日本,這是絕不可能被接受的。作者在本書中也提到,日本并沒有一種“極端的權(quán)威主義”。許多國家的青年人往往熱血沸騰而沖動,但在日本人眼中,“青年期應該是一個服從家庭意志并培養(yǎng)家庭責任的時期”。日本人說,“他們尊重父親是為了訓練、為了練習自己對權(quán)威的服從和尊敬”,由此可以看出,日本的“順從”文化是極其特殊的。可以說,“忠孝義仁”全都包含在中國文化的精髓里,但是日本則更重視其中的“忠” 和 “義”。情義幾乎是日本人處世的核心,尤其是對名譽的情義,武士道便是最經(jīng)典的呈現(xiàn)。日本人總是處在忠和情義的沖突中,情義是用來復仇的,而忠則更多靠自殺來實現(xiàn)。
最后,就是日本人的“羞恥觀”。記的看過一篇文章,說日本人為什么總是在南京大屠殺的人數(shù)上糾纏不清,是因為日本人有與世界其他民族完全不同的“羞恥觀”,即做賊不被發(fā)現(xiàn)不為恥,做賊被發(fā)現(xiàn)才是最大的羞恥。也就是說,做了壞事,沒有被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覺得內(nèi)疚,沒有負罪感。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做了壞事,會覺得很丟人,但不是因為做錯了事,所做的壞事不重要,而是因為自己被發(fā)現(xiàn)失了面子、丟人了才是恥辱的。從《菊與刀》中可以看到“恥辱觀”對日本人的影響。在書中,作者把這種“羞恥觀”歸結(jié)為日本人重現(xiàn)世,輕生死的世界觀,對感官享受的推崇,以及情義觀對日本人的影響,日本等級觀念要求每個存在的人應該有相應的地位和人生評價,如果做了于自己地位不相稱的事就會被人嘲笑,就會在社會上抬不起頭來。日本人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形成了自我獨特的“羞恥觀”。 這種“羞恥觀”其實是日本民族自私利己本質(zhì)的一種反映形式。在日本社會中長期存在的,諸如重視自身的低級“感官享受”,強調(diào)個人的、極端自我的所謂榮譽、名義,以及在忠君、情義名義下的所謂自我犧牲等等,其實無不在說明日本民族的極端自私。日本民族的這種奇特“羞恥觀”,使日本從來就沒有過與過去進行徹底決裂的勇氣和決心,更別提行動了。這就是日本在侵略歷史、島嶼主權(quán)爭端等問題上缺乏面對事實的能力的重要原因之一。西方有一名學者這樣評價,日本人與德國人在面對二戰(zhàn)的迥異態(tài)度,主要是因為日本人信仰的是“恥文化”,而德國人信仰的是“罪文化”。日本的恥文化讓他們永遠記住1945年8月6日的美國在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的事件以及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投降事件。而德國的恥文化卻讓他們的總理威利.勃蘭特雙膝跪倒在被德國納粹殺害的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前,為過去的行為表示深痛的哀悼。對于二戰(zhàn)的反思,兩者竟然是這樣地截然不同。
《菊與刀》面世已經(jīng)超過半個多世紀了,但到目前為止仍然是了解日本民族性格和日本文化的重要學術(shù)著作之一。
(王志堅,國防大學戰(zhàn)略教研部副教授,上校,主要從事日本軍事戰(zhàn)略專業(y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