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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碑記

2015-11-20 16:42:56張大春
臺港文學(xué)選刊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師傅

張大春,臺灣輔仁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碩士。曾任教輔仁大學(xué)、中國文化大學(xué),亦曾制作主持電視讀書節(jié)目,現(xiàn)任電臺主持人。著有《我妹妹》、《城邦暴力團》、《四喜憂國》、《小說稗類》等十余種。曾獲臺灣聯(lián)合報小說獎、時報文學(xué)獎、吳三連文藝獎等。

誰說馬鬃山天下第一寨的舊址不是塊好地理?沂蒙六縣里窮荒惡野的活老百姓就算餓得前胸貼后背,還照樣哼哼唧唧地說:“那可是當(dāng)年楊四娘安營駐馬的地方;馬鬃山無米無麥、單靠一股清水活泉也養(yǎng)就了八千紅襖軍。”提起紅襖軍,仿佛抽上兩口“竹殼枕貨”的原封云南大煙,連死老百姓也睜了眼,冷不防打從裹尸的破草席里伸出頭來喊兩聲:“上馬披紅襖/落馬打黑棗/風(fēng)塵遍九州/天下第一好?!?/p>

早在七百年前,楊四娘和紅襖軍的寨子就已經(jīng)灰飛煙滅,可寨口留下的九九八十一棵黑棗樹卻成了活物證,外鄉(xiāng)有路客到此,無論是在茶棚、飯鋪還是大煙館里,總會聽人說起那八十一棵棗樹和刮碑大俠金九齡的故事;也無論何年何月,說故事的活老百姓總不會忘了告訴外鄉(xiāng)的路客:“等著唄!刮碑的金爺就要回來啦!”

這話里暗藏著玄機,意思仿佛是說:既然金九齡還不曾回來,地頭上便兜不起刮碑這個行當(dāng);沒有刮碑這個行當(dāng),沂蒙六縣窮荒惡野的大煙就摻不了假。其實不抽大煙的根本不在乎煙土摻假與否,染上煙癮的更沒計較,有那南北奔波的行商走販、騾漢車夫,一旦犯了癮,哪里還有精神分辨?這些路客一把眼淚、一口呵欠,有如野狗循著尿騷味兒—般闖進煙館來,翻身滾榻,還會扯直嗓子朝著漫空云霧里喊:“先來一鍋子刮碑的解解饞唄!”

當(dāng)年道光爺龍體尚未升天,兩廣里喊起了禁煙的話,一時云土、川土貨源收束,北五省吃煙土飯的爺們兒可慌了手腳,情急之下,不得不想出個摻料的門道。最初的法子叫“滾枯灰”。說是頭一鍋吸剩的膏子回?zé)诙?,再有余渣,便謂之枯灰;枯灰研細成粉,再和原封的新土摻和,一層灰、一層土,層層相滾,制成一丸,有“灰三土七/混市第一/土六灰四/老槍不識”的口訣??傻搅讼特S爺坐天下的時節(jié),人心壞了,有那上海道的奸商想出個本薄利厚的路數(shù),把枯灰和鐵粉先自調(diào)勻,再滾丸出售。灰輕鐵重,敷衍斤兩,自然大發(fā)利市。所幸北地里也不乏精道的土販,曉得那滬上的鐵粉勾當(dāng),便隨身帶一只馬蹄磁石,到交易時引磁一吸,稱之為“姜太公釣魚”。但凡視破狡計,少不得砍殺幾莖人頭。

至于刮碑貨,其實原先也不是為了造假而制的。相傳是在同治爺朝中有幾位老臣,眼見著國局日頹,頗思振作,于是才想出個“加假減真”的戒煙之法;以重金收買桂皮膏,請擅長調(diào)制煙土的老師傅入府,將桂皮泡在山泉里整七晝夜,用絹篩去渣滓,入鼎慢熬,再和以煙土,如此桂膏漸多、煙膏漸少,日子久了,癮也就除了。這個法子傳到鄉(xiāng)里,才有了刮碑貨。

鄉(xiāng)里的活老百姓比不得朝中的老臣,買起桂皮來出手就是百兒八十斤,可鄉(xiāng)里有豬皮、狗皮和牛皮。鮮皮剝了浸水漂油去腥,晾干之后小火烤黃,再加水熬化,便成摻料。不過,這也得有敷余豬狗牛的縣分才行得通,到沂蒙六縣,連人皮都薄如棉紙了,哪里還有豬狗牛皮可熬?當(dāng)年金連奎師傅熬過一頭鄰縣踅過來的瘟豬崽子,待火候稍成,他老人家—掀鍋蓋,“呼”的聲騰出一陣蒸氣,登時熏瞎了他一只左眼,可鍋里莫說什么豬皮,連渣子也不剩一丁點兒了。所幸楊四娘的天下第一寨口上還留下九九八十一棵棗樹。

每到秋后,兩丈來高的棗樹上紛紛沓沓落下了銅錢大小的黃花,花雨飄盡,就是“落馬打棗”的時節(jié)。相傳金師傅天生神力,兩肩各扛一桿挑子,一挑兩擔(dān)、一擔(dān)百斤。打從馬鬃山北口下崖,半個時辰就挑回四百斤大黑棗來,這一程有十三里半,路上掉不了一粒果子。四百斤分四起,一起給鄉(xiāng)親躉到集子上販賣,一起分送馬鬃山東西方圓十里之內(nèi)的老小人丁,第三起挑到李家窖子賭坊釀酒,最后—起留下來制刮碑煙土。

金師傅家傳一口大鼎,鼎口有一張八仙桌面般大,據(jù)說是當(dāng)年紅襖軍造飯用的。后來完顏兀術(shù)破了大寨、砍倒杏黃旗,楊四娘領(lǐng)著貼身的七位女丈夫奮身投鼎,保全節(jié)烈。一鼎沸湯燒了十八晝夜,柴盡火熄,湯滾不止。金師傅得了這鼎,猶如一寶。人說他只消燃一枝枯杉,就能蒸五十斤黑棗膏。

棗膏是要同煙土一塊兒蒸的。蒸時斤兩各半,文火慢燒。打著了火,金師傅就出門分棗去了,等分到李家窖子賭坊,鼎里的棗煙香味便順著西北風(fēng)飄過來,金師傅喝罷茶,同李元泰扯兩句閑話,待棗煙味兒沖開了風(fēng)寒鼻,就起身告辭,回家刮碑。

刮碑是樁慢工細活兒,等閑急它不得。早些年金師傅的婆娘還在,夫妻倆提拎著那柄四娘刀,將棗煙膏抹在放倒的“楊營碑”上,金師傅按刀頭,他婆娘握刀柄,夫妻齊心協(xié)力,來回刮抹,三斤棗膏對上三斤煙膏,來回刮上六千下,才算刮勻了,上稱一稱,只合五斤,就算大功告成。相傳那減去的一斤,八兩滲進碑里、八兩滲進刀里;萬一刮抹得不勻?qū)崳搅艘拱攵旃饩?,那柄五尺長、五寸寬的四娘刀可就不老實了,它“噗喳”一聲脫鞘飛出,落在碑上,徑自“豁浪浪、豁浪浪”地磨將起來。有時磨得起勁,好似那犯了癮又解不了饞的老槍,呼嚕嚕一陣惡濁沉啞的怒吼,直到鬧到天大亮,才肯罷休。金師傅的婆娘就是因為不堪吵鬧,半夜披衣起床,往那刀上澆了一盆涼水,不料灑水成冰,那婆娘一雙小腳沒踩穩(wěn),滑了個踉蹌,一頭正撞在碑上。那年金九齡剛滿九歲,站直了還不夠刀面高,卻得開始跟著他爹學(xué)刮碑,他老娘就埋在碑底下。往后棗膏煙膏要是沒刮勻,碑底就會傳出幾聲濃重的嘆息。

每年到了十月梢,轄管沂蒙六縣的呂參將衙門里就派下來四名差官、八名衙役,押著兩輛四輪大馬車,直奔金師傅的上窯作坊。車上先卸下來一具鑌鐵銅錘稱,往楊營碑的場子中央一杵,為首的差官就吆喝上了:“金師傅!來收膏子啦!”

要是呂參將長命百歲,這調(diào)門兒可是年年照舊;衙役們恭恭敬敬迎出金師傅,眾人往來一揖為禮,差官下馬,先捧上四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相互唱幾句寒暄,金師傅才指點來人扛挪煙土上稱——說是說上稱,也沒有誰計較斤兩;總之賓主兩造往還十分禮遇。在衙的佩服金師傅摻料的手藝精湛,更敬重他散盡酬金、接濟地方父老的恩義。金師傅體恤遠客路途辛苦,也向例在驗罷斤兩之后,親自挑出一擔(dān)李家窖子里釀就的棗酒,上稱分勻,無論是差官、衙役,人各二十斤,?外帶棗泥十斤,讓來人歡歡喜喜地回去。這光景,打從金九齡還沒出娘胎的年月里便是如此,轉(zhuǎn)眼十多年,直到呂參將犯了案、砍了腦袋,況味便大不相同了。

常到李家窖子賭坊走動的路客先傳聞的消息:說是呂參將贖了個娼門的“老舉”出局,添作側(cè)室,不料那個老舉原先有個相好的恩客,是個京官,等閑不到外省里來,—旦來了,總要找那老舉住局。有一回京官路過,地方上循例設(shè)宴款待,酒過三巡,一桌皆醉了,有個胡涂書吏為了巴結(jié)上司,兼示體己之意,私下往那老舉原先所在的書寓叫了一張“夜條”。待應(yīng)局的來了才知道那老舉已經(jīng)是人家呂參將的姨太太了。京官當(dāng)下不言語,暗里卻有如骨鯁在喉,等回京之后,著人嚴(yán)偵密伺,又輾轉(zhuǎn)托言路上的諫官給劾上一本,說那呂參將幫辦煙稅籌餉不實,私囊中飽。這一牽扯,事情就鬧大了:原來征煙稅貼補軍餉是一樁干得起、說不起的勾當(dāng),其中層層盤剝,尤其不可詳究;一旦揭疤流膿,勢成癰潰,必然蔓延甚廣,從參將而上,副將、總兵,莫不株連在內(nèi),再掘深些,怕不連巡撫也要跌倒。那呂參將自知萬萬難逃—死,索性一肩擔(dān)承,認(rèn)罪梟首??绅A不能不籌、土不能不販,料不能不摻,斤兩上卻更不能不計較了。

接任參將的三品大員叫羅季祥,當(dāng)年洪楊大亂的時候是個發(fā)匪出身,后來南京圍城,眼見諸王內(nèi)訌,霸業(yè)掄空,登時自領(lǐng)一標(biāo)人馬投了湘軍,自此揚帆仕途,青云平步。羅季祥是河南人,從來不明白摻料煙土的勾當(dāng)之中還有刮碑這一門路數(shù);待他出掌沂蒙六縣虎符,聞聽人說起金連奎金師傅的手藝,不覺起了疑惑:“三斤煙膏對付上三斤棗膏,合該和成六斤摻土,怎么只得五斤?這里頭分明有克扣!—擔(dān)煙土供得上三百人丁一年的吸食花銷,也就是兩千兩的銀子,逢六減一,一擔(dān)少三百多兩,營里就損了百把兩的用度,這還了得?難怪前任上鬧出那么大的事體?!?/p>

風(fēng)聲傳到李家窖子來不出三天,參將衙門便派出來一百小隊,將金師傅的土窯作坊團團圍住。領(lǐng)事的倒還客氣,搶著下馬打躬:“對不住唉金師傅,公事在身,委屈您老了?!币谎晕从櫍瑑蓭汩W出來四名差弁,將一具長枷、兩副銬鐐往那楊營碑上放了,其余兵勇早已持定鍬鏟,就地掘?qū)⑵饋?。金師傅隨即一抱拳,道:“公差大人這是來‘捉賊拿贓的?”“不敢!金師傅,參將下的手令?!薄昂茫 苯饚煾蛋郝暫鹊溃骸爸T位公差與金某人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交情,金某人不難為諸位??蛇@刑具——”話沒說完,但見他縱身一躍,凌空飛起只腳,將那百來斤重的長枷銬鐐呼啦啦踹出幾丈高去,人卻在半空里又打了個旋子往上再竄,兜臂—夾,眾人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眨眼細看,枷也碎了,銬也斷了,金師傅翩翩然落在碑上,站定樁腳,繼續(xù)說道:“金某人戴不慣。諸位若是還肯念在舊日情面,請容金某人料理幾樁家事,三天之后,金某人自去參將衙門領(lǐng)罪?!鳖I(lǐng)事的沉吟片刻,道:“這倒不妨,只是——參將大人有令,還要追出克扣煙土的下落,這——”金師傅聞言不覺大笑起來:“那就煩公差通稟一聲:煙膏略無半錢,棗膏倒有幾斤,車回營去和面烘餅,眾將官分吃幾塊罷!”

打從這一夜起,那一百小隊也沒閑著,分班輪替,將土窯作坊到李家窖子之間方圓三里中的空地全給掘開了,除了幾具死人骨殖,余外全無收獲。

金師傅則領(lǐng)著兒子在作坊里交代了兩天兩夜。其間門戶緊閉,父子倆不吃不喝不屎不尿,直到第三天拂曉,金師傅才拉開作坊正門,邁步繞著楊營碑走了幾圈,忽地一聲暴吼,那張紫紅透黑的臉膛上冒出陣陣的白氣,瞎了的左眼窟窿里卻汩汩地淌下幾滴血來;血滴落土,金師傅已然一步弓前,單膝觸碑,那平躺在地的楊營碑猛可讓他給頂?shù)昧⒘似饋恚f時遲、那時快,金師傅趁那碑尚未立穩(wěn)之際,又躬身趨近,一肩扛了個結(jié)實,當(dāng)下把這塊不下萬斤的古碑扛進作坊里去。此際場子上有那剛剛驚醒的兵勇,一雙雙惺忪睡眼卻分明瞧見:原先置碑所在的那方空地之上豁地騰起一片烏氣,盤聚成云,越聚越厚,不多時便刷啦啦落下一場好雨來。日后鄉(xiāng)里人提起這一段往事,都說是金師傅的婆娘顯靈——大雨如注,其聲有若神哭鬼號,其勢好比傾江倒海,困得這一百小隊的人馬難以啟程。直到當(dāng)晚酉牌時分,作坊門又開了,金師傅仰臉觀天色,嘆口長氣,道:“人強擰不過天去,你這又是何苦?孩子我托付了元泰,你就甭哭了唄!”話才說完,云開雨住,一彎弦月便從馬鬃山天下第一寨的廢墟邊上緩緩露了出來。金師傅隨即將那金九齡喚到身旁,低聲囑咐道:“刮碑這一行到眼下是絕了,可手藝不能丟下,明白么?”金九齡點點頭,回身拾起那柄五尺長、五寸寬的四娘刀,兜背扎縛停當(dāng),“撲通”一聲跪倒,給金師傅磕了四個響頭。金師傅頷首一笑,道:“上你元泰叔家用飯去罷,替我喝三杯棗酒!”那一年,金九齡十三歲,一柄四娘刀背在背上,跑起路來刀頭啄地,還不時發(fā)出一聲一聲的鏗鏘亂響。至于金連奎金師傅的下落,此后沂蒙一帶窮荒惡野的活老百姓可是誰也沒提起過。

金九齡每日到李家窖子用三頓飯,吃罷了道聲謝,扭頭便走,徑自回作坊去。窖子里往來人多,常有那好事的閑打聽:“金師傅那兒子是不是癡了?”李元泰也不正經(jīng)應(yīng)付,只道:“這孩子是塊材料,秋后的活兒不比他爹含糊!”

所謂“秋后的活兒”,還是“落馬打黑棗”那檔子生計。一俟棗花落盡,他便抓起金師傅留下來的兩副挑子,飛奔直上馬鬃山。初時一挑兩擔(dān),一擔(dān)約莫不足三五十斤,往返一趟少說也得三個時辰。日子久了,這孩子腰腳也粗壯了,身手也利落了起來。挑下山的黑棗和往年亦無不同,兩挑四百斤分作四起:一起送鄉(xiāng)親躉到集上販賣,一起接濟馬鬃山東西方圓十里之內(nèi)的老小人丁,第三起挑到李家窖子賭坊釀酒。唯獨這最后一起,既然不再用來摻制煙土,可金九齡照舊把它給挑回作坊里去。卻沒有人知道:一起百斤的黑棗能琢磨出什么樣的物事來。

金九齡被鄉(xiāng)里的活老百姓稱奉為“大俠”可已經(jīng)是許多年月以后的事了,當(dāng)時李元泰早就被人一梭槍打從后心窩洞穿而入,打成一張破籮,屈死在鳳翔集上,李家窖子賭坊單靠元泰嫂子撐持,熱鬧光景大不似從前。來窖子里閑坐胡扯的老搗子們偶然提起當(dāng)年還有個金連奎金師傅,無不一陣欷歔,都道:“虧得他三天三夜調(diào)教出一個好兒子來,不至于辱沒了他金家的門風(fēng)。”有那記性兒好的——多半也是由于閑坐胡扯的次數(shù)多的緣故;也總不忘了說:“金師傅一肩扛下那起冤案之后,眾街坊鄉(xiāng)親都說他兒子癡了,唯獨元泰明白,那孩子是條人龍!你明不明白???人家是怎么練就的一套絕世神功?”

要說真明白,卻也不然;那是要等到羅參將忽地沒了蹤跡之后一年半載的,才隱隱約約傳出些有風(fēng)無影的散碎言語,活老百姓東織西湊、前兜后補地才約略分辨出事情的首尾。

參將羅季祥究竟下落如何?頭里一直是樁懸案,都道那是光緒爺?shù)腔诙甓斓氖?。一夜大雪紛飛,羅參將帶了兩名親隨,改裝作尋??蜕棠?,到省城剪子巷一處“咸肉鋪”串訪。天明雪霽,那兩名親隨打點了鴇兒銀兩,登樓叩門,喚大人起床梳洗,應(yīng)門的妓女卻說:“貴客二更天就沒了蹤影?!庇H隨聞言不覺一驚三;夜來風(fēng)急雪密,羅參將在宴飲中又大醉酩酊,他能往何處去落腳?如此遮瞞了兩日,省城里的公干也耽誤了,兩名親隨情知大事不好,索性腳底抹油——溜了。

堂堂三品大員倏忽下落不明,可是樁大案子,登時驚動了山東道的監(jiān)察御史,于是著即差遣省里督捕盜匪的巡察四出偵探,不料卻扯出另一宗勾當(dāng)。

原來所謂“咸肉鋪”之流的小娼館除了媒介男女云雨交易之外,還常是供人私會密談的所在?;垡癸?、燈火喧嘩,實則掩人耳目。酒過三巡之后,爭令爭出,觥籌交錯,有心人或則促膝而議、或則辟室而謀,有那老到的甚至可以在劃拳比數(shù)之間公然夾帶生意消息。羅季祥不辭數(shù)百里之遙自任赴省,除了公干之外,原本就不是去尋歡作樂的——他手里早已囤積了數(shù)千斤的純料煙土,又得知省城里有一個專營南北行貨轉(zhuǎn)運的大行商,這位行商不只在護運幫販上稱得上“一方土霸”,還是個精通“四雜湊”秘方調(diào)制假煙膏的行家。

這“四雜湊”要比刮碑貨的煙土摻料更多,但是非有原裝上好的“煙種”作引子不可。有了勁道強烈的“煙種”打底,再配上剩余煙渣——也就是“枯灰”;和以摻料金針膏和一劑味色極似煙土的草藥,按相當(dāng)?shù)谋壤{(diào)勻蒸焙,炮制出來的雜土仍舊可以得到原裝上土的價錢,分量卻不過四分之一,要比刮碑貨劃算得多。

羅季祥遠在河南老家的親眷原先執(zhí)意要查個水落石出,還千里間關(guān)請托了京里都察院的科道官員,說什么“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料案子一揭,卻發(fā)出勾結(jié)煙商、私售禁土的買賣,為免官司喧騰,驚動天聽,于是幾個月下來,小案大案、里案外案的查察偵伺便都偃旗息鼓了。這是面子上的事,私底下羅家人仍不死心,又輾轉(zhuǎn)求助于幫會里的爺們兒,迢遞北來,直入省城濟南府。

那是個洪門里專干“包摘瓜子”的練家,所謂“包摘瓜子”,就是替人包攬報仇殺人的營生,一筆生意用一顆腦袋瓜子計酬,少則三五十兩銀,多則數(shù)百兩,端視其難易與否而定。這個“包摘瓜子”的光棍叫周五,原籍也是山東,出入濟南府不似外鄉(xiāng)人,打聽消息自然便宜利落。

果然不出半月,周五就從下三流的人物里訪出了些許眉目:羅季祥在剪子巷“咸肉鋪”設(shè)宴邀局的那天晚上,巷口有個尷尬人兒肩挑兩擔(dān),沿家挨戶地叫賣黑棗。雪夜里賣棗已然不尋常,而且賣家索價極廉,不消一個更次,兩擔(dān)四馱的大黑棗便傾售一空,此后幾個月,那人卻再也不曾來過。周五略一兜合,想起當(dāng)年羅季祥初到沂蒙就任之際曾經(jīng)殺過一名刮碑和棗的摻土師傅,當(dāng)下參悟了三分,于是連夜催鞭東行,來到了馬鬃山地頭上,就往李家窖子落腳??芍芪逡灰娊鹁琵g,卻著實吃了一驚——他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身長七尺有余,兩條長腿好比樹樁一般,雙臂也有海碗碗口的粗細,一顆腦袋大似芭斗,活脫脫是條渾身是勁的莊稼漢,可這么一來,卻與剪子巷里買棗的街坊形容的大不相同了。他們幾乎眾口一聲地說:那棗販子身長不滿五尺,形單影薄,兩條短腿粗不過凳腳,非但是個瘸子,背脊上還駝了一團肉囊。

為免暴露行藏,周五更不敢明目張膽地盤問,只好借那飲酒用飯之際,假意醉了,趁金九齡打從身旁經(jīng)過,忽地勾起一腿,絆他下盤,上頭順勢推出一掌,直攻“見骨”要穴。那金九齡吃他一絆,居然踉蹌摔倒,人還不曾著地,脅下又捱了一掌,登時斜里飛出丈許遠去,撞翻了一張正賭得熱絡(luò)的牌九桌,人是撞了個昏死,嘴角滋滋地淌出一綹血水來。

周五才出手,便拿捏出對方身上沒帶功夫,可戲還是得演下去,于是發(fā)勁怒喝一聲:“哪里來的野搗子?壞了你周爺?shù)木婆d!”

李元泰畢竟處事穩(wěn)練,他冷眼旁觀,情知這周五來得蹊蹺,可個中機關(guān),一時還揣摩不透,當(dāng)下也不便捅開,遂一面陪笑打躬,一面使眼色讓元泰嫂子使喚幾個幫閑搗子將金九齡抬進灶屋里去。正鬧亂著,窖子外頭“呼嗒”跳進個青皮痞子來,沒頭沒腦喊了句:“四娘寨墟子上掘出一副‘掌頭來——”“長你娘個狗頭!”李元泰回手抄起桌上一張“么鵝”牌,抽冷子照那人的面門扔了去,嘴里沒住了罵:“還不上灶屋給你小九哥看傷去?”雖說這一搶白掩飾得還算圓實,而周五卻聽了個真切——“四娘寨墟子上掘出一副‘掌頭來”;這“掌頭”是屠豬那一行里的切口,意思就是豬身上的大副骨架。在幫混世的經(jīng)常借了這切口來暗指死人骨頭。

照說窮荒惡野的死個把人原來沒什么了不得,不過這青皮痞子聲色辭氣之間略帶些詫異,反而啟人疑竇。周五暗自思忖,心念電轉(zhuǎn),索性隨階下臺,假意吃醉了,咕咕噥噥地念叨:“吵什么!一壺酒沒喝了,鬧你周爺兩回,那痞子你別跑!吃你周爺一記‘斑斕鎚——”嘴上這么說,腳下卻由那李元泰一拖一拽,徑往樓上客房走了;一邊沒忘了倒抽兩口冷氣,蓄足內(nèi)勁,把一肚子溫酒熱菜吐了個遍地龍蛇。

到三更時分,周五披衣下床,扎束停當(dāng),輕輕撬開窗子,翻身越梁,沿著屋脊,一路躡起貍貓步,溜煙也似的竄上灶屋頂,使龍須鉤撥翻一撮茅草,朝下打量;但見金九齡袒衣躺在灶旁的一張破門板上,脅間一塊烏青掌印,額角、胸前全是亮堂堂、油晶晶、豆粒兒般大的汗珠子。

周五一則有些懊惱自己出手孟浪,再則又有些不甘心,細細一尋思:一日之內(nèi)馬不停蹄,好容易扒出這么一條販棗的草灰蛇線,孰料竟一掌打散,再無頭緒。好在四娘寨掘出來的那副“掌頭”不定還藏著什么玄機——轉(zhuǎn)念及此,這周五一個“燕翦西風(fēng)”,飄然飛下屋頂,沖馬鬃山奔去。

可周五萬萬沒有想到:那副“掌頭”居然殘毀不堪,首尾難辨;非但沒有手足,而且連頭顱也不見了。半具灰濁濁的腔骨就那么堆置在一株棗樹底下,四周泥水凌亂??垂饩埃?dāng)初棄骨于此的人也不曾存心掩埋,大約是任它風(fēng)雪披覆,日后冰融雪化,肉腐蟲生,再經(jīng)些野物嚙咬,也就不成形狀了。

周五原也不是仵作,自然不通勘驗尸骨之術(shù);正為此沮喪著,忽地眼睛一亮:在那骨架子上嵌著一丸紫烏泛紅的珠子,他很是費了一番氣力才緩緩將那珠子給摳下來,再凝眸一睇,發(fā)現(xiàn)嵌珠的心坎骨上陷下半寸深的鑿痕。

不消說:殺人致命的正是這一丸紫珠,那須是一股極其強勁的彈射之力,才能不假尖棱銳角而洞穿皮肉,直陷胸骨。推測其摧肌陷骨的勁勢,一丸進入,此人的五臟六腑大約立時震碎,死于不覺不知的剎那之間。

正思忖著,忽而周五心頭一凜,情知動靜不妙,待要回身閃避,耳邊卻“颼”地飆過一樁物事。他暗叫一聲“壞了”,頭一偏,但覺發(fā)辮根處有如炸裂一般,定睛細看,才見自己那條麻繩粗的辮子已經(jīng)被一張?zhí)焱怙w來的骨牌給硬生生地嵌進棗樹根里。周五就這么似坐非坐、似臥非臥、半靠半倚地給釘在那半副骨架的旁邊,動彈不得了。

這辰光月落星稀,四野蒼茫,周五手打亮掌游目眺望,連一個鬼影兒也不見,只有暗暗叫苦:對方的身手非但高出自己甚多,而且用意不在殺人,恐怕還要給他點兒活罪受。轉(zhuǎn)念至此,周五忽然又明白了些——那張把自己嵌在樹根上的骨牌不正是夜來在李家窖子賭坊里砸上一個青皮痞子面門的“么鵝”嗎?

“閣下,莫非是李家窖子賭坊的掌柜——”

“正是李元泰?!边@一聲應(yīng)得是席天卷地如鐘似鼓,回音未定,李元泰又道:“兄臺是‘出世的洪英?”

“不錯,小弟初在園,海底不深、行藏不密,讓閣下看出來了?!?/p>

“既然是洪門里的兄弟,就該知道家法條子。聽口音兄臺還是鄉(xiāng)親,更不該隨便出手開‘武差事!”

周五還想申辯“酒醉傷人,出于無心”,轉(zhuǎn)念一想:對方既能跟蹤到此,就不會不明白先前他借酒裝瘋的底細,如此倒還是敞開懷說實話來得爽利。于是便先坦承自己是個“包摘瓜子”的殺手,受了羅季祥家人銀兩,千里尋仇,幾經(jīng)波折,查出了金九齡的下落,這才出手試之,不料——

“不料九齡那孩子不同你一般見識?”李元泰冷笑—聲。

“不同我一般見——閣下的意思是他寧可吃受我一掌,卻不動聲色?”

李元泰且不答他,只道:“周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這是末路草莽的出息。有道是:‘恩仇往返成交易/敗壞江湖亂是非,咱們既非同道,有話也只能點到為止?!闭f到這里“颼”地又飛過來一張“長三”牌,將原先那張“么鵝”打落,算是替周五松了綁。李元泰應(yīng)聲又說道:“在下奉勸周兄一事:即刻啟程,退還銀兩,從此休要過問金家和羅家的恩怨?!?/p>

周五見辮子一松,當(dāng)下一個鯉魚打挺,躍出五、七尺開外,四顧喊道:“且慢!周某學(xué)藝不精,裁了跟頭,怨不得人;可心里有一事不明,還要討教!”

李元泰的人早已去遠,只遙遙迢迢留下一句話:“俠道中的事體豈是武林中人明白的?”

這周五還算是個穎悟人,知道這窮荒惡野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他混事的余地,遂緩步下山,悄然打點了行裝,徑自往柜上留了銀兩,牽馬出柵,一路西奔,直入河南府地界,往羅家交還了當(dāng)初收受的前金。從此金盆洗手,非但拋棄了“包摘瓜子”的買賣,還繳了“腰平”和“秘本”,離了“紅花亭”,再也不過問洪門香堂的事。

世事因緣際會,因果難料,周五若不是著那李元泰幾句點化,不會就此絕跡江湖,成了個走南闖北的貨郎;倘使不干貨郎,也不至于在幾年之后舊地重游,來到沂蒙馬鬃山的地頭上害了一場惡病;沒有這一番經(jīng)歷,他可是一輩子也不會知曉“刮碑大俠”金九齡的謎蹤秘跡。

且說周五南北奔走,不辨西東,自凡是巴村著店,能夠夜宿曉行,顧得上三餐一眠,倒也逍遙自在。不過這沖州撞府的營生,獨獨要受貨源的牽絆,前手從甲鎮(zhèn)販盡什貨、得了銀錢,后手就得往乙鄉(xiāng)躉進物事,好往丙鎮(zhèn)出售;一朝接濟不上,就要“吃空”。行話有云:“千金行市,捱不過吃空三日”即是此意。等閑貨郎倘若不通曉風(fēng)土供需,常要淪落到乞討度日,是以又有“貨郎花子輪番轉(zhuǎn)/但看會算不會算”之語。

周五闖蕩江湖,原來熟通地理,不意在魯西菏澤沙土集上染了痢疾,一連五、七日不能營生,眼見就要“吃空”;不得已,只好任意在市集上尋了個撐大傘賣藥的“昌皮老漢”,胡亂吃幾副“墻頭草”“青樹東”止住瀉,急急上了路。初時只道是頭昏腦脹,五內(nèi)如焚;過不幾日,猛可覺著眼前一亮,神氣清爽起來,仿佛病體痊可,四肢百穴頓時舒泰了,這才有氣力打量四下光景,居然十分眼熟。再一尋思,周五才恍然悟了:這不是馬鬃山李家窖子門前么?一時氣血急涌,他還沒來得及發(fā)聲喊,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暈了過去,當(dāng)下屎尿和血,沖穴而出,臭氣熏蒸,惹來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百八十個活老百姓。

周五再睜眼時,朦朧間只道自己已然進了陰曹地府,但見四下一片漆黑,耳旁卻傳來“豁浪浪、豁浪浪”的磨刀之聲和一陣陣滾湯沸水冒泡起鍋的怪響。周五稍稍定了定心神,才又看見自己通體上下精赤條條躺在一方丈許長、五尺來寬、平滑似鏡、堅硬如鐵的石碑之上。他正待起身,卻聽見下方幾尺開外之處傳來一聲暴喝;“別動!”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磨刀聲已經(jīng)漸漸移往他腳掌底下的部位。此際一室之中,煙霧彌漫,鉆鼻而入的竟是一陣一陣的棗泥香。周五略一偏頭,才瞥見左側(cè)屋角處有一坯灶火,火光極弱,然而灶上卻承著一只徑如桌面的大鼎,鼎內(nèi)蒸騰咆哮,不住地噴出熱氣。就著火光再一張望,周五才看見自己身上嵌著百數(shù)十粒似紅不紅、半紫不紫的渾圓珠丸,丸丸都鎖住經(jīng)絡(luò)大穴。過不了一時半刻,便有幾粒珠丸自穴口彈射而出,四散于地。周五這才想起:那些個珠丸和他幾年之前在馬鬃山天下第一寨廢墟口棗樹前從死人骨架上挖下來的一模一樣。“你,”周五這一來可是三分疑懼兩分慌,舌尖五分不靈光:“你是金九齡?”

那人也不答話,轉(zhuǎn)瞬之間又是一陣疾風(fēng)驟雨、快弦亂點的磨刮,人已經(jīng)從周五腳掌處飄然旋至左腿下方的位置。周五勉可伸長脖頸,往磨刀聲處一張望,端的是吃了一驚——

偏在那不過幾支燭光般的灶火掩映之下,周五覷見一個橐駝著背脊、瘸了條腿的矮子,雙手將捧著一柄五尺多長、五寸來寬的削鋒直背金光大砍刀,往他橫身所在的這方石碑側(cè)壁前后刮抹。

周五畢竟是個練家子,一眼瞧出此人磨刀非比尋常;他每一步行止進退,都是一式樁架,涂拭刮抹,也各有一定的姿態(tài)和規(guī)律。至于腳下所踏的宮位門戶,更隱隱然合著十二辰八卦的出入奇偶,這還不足為怪,更教周五詫異的是這矮子的駝峰頂上,居然若隱若現(xiàn)地冒出一束又一束紫中帶青、青中帶紅的光暈,光暈倏明倏滅,亦自有其節(jié)奏;明時室內(nèi)乍暖猝熱,滅時則奇寒頓生,然而每一波陰寒之后,必有一波熱浪益甚于前,而寒氣則波波遞減,漸入于無。周五這才稍稍明白:原來煮鼎之力不出自灶下,而發(fā)自此人駝峰中凝斂收聚的外氣。那一點灶火,其實只是為這密室照明之用。

又過了約有一頓飯的辰光,矮子寸步緩移,已然靠近周五左耳之下。周五但覺這四肢百骸既舒活、又暖洽,仿佛浸潤在一池溫泉之中。而渾身上下嵌釘著的百數(shù)十粒珠丸也紛紛彈落凈盡了。周五待要開口,刀聲戛然而止,灶火也行將熄滅,室內(nèi)端的又是一片闃暗。卻在這剎那之間,周五蓄足一口真氣,朝那剛熄的灶火處猛地吹去,一時星焰四濺,又打亮了些許微光,只這微光數(shù)點,卻讓周五覷得仔細了:那矮子的駝峰驀然縮束,背脊昂然挺出,一條原本短了半截的瘸腿也乍地攛直,周五瞿然坐起身子,朝對方拱手一揖:“果然是一部當(dāng)年楊營里傳下來的‘殘?zhí)焐窆?!閣下可是七百年前紅襖軍領(lǐng)袖楊四娘的血胤?”

“你一肚子惡屎濁尿,好容易將養(yǎng)痊可,卻滋出這等胡言亂語?!?/p>

“且慢!”周五顧不得赤身露體,登時翻身躍下,道:“當(dāng)年周某初入洪英,就聽說‘殘?zhí)焐窆v世未絕,代有傳人,不料卻落在一門刮碑摻土的行當(dāng)里——”說到這里,他彎身拾起一粒珠丸,道:“這棗核兒偏偏就是認(rèn)記??上е苣衬悄瓴辉选像R披紅襖/下馬打黑棗的典故同閣下的出身兜合到一塊兒,還誤以為羅季祥羅參將是死在旁的冤家手里。想來閣下就是金九齡了?楊門之后,冒姓為金,茍全性命不過是個幌子,實則還是在傳功授藝,以備應(yīng)時而動了?”

金九齡當(dāng)即苦苦笑了笑:“人道‘洪英遍天下/千古幫閑話,果不其然。那年我放你一馬,今日又活你三命,算來也是天數(shù),合該讓你明白個究竟。不過七百年來,咱家忍辱偷生,不惜頭頂‘金字,哪里還會在乎那羅某人的殺父之仇?不錯!人是我殺的,卻不是為了家仇。”

“那又為了什么?”周五一愣,正待盤問仔細,不料對方“噗嗒”一個旱地拔蔥,破頂沖天,竄上屋宇。周五原要緊隨其后,轉(zhuǎn)眼間才又想起自己身無寸縷。只這一躊躇,便失了機緣。

自茲而后,忽忽數(shù)年,金九齡再也不曾回到馬鬃山來。周五落地生根,成了此間窮荒惡野的活老百姓,每日出入李家窖子賭坊,入夜便回這刮碑作坊困覺;但凡逢著好事的路客打聽起刮碑大俠的故事,他總不免一聲長嘆,與那李元泰使個眼色,道:“故事?沒完沒了的,打哪兒說起?”

(選自臺灣時報文化出版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富貴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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