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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黑城的黑夜里唱戲

2015-11-16 18:04李澤亮
中國鐵路文藝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大柱三水

李澤亮

黑城,本名叫煤城。東北的一個城市,以產(chǎn)煤而聞名。由于地處偏遠(yuǎn),疏于管轄,來這里開礦采煤的人越來越多,馬路上拉煤送煤的車輛源源不絕,街道旁多見堆積的煤堆,到處晃蕩著身著黑衣黑褲黑色臉膛的采煤工。連這里的空氣都漂浮著黑色的煤屑。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大力治理,面貌煥然一新,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城市也繁華起來。可是,名字卻沒有改過來,人們?nèi)匀涣?xí)慣地叫它黑城。

著名京劇演員、京華京劇團(tuán)團(tuán)長李三水率團(tuán)到達(dá)黑城的時(shí)候,離開戲還有三個小時(shí)。他直奔大舞臺劇院里走、背、試、扮。走是走場子,背是背戲,試是試弦兒,扮是扮戲。他早就聽說,黑城大舞臺劇院的戲不好唱,不管多大的角兒,多大的腕兒,凡是想來這打炮的,大多打的都是“啞炮”;凡是特意“要彩”的,大多都是被喝了倒彩;凡是在臺上灑狗血(出洋相耍噱頭)的、砸夯(邪乎)的個個都被“嗵”下臺。這個地方就是這么怪。有順口溜說:

一條鐵道劃倆城,南北品位各不同。

城南住著煤老板,城北駐扎民工營。

南頭得意二人轉(zhuǎn),北邊喜歡京和評。

民工藏龍臥虎地,皮黃聲腔論英雄。

李三水先是在臺上背戲。他從上場門走到臺口,轉(zhuǎn)身歸座,又從下場門返身丈量著表演區(qū)各點(diǎn)的距離,口中默念著臺詞,哼吟著唱腔,小幅度地走著身上(動作),一整套下來足有一個多小時(shí)。從臺上下來,他來到臺左邊的文武場,同拉弦的胡琴師定好弦,又同打鼓的魏鼓老交談了一會兒,一切都妥妥地了,他才走進(jìn)化妝室里扮戲。正在勾臉的程三泰說:“師哥,今晚咱們改戲啦?”李三水說:“改什么戲了?”程三泰說:“《烏盆記》不唱了,要唱《失空斬》。”李三水一愣說:“誰說的?”程三泰說:“剛才你在臺上,又查看地形又排兵布陣地好一番折騰,不是要改戲嗎?”李三水說:“你又攮業(yè)(故意搗亂)不是,我只是走走場子背背戲。”程三泰說:“咱這《烏盆記》都演了近百場了,連央視都上過?!崩钊f:“藝不厭精,常練常新嘛?!背倘┱f:“不就是一個小小的黑城嘛!”李三水說:“別瞧不起小地方,大風(fēng)大浪好過,小河溝里能翻船?!背倘┘泵τ檬种笁鹤∽齑健皣u”的一聲說:“硌乙(討厭)啦!”

演出出事后,程三泰說:“不幸被其言中,怪他自己說了犯‘硌乙的話?!?/p>

當(dāng)西皮搖板拉響的時(shí)候,李三水登場亮相,唱道:“一路美景觀不盡,人投旅店鳥入林?!彼ひ艉榱?,聲腔自如,頗有當(dāng)年余叔巖的韻味。唱完打住自報(bào)家門,臺下一陣贊許聲。他扮演的劇中人劉世昌帶仆人劉升行至定遠(yuǎn)縣境內(nèi),突然雷聲炸響暴雨大作,他唱道:“劉升帶路往前趕——”打馬、甩髯、下場。下得場來,李三水才算松了口氣。站在邊幕布旁候場的程三泰笑嘻嘻地說:“嘿,師哥的吭兒(嗓子)挺給使,今個卯上(使足勁)啦!”李三水笑了笑就忙自己的去了。

《烏盆記》是一出難唱的戲,要想在黑城唱好這出戲就更難了。自古以來,凡是應(yīng)工老生行當(dāng)?shù)?,這出戲是必不可少的,連四大須生的馬、譚、楊、奚,人人都有此戲,各科班院團(tuán)家家都演此戲。很多演員把《烏盆記》當(dāng)做“開坯子”戲。聽說黑城的專業(yè)劇團(tuán)和大小票房劇社十多家都有這出戲,連一些開車的挖煤的修鞋的走街串巷的商販也能唱上幾段。

李三水十二歲學(xué)戲,起始師承余派老生余嘯川,后拜余派名家李鳴盛。學(xué)戲伊始就以《烏盆記》開坯子。他從藝三十多年,這出戲他在各地大小劇場演出近百場,選段、清唱、彩唱、折子戲等無不在其中。戲中的一板一眼、一腔一韻、一招一式他都稔熟于心,連劇中其他角色的戲他也滾瓜爛熟。在近百場的演出中,他從來沒有出過錯,甚至連誤場、冒場、走板、晃調(diào)都沒有過。誰料在黑城的這場演出中,這位把戲看做比天大的角兒竟出了錯,竟砸了鍋,而且是砸了死鍋。

戲演到劇中人物劉世昌在避雨中投宿到趙大的瓦窯,見財(cái)起意的趙大夫妻將其殺害,碾成肉泥做成烏盆,此盆被老漢張別古當(dāng)做抵債之物索去,劉世昌冤魂附在烏盆上,請求張別古帶他去定遠(yuǎn)縣衙包拯那里告狀伸冤時(shí)的一段唱,這段反二黃三眼,是《烏盆記》的核心唱段,也是一段見棱見角見功夫的唱腔。以往李三水這段唱下來,臺下掌聲不斷喝彩迭起,是必不可少的“三道菜”??墒墙裉旃志凸衷谇賻煱堰^門拉了兩遍,李三水愣是沒有張開嘴,文武場的人急得都站起來了,不知就理地又開了一遍,李三水還是站在臺上茫然不知所措地唱不出聲來。這下,臺下可炸窩了,觀眾噓聲四起,有人喊道:

“嗵,下去吧——”

“李先生暈場了!”

大幕一下子落了下來。

劇團(tuán)副團(tuán)長呂郁榮令人合上大幕,剛要上臺向觀眾說些李三水先生一路勞頓偶得風(fēng)寒身體不適之類的道歉話,不料劇院經(jīng)理蔣大柱卻捷足先登地走向幕前深鞠一躬說,大舞臺劇院在前幾天裝修中,將音響設(shè)備的線路接錯,使音頻回流聲太大,導(dǎo)致李三水先生聽覺產(chǎn)生混亂,發(fā)生不應(yīng)該發(fā)生的事情。向所有觀眾表示誠摯致歉?!稙跖栌洝芬粦驌衿谠傺荩^眾的一切損失由大舞臺劇院全部承擔(dān)。

臺上也炸了窩。演職人員都不相信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大角兒李三水為什么在這小小的黑城砸了鍋。人們圍著他,擁在他的身旁,無論怎么問,他就是不說一句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舞臺的天棚。人們攙扶著他,回到住宿的劇院賓館,他一頭倒在床上。副團(tuán)長呂郁榮請來醫(yī)生為他診治。測體溫、量血壓、號脈搏地好一番檢查,結(jié)果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醫(yī)生問他平常身體如何?人們說好著哪,每天早晨吊完嗓子練武功,嗓子吊得剛剛的,把子打得咣咣的。醫(yī)生說:“沒什么大事,讓他好好地休息吧?!币稽c(diǎn)藥也沒開,醫(yī)生就走了。呂郁榮說:“從現(xiàn)在開始,任何人也不要打擾李先生?!眳斡魳s將房間的燈關(guān)閉,帶人悄悄地退了出來。

那個夜晚,這件事情在黑城大街小巷、茶樓酒館成了人們談?wù)摰脑掝}。黑城電視臺在《百姓關(guān)注》欄目里播發(fā)了一條消息:著名京劇演員京華京劇團(tuán)團(tuán)長李三水先生在大舞臺劇院演出中突然失語,致使《烏盆記》戛然而止?!笆дZ”,就是說不出話來,唱不出聲來。今天這戲原本唱得好好的,怎么就會突然失語呢?此事不單使人們感到蹊蹺,連李三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人們走后,李三水躺在床上,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過著電影。戲中,他演的那個劉世昌被趙大夫妻害死之后,把他的身體碾做泥漿做成烏盆,當(dāng)張別古拿著烏盆回家時(shí),劉世昌大喊一聲:“老丈啊——”唱到:

未曾開言淚滿腮,

尊一聲老丈細(xì)聽開懷。

家住南陽城關(guān)外,

離城數(shù)理太平街。

可是,他叫板后這段反二黃三眼拉完過門他剛要唱,突然聽得另外一個人唱了起來,確切地說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那人的聲音甜潤清亮,吐字清楚,行腔飄逸自然,唱功十分了得。這是他多年來未曾聽過的好聲音和好唱腔。此人不但聲腔好聽,且把劇中人物的感情也刻畫得入木三分。與其說是愣住了,不如說是被迷住了。慢說一個小小黑城,就是在京、津、滬、沈等大城市也不曾有這么一位高人。這人是誰呀?李三水忘了自己正在黑城大舞臺劇院里演戲,他茫然四顧地尋覓這聲音的來源。

李三水覺得這唱聲忽而來自舞臺的天棚,忽而來自舞臺的地板下,似乎又覺得從劇院四周墻縫里發(fā)出來的“啊——呃——”一頓一挫,一提一抖,把個戲中角色的喜怒哀怨表達(dá)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讓李三水更為吃驚的是那人竟然使用了“雙詭音”。以往在研究探索中,他將馬、譚、楊、奚等老生行當(dāng)流派唱法分門別類地歸納為ABCD等,唯獨(dú)沒有聽過此人的這種唱法。

“砸鍋”是指演員在演戲中出了事故,“砸死鍋”就是出了不可彌補(bǔ)的嚴(yán)重事故,演員要承擔(dān)責(zé)任受懲處,演員的聲譽(yù)還要受到影響。李三水卻沒有顧及那么多,他決心不顧一切也要找到這個人。

一夜不曾合眼的李三水決定先往北京打個電話,然后再去拜訪一個人,那人叫仇中先。

仇中先是一位唱、念、做、打頗具功力的京劇花臉演員。早年在京津冀一帶演戲,后來傍角四小名旦毛世來。五十年代末期,隨同毛世來到東北的吉林省唱戲,頗有些影響。后來,自己組班流動演出,在黑城落了腳。退休后,雖然生活不算富裕,但兒孫滿堂,日子倒也過得充盈。仇老先生為人為藝樣樣都好,就是過分地貪戀杯中之物,且每天必喝,每喝必醉。幾年下來,把家里喝得沒有一樣值錢的物件,把自己喝得腦子也有點(diǎn)不太好使。有酒喝他手舞足蹈,無酒喝他提不起神兒來。人們管仇中先叫酒中仙。

當(dāng)李三水帶著程三泰登門拜望仇中先的時(shí)候,這位“酒中仙”正為兒子不給他酒喝而慪氣。他慪氣的方式很獨(dú)特,不打人也不罵人,而是在家里的小客廳里唱戲,不但唱,還帶走身上的。今天他唱的是《霸王別姬》楚霸王項(xiàng)羽。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shí)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這時(shí)門鈴響了起來,仇中先全然不采,仍然唱他的戲。

門鈴頑固地響著,一浪高過一浪。仇中先的兒子仇剛從自己的房間跑了出來打開門。

門口站著的是李三水和程三泰。

“請問,是仇中先老先生的家嗎?”李三水說。

“是的,二位是——”仇剛問。

“我是李三水,這位是程三泰,是來拜望仇老先生的?!?/p>

“父親在練功背戲呢,請進(jìn)吧?!?/p>

仇剛將客人請進(jìn)屋里,對父親說:“爸,有人看望你?!背鹬邢日f:“不見,誰也不見。”仇剛說:“來的是李三水先生。”仇中先說:“我不見什么三杯水,我要的是三杯酒?!币痪湓挵讶藗兌颊f笑了。李三水說:“酒來了?!彪S著把帶來的兩瓶北京二鍋頭遞到仇中先面前。仇中先接過酒聞了聞,連說:“好酒好酒,沒開瓶就滿屋香,多年見不到這么好的東西了,請問,送酒者是何人也?”李三水說:“師叔,我是李三水,你真的認(rèn)不出來了?”仇中先愣了愣神兒,急忙拉住李三水的手說:“哎呀,北京一別竟是三十多年啦,當(dāng)年我走關(guān)東的時(shí)候,你還是個孩子哪?!崩钊f:“那年我剛十二歲,聽師傅常說起您?!卑摧叿掷钊Q仇中先為師叔。

李三水讓程三泰見過師叔,介紹說:“這是程三泰,丑行,春華老師的學(xué)生?!背鹬邢刃χf:“說來說去咱們都掉到一個鍋里啦,我和春華是光屁股長大的發(fā)小,入科后,吃在一個鍋里,睡在一張床上,今兒個咱們沒有外人。”

不知道仇中先是見酒高興還是見人高興,他拉著兩位客人在小客廳落座,親手為他們沏上一壺好茶,說道:“不怕二位賢侄見笑,我的酒癮犯了,我這個人喝酒特喜歡干拉(不就菜),今兒個你們喝茶我喝酒,何況這么好的酒把我肚子里的酒蟲子都勾出來了?!闭f著,他啟開酒瓶,一下子來了個滿口灌。過了一會兒,仇中先說:“二位賢侄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李三水說:“師叔不是外人,就不瞞您了。大舞臺劇院夜里還有人在那活動嗎?”見仇中先搖搖頭,李三水又說:“夜間沒有人在那練私功吊嗓子什么的?”仇中先說:“你是不是聽到什么動靜了?”李三水說:“師叔是梨園行的名人,又是本地的老人兒,我想知道大舞臺劇院的來龍去脈?!背鹬邢日f:“咱們既是叔侄,我也不避諱什么了?!彼斐鋈齻€手指說:“那里出過三條人命?。 背鹬邢茸テ鹁破坑诌攘艘豢诰?,講了起來。

日本人統(tǒng)治東北時(shí)期。那年冬天,清剿大隊(duì)隊(duì)長崗村一郎親自率隊(duì)清剿東北抗日聯(lián)軍,殺死不少抗聯(lián)戰(zhàn)士。為了慶祝勝利,他們請來三春社藝人在黑城大舞臺劇院(原址叫大廟臺)唱戲,戲碼是《擊鼓罵曹》。三春社挑梁班主十歲紅是個愛國的京劇藝人。他痛恨日本人在中國的血腥殘殺,在《擊鼓罵曹》中改動了幾句唱詞,把日本鬼子當(dāng)成奸佞曹操來斥罵。原詞是:“人言曹操多奸巧,果然亞賽秦趙高。欺君誤國非正道,全憑勢力壓當(dāng)朝。站在丹墀微微笑,哪怕虎穴與籠牢?!笔t歲紅是這么唱的:

人言曹操多奸巧,不如小鬼計(jì)謀高。

侵占別國非正道,全憑武力動槍刀。

坍臺之上莫要笑,死在眼前不知曉。

那天,十歲紅站在臺上,把這段戲唱得鏗鏘有力、大義凜然。日本人也沒聽出個子丑寅卯來,這“西皮流水”板頭又快,他們不懂京劇,不但沒聽出問題來,有的還跟著拍巴掌。可是,有個叫叢樹德的內(nèi)鬼,是戲班里的帽箱。此人行為猥瑣,吃喝嫖賭成性,賺取的份子錢不夠花,總是踅摸著弄外快。他一看機(jī)會來了,就向日本人告了密。崗村一郎怒不可遏,率人沖上臺,問十歲紅唱的是什么詞?十歲紅說是《擊鼓罵曹》的戲詞。崗村一郎說你再唱一遍。十歲紅便唱起戲里的原詞。崗村一郎說:“你剛才唱的不是這個。”十歲紅說:“我剛才就是唱的這個。”崗村一郎把叢樹德叫來說:“你把他剛才唱的那個唱詞說一遍?!眳矘涞戮桶咽畾q紅唱的話說了出來。崗村一郎大喊一聲“巴嘎”,掄起戰(zhàn)刀把十歲紅的人頭砍了下來。他還不肯罷休,又用刀把十歲紅的身上捅了好幾個窟窿。沒想到怪事發(fā)生了,十歲紅被砍落地上的頭顱在滿臺地滾動著,嘴還一張一合地動著,好似還在唱著那段痛罵日本鬼子的唱詞。

李三水和程三泰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問:“后來那個內(nèi)鬼叢樹德的下場怎樣?”仇中先說:“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事發(fā)第二天,叢樹德就被人殺了,奇怪的是他被殺的地方就是日本人殺死十歲紅的地方,也是人頭落地,尸首分家?!崩钊统倘﹩枺骸笆鞘裁慈烁傻模俊背鹬邢日f:“有人說是鋤奸隊(duì)干的,也有人說是老百姓干的?!?/p>

仇中先又呷了一口酒,講起第二件事情。

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時(shí)任黑城市京劇團(tuán)團(tuán)長的羅艷銘被造反派揪出來批斗。劇團(tuán)里有兩個造反派組織,這派把她定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dāng)權(quán)派來斗,那派把她定為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來批。白天斗,晚上批,夜里讓她寫交代材料不讓睡覺。什么摁頭、彎腰、站板凳,花樣翻新,不斷升級。每天下來,羅艷銘都是鼻青臉腫,傷痕累累。這些她都挺過來了。就在造反派要把京劇團(tuán)所有的戲裝行頭和刀槍把子都要燒毀的時(shí)候,羅艷銘行動了。

那天,造反組織把京劇團(tuán)所有的戲箱、帽箱、頭面箱和靶子箱都抬到大舞臺劇院門口澆上汽油,點(diǎn)著了火焚燒的時(shí)候,羅艷銘在樓上的平臺上出現(xiàn)了。她扮著戲,身穿大靠,頭戴帥盔,插翎子,整個一個梁紅玉“戰(zhàn)金兵”的扮相,她威風(fēng)凜凜怒目圓睜地指著那些造反派唱道:

遙望一江風(fēng)浪拍天高,我撒網(wǎng)中流待釣金鰲。

猛幾陣軍中鼓角喧號,鯨鯢動開巨浪撼奔濤。

只聽得馬嘶旗飄,騰空殺氣入云表。

唱罷,羅艷銘縱身一跳,只見一道美麗的弧線劃過人們的視線沖入熊熊火中。這下,把造反派全嚇跑了。一些好心人好不容易將她救了出來,羅艷銘已是奄奄一息了。她用微弱的聲音哀求說:“求你們把我送到舞臺上,死,我也要死在那里?!比藗儼阉У轿枧_上,羅艷銘氣絕身亡了。

李三水和程三泰聽得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他們問道:“就是我們現(xiàn)在演戲的那個劇院嗎?”仇中先說:“是的,就是現(xiàn)在的黑城大舞臺劇院?!?/p>

從仇中先家里回來的晚上,程三泰失眠了。他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黑城大舞臺劇院里竟有這樣的傳奇,竟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他一閉眼,那個十歲紅就站在他面前唱《擊鼓罵曹》,他剛一打盹,那個羅艷銘就對他訴說她受的屈辱和遭遇。程三泰忽然想起李三水來,他那天在唱《烏盆記》的時(shí)候,為什么突然唱不出聲來?為什么神情失態(tài)地茫然四顧?為什么東張西望地像似在尋找什么?難道真的中了魔?這個“魔”是什么?它在哪里?他知道李三水是個定力很強(qiáng)的人,既有藝術(shù)修養(yǎng),又有演出經(jīng)驗(yàn),為人處事都是超乎常人的。如果不是太邪性、太厲害的魔法他是不會中招的。程三泰決定到劇院去一趟,趁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去舞臺上看看到底有什么“魔”?

程三泰是團(tuán)里有名的程大膽兒。他不信神不怕鬼,不屑任何邪性。兩年前,團(tuán)里的周旦角兒被汽車撞死,尸體停放在醫(yī)院的太平間,團(tuán)里打鑼的趙某和程三泰打賭,夜里去太平間周旦角兒那里,把她嘴里的兩顆金牙拿回來,限時(shí)午夜兩點(diǎn)前交差,趙大鑼輸他一席酒菜,否則他請趙大鑼喝酒。程三泰果然不含糊,夜間十二點(diǎn)他獨(dú)自潛入醫(yī)院的太平間,從周旦角兒的嘴里摘下兩顆金牙,午夜兩點(diǎn)前在約定地點(diǎn)交給趙大鑼,把個趙大鑼嚇得渾身直抖。事后,給程三泰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

已近午夜了,劇院的前后門早已落鎖。程三泰不愧是武丑出身,來到劇院的后窗處,打開插銷,擰身使了個《楊香武三盜九龍杯》中的技藝,“嗖”地一下躥進(jìn)劇院后臺,劇院里漆黑一團(tuán),他悄悄地向舞臺走去。突然,他聽見舞臺上像似有人走動的聲音,他隱下身形,用手慢慢撩起下場門的邊幕條,借著外面折射進(jìn)來的燈光向舞臺上觀望。他看見一個影子在臺上晃動著,他立刻驚出一身冷汗。不怕死人,就怕活鬼,這是啥東西呀?他心里在嘀咕。程三泰蹲在邊幕條后不敢出聲,兩眼直盯盯地望著那臺上晃動的影子。那影子時(shí)而仰望天棚,時(shí)而俯看地面,轉(zhuǎn)轉(zhuǎn)悠悠。他仔細(xì)一看是個人,人影人影嘛,傳說中的鬼是沒有影子的。是不是有人在這幽會呀?幽會是男女之間事,也不能就一個人哪!要不就是小偷,這里有啥可偷的?臺上的大幕,臺下的座椅都是固定在那的,偷了也拿不走。程三泰抓起樂隊(duì)處的一個鼓架子,心里說,兔崽子,你敢偷東西往外拿,我先砸蒙你再去喊警察。又過了一會兒,那人影停住不動了,程三泰從邊幕條后面探出腦袋看那人要干什么?忽然,那人說話了:“你藏在哪里?出來吧!”程三泰一哆嗦,但一聽卻是李三水的聲音,他一下躥出來,大聲說:“師哥,我沒藏著,我是剛剛進(jìn)來的?!崩钊@訝地說:“怎么會是你???”程三泰說:“就是我,你不是讓我出來嗎?”李三水說:“我不是讓你出來,是讓那位出來?!背倘┱f:“還有一個人?你是和誰在這幽會吧?是誰?在哪?”李三水說:“你胡說些什么?我要是知道這人是誰在哪就好了?!背倘┱f:“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三水說:“昨夜在我演戲的時(shí)候,剛拉完那段反二黃三眼過門,還沒等我開口那個人就唱了起來,樂隊(duì)救場又拉了一遍,那個人還在唱……”

程三泰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李三水中的就是這個魔。他說:“你沒有聽錯?”李三水說:“沒有,絕對沒有?!背倘┱f:“你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李三水說:“我從來沒有那毛病,再說幻覺只是一瞬間的事,哪有那么長時(shí)間?”程三泰說:“整句唱詞你都聽清楚了?”李三水說:“不光整句的,好幾句唱詞我聽得清而且真?!背倘┱f:“莫不是附近有哪個票房劇社的人在拍戲吊嗓子?”李三水說:“慢說是票房劇社,就是當(dāng)下專業(yè)劇團(tuán)演員唱得這么好的也少有?!背倘┱f:“怎么個好法?”李三水說:“嗓子好,唱法好,功夫好。”程三泰說:“就這么神?”李三水說:“神就神在那如行云流水的唱腔和一挫一頓、一提一抖的尾音上,這個人使的‘雙詭音?!背倘┱f:“為什么同臺演戲的人和文武場上的人都沒有聽到?”李三水說:“我想有兩個原因,一是人多聲雜,二是所處的位置和角度不同,這聲音可能是一種‘反射聲波現(xiàn)象。”程三泰驚訝地說:“誰告訴你的?”李三水說:“是北京的兩位聲音學(xué)教授說的,一位是金鐵霖,一位是洪學(xué)源?!背倘┱f:“你什么時(shí)候給他們打的電話?”李三水說:“事發(fā)的當(dāng)天夜里?!背倘┊?dāng)然知道,金鐵霖和洪學(xué)源是誰,一個是大名鼎鼎的聲樂教育專家,一個是蜚聲國內(nèi)外的聲音工學(xué)權(quán)威。程三泰半信半疑地走到李三水站立的地方聽了好一會兒,還是什么也沒聽到。他搖著頭說:“師哥,這就怪了……”他的話音未落,猛地一陣反二黃三眼過門聲音響了起來,接著一個行云流水般的聲音唱道:“未曾開言淚滿腮……”果然這聲音像從舞臺下面發(fā)出來的,他倆就趴在地板上聽,片刻,那聲音又像從天棚上發(fā)出來的,他倆又翹腳仰頭向棚頂上聽,一會兒,這聲音又像從劇院四周墻壁里發(fā)出來的。那聲音不遠(yuǎn)不近,不大不小,若隱若現(xiàn),飄飄忽忽地始終不知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程三泰“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拜了起來:“各路神仙、四方魑魅、屈死亡靈、大師哥、二師姐、三叔四伯、五姑六姨、灰七柳八爺爺們,冤有頭債有主,您千萬不要騷擾無辜加害善良,您可不能拿我們說事啊……”李三水一把將他拽起來說:“都什么年代了,還講封建迷信那一套?!?

這時(shí),黑黢黢的臺下有人說話:“李程二位先生,你們是為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嗎?”李三水和程三泰不由一愣,李三水說:“你是誰?”那人說:“劇院經(jīng)理蔣大柱”。李三水說:“黑燈瞎火的,你在那干什么?”蔣大柱說:“我們幾個人為昨晚的事情在這呆了好半天了?!崩钊f:“請各位到臺上說話?!笔Y大柱領(lǐng)著兩男一女走上臺來,他打開臺上燈光,把同來的幾個人逐個作了介紹,那個年輕的女人是黑城市京劇團(tuán)青年演員郁茹,矮個子男人是煤礦職工京劇團(tuán)團(tuán)長刁玉清,高個子男人是大眾京劇票社社長趙如海。他們都是為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來的。李三水和程三泰不約而同地說:“這么巧?究竟是怎么回事?”蔣大柱苦笑了一下講了起來:“兩年前的一個夜晚,也是這個時(shí)間。劇院后臺的暖氣管道不知為何出現(xiàn)了故障,水從管道里滲漏出來,把整個舞臺都浸泡了。我請來兩個水暖工進(jìn)行了兩個多小時(shí)的搶修。完事我送水暖工離開,自己在臺上拾掇東西的時(shí)候,卻聽見有人在唱戲,唱的就是這出《烏盆記》。當(dāng)時(shí)我以為是誰在這吊嗓子,可是一想,后臺門上了鎖,前邊的門也被我關(guān)閉了,前后都不可能進(jìn)來人。而且在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那人唱的聲音越來越大,有時(shí)像似帶著哭音,可把我嚇得夠嗆,我趕緊打開門跑回家了?!崩钊f:“真是不可思議。”蔣大柱說:“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有呢?!彼钢莻€年輕漂亮的女人說:“郁茹,說說你的經(jīng)歷吧?!?/p>

郁茹,省戲劇學(xué)院京劇系畢業(yè)生,工青衣花旦。畢業(yè)后分配到黑城市京劇團(tuán)工作,眼下是團(tuán)里的主要青年演員。去年春天她報(bào)名參加全省青年京劇演員大獎賽,開賽前夕她經(jīng)常跑來劇院練私功。那個時(shí)期,劇院沒有活動,一直空置著。一天晚上,郁茹又一個人跑到劇院來練功,她從后臺外面第二個窗戶上拔下小氣窗的插銷,打開窗子跳進(jìn)后臺,由后臺走到舞臺上。輕車熟路,她不止一次地這樣出入過。在臺上她穿上厚底,帶上水發(fā),練起了《謝瑤環(huán)》中的跪蹉甩發(fā)。剛練了一會兒,突然聽得一陣京胡聲響起,接著有人唱起了《烏盆記》,那聲音非常好聽。她喊道,誰在那唱?連問幾聲,無人應(yīng)答。過了一會兒,那聲音戛然而止。沒有一絲燈光的劇院里,顯得陰森可怕,她顫抖著,從進(jìn)入劇院的原路倉惶逃了出來。郁茹跑出劇院百余米的地方,一邊望著劇院出神,一邊擦著身上的冷汗。

聽完蔣大柱和郁茹的訴說,李三水說:“剛才我們還在說,是不是附近有哪家劇團(tuán)票社在拍戲或吊嗓?”蔣大柱說:“甭說附近的劇團(tuán)和票社,就是全省各地的劇團(tuán)和票社也沒有這么一位好角兒。這不,今晚我把市里幾家劇團(tuán)票社的龍頭老大都請到這里,請他們鑒別一下,他們都說這腔、這嗓、這味和這唱功都是無人能及的?!笔Y大柱對李三水說:“李先生是京劇大家,是余派傳人,又見多識廣,這嗓、腔、味您是否熟悉?”李三水若有所思地說:“這嗓、腔、味有些像余嘯川老師的女兒余曉涓。聽說此人早些年就死在青海了,怎么會在這個地方出現(xiàn)哪?”蔣大柱說:“那可就有好戲瞧嘍!”程三泰說:“還有什么戲好瞧的?”蔣大柱說:“幕不揭則戲不開,水不落則石不出,我們一定要讓它水落石出,找出這個會唱戲的石頭?!崩钊f:“好,我們支持你。”蔣大柱說:“光支持不行,你得加入我們這個團(tuán)隊(duì)大家一起查找這個人?!崩钊f:“我比你更想找到這個人哪。”程三泰說:“加上我一個?!笔Y大柱說:“好??!你們方才談到的北京聲學(xué)專家說的那個‘反射聲波是怎么回事?”李三水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紙來交給蔣大柱,蔣大柱打開來看,上面寫道:

聲波是一種在介質(zhì)中傳播的震蕩波,遇到障礙物就會反射,并不需要太多的條件,只要不是特別的阻音墻就行。障礙物就是普通的物體,沒有什么特別的,物體接受聲波的面積越大,反射的聲波就越多,聽到的聲波就會越響。聲波也有能量消耗,一般來說,振幅越大,頻率越高,聲波帶有的能量也就越多,傳播得就越遠(yuǎn)……

這一夜,他們圍繞大舞臺劇院前后左右像刮篦子似的搜了幾遍,還是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奔波了幾乎大半夜,李三水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他覺得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反復(fù)地對他唱著那段唱腔。那特有的吐字行腔,那獨(dú)到的唱法,尤其是尾音中的一頓一挫、一提一抖的雙詭音,還有那人的音質(zhì)音色和形成的聲線,他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又想起他的師妹余曉涓來。

那年,李三水考入戲校當(dāng)插班生的時(shí)候,雖然勤奮好學(xué),但實(shí)際課程被班里的學(xué)生落下了一大截。當(dāng)時(shí),他的嗓子還沒出來,身上也不太順溜,加上年齡又小人幾歲,難免常受人嘲笑和欺負(fù)。班里的幾個壞小子叫他小老斗,遇事總是拿他開涮,跟他?!把雷印?。那天練晨功時(shí),余嘯川老師要學(xué)生們拿頂、踢腿、下腰后,必須再走五十個“跺泥兒”。李三水掌控不住“跺泥兒”的落勁,跺下來腳不穩(wěn)、身子晃,每個“跺泥兒”不是歪就是斜。趁余嘯川老師去別的班教功時(shí),壞小子們拿他耍牙子(說陰損話)。這個說“卯足勁往下砸呀”,那個說“憋足范向下蹲哪”,也許勁使大了,他一下子竟跌坐在地上,壞小子們笑著起哄,還編順口溜說:“小老斗,硬邦邦,走個跺泥兒像砸夯。繡花的針不好使,天生就是棒槌樣?!睉虬嗬镎f人“老斗”是陰人外行,說人“棒槌”是對其侮辱,比罵八輩祖宗還難聽。李三水氣得大哭起來,他哭的聲音越大,壞小子們的笑聲越響,有的還蹦高喊:“好,好你個東北人參大棒槌!”這時(shí),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跑過來說:“不許你們欺負(fù)新來的小哥哥?!彼穆曇舨淮?,卻把那些壞小子們鎮(zhèn)住了。他們乖乖地練功去了。

小姑娘叫余曉涓,是余嘯川老師的女兒。她長得并不太漂亮,但肌膚白嫩,眉清目秀,尤其是兩道濃密的眉毛間,鑲嵌著一個米粒狀的黑痣?!断嗝娼?jīng)》里說,眉心有痦痣,必定成大器。曉涓對李三水說:“小哥哥,不要聽他們?!雷?。走‘跺泥兒的要領(lǐng)是挺胸收腹氣往上提,不能砸、不能蹲?!闭f著,她做了個示范。她這個“跺泥兒”走下去,紋絲不動,像一根釘子釘在那里。從此,李三水和余曉涓成了好朋友,兩人常在一起練功學(xué)戲。余嘯川也特別喜歡李三水的勤奮好學(xué),除悉心教授他的計(jì)劃課程,還常讓他到家里來,同曉涓一起上“小課”。少年時(shí)期的李三水不但成了曉涓的好朋友,還成了余嘯川名副其實(shí)的入室弟子。

余嘯川和曉涓就住在學(xué)生宿舍后邊的小平房里。曉涓從小跟父母練功學(xué)藝,母親是個京劇青衣演員,后來,撇下丈夫和女兒跟一個拉胡琴的到江浙一帶搭伴唱戲去了,多年來杳無音信。曉涓跟父親習(xí)練老生行當(dāng),她耳濡目染,聰明伶俐,不到十歲就學(xué)會了三四出戲。曉涓的基本功扎實(shí),唱得也好。她嗓音高亢明亮,甜潤酣暢,天生一個好老生坯子。李三水和余曉涓倆人整天摽在一起,練功、喊嗓、吊唱、學(xué)戲,完成規(guī)定的課程外,他們就在曉涓家里,饗食著余嘯川的“小灶”。三年多時(shí)間倆人的技藝大增,不但是班級里的優(yōu)秀生,還是全校的尖子演員。同學(xué)們對他們刮目相看,連老師和校領(lǐng)導(dǎo)也斷言,李三水和余曉涓將是梨園中出類拔萃的角兒。

事情發(fā)生在那年的冬天,李三水回老家沈陽過春節(jié)的時(shí)候。他心里總是裝著練功學(xué)戲的事,余嘯川老師曾對他說,等他回校后,為他和曉涓說一出新戲。他在家過完初一,大年初二晚上就往北京的學(xué)校返,坐了一夜的火車,下車后他一路小跑地奔向?qū)W校。可是,學(xué)生宿舍后邊的那間他熟悉的小平房窗子緊閉門上落鎖。他大喊著余老師和曉涓的名字,卻無人應(yīng)聲,只有貼在門窗上的封條在寒風(fēng)中發(fā)出“嘩嘩”聲響。他有些發(fā)懵地跑到收發(fā)室去問那位值班打更的大爺。大爺說:“官家的事我不知道。”他用收發(fā)室的電話按照貼在墻上的一張“防火防盜職責(zé)表”上的電話號碼打到一位副校長家里。副校長說:“你不在家里好好過年,跑回來干什么?”李三水說:“我找余嘯川老師?!备毙iL說:“余嘯川已經(jīng)不是學(xué)校的老師了?!崩钊f:“為什么?”副校長說:“因?yàn)檎螁栴},他已離開學(xué)校了?!崩钊f:“他去哪了?”副校長說:“我哪知道,那是公安局的事?!崩钊f:“余曉涓呢?”副校長說:“也一塊去了。”“咔嚓”副校長掛了電話。

李三水找了好多年,打聽了數(shù)十次也沒有打聽到余家父女的下落。后來隱隱約約地聽說余嘯川因?yàn)闅v史問題被遣送到青海的一個叫什么溝的地方去了。李三水在寒暑假期間,曾四進(jìn)青海,但始終沒找到那個什么溝。后來,有消息說,余嘯川和余曉涓都已先后離開人世了。

已是清晨五點(diǎn)鐘了,李三水還是沒睡著。突然,聽到有人在敲打著房門,開始是輕輕的,李三水沒有出聲,他以為是程三泰,這小子有事沒事地總是折騰他,這不剛躺了一會兒又來了。敲門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李三水大聲說著:“來了來了?!狈硐碌匕逊块T打開??墒?,連個人影也沒有。只見房門下邊放著一個十六開大小的郵件,他拿起來看,上面一行頗見功力的魏體毛筆字:李三水先生親啟。下方卻沒有送遞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回到屋里,將郵件打開來看,原來是一本裝訂考究泛黃色的小冊子,扉頁上一行魏碑體毛筆字寫著“余叔巖派弟子傳人名錄”。他急忙翻開看,首頁第一行是余叔巖的名字、字號、籍貫、家人等,接下來是其弟子及傳人名字、籍貫、拜師時(shí)間、所在單位及居住地。李三水的老師李鳴盛的名字名排前列,李三水是余派再傳弟子名字居中。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啟蒙老師余嘯川和余曉涓的名字也出現(xiàn)在名錄的稍前位置上,他真不曉得余嘯川和余曉涓是余叔巖先生的什么人?李三水在同李鳴盛學(xué)戲時(shí),只聽說過類似事情,如此正規(guī)的文本,如此詳細(xì)的記載,他還是第一回見到。余派弟子傳人共有七十八名。在冊子的尾頁留有一首遒勁有力的七言絕句詩:

三面環(huán)水余一山,香火繚繞是羅田。

歲月倥傯駒過隙,忍將地窨作梨園。

讀罷,李三水感到驚訝和恍惑。他震驚的是送來弟子傳人名錄的人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論輩分、資歷,這個人都在自己之上,起碼是師伯、師叔級的人物。他恍惑的是,這個人為什么把如此既貴重又罕見的東西送給自己?何況名錄上的七十八人他并不完全認(rèn)識,有的聽老師和師兄弟們說起過,有的前所未聞。這本冊子的真實(shí)性毋庸置疑,但李三水覺得在余派的流派中,自己不是龍頭,也不是鳳尾,只是一個傳承人。雖然這些年來他的勤奮、他的努力、他的孜孜不倦的精神,使之取得了一些成績,作出一些貢獻(xiàn),但比他唱得好的也不乏其人。遠(yuǎn)的不說,那個攪得他心神不寧夜里唱戲的人就勝他一籌。尤其那一挫一頓、一提一抖的“雙詭音”讓自己望而生嘆,甭說掌控這種唱法,連從唇、舌、齒、牙、喉五音中哪個部位發(fā)出來的他都不知道。這個神秘的人物到底是誰?是從哪里來的?目的是什么?那首《七言絕句》是不是此人所提?要表達(dá)的究竟是什么?

李三水急忙出了房門,向賓館的值班室走去。

時(shí)間尚早,賓館的人還沒有上班,值班室里只有更值人員武紅凈在里間的床上睡著。這個叫武紅凈的人,早年也是梨園行人,此人非同常人,究竟怎么個“非同”?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是唱“紅凈”的,還是叫紅凈呢?那就無法考究了。人們說他是圓眼睛,短下巴,腦袋小,鼻子大,光抽煙,不說話。雖然他不怎么說話,但說起話來絕對是京腔京味兒。

李三水敲開了更值室的門,武紅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您好!”李三水說。武紅凈還是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李三水說:“我想問一下,方才有人來過這嗎?”武紅凈點(diǎn)燃了一支黑雪茄,搖搖頭,還是不說話。李三水以為他耳朵有些聾,靠近他又問道:“今天一大早有人送來一個郵件,沒留下姓名地址就走了,您見過這個人嗎?”這回武紅凈既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只是擺了擺手。李三水只得說了聲“謝謝”。武紅凈皮笑肉不笑地呲呲牙,算是作了回答。

李三水回到房間,又拿起那本《余叔巖派弟子傳人名錄》出神,反復(fù)揣摩尾頁的那首《七言絕句》。思索良久,他心里漸漸明朗起來。頭兩句說的在三面環(huán)水的一個山坡上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是祖籍的湖北省羅田縣,第二句是說歲月太快了,猶如白駒過隙一般。元·馬致遠(yuǎn)在《薦福碑》一文中說“豈不聞光陰如白駒過隙”;在《三國演義》中,姜維有句道白說:“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時(shí)恢復(fù)中原乎?”讓他不知是何所指的是末尾一句“忍將地窨作梨園”。梨園是練功和唱戲的地方,那么“地窨”是什么意思?是方言土話?還是專業(yè)用語?這個“地窨”在什么地方?

李三水情急之下又跑到賓館更值室去問武紅凈。不想武紅凈瞪圓雙眼吃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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