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牧 斯
牧斯的詩
⊙ 文/牧 斯
牧斯:原名花海波,江西宜春人。一九七一年出生。寫詩多年,著有詩集《泊可詩》《作品中的人》。
上到光家山垇背,就是一片高地。
這兒的地形像龍趾。
左邊是顧年沖,可看見煙火;
右邊一個(gè)茶山窩,叫狗家塘。
往下走,王積垇,伍家塬反向而馳。
我喜歡在那里撿柴,干茶樹,好斫。
再往下有個(gè)坡,幾座老墳;同一塊巖石上的水
卻各奔東西,流入上易家沖,寄塬。
兩邊層林盡染,杉木和茶樹苦撐著,
分別走向苦塘和上布。
就在我們稱為對門的對面,是我的家,
它那樣破落,低矮,仿佛要垮掉。
小叔不在了,德叔的家七零八落;會財(cái)走了。
只有我家,還在生火,是老雙親。
對門的那邊是王狗寨,一處較遠(yuǎn)的密林,
再往下是下易家沖,以前有人,有廟,現(xiàn)在沒了。
而右邊是下東源,一線天水,沖天而鳴,
往下的左邊是青苔上,右邊是婆官山;山在這個(gè)地方
有一支分到別的地方了。但我繼續(xù)
往我熟悉的方向。前面是歪嘴里,有我一個(gè)要好的同學(xué);
右邊不大清楚,一個(gè)大山垇,趔趄而下,
據(jù)說可以看見蓮香女俚的墓。再往下,
就是拐點(diǎn)了,山勢平緩,快要連著水了。
那是別人講故事的地方。
或許,她還在那里做工,
在父母的日思夜想里。
已從花季少女變身成
辛酸肥胖的中年人。
嫁給一個(gè)懦弱的人,
不讓給家鄉(xiāng)寫信,動輒施暴。
可憐的她,奔波在
紙廠和洗衣坊之間。
兒子也不聽話。
她不識字,
也不記得家鄉(xiāng)的名字,
再也沒見過家鄉(xiāng)的人。
但是,或許,她死了。
曾拋尸荒野,被挖出雙眼和肝,
之后遺棄在垃圾桶里。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廣東
就是這樣;
人可以憑空消失,
火車上有人搶劫。
二十多年,她沒有音訊。
我記得,她十四歲,
敦厚可愛。
父母十余次南下找尋,
托人打聽;
就像生活中的無數(shù)可能
她挑中了最疼心但還不是
最絕望的一種。
因?yàn)?,這至少還可以
讓她父母寄予無限的思念。
找墓門上有蛛網(wǎng)的墓,
那便是管事的墓。
茂景的墓垮了,茂森的墓上沒有字。
那武舉人的墓躥出一蓬煙,
由此打消遷它的念頭。
更早的墓只簡單地
圍幾塊青石。甚至只有土堆。
連青石也碎裂了。
父親說:“找墓門上有蛛網(wǎng)的墓,
那便是管事的墓?!?/p>
“蛛網(wǎng)上有露珠的,更好。
說明他最近還出來……”
山林中荊棘和雜樹叢生,
我、父親、德叔和崽一同上山。
其實(shí)找到了,也不能怎么樣。
就回去。心里想著
他們管著怎樣的大事。
父親在苦撐,獨(dú)守
在雨林或整夜灰色的寒噤中。
父親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狗兒,
在冰冷的柴草中絕望地望著暈眼的天光。
以前,還會自己給自己挖眼**注釋:挖眼,即挖墓穴。
這一次他自己將自己放逐。
拋開放浪作惡的妻子,叮囑兒子:
“永遠(yuǎn)不要回來?!边@作惡的十甘庵山鄉(xiāng)。
但是,我,作為兒子,也知道母親的不易。
花季少女下嫁貧族花氏,里外張羅得靠人情,
有一回我甚至想似話劇演員那樣下跪深情張望,
說:“這才是我們所說的人生。”
“正因?yàn)橛胁涣b、不合,才會有風(fēng)浪?!?/p>
才會有我們。父親說他忍耐了一輩子。
不是為了這個(gè)家族早就一拍兩散。
他說的是花氏,在十甘庵八百年仍是一根小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