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立 攝影|朱冠男
和張學友聊中年危機
文|趙立 攝影|朱冠男
說起有人中年危機去小姑娘處另尋愛情,他反問:“那再過20年怎樣?”對他來說那不過是把同一條路再走一遍,他不懂,他要在婚姻中“走上去”。
本期主持執(zhí)行主編 趙立
在和張學友先生見面的前幾分鐘里,我被一種獨屬于巨星的儀式感所包圍。在我們隔著酒店房間的工作桌落座之后,這一區(qū)域隨即變身為舞臺,五六個工作人員圍坐“臺下”。照慣例遞上雜志,立時有人發(fā)問:“是要簽名嗎還是?”有水送過來,放到桌上之前包裝已被三把兩把撕掉。
但張學友本人并不傲慢,甚至有些靦腆。采訪近一個小時,除兩次略微往后仰了仰,他一直保持身體前傾、后背挺直的姿態(tài),身下的電腦椅未動分毫。他的說話方式也讓人印象深刻:基于感覺、高度概括、沒有故事。當你試圖追問細節(jié),毫無例外會被他巧妙回避?!疤度搿钡恼勗?,讓他尷尬。
謹慎,也許是性格使然,也許出于對家人的保護—有關張學友的一切:和曾做過他經紀人的哥哥之間的關系,年輕時的酗酒往事,妻子羅美薇的潔癖,沒有一樣來自他自己的講述—但并不讓人覺得不真誠。
作為巨蟹男的著名代表,他篤信婚姻中兩個人的共同成長。說起有人中年危機去小姑娘處另尋愛情,他反問:“那再過20年怎樣?”對他來說那不過是把同一條路再走一遍,他不懂,他要在婚姻中“走上去”。
趙立 = Z
張學友 = Z
Z:7年之后再發(fā)專輯,從40跨入50,覺得自己有啥變化?
Z:老實說自己不一定是最好的觀察自己的人,因為很多時候你會陷入一些想法里面,然后不自覺地忘記去看自己。但是我現(xiàn)在這種狀況其實還算蠻舒服的,很多事情發(fā)生,可是現(xiàn)在的我去看,都是覺得,無論它的結果是好是壞,都會帶給我一些啟發(fā),我大部分時間是從這個角度去看東西了,所以并沒有情緒起伏太大這樣。
Z:在你和哈林(庾澄慶)的一個對談中,哈林說可能因為古人生命比較短,所以40就不惑了,但他40的時候仍然很惑。
Z:我想那個不惑也是從惑來的吧,因為你知道自己惑,你才會不惑,它畢竟是有一個你去解決問題的過程。我覺得40到50這個階段,其實是鞏固我對事情看法的一個時間。就是我剛才講的,面對好跟不好的一些態(tài)度,都是在這10年里面去鞏固的。
Z:好多選秀節(jié)目,包括《中國好聲音》邀請你去做導師,你都拒絕了,那些有才華的年輕人難道不吸引你?
Z:很多有天分的,可是并不是我去了就可以改變他的命運。他們做節(jié)目,其實是為了節(jié)目而做的,不完全是真的為了選人這樣去做。
Z:多露幾次面,對他們來說就是機會吧,未必一定要拿名次。
Z:我自己是選秀出身,覺得能上去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然后每次上去比賽,就知道要面對成敗,那個準備已經是蠻折騰的,要是有一個比賽的制度是,最好的一定可以贏……可是怎樣去評定最好呢?像《中國好聲音》,它是選聲音的秀,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就是從這個角度去出發(fā)呢?大家有沒有一個標準呢?我也不知道。有些時候我也不是非常認同大家的選擇,可這個就是他們的選擇啊,那我又怎么可以堅持我的選擇呢,我覺得其實是有一定困難的。
當然,它沒有外國那些,刻意為了節(jié)目去講一些傷害人的話,我還覺得蠻舒服一點,因為其實真的很痛苦的。
Z:你怎么評價哈林在《中國好聲音》的表現(xiàn)?
Z:(笑)。我認識他很久了,從他一句話不講,就是很拽的樣子,一天到晚裝rocker,到他后來去做主持,我是無法相信他去做主持的,他也做得有聲有色。我覺得他還蠻厲害的(笑),他很全面。
Z:大陸應該有兩代人,偶像都來自港臺,香港比如四大天王,張國榮、梅艷芳、周慧敏、梁朝偉……這些人里面,你比較欣賞誰?
Z:我想觀眾看到的就是藝人的一部分吧,私底下我覺得大家也都只是一個人啊,有我認同的行為,有我覺得不應該做的事情。只是有一些朋友熟一點,有些沒那么熟而已,我不打算做什么評價。
Z:很好奇張國榮私底下什么樣?
Z:我講一個吧。張國榮在舞臺上是非常揮灑的,很自如,然后大家都,哇,怎么就有那么天生的在舞臺上那么亮眼的一個明星啊。(但是)有一次我跟他一起表演,他在后臺攥著我的手,很緊張。你是無法想象他出去之前是那么怕的,這樣會抖,抖抖抖抖抖,哇,外面是什么人啊,這樣。
我到現(xiàn)在做幾十年了,出場都是,怕得要死。曾經有想過,你那么怕,你為什么要做呢,就是放不下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
Z:談談女兒。你的大女兒已經14歲,青春期,她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然后不讓你進去嗎?這時候你會不會很抓狂?
Z:我常常跟一些家長聊天,就是說,TA現(xiàn)在黏著你、抱著你啊,你就盡量去配合,因為過幾年TA(就)長大了。所有動物也好,人也好,他開始依賴著父母,然后到自己可以走了,可以覓食了,就自己去生活了。這是大自然的一個規(guī)律。
那我們人想改變這個規(guī)律,估計很多人可以,可是它是不是符合(孩子)他們自己的意愿呢?我覺得這個還是必須要考量的。現(xiàn)在她14歲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我覺得很正常。我只是希望,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我就在這里。
Z:你最希望女兒具備什么品質,對自我的了解、善良、合作能力,還是其他的什么?
Z:我最看重她們的價值觀跟是非觀。價值觀正確的話,其他都不重要。我常跟我的小孩講,我沒有希望她們是最厲害的,在學??嫉谝唬兂墒裁磳I(yè)這種,沒關系,她們喜歡做什么,我現(xiàn)在能力可以的話都會支持她們。
可能有些朋友說,小孩3歲就注定要做這個東西,這個在我的小孩身上沒發(fā)生,老實說,那我只能在那邊等待。其他所謂善良、合不合作,這個東西要看她自己了,真的,我自己也不算是一個非常合群的人,其實我不懂得怎么去交朋友的。那我當然希望她可以合群了,開開心心啊這樣子,可是這個畢竟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沒有太對或太錯。
Z:價值觀是一個好復雜的事。
Z:價值觀基本上是從本質上去看東西嘛,就是你看,我喝這個水就可以,我不一定要去喝evian,就是從本質去想那個東西,不是從它的外表或者人家怎么說去想。
是非觀就是,從自己的角度去考慮,然后也從別人的角度去考慮,就是不會傷害到其他人,基本上它錯不到哪里。
Z:我看到一句話說,人到中年,婚姻會進入一個很復雜的狀況,與外部環(huán)境或經濟條件無關。
Z:中年危機是不是?(笑)。
Z:差不多。就是40歲之后,每個人都會發(fā)生不小的變化,夫妻間需要重新磨合,你和太太是否經歷過這樣一個時期?
Z:當然有啊,當你從自己的角度去做事情的時候,這個就會發(fā)生。這個世界70億人,每一個自己都不一樣,當每一個(人)都要發(fā)揮他的完全的自己的時候,沖突是無可避免的。那我自己,好處是自己沒有一個規(guī)定是怎樣的—沒有人知道自己是怎樣的—我希望我可以做到,不完全是自己。有些東西可以,比如說做歌曲的時候,我會很堅持自己的看法,因為它是完全代表我的。當你跟其他人一起的時候,你的自己可以盡量少一點下來,然后讓整個事情可以發(fā)生,就是可以配合得上,我希望我可以做得到這樣子。
Z:水一樣的男人。你盡力在做是嗎?
Z:我盡力在做,只是自求多福(笑)。
Z:你見過磨合得很好的夫妻嗎?
Z:有一對朋友,已經是八九十歲了,太太很懂得怎么去相處,老先生脾氣很倔,就是很火的,真的要火的時候,她就變成水(笑),我都這樣在那邊(看)。我想到了那個年紀或者那個境界,又是另外一種東西了。
Z:娛樂圈的?
Z:圈外的。有機會我也想去做個訪問,問一下他們怎么走過來的,中間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是不是可能在他們身上學到什么。
可是這個例子在從前發(fā)生的幾率比較高一點,從前比較不會有想分開的選擇,現(xiàn)在分開變成一個很正常的事情了。離婚率為什么那么高?就是因為這個(相處)本來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Z:你想去跟他們學這個功課?
Z:當然要學到啊(笑),每一個過程都不一樣的。小時候你不會去想人什么時候死的,覺得很遙遠,慢慢長大,你就看見身邊開始發(fā)生了。那個發(fā)生是告訴你,這個事情即將來臨在你身上,你就開始去想,到底應該怎樣去走呢。就是我來的原因,我搞清楚。講是每個人都講過,到你真的能體會、能懂的時候,才是真正有了那個東西。
Z:你曾說,人到中年,面對生命會有一點害怕?
Z:害怕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走下去,所有的東西好像去到一個—很多人常常說,哇,你那個時候已經到頂峰了—我也相信那個時候是到頂峰了,那我怎樣?所以你會怕,你到頂峰,你就往下走了,那你以后就是一直往下走嗎?那感覺不是很可悲嗎?
那它只是這個層面的頂峰,并不一定是另外一個層面的頂峰。工作也分很多層面,你從銷量去講,可能這個是頂峰,可能品質來講,其實還沒到,還有很大的空間讓你慢慢上去。你當然到了這里才會去想這個東西。過去我也不會想,可是到了那個(頂峰),就是有那個害怕,有那個不能預知。所以也不是壞事,也是一個過程。
Z:這個算中年危機嗎?
Z:這樣是中年危機的話,那我覺得也是必須要經過的,因為沒有這段路,就等于沒有成長過。有那個恐懼,有那個怕,只要你找對方法,知道怎樣去(克服),(而)不是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很多人中年危機就會開始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Z:比如?
Z:自殺的有,去找更年輕的小女生的有,突然間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完全放棄之前自己覺得是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荷爾蒙影響(笑)。(但)做那些選擇,始終會帶你去同一個地方的,然后犯同樣的錯誤,在同一個困境里面。我為什么要再走一次呢?我應該走上去,看怎么走上去,我想這個是比較合乎邏輯跟比較可以理解的一個做法,其他那些做法都是我不懂的。
Z:比如找小姑娘,他會覺得體驗到新的愛情了啊。
Z:那再過20年怎樣?
Z:又回到現(xiàn)在這個點上。
Z:可能還不到這點你已經不行了。你根本沒離開過,你不愿意成長而已。我想(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一個過程。當然每個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選擇,我這個不是唯一的,對錯總得要自己去評定。
Z:也就是說無論遇到多大的困擾,你都不會放棄家庭,還是要在這個邏輯上往前走是嗎?
Z:我是這樣想的。我現(xiàn)在知道我要去哪里,知道中間發(fā)生的事情只是一些,它不一定是順順利利你到那邊而已,你可能要翻過一些障礙物。
我現(xiàn)在不怕,人比較安穩(wěn)一點,因為始終,其實就像相信宗教一樣,我想很多人他們相信宗教也只是,去找一個安心。
Z:你最終也沒有皈依佛教?
Z:我喜歡看佛教的書,可是我總是,很難完全……我看完就是,你說輪回是怎樣的,他們會相信一代一代地輪回下去,那我自己是,覺得人生有下一代,他本來已經在輪回了,然后我比較相信精神上的輪回。
所以我覺得信不信……我不排斥任何教的,只要你不教人做壞事就好,你給一個好的地方人家去,我覺得也是不錯的。
Z:你就是沒法確切地相信一個人格神。
Z:我比較相信自然。耶穌也好,佛陀也好,他們都曾經是人。就是你說佛陀可以怎樣,我不排除那些可能性。
Z:只是你沒有見過。
Z:我沒有這個必要一定要去經歷這個東西,我也沒看見過,那我就只能相信我自己可以相信的。我不排斥,可我比較屬于自然派的,我相信人出生他就會死,死就是變成—它那個輪回是一個—變成水歸水,土歸土,花變成肥,肥又滋養(yǎng)生命,再出來,我比較相信那個輪回的過程。
Z:佛教典籍里哪句話對你影響最大?
Z:“如是”吧?!叭缡恰本褪?,不要太緊張,它就是這樣子發(fā)生的。像他們說如是我聞,他就是這樣聽的,他這樣告訴你,你是這樣理解的,你就是這樣發(fā)生,這樣過去,大概是這樣子。我自己覺得,它是事實,每天在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