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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 河

2015-11-18 06:54文/蕭
作品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寶兒奶奶孩子

文/蕭 笛

冰 河

文/蕭 笛

蕭 笛 中國作協(xié)會員,蕭紅文學院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十三屆學員。小說多次被《新華文摘》、《 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 作品與爭鳴》等選刊轉(zhuǎn)載,并入多個年度權(quán)威選本。

傍黑時的場院,熱鬧得像集市。爺們兒們湊成堆,抽著熗人的旱煙,說地里的活計,也說炕上的活計,說到得意處,哈哈地笑得樹葉跟著抖。娘們兒們也扎成團,扯著婆婆的長,小姑的短,高一句低一聲的,嘴唇厚點的,搶不上話①。

玲姑也在人群里,她沒跟著扯,她沒婆婆,也沒小姑??伤裁χ?,她忙著逗孟福家的孩子呢。那孩子長得胖胖的,肉球樣,愛死個人。玲姑臉上做著怪樣,嘴里“喵嗚”、“汪汪”地亂叫,逗得孩子伸出小胳膊讓抱抱。孟福家的胳膊正酸,樂得有人替換。玲姑抱著孩子,那個歡喜啊,又巔又悠,逗得孩子咯咯地樂。玲姑讓孩子叫她姑姑。孟福家的說,孩子剛冒話,只會說爸爸媽媽。玲姑就讓孩子叫媽媽。孩子的小嘴一張一合:“呣媽――媽。”玲姑樂了,讓再叫,孩子乖乖地又叫:“媽――媽?!绷峁萌滩蛔≡诤⒆拥男∧樕稀鞍取钡赜H了一下。孩子笑得更歡了,張著小手在玲姑的臉上抓撓,抓得玲姑一顆心唏哩嘩啦碎成一灘,“叭叭”地在孩子的小臉上啄起來。

忽地,孟福家的大叫起來,劈手從玲姑懷里奪回孩子。

玲姑一時緩不過神來,有些懵。孩子也被突然的變故驚得哇哇大哭起來。

一旁扯閑話的眾人圍過來――天哪,孩子粉團一樣的小臉上,竟有兩三塊紅瞎瞎的印子。

“你咋還能咬孩子呢?你是人嗎?”孟福家的沒好氣地責罵著。

“沒……我沒……”玲姑想解釋,瞥見孩子臉上的紅印正在慢慢變紫,羞惱得一陣頭暈。她下意識地想扶住身邊的人,偏那人懷里也抱著孩子,見她伸手過來,慌忙躲開。玲姑失了平衡,重重地跌倒了。

玲姑咬孩子?

八成是想孩子想瘋了吧?

七嘴八舌的聲音炸雷樣響在玲姑的頭頂,把玲姑炸懵了。她動不得,慢慢地,雷聲變成了蟬鳴,孩子的哭聲也遠了,沒了,天地間一下子靜得讓人恐怖。玲姑慢慢地抬起頭來。如火的晚霞,灼得她臉燙,心焦。

冰河,冰河,那條冰河呢?

那條河好寬啊,河面上的冰雪已經(jīng)松動,被河水推著,鼓著,嘩地掉下一塊,露出了奔流的河水。靠近岸邊的地方薄冰脆脆的,玲姑在戰(zhàn)友鼓勵的眼神中,脫去草靰鞡,赤著腳,小心地踩上去……

玲姑昏倒了,昏倒在場院上。

鄰居四奶奶喊人把玲姑弄回了家。

玲姑一直哆嗦著,嘴里胡亂嚷著什么。四奶奶聽著像是有個冰字,以為玲姑想吃冰,伸手一摸,玲姑腦門火碳兒一樣。

玲姑發(fā)起了高燒。

四奶奶可憐和自己有著一墻之隔的這個女人。說起來,四奶奶還是玲姑的遠房親戚。玲姑搬到這個小山村的時候,就一個人。問起來,玲姑也不忌諱,直言說,是男人家不要她了。結(jié)婚十來年了,她一直沒能生養(yǎng),男人家一根獨苗,不能絕了后?!罢σ膊荒苷贾┛硬焕翰皇??”玲姑說著還笑笑。

村子人影影乎乎地聽說,玲姑早些年在山里當過胡子,身上招惹了些匪氣,言語舉止都不是尋常人家女子的架勢,就是被婆家休了這樣大羞大辱的事情說起來也跟烙糊了一張餅似的輕巧。玲姑沒再找人家,出來進去總是跟影子做伴。

四奶奶打了冰涼的井水,浸了手巾,疊在玲姑的腦門上。一雙手理著玲姑凌亂的頭發(fā)。那看上去還密實的頭發(fā),如干草一樣澀,頭頂心竟藏著一縷白發(fā)。四奶奶看著揪心,才四十不到的人啊。

四奶奶每天得空就來看看玲姑,喂點她水,或者喂幾口米湯,還扯了幾把蘇子葉,煮了水,讓玲姑喝。三天后,燒退了,玲姑從炕上爬起來,一步一步挪到灶房,從缸里舀起一瓢涼水,按到嘴上,喝得“咕咚咕咚”山響。玲姑喝飽了,扔了葫蘆瓢,喘著粗氣朝屋外挪騰。

玲姑推開門,一片白光撲上來,差點把她打倒。玲姑覺得讓人抽了骨頭一樣,撐不起身子,她無力地倚著門框,軟軟地坐下去。玲姑覺得兩條腿又軟又沉,腳脖子酸脹酸脹地難受。年輕時受的寒涼,老了找上來了,吃了那么多的藥,用了那么多的偏方,哪有管用的呢?

夏天的傍晚,夕陽正好,熱熱的光芒罩在玲姑的身上,空氣中滿滿的全是牲口的屎尿味,臊哄哄,熱乎乎的。誰家的孩子凄厲地叫了一聲,接著大哭起來。玲姑獵狗樣豎起耳朵。哭聲是從鄰居四奶奶家傳出來的,是她才八九個月的小孫子寶兒。

寶兒咋的了?家里大人呢?孩子這么哭咋沒人理呢?

玲姑的身上忽地來了勁,她扶著門框,一挺,站起來,往四奶奶家走去。

玲姑先還是扶著杖子,步子邁得有些吃力。進了四奶奶家的院子,寶兒的哭聲越發(fā)大了,玲姑腳下的動作不由得快起來。

撲進屋里,玲姑一眼就瞅見寶兒伏在炕腳下,哇哇大哭。想是孩子睡醒了,爬到炕邊找人,掉了下來。八月天,寶兒身上著一件紅布肚兜兒,胖嘟嘟的小肉身滿是泥土,四奶奶家的大黃狗正伸著鼻子在寶兒的身上嗅。玲姑一腳踢開大黃兒,慌慌地抱起孩子,心肝寶貝兒地哄起來。有了溫暖的懷抱,受了驚嚇的寶兒漸漸不哭了,小腦袋卻往玲姑的懷里拱起來,一只小手也不住地在玲姑的胸脯上抓撓。玲姑知道,寶兒這是餓了。她四下里撒眸,想找水喂喂寶兒,冷不防,胸前一緊,通身跟電擊了一樣――寶兒隔著細平紋布褂子咬著了她的奶頭。玲姑“呀”了一聲,身子一縮,躲開了寶兒。寶兒嘴里空了,“啊”地放聲哭起來,而且比先前哭得更急更兇更委屈。玲姑又急又羞,一時不知咋好。

隨著外間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寶兒媽沖進來。寶兒媽看見寶兒在玲姑的懷里哭得小臉發(fā)青,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就從慌張變成了警惕。玲姑看看寶兒媽,再看看懷里的寶兒,鬼使神差地竟臉紅了。

寶兒媽一把從玲姑懷里奪過寶兒。寶兒看見了親媽,抽嗒抽嗒地哭得更可憐了。寶兒媽一雙白眼瞪著玲姑。玲姑空架著兩條輕下來的胳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冒出一句:“寶兒,餓了?!?/p>

寶兒媽把寶兒上上下下一頓查看,明擺著是擔心玲姑把寶兒咋樣了。玲姑急忙跟寶兒媽解釋,卻不知哪里來的心虛,竟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成話。寶兒媽看到寶兒身上的泥土,似乎覺得玲姑說得對頭,可又不十分地放心,猶疑著掀起衣襟。寶兒聞到了奶味,立馬止住了哭泣,張開小嘴尋了過去,咕咚咕咚地吃起來??磥恚瑢殐赫媸丘I了。

寶兒媽一屁股坐到炕沿上,長噓口氣,抬了頭,看玲姑還杵在那兒,有些歉意地挪挪身子:“玲姑,你坐呀?!?/p>

玲姑這才覺得自己身上一點勁都沒了。她蹭到炕邊,慢慢地坐下,伸手抹了一把臉,臉上竟是淋了雨一樣的濕。再看衣襟,也讓汗打得一片一片的暗。

玲姑嘆口氣:“帶孩子真不易?!?/p>

寶兒媽應和:“可不,一宿睡不上個囫圇覺。這陣子收麥子,家里人全上地了,俺自己個又看孩子又做飯,一刻也不得閑。才俺看她睡著了,去找前街的孟嬸替?zhèn)€鞋樣子,哪知……”

玲姑知道寶兒媽說的孟嬸就是孟福家的,難怪寶兒媽進屋時看到玲姑抱著寶兒會是那樣的表情。玲姑很想跟寶兒媽說說那天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寶兒媽沒提到那事,她自己又不好巴巴地去說,就忍著。寶兒媽先前早已聽了傳言,剛又聽孟福家的描畫一遍,心里頭正疑惑,玲姑咋會那樣,很想問問,又不好主動提起,只把孟福家的話一遍一遍在心里過著。兩人明明心里想著的是同一件事,又都沒法開口去說,屋里的氣氛就有些悶得讓人發(fā)熱。偏這會一絲風都沒有,玲姑覺得汗流子慢慢地順著脖子向下淌,淌到胸前,癢得難受。

寶兒媽人黑,還瘦,奶卻長得大,圓圓的,像好雨水年頭的大蘿卜,撐薄的肉皮下,一條條奶筋青嶙嶙的,像春天大山里的溪流,汩汩地淌著積蓄了一冬的山水。奶頭小棗一樣油亮,寶兒嘴里吃著一個,手上還捉著一個,寶兒媽挺著胸脯,一臉的安詳。

玲姑在一旁看著,忽然感覺自己的胸脯一陣脹痛,身上禁不住一陣熱,臉也紅了。她站起身,往外走,寶兒媽一疊聲地招呼她,她也不敢再回頭。

出了屋,玲姑呆立在陽光下,神情沮喪。一陣風吹來,輕輕地撫過她薄薄的布褂子,一雙大乳不識趣地拱起一道嶺。沒有孩子可奶,那嶺再高也是禿的,白白地惹人嘆息。

玲姑扯扯衣襟,捋捋頭發(fā),似乎想把時才的一切抹掉,卻讓腋下的一絲痛扯得放下了胳膊。玲姑細品,那痛還是源自胸前的脹疼。玲姑越發(fā)地覺得身熱臉燒,腳步慌慌地往家奔。

玲姑進了家,嘭地關(guān)緊了門,轉(zhuǎn)身撲到炕上。本是想趴在那痛哭一場的,不想撲得猛了,身子抵在硬硬的炕席上,胸脯前一陣刺痛,讓玲姑倒吸了口冷氣。玲姑翻過身來,用手在胸前胡亂地揉搓幾下,眼淚也就折騰沒了。畢竟是燒了三天,也沒正經(jīng)的吃什么東西,又讓寶兒累出一身的汗,這會疲乏勁上來了,玲姑覺得自己似乎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了。她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著,兩眼望著天棚,一眨,一眨,再一眨,棚頂糊的花紙忽地鮮亮起來,被煙塵熏出的烏黑沒了,那一朵一朵的達子香紅紅粉粉地,像是剛開??刹痪褪莿傞_嘛,湊近了,花的香味真是好聞。玲姑一簇一簇地聞過去,覺得那香慢慢地就浸進自己的身子,渾身的筋骨舒暢了,花瓣一樣輕盈起來。

玲姑仿佛回到了十幾歲。哦,十幾呢,應該是十三,還是十四,反正她自己覺得她長大了,是大姑娘了,可是,在姐妹們眼里,她還是孩子。她偷偷地告訴要好的戰(zhàn)友王小丫,她“成人”了,她的“那個”都來了。王小丫就笑她,說來了“那個”就能當媽媽了。她嚇得不行,“不要!俺不要當媽媽,俺要當抗聯(lián),要打小鬼子!”她像在拒絕一個壞人給的糖豆。

王小丫那個樂呀,樂得直不起腰:“光來那個當不了媽媽。”

“那還要啥?”

王小丫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卻不說話。她問得急了,王小丫就跑了。她就在后面追。那個時候腿腳真靈巧啊,跑起來,腳不沾地。

玲姑在花叢中跑著,聞著,喲,前面那簇花開得真好,那么大一團,骨朵挨著骨朵,花瓣擠著花瓣,花骨朵紅得像胭脂,花瓣透粉透粉的,像嬰孩的小臉,好看死了。玲姑跑到近前,那簇花不見了,不,不是不見了,是變了,那簇達子香花變成了一個粉嫩粉嫩的大胖娃娃。

老天爺?。×峁皿@喜得要叫起來了。她輕輕地伸手去撫摸胖娃娃,胖娃娃竟然向她張開了一雙小手。玲姑就把娃娃抱起來。娃娃小肉球一樣又香又軟,玲姑的心也跟著軟下來,軟下來,軟成一灘水。老天爺,你咋知道俺想要一個娃娃呢?俺想要,你老人家就給俺送來了。老天爺,你是菩薩嗎?玲姑嘴里胡亂叨叨著,欣喜得不知怎么好。娃娃在她懷里不老實,小手小腳不停在舞動,小腦袋使勁地往她身上拱著,拱著。玲姑的衣襟不知什么時候敞開了,娃娃尋到她的奶頭,一張嘴,叨住了,吃起奶來。玲姑覺得一陣眩暈,坐到了地上。太陽光從頭到腳裹住了她,她身后是盛開的達子香花。玲姑懷抱著娃娃,無比幸福。娃娃的吸吮,打通了玲姑身上的血脈,她覺得身上的血管一條一條地鼓起來,漲起來,一股股的熱流順著血管朝胸前匯聚。她能感覺到那匯聚,“簌簌”地,有些癢,有些痛。玲姑的雙乳蓬蓬勃勃地鼓脹起來,鼓脹得讓人受不了。玲姑想對娃娃說,娃兒,快吃吧,多吃點,媽媽給您攢了一輩子的奶水呢。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懷里空了,娃娃不見了。玲姑一個激凌,睜開眼睛。

天棚黑乎乎的,多年前糊的花紙早已看不清顏色。有幾處,讓耗子嗑壞了,露出黑黑的洞,看不見光,也看不見底。玲姑的眼睛也黑洞一樣,沒有光亮,幽幽地,像是能把天地都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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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疼痛從胸前泛起,玲姑不由地哼了一聲。那疼痛隨著玲姑的呻吟,似乎更清晰了,是脹滿的感覺,偶而,像是有根針扎進去了,脹滿的感覺就變成了痛,悶悶地,讓人喘不上氣來。

玲姑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前。意外地,她摸到了一雙像寶兒媽一樣飽滿的大乳。玲姑有些吃驚。玲姑的胸脯先前也是飽滿的,但那飽滿早就跟著日子的流走而消逝了。玲姑急忙解開衣襟,果然,自己那已經(jīng)有些低垂有些癟扁的胸脯不知啥時又變得如年輕時那樣挺拔豐碩,被重新?lián)纹鸬娜馄び职子直。瑑?nèi)里的青筋條條可見,看上去像兩只汁液充沛的鴨梨,磕碰一下,就能皮破汁濺。

玲姑翹起一指手指,遲疑地按上去,她很小心,像是要去摸一只刺猬。乳房是熱的,像出鍋沒多大會的饅頭,但卻不是饅頭那般暄軟,仿佛那一層皮裹著的不是肉,而是石頭,被夏天的毒日頭烤熱的石頭。玲姑撫摸著這塊熱熱的石頭,腦子里浮起寶兒媽喂寶兒吃奶的情景,寶兒的吸吮聲,甜膩膩的奶香味,讓玲姑神思恍惚,夢里的一幕又在眼前了。玲姑閉了眼睛,想好好體會夢里那種舒暢,可胸前傳來的依然是悶悶的脹脹的疼痛。

脹奶是不是就是這樣啊?該不是真的脹奶了吧?玲姑腦子里一閃,一陣驚喜颶風樣襲來。俺脹奶了!俺能奶孩子了!

玲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莫名的燥熱起來。玲姑起身,想做點什么,忘了那奇怪的念頭。她拿起笤帚去掃院子,可是,她胳膊一動,就扯得咯吱窩連帶著胸脯一陣疼,她忍著,一下一下地舞著笤帚。沒幾下,汗珠子就掉成了串。終是忍不住,玲姑只好扔了笤帚。

太陽已經(jīng)看不見了,天光雖還是白的,但沒了光芒,就不烤人了,只是那些讓太陽烤透的山墻、磨盤、石階還熱乎乎的。玲姑倚著輾子喘息了一會,又拿起簸箕簸苞米,她想磨點查子。苞米粒子在簸箕里嘩啦嘩啦翻飛了幾下,玲姑又停了下來,她把簸箕放到石磨上,伸手到咯吱窩里按著,按著,臉上的汗珠子悄沒聲地又涌起一層。

玲姑有些納悶。這到底是咋了?這奶咋脹得這么疼?玲姑在心里問自己。自己沒生養(yǎng),咋會脹奶?可是,不是脹奶又是什么呢?女人一定是在生了孩子以后才會脹奶嗎?沒生孩子會不會也脹奶?玲姑想不明白。她很想找個人問問。找誰呢?這樣的事咋跟外人啟口呢。娘早死了,自己沒個姐妹,兩個嫂子嫌她鬧過山林,背著匪名,她呢,也看不上她們的嘰嘰樣,平日里幾乎是不來往的。村里人大多也躲著她,數(shù)起來,也就四奶奶算個近人。玲姑抻長了脖子朝四奶奶家院里望去。四奶奶家好像是剛吃完飯,灶房里一片碗盤相撞的響聲。四爺和四奶奶在逗寶兒,寶兒的笑聲脆脆地,帶了鉤子一樣,玲姑的魂就讓他勾了去。玲姑的腳脖上像是拴了繩子,扯著她走進四奶奶家。

四奶奶本是客套,照理玲姑也該客套一下,可玲姑回的卻是:“寶兒這孩子挺能吃啊。”

四奶奶眉心輕輕地皺了一下,神情中就多了幾分憂慮。

天光漸暗,倆人坐著無聊,四奶奶又提起舊話?!傲醿?,聽姑的話,再走一步吧?!?/p>

玲姑低下頭:“啥人要俺這樣的?”

四奶奶說:“找個有孩兒有崽兒的,你幫著人家把孩子拉巴大了,等自個兒老了好歹也算有個依靠。”

玲姑抬眼看著在院子里覓食的一群雞:“俺這性子,又急又暴,怕是當不了后娘,到時候干惹閑氣,還不如一個人清靜?!?/p>

四奶奶又嘆氣:“一個人,總不是個事?。 ?/p>

玲姑的眼睛定定地,半天不眨:“唉,當初,真不如跟她們一起走了?!?/p>

四奶奶知道,玲姑說的“她們”是那八個女兵。四奶奶記得,那次村里演電影,電影里有八個女兵,讓日本人打得沒退路了,就一個扯一個地投了江。玲姑電影看了一半就開始哭,看到最后竟是泣不成聲。到了第二天,玲姑的眼睛還腫著。那電影讓四奶奶也掉了幾滴眼淚,可她納悶,玲姑咋哭成那樣。這一次,玲姑終于跟四奶奶講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訴四奶奶,打小日本的時候,她跟那八個女兵是一伙的。就在她們投江前的一個多月,她才和她們分開。那是在頭道河子過牡丹江的時候,她受了傷,姐妹們就把她托付給了老鄉(xiāng)。后來,她的傷養(yǎng)好了,卻找不著隊伍了。有人說,那隊人讓小日本打散了,也有的說是去了老毛子那邊。玲姑就沒接著去找。光復了,玲姑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為自己那些死了的姐妹,也為自己半路上的掉隊。她總覺得自己是逃兵,沒臉。所以,她閉口不提自己當兵的事。玲姑告訴四奶奶,電影里最小的那個女兵,就是告訴她淌冰河能讓“那個”回去的王小丫。王小丫不是她的名字,玲姑覺得她比自己歲數(shù)還小,人也長得小,是個小丫頭,就那么叫她了。玲姑的“那個”一來,肚子也疼,腰也疼,身上還沒勁,要是正趕上打仗,能急死個人。王小丫就偷偷地告訴她,去趟冰河。王小丫說,姐妹們都這樣。

快開春的時候,玲姑的“那個”來了。王小丫陪著她跑到河邊。

原來冰封的河面已經(jīng)開化了,黑黑的河水里浮著一塊塊白色的冰砣,靠近岸邊的地方,還結(jié)著薄冰。在王小丫鼓勵的眼神中,玲姑脫光了腳,踩著冰碴兒,下到河水里。玲姑不怕冰水,牡丹江邊長大的她,喜歡到江邊洗衣服,只要不結(jié)冰,多冷的水她都不怕。只是,先前她不知道,冰水還能讓“那個”回去。

玲姑站在冰河中,腳似乎沒覺著怎么冷,倒是小肚子那兒一陣發(fā)緊。她打了一個哆嗦,回過頭,看看岸邊的王小丫。王小丫正沖著她笑,玲姑也笑了。倆人像調(diào)皮的孩子做了一個好玩的游戲。

那天晚上,玲姑的“那個”就走了。她欣喜地告訴了王小丫,夸她的辦法真管用。后來,玲姑再來“那個”就去趟冰河,再后來,“那個”就不來了。這讓玲姑高興了許久。直到玲姑真的長大了,結(jié)婚了,才知道,當初,自己居然歡天喜地地對自己下了“毒手”。

四奶奶納悶:“你說,你們咋那么傻呢?”

玲姑看看四奶奶,竟笑了,眼睛閃閃的,有一絲得意:“你不知道,俺們有多快活了?!?/p>

“還快活?”四奶奶撇嘴。

月亮晃悠出來了,從樹梢蕩進玲姑的眼里:“俺們有個陳政委,北京來的,愛做報告。他一開口,俺們一個個的心都嘣嘣跳。那會,死都樂意?!?/p>

玲姑仰起臉望著天空出神,慢慢地,笑容縮了:“都說,是為了過上好日子。可……”玲姑欲語又止。輕輕地嘆口氣:“想想,還是死了痛快!”

四奶奶后脊梁串起一陣冷風,忍不住拍拍玲姑的手:“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別……”

玲姑嘴角一咧,笑得有些難看:“活著受罪,還不如死了。”

四奶奶怕玲姑再說出什么不中聽的,就不敢再接她的話。兩人就那么枯坐在暗影中。不知什么時候,院子里的雞都進窩了,狗趴在角落里,瞇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院子里的兩個人。山里面,太陽一走,天就涼了,四奶奶撫著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起身讓著玲姑:“進屋吧?!?/p>

玲姑也起身,卻是往外走。

四奶奶看著她的背影融進幽暗的夜色,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玲姑走出四奶奶家的院子,卻不想回家。細細的月牙兒溜到云后面,模模糊糊地,沒有星星,夜就黑得無邊無際。山里人沒活計是不點燈的,就是家里有人扯閑話,也是摸著黑,只有嘴邊的煙袋鍋一閃一閃地,像顆螢火蟲。玲姑在村子里走著,她走得很慢,她想不出應該去哪,似乎,她也沒什么地方可去。走著走著,遠處傳來小兒的啼哭,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循聲而去。啼哭聲揪著玲姑的心,她越走越快,腳下踩著了狗屎還是牛糞,滑了一下,她沒停下來蹭蹭鞋。腳尖踢著了一塊石頭,折了樣疼,她瘸了兩下,腳步?jīng)]緩。那哭聲越來越近了,可是,就快到近前了,那哭聲又不見了。玲姑茫然地佇立在夜色中,舉目四望,無邊的黑暗網(wǎng)一樣兜頭裹臉,讓玲姑一時難辨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夢里。胸前的脹痛忽地清晰起來,而且疼得比以往都厲害,玲姑忍不住哼了一聲。黑暗中,玲姑用手在胸前托了托,兩個奶又脹又沉,她捧著它們,不自覺地把它們向前送,仿佛眼前正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要把自己的奶頭送進孩子的嘴里,讓孩子吸走那些脹得她生疼的奶水。她努力地托著,身子也彎起來,胸脯盡力地往前挺,挺……

夜風里,玲姑的身影晃動著,像一株獨孤的達子香樹。

收苞米的時候,村里起了閑話,玲姑時常給那些滿街瘋跑的半大孩子好吃的,把孩子哄到家里,讓孩子吃她的奶。玲姑到底是當過胡子的女人,沒羞沒臊,竟能做出這么瘋癲的事來。村里人一直信奉,小孩子吃了瞎奶長大了就會扒瞎②。那些有小孩子的人家都緊張起來,一面呵斥自己的孩子不許到玲姑家那邊去玩,一面互相叮囑著,看緊孩子們。

苞米進了倉子,活計就少了,閑下的四奶奶忽地想起有些日子沒看見玲姑的人影了。吃了晚飯,四奶奶握著沒納完的鞋底,去了玲姑家。

四奶奶推開玲姑的房門就聞到了一股腥號號的味??邕M里屋的門,一眼瞅見,玲姑正坐在炕上捧著自己的大奶使勁地擠著。

四奶奶驚諤地張大了嘴巴。

玲姑看見四奶奶竟不慌張,一雙眼哀哀地看著她。

四奶奶這才發(fā)現(xiàn),幾天沒見,玲姑竟瘦成了大眼兒燈③。

四奶奶撇了手里的鞋底子,撲到炕前:“玲兒,你這是干啥?”

“脹,疼死了。”玲姑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又去擠那膨脹的大奶。手上一使勁,玲姑的臉就猙獰起來,咧著嘴,咬著牙,瞪著眼,額頭上的汗珠豆子一樣掛出來。

四奶奶想幫幫玲姑,就穩(wěn)下神,爬上炕去。忽地看見,玲姑的奶頭里涌出的竟是紅色的血水。她的頭一下子就大了。四奶奶坐在玲姑身邊,想扶住玲姑。她的胳膊剛碰到玲姑的身子,玲姑就倒在她懷里,人輕得像一片紙。不祥的感覺浪一樣撲進四奶奶的心里。四奶奶抱著玲姑,手心里是硌人的骨頭,再細看,玲姑人已經(jīng)瘦得脫了樣,只有胸前的兩坨大肉包突突地挺著。四奶奶的手摸上去,一雙奶熱得燙人,里面一塊塊的硬疙瘩,像是裹了許多的熱石子。再摸下去,玲姑的脖子下面,咯吱窩里都是一砣一砣的熱石子。

“玲兒,孩子,你這是咋了?”四奶奶心疼得話音里有了哭腔。

玲姑吃力地撩起眼皮,看看四奶奶,吐出一個字:“疼!”

四奶奶張羅著把玲姑送到縣醫(yī)院,可大夫們都去聽傳達文件了,沒人看病。四奶奶想起縣城里有個老郎中,人稱“半仙張”。一伙人巴巴地撲奔去了,人家竟大門緊閉。

四奶奶拍麻了巴掌,門縫里探出半張女人的臉:“不瞧病了,快走吧?!?/p>

四奶奶把手伸進門縫別著,苦苦哀求。終于,里面有人低低地嗡了一聲:“請進來吧?!?/p>

“半仙張”房里的書柜、藥匣子都不見了,墻上的扁額、錦旗換成了吳瓊花、楊子榮的畫像?!鞍胂蓮垺碧柫嗣},凝神看著玲姑的臉,神色比窗外的風還冷。

“半仙張”去外屋里洗手,四奶奶急急地跟過去?!鞍胂蓮垺笨粗哪棠虛u搖頭。四奶奶的眼淚就浮起來,顫聲問:“啥毛病啊?”

“乳石癰。”“半仙張”手泡在水盆里,不抬頭。

四奶奶一驚:“那不是絕癥嗎?”

“半仙張”沉吟不語。

四奶奶不甘地追問:“就沒治了?”

“半仙張”不回答四奶奶的問題,卻反問道:“她沒生養(yǎng)過吧?”

四奶奶一拍巴掌:“唉,這孩子虎??!剛成人的那會,跟人去趟冰河,生生把月事給憋回去了,落下病了?!?/p>

“半仙張”提起一雙濕手:“這就對了。她是風寒內(nèi)侵,郁結(jié)不散,終致氣滯血淤,邪毒內(nèi)蘊,結(jié)凝于乳。如今,氣血雙虧至極,且腋生瘰癘,定是癌毒旁竄,累及臟腑,就是找西醫(yī)開刀,怕也救不了命了?!?/p>

他們往回走的時候,起了風。西北風裹著雪粒子“嗖嗖”地撲來,馬車在已經(jīng)封凍的大地上輾出咕嚕咣當?shù)穆曧?。玲姑蓋著棉被躺在車上,馬車的顛簸加劇了她的疼痛,四奶奶看見玲姑的嘴唇緊抿著,似乎在咬牙,狗皮帽子讓汗打濕了,冷風一吹,結(jié)了霜,襯得玲姑的臉像一塊要風干的肉皮,沒了一點生氣。四奶奶給玲姑掖掖被子:“玲兒,疼大發(fā)了就喊一嗓子。”

玲姑很艱難地挑開眼皮,看看四奶奶,又看看四周,問了句“到哪兒了”?

四奶奶告訴玲姑:“要過江了。”

玲姑聽了,眼里竟閃過一線光亮。四奶奶看見了也覺得安慰:“過了江就到家了,到家四姑給你搟面條吃?!?/p>

玲姑的眼皮眨了眨,又合上了。

蜿蜒的牡丹江劈開了寧安縣的城里城外。橋已經(jīng)修得有些年頭了,縣里早把這橋定了危橋,不讓走汽車了,只是新橋還沒修好,進城出城的車馬還是要從上面經(jīng)過。四奶奶每次過橋都會提著心,生怕哪一時這橋會轟然而斷。好在這會江面上除了江心的深水處還能看見流水,其他的地方都結(jié)了冰,讓人不那么眼暈。

馬車咣咣當當?shù)厣狭藰颍R蹄敲打地面的聲音變得空蕩起來。

玲姑大概從聲音上聽出來他們上橋了,掙扎著抬頭。四奶奶趕緊按住她:“江上風硬,你這會可經(jīng)不起。”四奶奶一邊說一邊解開自己頭上的圍巾,想重新裹嚴實點。偏這會,來了一股風,四奶奶的圍巾被什么人扯了一下似的,脫了手。四奶奶驚叫著去抓,卻沒抓住。圍巾風箏一樣,飄過她的頭頂,飄下了馬車。車老板急忙“吁”了一聲,拽緊了韁繩,馬車停在了橋上。

四奶奶慌忙跳下馬車,去撿圍巾。車老板看著四奶奶巔巔的胖身板,忍不住想笑,忽然覺得小肚子發(fā)脹,就閃到馬車前面解開了腰帶放水。

橋上風大,圍巾打著旋在雪地里滾,四奶奶追著圍巾跑了好遠,才一腳踩住了。四奶奶喘著粗氣抖抖圍巾上的雪粒子,一邊往頭上包著圍巾,一邊往回走。轉(zhuǎn)過身的剎那間,四奶奶忽然半邊身子發(fā)涼,大張著嘴巴,呆住了。

風雪中,玲姑像一頁紙片,從橋上飄了出去。

直到聽到“咕咚”一聲巨響,四奶奶的嗓子里才發(fā)出“啊――”的長叫。車老板提著褲子撲到橋邊,只見那一片湍急的水流中,玲姑的身子大魚一樣打個滾,又打了一個滾,不見了。

四奶奶痛心痛肺地叫:“玲兒,玲兒,孩子??!”

冰河沉默著,像是看過了太多生死的老人,沒有什么會再讓他驚慌。

四奶奶哭起來:“作孽?。 ?/p>

四奶奶叫破了嗓子,聲音碎冰一樣在風中飄蕩。

車老板打了一個激凌,沒尿完的半截尿撒在了褲子里。

① 嘴唇厚,東北土話里多指嘴笨。

② 瞎奶:指不在哺乳期的女人的乳房,因為沒有乳汁,而稱瞎奶。扒瞎:東北方言,意思是說謊。

③ 大眼兒燈:骷髏。

(責編:張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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