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微漾
大約兩個世紀前,美國思想家梭羅將自己放歸山林,在一種幾乎是與現(xiàn)代文明徹底割裂的環(huán)境下獨居了長達兩年零二個月,最終醞釀出傳世名作《瓦爾登湖》。憑借這部著作,他被視作愛默生的推崇者和追隨者,亦是超驗主義的代表性踐行人物。在他極盡樸實的靜態(tài)敘述中,有一種跨越既有知識和常規(guī)經驗的直覺,助他找到生活半徑下的靜謐與神性,并以此通向自然的遼闊之境。
我想,正是超驗主義在詩寫上的運用,讓亞楠完成了對大西北的一次重塑。在組詩《遼闊》中,他以一個觀察者的身份,捕捉曠野之上目力所及的種種意象,并打破它們的原始鏡像,繼而賦予全新的認知輪廓。這一過程,正好契合了超驗主義所提倡的三要素,即精神、在場和象征。
何謂遼闊?是天地初開洪荒伊始的史前混沌,還是文明降臨刀耕火種的田園史詩,抑或摩登時代車水馬龍的都市經緯?很顯然都不是。亞楠的遼闊是從一種“靜默”的狀態(tài)下開始的,他看到“秋天/一棵樹在水中把它的倒影握緊”,聽見“白樺林靜謐的呼吸正在打開”,甚至還有“一塊巖石清亮的聲音”。種種觀照,都是他對自身所持有的清醒認知的映射,即“沒有被塵世污染,也沒有把根遺棄”;正因如此,他才能保持對西北故土的純凈情愫和深情凝望,才能在一種本土自覺中將自己與詩歌地理彼此維系。
他開始出現(xiàn)在由近及遠的地理向度中,最早是“穿行于林間灰暗的小路”,觸摸此間的落葉、鳥聲和雪夜;他與它們對話,聯(lián)想到“塵世的瑣事”,突然就有所頓悟,于是“開辟了時間隱去的所有疆土”。這一水到渠成的過渡,將他的足跡嫁接到自古及今的時間坐標上:不只是虹影高掛的夏天、“草都回到夢中”的霜降以及“樹葉沙沙聲如一個行人”的雪夜,還包括被他當作“出發(fā)地”的從前。因為這蒙太奇式的場景切換,一切意象紛紛褪掉隱喻,裸露出全新的象征。
比如狼群的長嗥,是用來“驅趕落日”的;雪豹的出現(xiàn),是為了“把夜幕拉長”;“古巖畫里的塞種人/開啟了游牧方式”。亞楠的象征字典里,很大一部分都在展示西北土地原始、蠻荒的胎記,他企圖以此讓讀者重拾早已被棄如敝履的敬畏。另一方面,在巨大的野蠻中,他通過巧妙地安插一些對比,如秋風與花朵、風暴與彩虹、跋涉與風景、饑餓與游牧等,讓人對大美和大愛抱有執(zhí)念并常懷希望。
正如他自己所提到的,遼闊是一個“沉重的詞語”。這沉重來自于我們的不自知和不自信,在物質生活突飛猛進的今日,多少人相繼放棄了直覺,放棄了對世界的細致端詳和耐心感知,他們看似在追求靈魂的遼闊之境,實則與其背道而馳。而亞楠便是用這組作品,在超驗主義詩寫的框架中,詮釋了他所向往的遼闊——
一次花開,和一首牧歌,僅此而已。
2015年1月6日于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