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重陽節(jié)的老人們（二題）

■崔立

躲起來

很偶然地，李時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重陽節(jié)的時候，小區(qū)對面的那家養(yǎng)老院將找不到一個老人。

李時想，這怎么可能？那些步履蹣跚、年老體衰的老人們，不待在養(yǎng)老院，能去哪里呢？而且，從他做記者的角度來看，若真有這樣的事發(fā)生，那第二天的報紙頭條，弄不好就是他的了。

重陽節(jié)那天，緣于好奇，李時就去了那家養(yǎng)老院。

快到養(yǎng)老院的門口，李時看見有幾個學(xué)生狀的孩子從里面搖晃著腦袋走出來，李時剛想問什么，他們已經(jīng)撒開腿跑掉了。

門口，一個門衛(wèi)攔住了李時，說，請問你找誰？

李時說，我來看看里面的老人。

門衛(wèi)說，他們今天都不在。

李時不信，說，不在？怎么可能？

門衛(wèi)笑了，說，要不你進去看看？剛才那幾個孩子也不信，進去了馬上就出來了。

李時進去了。在養(yǎng)老院的大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大圈，幾乎每個房間的窗口都掃了一遍，是的，屋子里確實沒人。

李時滿是詫異地回到門口，說，真沒人啊，你知道他們都去哪兒了嗎？李時適時地給門衛(wèi)遞上根香煙，還摁著打火機，給點上了。門衛(wèi)吸了口煙，輕輕吐出個不大不小的煙圈，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他們啊，都躲起來了。

李時一愣，說，為什么要躲起來？

門衛(wèi)搖搖頭，一臉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

李時走出了養(yǎng)老院，還是不明白。這些老人們，為什么要躲起來，他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李時想了會兒，一拍腦袋，想到了一個地兒。

這里的附近，有一個公園。老人們行走不便，肯定走不遠(yuǎn)，公園面積大，環(huán)境也好，是個逗留的好去處。

李時進了公園，公園里到處都是人。門口處的柏油小道上，就有許多人在散步、徘徊；旁側(cè)的小河邊，也有許多蹲坐在那里，聚精會神釣魚的人；還有一處大草坪上，音樂聲高昂地響著，一大批跳著廣場舞的老太太們，跳得真是興致盎然。李時轉(zhuǎn)了一大圈，沒看到類似從養(yǎng)老院出來的老人們的跡象。難道是自己想錯了，他們并不在這里嗎？李時想。

李時想啊想，抬起頭時，就看到了位于公園正中央的一個二層小茶樓。

李時上了樓。二樓上，坐了一大群的老頭老太太們，看他們的神情，應(yīng)該就是從養(yǎng)老院跑出來的老人們了。

一個老頭似乎很警覺，說，小伙子，你找誰？

李時說，你好，你們是從養(yǎng)老院里出來的嗎？

所有的人目光，頓時都聚焦在了李時的身上。

老頭趕緊搖頭，說，小伙子，我看你是認(rèn)錯了，真的是認(rèn)錯了，什么養(yǎng)老院，我們不過是一幫老伙計們從各自的家里過來聚一下而已。

李時微微一笑，說，你只要告訴我，為什么你們今天全部離開了養(yǎng)老院，躲到了這里就可以。我絕不打擾你們。

老頭老太太們相互交換著目光，然后，都微微點了點頭。

還是剛才那個老頭，嘆了口氣，說，小伙子，我如果告訴你，因為今天是重陽節(jié)，我們才躲起來的，你信嗎？

李時一愣，有些不明白。

老頭無奈地一笑，說，重陽節(jié)，在我們中國，歷來就是尊老、敬老、愛老、助老的日子。可你不知道啊，我們這附近，那么多的學(xué)校的孩子們，還有其他企事業(yè)單位的年輕人，都來養(yǎng)老院幫助我們。你知道去年這天我被洗了幾次腳嗎？從上午到下午，十幾次啊，洗得我腳都白了，一個多星期沒法走路……

旁邊一位老太太說，去年的這天，有人來就給我吃東西，我不吃不好意思，我只能不停地吃，吃到后面，我忍不住都吐了……

又一個老太太說，我是有幾個孩子要給我洗衣服，我說不要洗不要洗，他們硬是要幫我洗，到最后，我的好幾件衣服，都給洗破了。

……

每個老人的臉上，竟然都寫滿了各自的苦。

李時聽著，真的被驚住了。這是個好新聞，又不是個好新聞。李時臉上，也泛著苦。

請捐款

周六，呂言正開著會。

桌上的手機不停地震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呂言摁掉了。

手機又不停地震動，還是那個號碼。呂言又摁掉了。

手機還不停地震動，這打電話的人還真有點不依不饒，是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呂言看了眼臺上的領(lǐng)導(dǎo)，沒看向呂言這邊。呂言低下身，拿著手機，慢慢地走出房間。

關(guān)上門，呂言站在走廊里，接了電話，喂。

對方是個老阿姨的聲音，說，你是小呂嗎？

呂言說，是的，請問你是哪位？

老阿姨說，是你住的樓的樓長啊，你在家嗎？我們小區(qū)有個傳統(tǒng)，每年年底都要捐款……

捐款？呂言說，阿姨，不好意思，我不在家。我在上班呢。

老阿姨說：那你晚上下班來我房子交錢吧，按規(guī)定，每家每戶都要捐款的。我住303室。

呂言說，好的，阿姨。

晚上，呂言下班回家有點晚。呂言去303室門口，看到門緊閉著，透過門上的玻璃，里面也是漆黑著。是睡了吧？呂言要敲門的手，就放了下來。

第二天上午，呂言還在上班，手機又響了，是那個老阿姨的電話。

呂言接了。

老阿姨很不客氣的聲音，說，小呂，我敲了你家的門，你還是不在家。你昨天下班怎么沒來??？

呂言說，阿姨，我今天還在上班呢。我昨天下班很晚，我去你家門口時，看見里面沒燈光，覺得你們應(yīng)該是睡了，我就沒敲門。

老阿姨說，那你不能早點下班回來嗎？

呂言說，我……

老阿姨又說，要不這樣吧，今天下午4點，你早點下班，過來把錢捐了，這里樓上樓下都交了，就缺你了。老阿姨有點不容置疑的語氣。

呂言很無奈地說，好吧。

下午，呂言緊趕慢趕地把手上的活兒干完，又跟經(jīng)理請了個假。呂言又緊趕慢趕地去坐車，匆匆地往家趕。

人算不如天算。到老阿姨家時，已經(jīng)是4點10分了。

303室的門開著。呂言走進去時，看到了一位老阿姨，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應(yīng)該就是給呂言打電話的這位吧。

呂言說，阿姨你好，我是住601室的小呂。

老阿姨看呂言一眼，又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說，小呂，你看現(xiàn)在的時間，我和你說了4點，可你還是遲到了，我一會兒有事還要出去……

是給呂言打電話的老阿姨的聲音。

呂言忙不好意思地說，阿姨，不好意思，最近公司確實太忙了，實在騰不出空來。

老阿姨不說話了，氣場很足地從沙發(fā)前站起，翻出一張紙，上面記錄著已捐的房號及姓名、捐款金額，說，算了，別的不說了，你捐款吧。

呂言想起了什么，說，對了，阿姨，我是租房子的，也需要捐款嗎？

老阿姨說，當(dāng)然要了，你既然是住在了這里，無論是你自己的房還是你租別人的房，都在我們的捐款之列。

呂言說，好。呂言掏出放在包里的皮夾子，皮夾子打開，里面有一張二十塊的紙幣，還有幾張一百塊的錢。呂言拿出了那張二十塊的紙幣，遞給老阿姨。

老阿姨沒接，一臉不屑的表情，說，太少了。

呂言一愣，說，少？

老阿姨很不耐煩地說，你看看別人捐的數(shù)。

呂言看看紙上的捐款金額，捐五十、一百的居多，有一家捐了二百，最少的一家，捐了四十。

呂言咬咬牙，抽出一張一百塊的紙幣，說，阿姨，那我捐一百吧。

老阿姨臉上緩和了許多，說，好。

捐完款走出門，冷風(fēng)一吹，呂言忽然在想，這是捐款嗎？呂言怎么覺得像是要債似的。

隔了一個多星期，呂言下班回家，上樓時，路過303室。門開著，那個老阿姨正好站在門口。呂言想起了上次捐款的錢，也不知道是捐給哪里的，好人做完了好事，也該知道好事的下落吧。

呂言說，阿姨，能問你一下，上次捐款捐的錢，是捐給哪里的嗎？老阿姨看呂言一眼，嘴里似乎正嗑著瓜子，沒說話。

呂言以為老阿姨沒聽見，又重復(fù)了一遍。

猛地，老阿姨退后了一步，正對著呂言，狠狠地把門關(guān)得嘭嘭響。

有劇烈關(guān)門激蕩起的風(fēng)，吹在呂言一片茫然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