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李靖
并沒有,太多的東西能在我的手里
留下來。 或者,最好說成
我也不能在太多的東西里留一點什么
付完剩下的錢,我們都空了
現在,我在某條路上跑,可能隨時
扔掉一些負重。 如果
不是為了再交換點什么,我并不打算
走進沿街的一個個小格子間:
實體的混凝土墻是這樣一種
空間的分隔,就像我們經營的
堅硬軀殼。 每個房間有兩只眼睛,
其中一個轉動鑰匙的鎖孔,那不屬于你的
使我總是擔心,一次與鄰居的匆匆照面
也是不太禮貌的孔窺。 至于另一個,
透明的玻璃窗是晶狀體——
我們已經把墻疊得越來越高了。
再付更多的錢,我就可以裝上
那塊透明的眼睛。 將不會再有更多的人
嘲笑我了。 如今,我也買下一個
床位大小的格子,如果有要寫信的
可以寄往巨大湛藍色的后面
我能粗略估計一天里沉默的價值,
而且,不再羞于使用它,這千真萬確的
“無差別勞動的結晶”
我也乘電梯上班和下班
這場垂直的賽跑不可避免,每一天
黃昏,日落,我看著天空
接過那枚閃亮的黃金
到了夜晚,就數著它找零的硬幣:
這些走失的星星,我不知道
能不能足夠發(fā)來一夜,一頁促膝的長信。
“唯我將你來過時,才會永恒”——蔌弦
河邊有獨腳凳
我騎在月牙形的木頭上練腿
走出對岸的杉樹林,風把它牽來這里喝水
我們好久沒有過這樣緩慢的旅行了
兩個人在橋上,眼睛調整焦距
一個下午走完一座橋的路程
“這也許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 ”
以后每天我要趕兩次地鐵
無數張臉閃過車窗,連拍的黑鏡頭
拉長路線。 把地圖收好,快門咔嚓——
下一站是鐵森林。 “船在海上,
馬在山中”,我從眼角嘗到咸腥的海
水龍頭擰開一段旅行:喧響后,
我放滿一盆自來水。 咽下混沌的蛋黃,太陽初醒
早餐的時間,云擦開光。 似乎每個神話的開始,
都安排了山脈的起伏與人類命運。 水流下去,
我停泊的城市在下游。 不知這些自來水
自哪里來?翻開昨天的藍皮日記,海貝殼長一圈圈
凝固的石灰質,哦,柔軟的動物!
我在流浪的方舟上,加蓋
一層層人工石;每個月,我為爬升到九樓的水
付昂貴的旅費。 信仰是負重的攀援,隕石虛構了
墜落黑暗的水滴。 小時候,深深的水井
傳授我以祖先的格律,不曾干涸的眼睛,關懷
每一座村莊的教育。
知道那種井上抽水機的原理嗎?
他把呼吸融入我們的日常,濕潤每天的大米。
長大的男孩,由分娩的河床送來。 他們是
蘆葦叢保護的男孩,瞳孔流出水。 在遠方,沒有什么比水更能馱負一座城市的重量。 神之靈運行于水上
我陷落的城市,我們所有水手澆筑的方舟,你的骨骼和窗洞
結硬命運最終的珊瑚。 一盆冒泡的營養(yǎng)湯,
大海發(fā)現了
旅行者的浮標。 但漂浮的死亡是輕盈的,
乘一雙水翅膀:
這些覆蓋天空的云,將傾盆灼熱的探險。
鐵皮管通向更深的夜。 城市印象
在我數過的撞擊聲中模糊。 一幀幀
復活的歷史擦亮玻璃,從偶然的漁火到
解剖城市的燈光。 一閃即逝,我的旅行
在這微縮車廂。 在一粒星塵的內部,紡
漏下的光線。 我選擇很多種出走的方式,
使夜行的披風,綴滿星星的圖騰。
微光照壁,暗血般畫下的記憶雛形,將被黑色
擦去萬物邊緣。 匍匐前行,哦,石頭在深處
循環(huán)血漿,而我的祖先,曾把死亡的入口
封入它的咽喉。 大地之唇吞吐,
我知道兩條河的奔跑
鐵的元素和血腥之銹在同一具黑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