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舒
為愛情活著為尊嚴死亡(外一篇)
薛舒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匈牙利,誕生了一首經(jīng)典名曲《憂郁的星期天》,它之所以出名是因為有一百五十多人在聽過這首曲子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死亡。所以,這首樂曲也被稱為“歷史上最悲苦的音樂”。后來作家尼克·巴克以此為背景創(chuàng)作了同名小說,1999年,德國導演若夫·舒貝爾把小說搬上銀幕,這就是懷舊唯美的影片《布達佩斯之戀》。
從凌晨兩點開始,一直到天色微明時分,我始終沉溺于一種介于抑郁和悲傷之間的情緒中,心里卻充滿了愛意。結(jié)局終于來臨,屏幕里,布達佩斯的闌珊夜色如同影片主角伊蓮娜的暮年歲月。平靜而蒼老的女人,依然不掩絕色的美麗。只是,當一個女人把美麗保存至暮年時,她的美麗已經(jīng)與姿色無關了。她因堅守尊嚴而美麗,亦為忠貞于愛情而美麗。盡管她被許多男人愛慕,而她又同時愛著兩個男人,但我依然要把“忠貞”這個詞匯加之于伊蓮娜。這似乎有悖于常理,但我還是堅持我的認知,因為,在這部影片里,我看到了一種對愛的全新理解,我內(nèi)心深處的悸動和猶豫,因這部神來的作品而釋懷和堅定。
陽光下的多瑙河邊,伊蓮娜靜躺在如茵的草地上,左邊是餐館老板拉斯洛,一個樂觀浪漫的猶太人,右邊是餐館的鋼琴師、音樂家安德拉斯。兩個男人分別枕于女人的雙臂,被溫情沐浴著的男女,完全忘卻了有關愛情的所謂獨占特性。誰說愛情不可以分享?對于這兩位不同民族和職業(yè)的男人而言,他們得到的,并非是伊蓮娜一半的愛,我有理由相信,他們得到的是全部。愛情于拉斯洛,于安德拉斯,是完完全全的擁有。
我們暫且不去解析歐洲文化給予上世紀的男女主角如何的浸潤和影響,僅是沉浸于影片中,便為這種獨特的愛情分享而牽引出內(nèi)心深處的善意和寧靜。不是所有人都能認同和接受被分享的愛情,有些人會因無法獨自占有愛情而憤怒仇恨,而有些人卻因分享而得到了加倍的情誼。譬如拉斯洛,當他聽到他聘請的鋼琴師安德拉斯為自己的情人伊蓮娜寫了一首絕美的鋼琴曲,他也看出伊蓮娜不可抑制地愛上了落魄的鋼琴師時,他告訴他的女人:別顧慮著我,每個人都有選擇權(quán),我繼續(xù)往前走,這樣你比較容易作決定。
伊蓮娜為憂郁而貧窮的安德拉斯流溢而出的才氣折服,年輕的女人怎能阻擋愛的襲擊?十米之遙后,拉斯洛回頭,夜色中,布達佩斯城的某個街角,女人消失了蹤影。第二天早晨,在市場里買餐館烹飪所需的土豆的拉斯洛與一夜纏綿之后到市場來買鮮花的這對戀人相遇。沉浸在愛意中的男女雖然衣著凌亂,但因為相愛,一切都可以原諒了,哪怕享用早茶時,安德拉斯連白糖都需要向鄰居借。
我相信伊蓮娜并不是不愛拉斯洛,她捧著寶藍色鳶尾花站在嘈雜的市場里看著昨日的情人,她的眼光是如此殷切真摯。她走向他時,身后的安德拉斯平靜地注視著他的老板和他的一夜情人,然后,拉斯洛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給予我這個銀幕外的觀眾以焦灼之后的釋然。寬宏如斯的男人,他對著他所愛的女人說:認識伊蓮娜四年,我才漸漸了解,每個人其實都想一箭雙雕,一是肉體,一是性靈。伊蓮娜現(xiàn)在箭已射出,一個是拉斯洛,一個是安德拉斯。分成兩半的伊蓮娜對我來說,總比沒有一半要好。
呆怔片刻后,兩個男人會心微笑,然后共同抬起一袋土豆,走向他們的餐館。女人藍色的裙裾在他們的身邊隨風飄逸,這絕美的顏色,同時預示著一段悲情之愛即將開始。如同那首叫做《憂郁的星期天》的音樂,成為了整個故事的真正主角。
也許我把一種常人視為異類的愛情描寫得過于“契約”化,似乎是兩個男人達成了默認的協(xié)議。而拉斯洛的表達,亦是存在猶太人的商業(yè)化傾向。比如做生意,他寧愿讓對方賺取適當?shù)睦?,也不愿意因自己會減少獲得而寧愿放棄買賣。他會計算出成本與收入之間的差價,然后作出退讓,以達成利潤的獲得,哪怕是微薄的贏利,總比虧本好??晌覀儾荒芤颡q太人的價值觀而唾棄他對愛情的理解方式和處置方法,他并沒有奢望從伊蓮娜身上得到金錢的贏利,他是因為愛她,情感利益趨導他作出退讓的選擇。為此,我輕輕地松了口氣,并因此而對拉斯洛更為青睞起來。
彼此信任的兩男一女因為愛而相安無事,愛情的氤氳氣息始終彌漫。那首安德拉斯的原創(chuàng)作品《憂郁的星期天》,終于在拉斯洛與維也納唱片商的撮合下風靡起來,布達佩斯的這家小餐館因此而門庭若市。貧窮的鋼琴師不再落魄,但令人費解的是,在《憂郁的星期天》廣為流傳時,人們發(fā)現(xiàn),許多起自殺事件都與這段音樂有關,那些把自己帶向死亡的人們在選擇自我毀滅時,身邊的唱機正不約而同地播放著《憂郁的星期天》。作曲家究竟要通過這段音樂告訴人們什么樣的音樂語言?
死亡,與愛情一樣,如此令人著迷。
所有人都為之震驚,但所有人都無法拒絕音樂的吸引和蠱惑。與其說那些慕名而來的食客是為享受拉斯洛餐館里的美食,不如說,他們更是為自愿投身于這段讓靈魂迷失的音樂而趨之若鶩。然而,不是每個聆聽音樂的人都選擇了自殺,我確信,有兩種人不會自殺:其一,是擁有愛情的人,比如伊蓮娜、拉斯洛,或者安德拉斯;其二,是靈魂已麻木的人,比如德國人漢斯。
漢斯僅僅是愛慕著伊蓮娜的美色而對布達佩斯念念不忘,他來餐館吃著名的肉卷或者聽《憂郁的星期天》,目的即為獲得伊蓮娜的傾心。伊蓮娜愛著寬宏大量通融達觀的拉斯洛,伊蓮娜愛著才華橫溢剛正不阿的安德拉斯,這個信誓旦旦要交付給伊蓮娜一個歐洲最大的貿(mào)易公司的德國男人漢斯,無法在她的愛情領地里占有方寸之域。伊蓮娜的真情可貴,就在于她即便可以同時愛兩個男人,甚至她可以愛更多的男人,但對于她不愛的男人,她選擇的一定是不妥協(xié)、不迎奉,哪怕布達佩斯被德國納粹占領后,漢斯以納粹上校的身份擁有了金錢和地位的雙重勢力,她依然堅持著她信守至此的愛情。
惡魔出現(xiàn),希特勒卷起的戰(zhàn)爭風暴肆虐整個歐洲,布達佩斯無法幸免于難。那場眾所周知的戰(zhàn)爭使猶太民族遭受滅頂之災,而猶太人拉斯洛同樣不能逃脫。黑暗籠罩的天空下,安德拉斯終于為他創(chuàng)作的音樂找到了幾年來始終無法透徹的音樂詮釋,他為《憂郁的星期天》配上了歌詞。而他,卻在漢斯的逼迫下為這個發(fā)了戰(zhàn)爭財?shù)募{粹彈奏完自己的音樂后,開槍自殺了。彼時,伊蓮娜觸及靈魂的配唱,讓絕望的音樂天才通透領悟了死亡的意義。而安德拉斯的死,也讓拉斯洛理解了亡人一直以來追尋的音樂真諦。在安德拉斯的墓地,拉斯洛告訴伊蓮娜:這首曲子要告訴我們的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尊嚴,我們會受傷害受委屈,這些都熬得過去,只要我們還保有一點自尊。但如果還有人對我們當頭倒下一桶屎尿,或許告別現(xiàn)世是更好的選擇。選擇的人就得離去,但要走得有尊嚴。
有人為尊嚴而死亡,有人為愛情而保存生命。曾經(jīng)救過漢斯一命的拉斯洛依然不能逃脫漢斯的殘害,當他以西裝革履的身軀登上開往集中營的列車時,他的嘴角輕輕扯動,露出了一個絕望的微笑。而此刻,丟棄了所有承諾和信義的漢斯正在站臺上,與走向死亡的曾經(jīng)的朋友目光相對。這個被拉斯洛一度視為朋友的德國人,卻在片刻前,奪取了向他求救的伊蓮娜的身體。女人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她所愛的兩個男人中幸存的一個,可她得到的是當頭淋下的屎尿。
女人總是要比男人長命,我相信,很多時候,女人比男人更加堅韌。她有許多活下去的理由,為愛情,為孩子,為延續(xù)一個生命或者某種精神。而男人的鋼性,則讓他們在面對凌辱時,寧愿選擇折斷自己。
當八十歲的漢斯以學者的身份重返布達佩斯的那家餐館時,戰(zhàn)爭的硝煙早已消失于時空的洗滌?!稇n郁的星期天》奏響在這個曾經(jīng)的納粹的生日晚宴上,回到這個給他留下許多回憶的餐館來度過他的八十歲生日,亦可以說成是他的懷舊。布達佩斯情結(jié)讓他無法忘卻這家餐館,而餐館里的那架黑色三角鋼琴上,女主人伊蓮娜美麗的相片至今令他迷戀。被賦予魔咒的音樂再一次發(fā)揮作用,白發(fā)蒼茫的漢斯在吃完一份與當年如出一轍的肉卷后,于音樂聲中轟然倒下,音樂的魔力讓眾多的死亡事件中,多了一起暴斃現(xiàn)場的非自殺特例。
夜深時分,客散人盡。片刻之前發(fā)生的德國老學者的突然死亡,并沒有讓餐館持續(xù)喧囂龐雜。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可以安靜下來了。廚房里,蒼老的老板娘伊蓮娜哼著《憂郁的星期天》,在水池邊洗滌著杯盤碗碟。那些餐具中,有一個小拇指般的玻璃瓶,這個玻璃瓶,曾經(jīng)裝在安德拉斯的口袋里,后來,又藏在了拉斯洛的密碼箱里。兩個男人都試圖在自尊遭受摧殘蹂躪的時候,用瓶子里的毒藥把自己送往天堂。只是,他們都沒有來得及用上。而他們共同的情人伊蓮娜,卻握著這個小小的瓶子,活著。女人為愛而活著,而活著的最后目的,是為捍衛(wèi)曾被剝奪的尊嚴而復仇。
一段曠世離俗的悲情之愛正在《憂郁的星期天》的流淌中走向落幕,我的心隨著音樂的漸弱而歸復平靜。彼時,便有了一種平靜之后的沖動。想告訴那些正在因失戀而痛不欲生或者對曾經(jīng)的愛人心懷仇恨的人:在自由與尊嚴面前,愛情,只能退卻其次。而真正的愛情,又怎能用是否相互獨占來測度?愛之博大、愛之容納、愛之堅守,在《布達佩斯之戀》里,以無須旁白的音樂語言給了我理解上的超越。為愛情而活著,為尊嚴而死亡。也許,這就是愛情與死亡之所以同樣令人如此著迷的原因,絕然而極至,從來如此。
那首著了魔的音樂,以它平靜而自然的流淌,給予敏銳的靈魂深度的憂傷。它甚至是優(yōu)柔似水的,一如快樂與悲傷、幸福與災難、愛情與死亡,總是在一瞬間,就相互融進了彼此。那些句子,怎能不讓我想到,原來,死亡亦是如此美麗。
憂郁的星期天,你的夜已不再遙遠
與黑影分享我的孤寂
閉上雙眼,就見孤寂千百度
我無法成眠,然孤寂穩(wěn)穩(wěn)而眠
裊裊煙際,隱約有身影閃動
別留我于此,告訴天使我亦隨他同行
憂郁的星期天
我度過無數(shù)孤寂的星期天
今日我將行向漫漫長夜
蠟燭隨即點燃,燭煙熏濕雙眼
毋須哭泣,朋友,因為我終于如釋重負
最后的一息伴隨我永返回家園
在黑暗中我將安全
憂郁的星期天
我一直試圖在這部影片里找到音樂的出處,但我知道,我是徒勞的。這些音樂,僅僅屬于一個叫“莫里斯”的老男人。他曾經(jīng)如此英俊,他是一個有名的戲劇演員,可他依然在歲月的流逝中走向了蒼老。
已經(jīng)連續(xù)十九天沒有新的文字創(chuàng)作,但不能否認,我每天依然坐在電腦前敲擊著鍵盤。我所做的工作,是一次次地修改某一部已經(jīng)完成的小說,我希望把我文字中的世界修飾得更加完美,亦或悲劇得更為深刻。直到今天,終于在忙碌到缺乏思考的時段過去時,我開始感覺饑餓。于是,我找到了那部被翻譯成《末路愛神》的影片。
說到底,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老年人心有余力不足的愛情。
小提琴與少女光滑的肌膚同時在歲月滄桑的手心里悄然滑過,你并不知道坎坷的人生可以用柔滑的琴弦摩擦出縷縷溫煦的波光;你也并未在意生命的窗口即將關閉時,人可以對自然充滿親近而毫無畏懼。你總是試圖走近他人,溫暖在你的想象中滋生延長,但你終究發(fā)現(xiàn),如果你想躺在一個年輕而美麗的懷抱里走進天堂,那是一件如此奢侈的事情。
可他居然做到,那個叫“莫里斯”的老男人。
我的作家朋友方子東曾經(jīng)推薦給我一部叫《竊聽風暴》的德國影片,今天,我再一次接受了他推薦給我的這部新片,它叫《venus》。我們的譯者總是把異國語言弄得極其通俗,當我看完影片后再次閱讀這個經(jīng)過人為修正的標題時,我開始為標題中無法表達的深刻感覺遺憾不已。如果我是譯者,我想,我會把它叫做《最后的維納斯》。他叫她維納斯,他說:她是愛神。
他并未奢求占有她,他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期限里試圖靠近愛的本原。任何人,哪怕老到失去了語言功能,他依然有愛,在他的心里。猶如在他臨死前的一刻,他讓她替他脫去鞋襪,他把赤裸的腳浸入冰冷的海水,他用含糊的口齒說:我的天性讓我這么做。
然后,他說,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他們坐在荒涼的海灘邊,他靠在她肩頭,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他甚至還打了一個呼嚕,似一個忙碌的人在完成一項工程后準備休憩片刻,這預計的片刻休憩,卻成了永久。他死了,蒼老的頭顱埋在她的肩膀和脖子間,安詳,卻似意猶未盡。
方子東說:感謝導演選了一個海水像泥漿色的海灘拍這出戲,北海的陰郁更切合讓我們煩惱的生存感,如果此時海碧天藍,就太裝腔作勢了。古怪的老頭在臨死前提了個奇怪的要求,他要女孩子把他的鞋子襪子脫掉,他將腳伸進骯臟的海水,之后安然死去。我很喜歡這個橋段,海水的冰涼、女人的身體、愛神、愛情,老頭子拼命地抓住每一刻生的體驗,在污七八糟的海灘上吹著海風死去,死亡來得突然而且恬靜。在陽光下靜躺或在海水里泡腳,或者為了感情神傷,其實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在與死亡的纏斗中賺上一票。
從頭至尾,我一直努力傾聽影片中的英文對白,怕字幕翻譯者根據(jù)自己的理解篡改許多對白的原意。幸好,我看到的是一些支離破碎的文字詮釋,或許并不理解,但還是讀到了原汁原味的表達,哪怕它們總是不成漂亮的句式。
他愛過無數(shù)個女人,或者說,無數(shù)個女人愛過他,試圖成為這個名人的朋友??伤€是衰老到在攝影棚里因心臟的不堪重負而被迫停止拍戲,他甚至只能扮演那些不需說話的角色,比如病入膏肓的老人,比如緊閉雙眼的尸體。她看到了他的窘迫,她拒絕他的靠近,然后,她開始漸漸接納他的關愛。起初,她只奉獻了她的手,只能撫摩,阻止親吻。后來,她又把她的肩膀奉獻了出來,這一回可以親吻了,再然后,沒有了,什么也沒有了。他叫她維納斯,這似乎沒錯,他把她當作愛神,但他并非沒有侵犯的企圖,只是,他力不從心。于是,她只能是他的維納斯。
寫到這里,再次回到開頭閱讀自己的文字,我猜測,我如此乏味的敘述肯定會讓讀者厭煩不堪。但我還是不可抑制地想說說兩年前曾經(jīng)在一個養(yǎng)老院里看到的一幕。那個老年人的世界與任何別的地方一樣充滿鳥語花香,可我還是在走進這所香港巨富投資建設的設施良好的養(yǎng)老院時聞到了強烈的衰敗氣息,如過期或者霉變的食物,形似完整,內(nèi)里卻流溢出衰竭癥狀。所有的居民都穿著條紋棉布衣褲,在我穿越他們的房間時,我看到他們的眼睛里無一遺漏地流瀉出茫然的黯淡光澤。然后,我在一間休息室里看到了一對老年男女。蒼白瘦弱的老頭,木訥靜坐,他的眼眶深深凹陷,發(fā)黃的眼珠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眼前的一個女人。女人也許已不能叫做女人,她頭戴與嬰兒一樣的花邊布帽,皮膚褶皺如揉搓過的廢舊紙張,沒有女人的絲毫姿色。她坐在輪椅里,面無表情,眼光卻一刻也不曾移開她身邊的老男人。他們就這么默默靜坐對視,即便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亦是無法吸引他們轉(zhuǎn)移目光。他們早已老到失去了正常的自控,他們只保留了一種意識——對視。
今天之前的所有時間里,我一直猜測這一對已是癡呆的老人擁有著堅貞持久的愛情,他們一輩子相守,直到不會做任何事,不會說任何話,他們依然堅持不離不棄。這是最美好的想象,我以為,這就是幸福。
可我看到了老男人莫里斯的生命掙扎,我才開始相信,也許,那對養(yǎng)老院里的老人,只是無力抗爭什么了,才這般安靜默然地相視無言。可以說他們是不離不棄,其實,亦可以說,他們已形同陌路。這為大多數(shù)人并不贊同的猜測,是我頓悟之后的內(nèi)心了然。我確知,一個人,哪怕軀體已老到枯萎,心卻依然是跳動的。欲望不會因衰老而失去,只是,衰老讓人們表達愛意時更溫和退讓。
莫里斯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還在戀愛,即便他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人可以無語,可以失聰,可以視而不見,卻不可以停止戀愛。
現(xiàn)在,我開始覺得有必要原諒那些造成家庭乃至社會矛盾的多情種子了,也許,他們真的在持久地熱愛著生活,熱愛著生命。當然,若是與同一名對象,不斷地、長久地戀愛,那是最完美的。然而,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