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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2015-11-17 22:03裴在美
作品 2015年1期
關鍵詞:花花

文/(美)裴在美

昨日之島

文/(美)裴在美

裴在美 小說家,畫家,曾任導演及編劇。出生于臺北,現居美國西雅圖。美國南康州大學文學士,紐約影視藝術中心畢業(yè)。出版系列小說集《宅男》。中、短篇小說集《臺北的美麗和憂傷》、《河流過》。長篇小說《下落》、《疑惑與誘惑》、《海在沙漠的彼端》。散文手記《再見,森林之屋》,當代藝術散文集《遮蔽的時間》 。原創(chuàng)電影劇本《耶穌喜愛的小孩》,改編電影劇本《趙南棟》 (原著:陳映真)等十余種。曾獲臺灣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時報百萬小說最佳人氣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以及多次獲臺灣“新聞局”優(yōu)良劇本獎。導演作品曾參加美國華裔國際影展,臺灣金馬獎外片觀摩展,臺北電影節(jié)。抽象繪畫作品曾獲加州Palos Verdes藝術中心年度獎,并經年于美國與臺灣展出,為多家企業(yè)以及個人收藏。

度假。

對,得趕緊去度個假。

他倆面對面坐在西百老匯和泉水街口的“泉水街吧”里。她把刀叉熟練而有效率地往吃完的空盤里并排一放,直直看著西尼狹長俊俏的臉頰,盯進他澄澈的藍眼。

花花說:我要去度個假。再不然,會發(fā)瘋。

不容一絲遲疑,她立刻接著說:你得幫我出這個錢。

她說得極平常,一般?;蛟S因此,更彰顯其理由充分。

西尼將眼珠轉了兩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說:

OK。

絕不是因為他口袋里有錢,他當然沒有。而是他無從拒絕。

1

這海沒什么特別的。水的顏色一般,除了靛藍,還帶一點泥色。

這就是加勒比海嗎?花花兀自問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不都說加勒比海的水是澄清碧藍的嗎?

或許,她不敢相信的是果真獨自來到加勒比海度假這回事。也或許,度假雖好,但這個決定卻是出于不得已,像是生病必須住院吃藥那樣,她是無望到不得不做出自救的生存選擇。

站在渡輪的船尾,她直視著船后螺旋槳掀起的兩條白浪?;忆蹁醯奶炜者@時又灑下一陣斜斜的雨絲?;熘四?,醒神得很。

但可別轉成大風大浪,那就得該犯暈船了。

你不是最容易暈船的嗎,干嘛搭渡輪?該搭飛機才是。

她看見西尼了。他靠著船舷,淡淡說了這么句。頭發(fā)被海風整個往后吹拂,露出一張凈凈的、百分之百的臉。兩道眉毛上高高的額頭,圓鼓而平整。

真是好。她想,平時給頭發(fā)遮了去,反而不容易見著。

她坐回甲板的木條凳上。旁邊有個女人,黝黑憔悴得像顆腌橄欖,對著蹲著纏著她的那倆孩子,嘴里快速吐出一串西班牙語。話音剛落,較小的那個男孩,立即撲向女人的膝蓋。他姊則迅速往花花身邊落坐,不意撞到花花腿上。

女人把孩子拉過來?!癐’m sorry.”她沖花花一笑,露出一個缺牙。

船上幾個男人煙抽得很兇,不知在嘰咕甚么,香煙味隨著海風有一陣沒一陣地撲到花花鼻子里。她開始鄭重考慮是否該換個位子,可煙味是隨著風向來的,沒準換了位子煙又吹到那里。其實,平日里她跟抽煙朋友一起的時候,偶而也會湊興抽一兩支。奇怪,自己抽煙不覺得難受,反倒是二手煙讓她嗆到受不了。

真的,回回如此。她說得斬釘截鐵。

這倒是頭一次聽人說起。西尼笑著。翻過毛茸茸的裸身來,隨即伸過胳臂來將她摟住。

花花凝望茫茫大海,想著一個熱乎乎肉身靠上來那種慰藉的必要。

可不是嗎?

她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這時,抽煙的那群人里有個矮個子的家伙站起來朝海的某個方向指指點點,他們中間有人開始大聲嚷嚷起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壓過海濤和渡輪的馬達。附近的乘客不時轉過頭來回望,他們這才立即安靜下來,像是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矮子遂忿忿摔了香煙頭,用腳死勁踩了兩下。另外一個也照樣跟進效法。

她看著,不禁竊喜。最好他們把氣全出在摁死香煙頭上,這樣她就不必聞二手煙了。

看樣子這一船都是當地人,非常樸實。得了吧,鄉(xiāng)巴佬或許更正確些。有些人帶上不少家當,鋤子鐮刀各式營生的工具,還有帶一籠雞的,帶狗的自然也不在少數。幾乎沒甚么觀光客——恐怕唯一的就是她了。他們跟紐約城里地下車上看到的那些住布朗區(qū)打扮得花里胡哨;嘰哩呱啦話說不停的波多黎各人完全兩樣。當然,若有錢早搭飛機了,也不用擠這兩個小時顛簸折騰的渡輪。她自然也是為了省錢,但其實這樣挺好。反正她從沒想要來趟夏威夷式的豪華游(那樣的花費西尼也絕對負擔不起),也跟她這趟療傷之旅不搭調,不是嗎。

這渡輪是從波多黎各的圣旺市前往維也喀斯島Vieques去的,那是波多黎各東面的一個小島,許多年前她認識的一個美國人馬廷一家便住島上。不過,她手上并沒有馬廷具體的地址,只曉得去島南端一個名叫Esperanza的小漁村里找人。馬廷的姊姊瑪瑞電話上說:你去到村子,問馬廷家在哪就行了,沒問題啦,那里連雞和狗都認識他。

我先打個電話給馬廷行嗎?

他根本就沒電話!村里沒人有電話。整個他們那區(qū)只有一只電話。哎呀,你不用管在哪了,反正用不著就是了。我已經給他寫了信,他準知道你哪天會到。

行。就聽瑪瑞的吧。她心想:待會上了岸,進了村,第一件事就是挨家挨戶的找馬廷去。

船上的機械馬達聲以及汽油味讓她有些要暈船的感覺,花花把眼睛轉過去對著大海,刻意將視線放遠,鎖住長天的云層與船后不斷掀覆滾動的白浪。

很難相信不過幾個小時之前,她才飛離紐約。她跟西尼宣告分手,緊接著他從她的生活里驟然消失。她實在沒料到自己會失衡成那樣,不就是分個手么。這個城市每天起碼有上萬人在經歷著同樣的事,怎么輪到她就不行了?

剛開始,表面上她還撐得住。直到某天,像一陣颶風突然來襲,她悲哀莫名,哭倒在廚房的洗碗槽上。這之后,隨時都有要窒息的感覺。紐約下城無歇止的煙塵喧囂,樓下漫天吵嚷的車輛人群。她像被關住鎖住,一只誤闖封閉室內的蒼蠅,倉皇亂飛,怎么都找不著出口。

一個辦公室同事聒噪閑聊聲泛濫的早晨。她耳朵里只聽見某個家伙大聲嚷嚷的口頭禪Go banana, go banana, go banana……

她心口壓得慌,直冒冷汗。當場便去跟主管辭了職,決絕得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那可是她跳槽兩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職位呢。

失戀也不必陪葬上工作吧。她一面跟自己念叨,坐上還沒到下班時間異樣空曠的地下車,轟隆之聲異常震耳。車窗玻璃上映照出一張失神的面龐,一只軟帽耷拉在頭頂。她看起來像一張紙,平面得仿佛沒有厚度。不用說,樣子憂傷又滑稽。她感覺內里空空洞洞,直想哭,但沒引子,哭不出來。同時卻又有種從沒有過的輕松。輕到仿佛沒有重量。走起路來飄飄的,像是一下子掉了許多磅。

至于那只帽子,一回去便摘下丟到衣柜頂上,再也不碰。她迷信,覺得必是帽子不祥。搬家時刻意沒帶走,有意將它扔了。

是她甩的西尼,更正確的說法是她開口做的了斷。因為他愛了她,也得了她的愛,卻沒能力回報,更正確的是無法以她期待的方式回報。

西尼說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說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甚至這一步該干什么。

但你卻清楚自己不能這么早就有負擔,對嗎?

對。

西尼說得毫無遲疑。堅定而決絕。

渡輪上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不知他們發(fā)現了甚么,大半的人這就往船的一側靠去,同時伸長了脖子,萬頭攢動,像是要搶著觀望什么了不得的景觀似的?;ɑㄒ嗖簧宰鞯÷娙送环较蛲?,極目四望,卻除了海還是海,甚么也沒瞧見。渡輪忽地往一側歪斜,晃動得厲害。兩個穿制服的男人從船頭竄出,大力揮舞著臂膀嚷著要大伙兒歸位。

花花慌了手腳,心跳猛然加速。一邊緊抓著木條凳的板子,一邊急急四下問人: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沒人理會她。也或者人家用西語回答了,她卻根本聽不懂。

船還是繼續(xù)左右搖擺,孩子爆出哭聲,雞狗此起彼落狂叫起來,幾乎就到了船難那樣的程度。好在那搖晃一下比一下來得輕微,最后,渡輪總算穩(wěn)住了。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島嶼。

在海的盡頭,蒼藍而透明,形似一枚狹長的棗核,脊背微起波紋。靜守海域中。

隨著馬達的節(jié)奏,島嶼越形擴大,越趨真實,山巒脈絡也越清晰可見。她聽見周遭響起了歡呼。

2

看來,這島小到一天就能逛完。島的東西兩面全被美國海軍駐守,只有中間和其南邊部分,保留給居民漁民和觀光客?;ɑ◤亩奢喯聛肀憬辛艘惠v出租車,經過一個還算熱鬧的市鎮(zhèn)(其實也只有一條街),繼續(xù)開了約莫十來分鐘便進入這個海邊的漁港。她嗅著空氣里的咸腥氣息,海洋的氣息。陽光下海水蔚藍,亮著一層粼粼銀光。路邊除了椰子樹,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頂上開滿粉嫩花朵的花樹。

漁港在哪?她問。

這不是嗎?司機指著海灣邊停泊的幾只小漁船,連同沙灘上覆著的幾艘。

這就是漁港?

對啊。

她默默念著:Esperanza.

漁村只有一條路,轉彎進村后,若從那座舊水泥碼頭開始算起,一路依傍海灣沙灘往下延伸,最后通到幾幢民宅和其后未完全開發(fā)的樹林,就是這條路的盡頭。算來從頭走到尾不過一英哩了不起。走路的人不少,還有雞和狗,就是車少。走到哪都不斷傳來不知電視還是收音機的敲擊樂和節(jié)奏輕快的歌聲,讓人直想起舞。

在這里生活上幾天以后,花花開始明白,大白天時,村民幾乎全出來晾在自家門口或路邊,而所謂的門口跟路邊其實無甚分界。人們不就曬網,曬太陽,或是打盹,或照拂小生意?;蛏兑膊桓?,光坐著瞇起眼凝視前方的海灣,伴著隨時隨地播放的打擊樂和節(jié)奏分明的歌唱。

島上的時間比世界其它地方都要來得慢悠,生活的內容和調子就更是簡單和慢乎。中飯過后,有兩個多小時的重要時刻——世界和時間全在此停擺——各自回到床上午睡。在這里,坐著看海也跟他們的午睡一樣,都算是每天必干的正事吧。

馬廷家果然好找,進了村便一路有人指點。花花干脆打發(fā)了出租車,自己下車步行。

有個賣飲料的店家,裝潢成酒吧攤的模樣,外檐覆蓋夏威夷式的干草蓬,木頭吧臺正對海灘。一個身著洋紅小肚兜身材火辣的白種女人在里頭忙進忙出。店后面兩個幾歲大的孩子,各自頂著一頭金色卷發(fā),陽光下十分好看。女人見花花走過便抬起臉來跟她招呼。

知道馬廷家在哪嗎?花花問。

女人幾乎立刻反應過來: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從紐約來造訪馬廷的對吧?

花花有些吃驚,但又覺得在這里這種事完全理所當然。

我叫六月。后面那老男——花花看見店面后側一個白發(fā)紅臉的男人,有些年紀了,卻仍很壯實。男人正朝著她擺手。

六月說:那老頭就是我老頭,That old man is my old man。

她倆都笑。顯然,老頭應該是她男人而不是她老爸,雖然年紀大到可當她的爸。

六月給她指點過馬廷家,不忘叮囑:晚上有空來坐喲。

花花到的時候,馬廷正光著脊梁坐在廊前補魚網。

馬廷胖了,也老了些。渾身曬得紅褐,胸前和頭發(fā)都摻了白絲,看起來跟當地人的差異微乎其微,唯一的大概就是那對湛藍的眼睛了。她其實跟他們談不上甚么交情,說起來馬廷還幫過她不少忙,那是初來乍到美國時,不想直到如今他還是這么的四海。她有點不敢回想那些年月,仿佛怕觸碰到身心某處一個尚未完全結痂的傷。

朵麗從屋里閃出來,一路帶著笑浪和顫音。她仍是老樣子。只是這日毫無妝扮,隨常到幾乎有些拉沓,鬢角不再油光水滑,發(fā)絲也摻了白。

他們招呼擁抱。誰也沒多問花花為何來此,好像她的造訪理所當然。仿佛她并非若干年前搭馬廷便車認識的陌生人,而是一個老友,或者遠親。

他們甚至沒多問她的近況,只是熱誠接待。上上下下帶著她參觀這幢馬廷親手蓋的房子。雖然到處沒怎么收拾,有些凌亂。但——

我喜歡?;ɑㄕf:很當代,造形有點像個小型美術館。

里外的墻面都是方方正正幾何形的灰色水泥板,平屋頂,大門窗。

不簡單。她開始佩服馬廷。他其實并非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游手好閑。

晚飯后,他們沒去六月的酒吧。馬廷開著他的小吉普車載朵麗和花花去了“法國屋”。一入夜,朵麗便恢復了她冶艷的本能,黑眸深目,頭發(fā)挽起高髻,露肩長裙,坐在車里一路咯咯笑聲不斷,顴骨上開出頑皮的魚尾笑紋。一朵真正的夜來香。

“法國屋”簡直是這個窮困漁村小島上的異數。其實她真正的名字應該是“法國人之屋”La Maison Fran aise。想當然,是彼時法國人來到島上建造的吧。至于甚么年代何人建造,皆不詳。有可能是十九世紀西班牙人殖民之前,也有可能是二十世紀前葉。建筑通身雪白,門廷兩根圓柱,優(yōu)雅而氣派。造型看似簡潔,但無論偌大的花園,叢樹,草坪,花園中庭的酒吧,還是室內光燦的木質地板與十九世紀品味的房間設計和裝潢擺設,處處莫不炫耀某種優(yōu)越和優(yōu)渥,也毫無保留地披露了建造者對這個島嶼的視野。那就是——將她變成自家的度假殖民地。因此從這點來看,“法國屋”不僅不是異數,簡直是一個必然。

如今,“法國人之屋”成了這里最正典的旅館。整個漁村中唯一的一只電話,便設于此。這當兒,他們正圍坐花園吧臺邊的高腳凳上,在茂密叢樹,草坪與懸掛小燈之間慢慢啜飲西班牙雞尾酒。晚上的酒客不少,悉數白人,紅著臉縱聲談笑。

會不會,這里曾是當年殖民署長的官邸大廈?她問道。

馬廷大笑,露出一個缺牙。

如果真是,恐怕早已列為古跡保護起來了吧。朵麗說。

花花現在才發(fā)現朵麗說得一口很正的英文。剛來美時她的英語太差,無法聽出好壞,只曉得朵麗是西班牙人,能說西語。

然后,他們問起當年那個同花花一起的男孩。那自然不是西尼。她倒是早有準備。

我們分手了。

呃。朵麗顯得很訝異。馬廷只對她望了一眼,沒多說,繼續(xù)喝酒。

她想跟他們解釋甚么,又想說說最近跟西尼的事,卻不知從何說起。隨口扯出一個西紅柿和西紅柿醬ketchup的陳年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說完自己卻率先大笑起來。

一對男女從酒吧的圓桌旁站起,女子身穿雪白細棉縷花衫裙,殖民時代風味濃厚的古典樣款。二人垂頸細語,看來像是一對新婚蜜月夫婦,相互攙摟著走上花園小徑,仿佛走進一個夢里,消失在茉莉花香灌木叢的盡頭。

她是被小孩子的笑鬧聲吵醒的。早上耀眼的陽光刺進她惺忪的眼皮,他們最小的兒子爬在窗框上晃悠,像只無尾熊那樣。早些時沒注意到,所有的窗子竟都沒裝玻璃,只鑲了個長方形的木框。喔,這風雨來時可怎么辦?島上不是有臺風季的么?

昨天馬廷說起親手蓋這房子,說時還不無得意。只是,為何沒鑲窗呢。或許,是還沒完工?

樓下,朵麗正做早餐,香味不斷傳送上來。她下樓,馬廷仍坐在廊前補網。朵麗端著一盤炸得金黃,香味四溢的食物往桌上放:飯好了。

花花辨識著那味兒:好香,是炸魚,對吧?

朵麗的臉突然顯得有些僵:不。是炸馬鈴薯。

果然是炸碎馬鈴薯絲。因為是餅狀,看著竟像魚片。

可好呢。我就愛這個。她應該這樣順水推舟才是。然而她卻不知如何接荏,一眼看到兩個較大的孩子都在,便隨口問道:他們不去學校嗎?

朵麗停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老大學校放假。阿杰么,最近老不舒服,所以在家歇著。

馬廷突然插進來說:怎么不帶去醫(yī)生那里看看。

這不正要約時間嗎?朵麗回道:每天家里的事情多到做不完,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事多,而是做事需要組織,即使是家事。

馬廷說完,又加強語氣地揚起食指點著:做事要有組織。這一回,他的口氣表情帶上了點半開玩笑的神情。

花花發(fā)現朵麗做飯都還戴著老花眼鏡,她看起來確實蒼老了許多。他們家老二阿杰歪在沙發(fā)上,有氣無力的,眼泡泛著青紫?;ɑㄓX得不該問的最好別多問。便朝朵麗說:待會我?guī)湍闶帐啊?/p>

你不是要出海嗎?

花花興奮起來:對啊。便朝馬廷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就等你,我都已經好了。

3

馬廷開足馬力,小船箭一般劃過海面向前沖。船側濺起兩道羽翅般的白浪,不時有浪沫朝花花頭臉身上撲打。她坐在船尾,迎著咸咸的海風,滿眼俱是海天浪濤,感覺從來就只有這么一個視野,這樣一個世界。

這樣開了十多分鐘,他們離島已經有段距離了。馬廷熄了引擎,任小船飄悠。

你看你看!花花叫道。

是海豚。好幾只,沿著船舷以拋物線狀不斷跳躍,向他們展示善意。

馬廷微微笑著,似乎在說:這算甚么,只要出海到處有得是。

她忽然想起日前渡輪上的事來,便說了說。問馬廷可知日前附近海面到底發(fā)生了甚么。

隔了半晌,馬廷才問:在哪?

她環(huán)顧四周,全是海。哦,我也說不上來。

馬廷抬抬下巴,隨便一指:那是禁區(qū)。

可這島是屬于當地人的?;ɑ⒓捶磻?。又加上句:他們有權愛去哪去哪。

馬廷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似的,轉過身去,將引擎狠抽幾下,船立即應聲加速往前沖。她想再說點什么,但引擎馬達聲實在大,加之馬廷背對著她,如何再說?

她又看見西尼了。瞇著眼,嘴角微微上揚。兩條長腿有些沒地方放似的,彎著,手臂干脆搭在膝蓋上。頭發(fā)被海風整個往后吹拂,露出高高的額頭,圓鼓而平整。

唱個歌吧。西尼說。

她看著西尼。想起有次在火車站,冬天。他送她上車,本來已經走了,看車還沒開動,又折回來,再次親吻她。然后車開動了。他大步走在月臺上向她揮別。

列車長經過,說:真美。你們倆,像電影。

和西尼的朋友一塊去加州山里背袋徒步旅行那次。夜里露營,滿天繁星,多到不行,從來沒見過那么多星星,比科學館打出的星際模擬還多得多。打開帳篷,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一把似的。

回程下山時西尼開車。下午,他們全在打盹。

西尼說:糟糕,我也好困。

我給你唱歌。花花唱著唱著,竟不覺昏昏睡去。

忽然砰一聲大響,猛一震顛。他們全醒過來,不好!撞車了。幾個人失了魂似的爬出車外,所幸沒人受傷。包括另部車里的人也都完好無恙。

她開始唱了,對著海天浩渺。一支唱完再接一支。英文中文法文,把會的歌全唱了個遍。她唱得那么專注,整個人沉浸在每一支歌曲、每一句歌詞里面,連馬廷何時將引擎熄的火都沒察覺。

忽然聽見馬廷說話。

夠了。

什么?

你別唱了行不行?

她看著馬廷,有點不相信似的。但他的藍圓眼看來不像在開玩笑。

海面一片深藍。

大概是因為水的深度,所以藍得非常濃烈。Ultra Marine Blue,她想到那道顏料的名稱,怕就是取自這深藍的海水吧。

花花是學美術的,大學畢業(yè)后立志去紐約闖蕩(到底為了哪條,其實她也說不清)??偹氵\氣不惡,在設計公司找到一份不錯的差事。在紐約,她認識了西尼。

一般來說,在這個國度,對她有興趣的男人,包括那些在路上多看她幾眼的家伙,幾乎全是那種內向寡言,拘謹而膽小,跟開朗和性感完全扯不上邊的美國書呆子。像是大學時住宿舍樓下讀神學院的狄,花花一眼就能看出來,早在他頭一次見到她時,就已經把那種順從服貼東方姑娘的期待扣到了她的頭上。

花花沒好氣地說:別來煩我。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狄苦著臉打哈哈:我做錯什么了嗎?

把誤解中的東方世界轉換成對自己有利的夢想。這還不算是錯嗎?

西尼不一樣。他沒認定花花該是個什么樣,他從沒想過找啥樣的老婆,甚至沒想過交啥樣的女友。他是北加州空曠大地長大的自然派,沒啥別的嗜好,就是青少年時愛抽幾口大麻。認識花花時,他正彷徨著,不知應否回去讀完未竟的博士,還是干脆放棄。他暫且在華爾街找了份工作,拿基本薪?;蛟S是大麻的迷幻效應讓西尼的人生視野變得不靠譜起來,他不僅懷疑一切既定的價值觀,也懷疑一切決定的必要性。

花花啐他:你疑這疑那,可就對抽大麻這檔事兒從沒懷疑過。

當然有啊,所以這些年都沒再碰了。

可它的效應還在你的腦子里起著作用,對你影響深遠著呢。

好吧,就算是吧。西尼瀟灑一笑:中毒太深,沒法治了。

四下一片寂靜,奇怪竟然一點浪都沒有,海面上只有微微起伏的波紋。

看久了,有些頭暈眼花。

不知何時,西尼消失了。

回去吧。她跟馬廷說:我有些犯暈船。

4

在這島上,日子幾乎是一成不變的,不管星期幾,不管幾月或什么季節(jié),連溫度氣候都一模一樣,毫無變化。景色么,除了海灣跟沙灘,便是道路和民宅,也是一成不變的。

出海當晚她便搬到村路底的這家平價旅館。幾天住下來,她開始習慣這里的日子和步調。很快的,她覺得自己也成了村里的一景和一員;即使當地孩子每次看到她還是忍不住追著叫:China, China!

六月說:就是中國女生,也是橘子的意思。

即使連這聲叫嚷,似乎也都變成這里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了。

每天起來后,她即換上泳衣,拿著蛙鏡蛙鞋漫步到海灣去浮潛。有時一小時多,有時短些。海灣相當安靜,偶而也會有別人來,但總相隔甚遠。海里浮潛的時候,幾乎從未遇過他人。整個海,都成了她的。

在水里,她聽著自己的呼吸,猶如擴音器播放——呼隆,呼隆,同時夾雜緊密的心跳——咚咚,咚咚。各色魚只從身邊滑過,在投下驚異地一瞥后便趕緊游離開來——她是這水中的不速之客和怪魚,頭上頂著類似蒼蠅眼的放大玻璃鏡到處偵伺察看,腦后生有兩只猶如章魚般的肉爪,隨意東摸西撿。身后還有兩條壯碩有力的尾肢,一雙蛙蹼,稍一彎踢,便能游行若干。

但只要將頭往上一翹,浮出水面,掀開蛙鏡,立即變回最平凡的人類;回到她所熟悉的地面的世界——山脈起伏,海面微蕩,云天依舊。

她深深的、大口地呼吸著干爽的空氣。感覺真好。就是,缺了點什么。

她很快學會了這里的生活習慣,甚至走路的步調也變得慢悠悠拖拖拉拉起來。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影子在石子路上黑幢幢地一蹭一蹭。旁邊,不是幾只步行啄食的雞,便是光腳晃蕩的孩童。下午,她也開始養(yǎng)成午睡的習慣。在這種燦亮的太陽光和炎熱的氣溫下,人的體力幾乎大半都被陽光氣溫吸收了去,只要在外頭隨便逛會,即使不干什么,也會感到累。更何況每天她在海水里泡得那樣久。

晚上,固定在旅社的餐廳用膳,她還滿喜歡阿巴桑弄的波多黎各的菜式。像是把玉米粒擱在油醋拌的色拉里頭,或將煮過的海螺切成片做成色拉等。

這里的太陽落得晚。她坐在夕陽充沛的餐室里,陽光將盤子或飯食鑲上金邊。她像貓那樣瞇起眼,拿叉將食物小口小口放進嘴里,夕陽混著寂寞的味道讓她感覺有點想哭。但不管怎么說,能在距離紐約幾千哩外品嘗這種口味,總還是味道獨特的吧。

夜里,她常去六月的酒吧閑坐,隨便聽六月東拉西扯“我家老頭怎樣怎樣”。

得知花花剛失戀,六月坦白告訴她:別寄望在這里找到男人。維也喀斯出產的男人太少。

我們家老頭?六月大笑:是我在明尼那布勒斯機場酒吧打賭贏來的。

花花偶而也去“法國屋”。那對新婚夫婦還在,每夜都在花園酒吧占一圓桌,低頭絮語,慢慢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攙摟著走上花園小徑,消失在茉莉花香灌木叢的盡頭,夜夜都是一個酣醉的夢境。

“法國屋”甚么都好,就是園里的蚊子太多,她被咬到紅癢難忍,最后只好舍棄不去了。

這兩日,她注意到有個黑男人常在海灘后的椰子樹那兒出沒。她不確定他是來游水或浮潛或者只是溜達,或還有其它的企圖。

浮潛完后,她走到椰子樹處,不想,竟跟黑人男子遇個正著。他手上拿著個袋,衣衫完好,不像是才下過水,但或許正要下水也未必??磥硭钱數厝耍€是個孩子,特別瘦,頂多二十歲上下。

你最好離我遠點。她盯著他說。不確定他能聽懂。

男孩怯怯打量她一眼,驀地轉身,往反方向去了。

周末,當地一群小青年在舊碼頭玩跳水。有男有女,吱吱喳喳好不熱鬧。

花花也過去湊興。跳水的程序很簡單,就是在距碼頭尾約莫五十米的地方開跑,跑到盡頭,縱身一跳,爆起一個大水花。然后在浮力很大的海水里劃兩下,待人浮上來,起身上岸,再輪流接著跳。

縱身跳下去的感覺很刺激。跳進水的那一剎那,有點像是一枚炮彈沖向海底,等下沖的勁到底沒了,再拿腳用力一蹬,兩手一撥便自然浮上水面,猶如一尾魚。

大家樂此不疲。

這碼頭本是過去糖業(yè)興盛時運糖用的。海軍來了以后,蔗田不是被占就是荒蕪,島上的糖業(yè)便因此沒落。

然后很多人都走了,有到本島的,也有的去美國,沒走的大部份都失了業(yè)。

跟她說話的是阿圖若,還有他的朋友厄瓦多,他倆的英文講得都還行。身邊有倆女孩,一個叫柔沙,一個是瑪利。后來,花花就跟他們混得很熟了。

晚上,他們一同去Poca Boca,那是當地最火的一間酒吧舞廳。

當初她從渡輪下來經過一城鎮(zhèn),便奇怪街上為何聚集那么些人在晃蕩,原來全是沖著Poca Boca來的。年輕人在昏黯、懸掛各色小燈的廳里跳拉丁舞。舞姿十分奇特,起碼之前她未曾看過——男女身子黏貼非常之緊,卻同時又能不停地扭動,尤其是下肢。表面看來幅度雖不大,扭得卻極性感。不停的,節(jié)奏和韻律地擺動,仿佛顯微鏡下的草履蟲。

卡爾是他們的朋友,看上去老成些,兩眼深沉,英文講得幾乎不帶什么口音。

跳支舞吧。

還沒等她說好,卡爾的手臂已環(huán)上花花的腰肢,那臂仿佛有魔,雖輕柔但有力,將她滑拉帶進舞池。

花花勉為其難地扭動著,不知自己跳的樣子是否還行??磥?,卡爾還不止是個舞藝高手——他們哪個不是?阿若圖和厄瓦多這會不也正和柔沙瑪利磨蹭到不行。

Poca Boca甚么意思?她問卡爾。

甚么?他似乎沒聽清,大聲回問。耳朵幾乎貼上她的面頰。

酒吧名字甚么意思?她放大聲說。

小嘴巴。卡爾回道。嘴唇已經觸到她的耳根。

她甩下卡爾,徑直穿過舞池,跑到街上去叫車。

人潮很旺,多是年輕人,大抵是去“小嘴巴”湊熱鬧的。她逆著人潮行走,穿過幾個街角,車還是沒叫到。

最后一次跟西尼走路也是在夜里,從華爾街的世貿中心一路走到布魯克林大橋。

夜里有些冷,但還算清朗。即使如此,整個夜空以及對岸燈光還是罩在一層氤氳中。

他倆走得開開的,深怕靠近那么一點便會擦槍走火似的。

西尼忽然嘆口氣,說:你不老說自己不是典型的東方女人,但你一樣很在意感情的形式。

花花說:那你認為不是典型的東方女人應該怎樣?

為什么不能用一種開放的心胸去看待?

看待什么?愛情嗎?

西尼不語。

感情放下去就像種籽種進地里,時間越久它生根越深。你要終止它,挖起來的就不只是一粒種子,而是連根帶土的拔起整棵來。

她想說,但沒說出口。也許她說了,或者在這之前說過。有分別嗎?說或不說。

他們在一起有兩年多了。她想起每次他在她樓底下出現的光景,挺拔地站在樓梯末端,門外亮白的日光將他臉上的笑容,肩頭,甚至整個人都照亮起來。他那樣雙手一攤,或是揚起下巴,哈啰一聲,一副“嗨,我來了”的樣態(tài)。

然后他們一起吃她弄的晚餐,度過整個晚上,有時整夜。

誰也沒再說什么。兩人默默走到地下車站去搭車。

沒幾站就到了。下了車,旁邊即是小公園,這夜卻陰森得像墓地。整條街上只有他倆,一陣寒風刮過,吹得地上的傳單紙屑亂飛。

西尼站定,有意要輕松,抬起臉指著不遠處的一幢樓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那,就那棟高樓,是安迪沃侯在住的。

誰在乎那些!她瞬間激動起來:我才不管什么沃侯不沃侯。

她不可抑制地迸出淚水,哭了起來,徑自拿起腳來向前奔去。

花花發(fā)現街面上冷清下來了,不曉得自己走了有多久,腳開始有些發(fā)酸。不知幾點了?這些日子因為浮潛,她連表也懶得帶。猜想應該有十二點了吧?

零星有出租車打身邊經過,她都沒及時攔下。這當兒,有部車打她身后緩緩駛來,她還沒揚手攔呢,車已經在她面前停下了。

司機是個黑人。她說了兩遍地址,想確定他是否知道路。

我知道。我認識你,China.

花花從后視鏡里見他笑了下,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記得么?司機說:那天,在海灘。

她一嚇,心跳頓時停住。

5

她在黑暗中醒來。

摸索著,找開關。應該就在床頭,卻沒摸著,心頭倏然一驚:這不是紐約的公寓。

這才突然清醒過來。知道這是哪里了,漁村大條馬路盡頭的平價旅館。原來,自己仍舊在島上。她的手開始四處摸索,似乎想確定一下什么。

床上沒別人。

逐漸的,她的眼睛開始習慣室內那種沒底的黑,約略能夠辨識房內模糊的輪廓。也許,黑夜正在分分秒秒退下,破曉的闇昧之光絲絲微微滲入。

她深呼吸著,直到心跳逐漸穩(wěn)定。

昨夜……

“小嘴巴”潮熱的空氣,煙味酒氣,黏搭搭、濕漉漉、草履蟲般扭動跳著拉丁舞年輕男女的身軀。阿圖若,厄瓦多,柔沙和瑪利,卡爾……

跟蹤她的黑人司機……

不。你弄錯了。司機急急辯解。

我是去海灘搜證的。

他進一步解釋:那邊的海底也有海軍試射的炮彈殼——他們不該射到那里。但我們要找到才算數。

我們?“我們”是誰?她聽見自己像在問訊。

就是島上的居民啊。當地的漁夫要來一次示威抗議,就在最近。

為了哪樁?

你不知道嗎?海軍試發(fā)炮彈,打沉一艘漁船,死了兩個漁民。

什么時候的事?

最近啊。

花花沉默下來,試圖弄清頭緒。她問: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在問啊。而且,這都不是秘密。

她突然想起渡船上那群抽煙憤怒的男人,全船人往某一個方向涌去并且指指點點。還有,阿圖若和厄瓦多跟她提到島上的種種情況……

想至此,有一股氣力從心底油然而生,開始醞釀澎湃起來。除去這層,她還想到了馬廷這家人種種的好。

她急急起身,在以下的幾個鐘頭內快速的打理著事情。第一就是先到“法國屋”去掛長途電話,從航空公司開始一路打起。

忽然之間她竟記不起紐約室友的名字來。及至于接通,對方更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了解她干嘛大老遠打昂貴的長途電話。

喔,原來你機票延期了。好啊。這里都沒事。好啊那你就好好多玩幾天啰。

不是為了玩。因為這里……

她本想把話說個痛快的。這時才意識到對方沒必要知道,根本人家也不想知道。這室友是她臨走前才招到的,基本上不怎么認識。怪不得人家接到她電話會那樣吃驚。誰又在乎她過了該回的時間而沒回來這種事呢。

在她居住的這個上千萬人的大城市里,竟而無一人是她需要去通報自己的行程的。

沒。有。一。個。人。

這想法使她黯然呆了半晌。

梅南。

她回過神來,瞬間想起室友的名字叫梅南。

她很快斬斷雜念,一心只顧著回去著手準備。她先帶上相機,慶幸截至目前為止只拍了幾張而已,帶來的膠卷還剩不少。否則在這窮鄉(xiāng)僻壤,肯定買不到感光度合適的膠片。即使有賣膠卷,也一定所費不貲吧。

6

由法朗戈帶路,花花當天便拜訪了好幾個島上的人家。法朗戈就是那黑人司機,其實他已二十多歲,沒準比她還大些。他還充當起她的翻譯,因當地很多人只說有限的英文?;ɑㄕf應該來籌劃拍一部關于維也喀斯島的紀錄片。不只是試射炮彈所出的意外,還有強占島地,敗壞經濟,更要緊的是炮彈碎片和重金屬廢料未妥善處理造成的后果。得把這些議題一一列舉出來,公諸于世,才好推動對策。

法朗戈的眼睛頓時閃亮起來:對!這想法超棒的。

他臉上冒著油光:走,我?guī)闳ヒ娍棺h的主事人。

他們到馬廷家的時候已是黃昏。運氣不錯,馬廷果然在。

主事的漁夫叫阿力,他說明來意。用意很簡單,就是要馬廷也務必出席這次的抗議。

總不能讓他們說我們自己漁夫都不關心,都不支持吧。

我看看吧。馬廷的態(tài)度一點也不積極。

不用說,馬廷顯然對花花跟這些人同時出現在他家非常吃驚,但他只是跟花花點了個頭,拿藍圓眼多注視了她一會。除此之外,啥都沒多說。

現在除了你,只有亨立和發(fā)仔兩個沒法出席。阿力說:你知道的,老亨是走不開。發(fā)仔嘛,生了病。

馬廷沒搭話。

花花問:朵麗在嗎?

她不在。

花花以一種平緩的口氣,開門見山地說:島上發(fā)現越來越多的孩子生了病,得的是各種不同的癌癥,還有的是罕見的癌癥,包括年齡很小的孩子,甚至兩三歲的都有。當然很多大人也得癌,總之這島上得癌和肝病的人比例高得嚇人。醫(yī)生和專家都認為這跟海軍炮彈里的重金屬有關。這里雖是美國殖民地,但也不能讓維也喀斯被海軍當成永久的射擊場。特別這幾十年下來,已經鬧出了這么多問題……

聽到此,馬廷再也按捺不住,把手一擺:行行行。你到底是來玩還是來搞活動的?

花花說:我既然來了就不能不關心。你家老二身體好點沒?

馬廷忽然有些動怒:我兒子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阿力上來要勸,馬廷將他推開:都給我走!

他們一行人像一支散漫的隊伍,默默走在村子的路上。

一側的海洋在太陽照射下徑自散放粼粼耀目的光。

法朗戈輕輕對花花說:或許馬廷還在夢中。

走過六月的酒吧攤,收音機里傳送出快樂的波多黎各歌唱和敲擊樂聲。

穿著洋紅肚兜的六月高昂地跟他們打著招呼。

太陽下,路邊那排花樹的陰影非常濃烈。

或許,他怕的是夢碎。

7

回到紐約的時候,正下著漫天大雪。

花花從機場叫了部出租車,直奔曼哈頓下城的公寓。她望著車窗外密實飄落的鵝毛雪花,美得簡直有些發(fā)假,仿佛自己是在一張畫片中。

從維也喀斯出發(fā)的時候還是早上。她這次決定不坐渡輪,而是搭飛機回圣旺市去轉回紐約的航班,而且早訂了票。未料天氣竟然壞成那樣,刮風下雨,就只差不是臺風了。這架只有七個座位(包括駕駛)的超小飛機。全機上只有三個人,她的座位就在駕駛后面,透過擋風玻璃看得極清楚。小飛機在風雨里不住的抖颼,引擎聲音大得嚇人。大風大雨的侵襲下,機身一下斜這邊,一下傾那頭,飛機像小蜻蜓般在豪雨的海面上顛簸,眼前的海面變換著不同的角度傾斜。那光景簡直像是隨時會散架掉進海里似的。

我們沒問題吧?最后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哈哈,不要緊。旁邊的那個波多黎各仔笑得咧大了嘴:哈哈哈,真的,沒問題沒問題。

她不解他干嘛要笑成那樣。

駕駛大聲安慰地說:經常這樣。我們都很習慣。真的,沒問題的。

是啊,緊張什么。她索性舒舒服服坐穩(wěn)了,像看一場暴風雨電影那樣,欣賞眼前風雨的不斷襲擊,底下動蕩洶涌的灰渾海浪。

她完全沒去多花心思想飛機會不會出意外,而且很快就習慣那陣陣的傾斜和震顫。她甚至沒想到那家伙有可能是因為太過緊張而發(fā)笑。在那一刻,她心里腦里塞著的,全都是回紐約如何籌劃維也喀斯紀錄片這件事。

她不斷回想著,在法朗戈家里,看見他那兩個得癌的妹妹,大的十五歲,小的那個才十一歲。還有一家有個四歲的女孩,得的是骨癌。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淋巴生了腫瘤。這些孩子和他們的父母望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他們對所有的采訪者都是如此吧,盼望這些人能幫他們把這絕望處境的消息傳達出去,期盼終有一日輿論力量能讓海軍對他們負起責任來。

窗外飄落越來越多的雪花,城市已經大半覆罩在一層厚厚的白雪里。

梅南在廚房臺子上留了張字條,她出城度假去了。

街道上分外冷清??刹皇牵慷际フQ節(jié)了不是嗎。

過完節(jié),溫度回升,雪就這樣溶掉了。

她趁放假這空擋(還沒到復假找工作的時候)剛好埋首紀錄片的企劃案。三天兩頭的跑圖書館,也盡可能聯絡可送件的媒體和基金會。試試吧。她想,先別管能不能成。

春天來的時候,她找到一份新工作,已經開始做了幾周。忙得很。像是上了一列快車,每日不停地往前奔馳。

某日下班,正站窗口。寒風里,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對街走過。他的西裝對襟開著,領帶也松斜了,那樣無目的卻又神色匆匆。他的褐發(fā)參差著,硬柴柴的,人瘦多了。像是無處可去,一頭彳亍荒漠的野狼。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想到西尼,她甚至連有多久都記不起來了。

此刻,因看見他,而連帶想起維也喀斯。

空氣里的咸腥氣息,海洋的氣息。陽光下海水蔚藍,亮著一層粼粼銀光。路邊除了椰子樹,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頂上開滿粉嫩花朵的花樹。人們不就曬網,曬太陽,或是打盹,或照拂小生意?;蛏兑膊桓桑庾[起眼凝視前方的海灣,伴著隨時隨地播放的打擊樂和節(jié)奏分明的歌唱……

多虧埋首那套紀錄片計劃書,使她整個的、徹底忘卻西尼。厚厚一迭企劃案的底稿還擱在書櫥里,沒人有興趣拍。可能是她的企劃做得不夠成熟,但她也已盡力了。

這一切都像發(fā)生在很久之前。

她發(fā)現,所有被遺忘的東西,都像發(fā)生在很久以前,那怕只有區(qū)區(qū)數月。但是過去很久,再重新不斷浮現的,卻往往像是昨天一樣。

許多年后,她終于在電視新聞里看到有關維也喀斯的報導。總算有人注意到了。這之后,島民繼續(xù)抗爭,也不斷出現紀錄片和新聞的專題。終于,海軍在2003年撤出了那個美麗的島嶼。

(責編:梁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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