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險峰 趙秀麗
摘要:容美土司田舜年編纂《田氏一家言》,既與他個人的雄心壯志與抱負、容美中興的經(jīng)濟文化背景息息相關,也是基于整理匯編保存家族文化、展示家學繁榮的目的,還受中原武臣好文和文壇宗主意識的影響,也有忠于明室的遺民心理慰藉的需要,以及迎合新朝圣主文化功業(yè)的考慮,更是強化“文學世家”形象以避禍的謀略。
關鍵詞:容關土司;田舜年;《田氏一家言》;成書原因
中圖分類號:K2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5)02-0108-05
明清時期,兩湖地區(qū)永順土司與容美土司紛紛重視漢文化學習,漢文化水平遠高于周邊土司。永順土司最重要的文獻資料《歷代稽勛錄》核心主體部分由漢族文人劉繼先完成,而容美土司最重要的成果《田氏一家言》則由容美土司司主田舜年完成。目前學術界對《田氏一家言》的研究,多停留在對容美田氏家族詩人的詩歌鑒賞解析和詩人群體的研究,卻很少有人關注《田氏一家言》的成書問題,僅王峰在《(田氏一家言)背景分析》中從明朝統(tǒng)治者與容美土司交往的歷史背景、容美詩人與漢族文壇交往的文化背景兩個方面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初步探討。為何田舜年在致力于自身文化功業(yè)之外,還要專門耗費十年時間。精心挑選明清以來田氏家族詩人的3000多首詩結集出版?筆者認為田舜年編纂《田氏一家言》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一、個人素質能力與容美中興
《田氏一家言》是容美土司田舜年耗費十余年時間整理編輯出來的作品,收錄了容美土司從明朝嘉靖年間到清朝康熙年間近200年時間田氏家族五代人中杰出詩人的代表作。共收錄詩作3000余首,可謂規(guī)模宏大。
大型文化叢書的編纂往往有賴于統(tǒng)治者對文化事業(yè)的高度重視和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作支撐。《田氏一家言》在田舜年手中完成,與其個人素質與抱負、執(zhí)政期間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密切相關。
田舜年,“字九峰,受吳逆?zhèn)纬卸鞑罚罄U。奉檄從征多有勞績,頗招名流習文史,刻有廿一史纂。日自課,某日讀某經(jīng)、閱某史至某處,刻于書之空處,用小印志之。有白鹿堂集、容陽世述錄?!薄肚迨犯濉烦擞涊d其軍事功績外,還特別強調其研習文史,勤于寫作,著作甚豐。容美《田氏族譜》亦強調“屢奉檄從征,多有勞績,能文章,所交皆一時名士?!眹朗厣秊槠渥鱾鲿r,稱贊“舜年固非常大才,其所著作極多?!鼻宄跞菝劳了驹鲃酉蚯逋⑼墩\,吳三桂叛清時容美亦叛,后田舜年主動繳納偽官印以示忠誠,積極聽從朝廷調令,多次出征,立下汗馬功勞,受到皇帝褒獎,拜官賜爵,田氏家族勢力如日中興,盛極一時。容美在田舜年的統(tǒng)治下實現(xiàn)“中興”,容美地方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各方面都得到長足發(fā)展,兵精物饒,雄霸一方。
筆者曾利用《二十一史纂要》研究田舜年的編輯思想,發(fā)現(xiàn)他具有究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大報負。修史往往是朝廷文治功績之一,國之大事,需要集結全國之人力物力,官修史書成為正統(tǒng),司馬光編纂的《資治通鑒》“有利于治道”,也是在國家的全力支持下完成的。然而田舜年生活在窮山僻壤、文化教育十分落后的土家族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皓首窮經(jīng)數(shù)年,憑借一己之力編成《二十一史纂要》,可見其毅力驚人。田舜年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親自主持編纂兩套大型叢書《二十一史纂要》和《田氏一家言》,不是偶然的行為。他與文人、政治家保持著密切的交往,深受有識文人的影響,儒家“立德、立功、立言”的思想觀念時刻縈繞在他心頭,對漢族文化的強烈認同使他做了同時代有識文人都做的文化保存與傳承事業(yè)。但是自漢唐以來世守容美,延續(xù)千年的統(tǒng)治使得他背負比一般漢族文人更強烈的家族責任和使命,《田氏一家言》則體現(xiàn)了田舜年傳承傳播家族文化的遠大報負。
二、家族文化繁榮的結果
明朝對土司繼承的文化要求、中原地區(qū)與土家族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進一步加強,使得明代深處腹地的土家族土司漢文化水平大大提升,祝注先和彭福榮對明清時期的土家族文化進行了很好的研究。容美土司是眾多土司中的佼佼者,不僅政治經(jīng)濟實力雄霸一方。而且文學成績傲人,可以稱得上“文學世家”。
容美田氏土司不僅借助顯赫戰(zhàn)功確立自己的權威。更專注于家族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容美田氏詩人中,田世爵、田九霄、田九龍、田玄、田霈霖、田甘霖、田既霖、田舜年8人為土司,田九齡、田宗文、田圭、田珠濤4人為舍人。容美在田世爵時期進入上升階段,經(jīng)歷“白俚俾之亂”的田世爵高度重視文化教育對政權穩(wěn)定的作用,采取的“課子讀書法”使容美土司子弟漢文化水平大幅提高,并產(chǎn)生第一位容美詩人,容美文學的成功離不開他的開啟之功。“以詩書為義方,且躬履戎行,主功業(yè)于世。雖文事武功,在前不乏,而自茲更為振起。”田九霄與田九龍是兄弟關系,田霈霖、田甘霖和田既霖也是兄弟關系,八位土司實際上是五代人。田玄統(tǒng)治時期容美詩人已經(jīng)延續(xù)三代詩風,形成氣候,但此時正逢明清易代之際,戰(zhàn)火紛飛。容美憑借其險峻的地理環(huán)境,成為避世桃源,一時文人名士紛紛避亂容美,從而使得這一時期容美文學的發(fā)展突飛猛進。甲申之變對容美土司影響深遠,田玄與三子在動亂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篇,這些豐碩的文學成果為家族文學編纂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田舜年作為第五代土司詩人,生活在康熙年間,政治清明,容美安定,經(jīng)濟實力雄厚,其統(tǒng)治時間又長,有足夠的時間精力和財力支撐,可以進行浩大的文化工程,因而容美家族文化的集大成工作在他手里正式啟動并順利完成。田舜年編纂《田氏一家言》,就是利用已有的成果進行編輯加工,編輯完成家族文學的皇皇巨著。盡管改土歸流兩湖惟容美稍用兵,使得清廷對田氏家族諱莫如深,竭力消除其對容美地區(qū)的影響。《田氏一家言》受其牽連,僅殘留507首詩17篇文,絕大部分作品都已散失,然而透過殘留的注釋與評論文章,我們仍可以看到它在土家族文化史上的地位,字里行間也能體會到田氏對名山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
三、武臣好文與文壇宗主意識的反映
陳湘發(fā)、曹毅、楊宗紅等學者都關注到了容美土司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漢族文壇的關系,但視野都局限于詩歌創(chuàng)作本身,未深入挖掘漢族文壇盛行的觀念對容美詩人的深遠影響。容美詩人與漢族文壇交往密切,明代中后期漢族文壇盛行的宗主意識對田氏影響深遠,田舜年作為容美家族一代雄主,編纂《田氏一家言》也是其文壇宗主意識的反映。
明朝武將熱衷詩文,意欲樹立文武雙全的形象。從劉基開始,一大批明朝將領都是文武兼?zhèn)涞娜宋?,如于謙、戚繼光、俞大猷、譚綸、鄧子龍、盧象升、熊廷弼、袁崇煥、秦良玉等人。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武臣好文》中留下“本朝武弁能文者如郭定襄、湯允績之屬,皆以詩名,然不過聊以自娛耳,非敢藝壇建旄鉞也”的評述,嘉靖特別是萬歷時期,“戚少保(繼光)為薊帥,時汪太函、王翕州,并稱其文采,遂儼然以風雅自命,幕客郭造鄉(xiāng)輩,尊之為元敬詞宗先生”,“近年蕭都督(如薰)以偏裨立功,峻拜寧夏制帥,頻更大鎮(zhèn),亦以翰墨自命。”武臣好文之風盛行一時。容美土司田九峰等曾經(jīng)兩次率容美精兵參加胡宗憲的抗倭戰(zhàn)役,與之交情匪淺,因而胡宗憲“儒將合一”、“文”“武”并舉、“心”“氣”共養(yǎng)的特質對田氏產(chǎn)生深遠影響。
明朝中后期政治黑暗,不少胸懷儒家政治理想的人非常失望,紛紛遠離廟堂,寄情文學創(chuàng)作,不再圍繞內閣首輔權力展開爭奪,而是圍繞文壇展開爭奪,具有強烈的宗主意識,希望成為文壇領袖,引領整個文壇風尚。吳柏森在《容美田氏交游述略》中詳細考察了田氏詩人交游的對象:文安之、黃燦、孫斯億、孫羽侯、孫習孺、王世貞、王世懋、吳國倫、魏允中、艾穆、沈思孝、龍襄、龍膺、孔尚任、顧彩、蔣瓏等。其中王世貞在“后七子”中享有盛名。吳國倫是“后七子”中老壽者,龍襄、龍膺與“公安派”袁氏交往密切,孔尚任、顧彩、蔣瓏都是清初文壇翹楚,容美田氏詩人與明中后期清前期文壇核心人物有密切交往,深受文壇風氣影響。明中后期文壇“前后七子”的兩位頭號盟主李夢陽和李攀龍,自命不凡,抱負亦宏偉?!袄钆数堅跇淞⒆约鹤鳛槊酥鞯穆曂矫?,可以用煞費苦心來形容,在諸多方面高自位置外,尤其致力于以創(chuàng)作實績吸引追隨者?!碧锼茨晔莻€有膽、有才、有識、有力之人,他在中秋夜寫下“對景揮毫,命體物騷,不愧一門百笏。風月狂挑吟擔,江山養(yǎng)就豪骨,但愿得三萬六千塊,容光節(jié)鉞”,充分顯示其王者氣概。漢族文壇大家爭主文壇的宗主意識對其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
閱讀《田氏一家言》可知,容美土司作家活躍于文壇,與這些漢民族文學流派的作家有著不同程度的聯(lián)系或神交,例如田九齡現(xiàn)存作品中有3首詩寫到了與當時詩壇盟主、后七子領袖王世貞的神交,他的《紫芝亭詩集》則由“后七子”之一的吳國倫作序。田舜年已不甘心只做容美地區(qū)的文化名人,十分向往走出土家族地區(qū),與漢族文人在文壇上一較高下。然而漢族地區(qū)許多文人仍對少數(shù)民族心存偏見,認為是蠻夷之地,不屑與之交流。田舜年積極與漢族文人士大夫交流,與之書信唱和往來,禮賢下士,對文人名流推崇備至,使得文人士大夫聞風而至,“縉紳名流如文相國、黃太史,松滋伍計部等十輩,多挈眷相依,一時人文輳集?!?/p>
田舜年時時與這些文人雅士品詩論學,唱和往來,在詩賽中往往信手拈來,無出其右者。田氏自身的文采學識助長其宏偉抱負,促使他積極投身于個人文學創(chuàng)作與家族文學創(chuàng)作,致力于編纂《田氏一家言》。他在《田氏一家言跋》中指出“十五國風,大都井里士女信口贈貽之物,今咸為經(jīng),未聞周召、吉甫、正考、奚斯而外,遂無當圣人之采擇者。由是而推則求中原文獻於荒裔絕徼,不有如山雞之羽,文彩可觀,澤雉之性,耿介足重者乎。彼夫虬髯客,不肯從龍而自娛遐域者,謂其一無所長,不可也。四始而后,屈騷、宋賦孤行千古,又豈僅如司馬之詞傳於盛覽,盤本之歌入於漢廟而已哉!況風、雅一道流行於天壤,清廟明堂之上有傳書,崇山大谷之間亦有傳人,其勢恒足以相埒?!闭J為少數(shù)民族文化是正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亦有可取之處,不可輕視之。田舜年在《田氏一家言》稿成后,派人專程送給周邊地區(qū)甚至府城漢族名流鑒賞,贏得了他們的驚呼與贊嘆。明末太史嚴守升稱贊說:“歷代山河應賞世,千秋人事是名家。卻慚柳谷無金管,適幸蘭臺有木瓜。豈是幽都傳寫得,容陽縮地到章華。”嚴守升滯留容美數(shù)年,曾撰寫《田氏世家》、《田武靖公父子合傳》,為《田氏一家言》、《田信夫詩集》等作序,并對《敬簡堂詩集》、《紫芝亭詩集》、《楚騷館詩集》、《田信夫詩集》逐一評點,向轄區(qū)內外有力推介了容美土司文學。他在《(田氏一家言)敘》中論及容美田氏詩人與當時文壇的關系時說:“憶自嘉隆,子壽先生與吾邑孫氏云夢山人頡頏王李?!薄凹巍敝讣尉福魇雷诘哪晏?;“隆”指隆慶,明穆宗的年號?!巴趵睢奔疵魍跏镭?、李攀龍的并稱;“頡頏”意在伯仲之間。伍騭稱贊“田氏以風雅名家”。漢族文人名士對容美田氏詩人作品的贊譽,讓田舜年頗感自豪。通過散佚的《田氏一家言》保存的漢族文人的序言和評論可知,田舜年利用家族文學宣傳容美、提高容美文化地位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顧彩就是在孔尚任等人的推薦下決定前往容美一游,并留下膾炙人口的《容美紀游》。
四、忠于明室的遺民心理慰藉
容美土司在學習漢文化時,“總的價值原則是宗于儒的責任,人生境界訴求是崇于道家超越”。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他們經(jīng)歷明清易代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在內心信條與現(xiàn)實利益的沖突中進行深刻反思,漢族部分官員和文人在明清鼎革之際,致力于“以文傳道”,這種文化行為對飽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容美詩人影響深遠。
當田氏土司出于保存家族勢力、實現(xiàn)家族長治久安、繁榮發(fā)展的目的,不得不放棄敗局已定的大明王朝,投向清王朝時,現(xiàn)實利弊權衡與內心信念存在一定的沖突。田舜年在《田氏一家言跋》中指出“詩言志也,各言其所言而已”,田玄在除夕之夜寫下的《甲申除夕感懷詩》十首,如“舊恩難遽釋,孤憤豈徒懸!”將其改朝換代之際沉痛、壓抑的心情流露無遺。田玄與三子沛霖、既霖、甘霖相率步韻,成詩40首,匯成《笠浦合集》,分散保留在《田氏一家言》中。
田舜年與漢族文人、政治家保持著密切的交往,生活在明清鼎革這樣一個特殊場域內,他渴望保存先輩最杰出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也深知這些“言志詩”對漢族文人的感召力,又害怕色彩鮮明的“親明”之舉惹來殺身之禍。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加上清初嚴酷的“文字獄”,幾經(jīng)權衡,他將田氏詩人創(chuàng)作的“忠明”、“思明”、“哀明”之詩巧妙融入數(shù)以千計的詩歌作品中,沖淡“哀明”色彩,隱晦保留“南冠之思”作品?!短锸弦患已浴匪岛摹把灾驹姟钡玫轿南鄧菄鴤?、嚴守升等忠于明室的文人士大夫的認同與贊賞,引為知音,惺惺相惜,進一步擴大了容美文學的影響力,提升了容美田氏家族的文學地位。通過時人評注與唱和往來作品可知,田舜年的決策非常正確,將先人創(chuàng)作的作品功能價值最大程度發(fā)揮出來了。
五、迎合新朝圣主文化功業(yè)的需求
田舜年統(tǒng)治容美時期,正是康熙主政期間,康熙十分注重文化的統(tǒng)治功能,作為思想控制的工具,重視儒學的推廣和八股取士,對漢族知識分子采取懷柔政策。與此同時,組織了大規(guī)模的書籍修纂工作,總計60余種,2萬余卷,成就斐然。
朝廷的這股風氣、皇帝的這種作為無疑對容美土司起到一定的刺激作用。容美土司深諳官場生存哲學,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們?yōu)榱藵M足、迎合上級官員的需求。往往不遺余力,更何況文化整理、文化梳理原本就是容美土司優(yōu)于其他武陵地區(qū)土家族土司的長處。田九齡著有《紫芝亭詩集》,田宗文有《楚騷館詩集》,田玄有《秀碧堂詩集》、《金潭吟》、《意草笠浦》,田圭有《田信夫詩集》,田霈霖有《鏡池閣詩集》,田既霖有《止止亭詩集》,田甘霖有《敬簡堂詩集》,田商霖有《田珠濤詩集》,田舜年有《白鹿堂詩文集》、《二十一史纂要》、《六經(jīng)撮旨》、《容陽世述錄》、《清江紀行》和傳奇《古城記》、《許田射獵傳奇》數(shù)種。文化根底厚實,富有遠見的田舜年立即對文教事業(yè)投入巨大的財力物力與人力,對容美田氏文化進行綜合、提煉與升華。
在紛繁復雜、博大精深的漢文化中,容美田氏獨獨鐘情于文學與詩歌的學習與創(chuàng)作,認為“詩文則所謂名山大業(yè)也”。田舜年稱贊其伯父田既霖“詩文美傳李杜風”。楊宗紅在《論容美田氏土司詩人群對唐詩的接受》中指出,“他們或尊詩仙、學詩鬼、模義山;或模范邊塞詩、擬作閨情體、寄情山水田園。這些土司詩人群對于唐詩的接受,與漢文化中心論、晚明時代文學思潮影響、土家文化與漢文化的共同性、土司詩人自身個性與遭遇有著密切關系?!比菝劳了咎锸显娙巳后w尤其偏愛唐詩。他們創(chuàng)作的作品絕大部分以詩歌的形式保留下來。這些作品在“宗唐抑宋”的新朝詩風面前無疑又重新綻放耀眼的光芒。田舜年將祖先們創(chuàng)作的這些珍珠貫穿在一起,形成美麗的項鏈,成為土家族文學史上最絢麗的瑰寶。
六、強化文學弱化武功避禍全家的策略
學者在研究中古吳地文學世家研究時發(fā)現(xiàn):世家大族“大多是先世以武力顯,后世轉而尚文”。要想保持家族的持久興盛,就不能僅侍武力,而是需要具有較強的文化能力。成為文化世家之后,一則因為代有人才長于文事,便于作官掌握一定權力,家族風險較低;二則也只有具有較強文化能力的家族才能具有較強的感召力和凝聚力。才有可能成為世代簪纓的大族。
容美土司對此深有感悟。軍功顯赫的容美土司早期專注于軍功,較少關注文化,不料發(fā)生白俚俾爭權事件,白俚俾弒父篡位,血腥屠殺諸嫡系兄弟,只有襁褓中的田世爵在乳母覃氏桃代李僵、舍子相救下逃過一劫。田世爵從慘痛的教訓中體會到要消除內亂,必須“知書達禮”,走上了依靠發(fā)展教育推行禮儀維護統(tǒng)治的道路。容美田氏家族普遍重視宗族內的教育,重視子弟文化修養(yǎng)和品德教育,田甘霖曾感嘆“靜處遐觀不計緣,傳家總賴有青編”。田舜年對文化傳家的重要性有著更為清醒地認識,他當司主時正面臨與吳三桂合作受清廷疑忌的現(xiàn)狀,危在旦夕,他英明決斷,迅速繳納偽印表明立場,并竭盡全力打消清朝統(tǒng)治者的疑忌,為家族存亡與發(fā)展事業(yè)服務。他曾花十余年時間編纂《二十一史纂要》,其取舍標準、關注重心與“治道”、“興亡之道”有密切關系,充分體現(xiàn)了他深謀遠慮、以史鑒今的思想。田舜年曾在《田玄世家》中指出,“于我祖之胤,尤急于付諸名集,以垂不朽。”他將弘揚田氏家族文化事業(yè)作為一項非常緊迫的任務,只要田氏家族具有較強的文化能力。形成了一定的文化優(yōu)勢,代代有學而優(yōu)者進入仕途,就能維持本族地位數(shù)百年不墜。
對此嚴守升深表認同,他在為《田氏一家言》作注時,專門提到在朝廷建立郡縣制取代分封制后,雖列爵食土,與封建等,但馭臣之道“貴其忠,忠則旌焉,臣焉而后待以不臣也?!薄拔┲仪椅囊?,故保世亢宗而賞以廷,爰是考績錄異,加恤加銜一與郡縣不殊。要未有自漢迄今,千百余年風景日殊,而帶礪不遷,功德日隆,如吾楚容陽田氏者。田氏自漢歷唐以逮今日,世守容陽,立德立功立言者指不勝屈,蓋人人有集,數(shù)十世矣?!?/p>
田舜年是成功的,他在位期間,容美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都達到一個高潮。祖父三代世受皇恩,獲一品爵祿,賜冠錫,田舜年更是榮膺太保一職,受到皇帝的親自接見,加授敕印拜官賜爵,這對于土司而言,是極高的榮譽。當田舜年晚年因與子爭襲事件被捕入獄時,康熙皇帝還重點懲治了辦案官員。然而其子田曼如未深諳與朝廷和平相處的精髓,未能秉承柔順忠孝之道,韜光養(yǎng)晦,清心寡欲以全身。他仗著父親留下的大好基業(yè),飛橫跋扈,與其他土司爭地盤,與漢族地區(qū)爭人口,生活窮奢極欲,炫富耀兵,隨心所欲,濫用酷刑,結果引來禍端,覬覦容美地盤與財富的人借題發(fā)揮,激化朝廷和容美的矛盾,最終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使田氏在容美長達千年的統(tǒng)治終結。朝廷為徹底鏟除田氏家族對容美地區(qū)的控制權,將田氏族人拆的七零八散,將田氏土司創(chuàng)作、發(fā)行的作品予以禁毀。翻閱清朝編纂的《鶴峰縣志》、《建始縣志》、《恩施州治》和《宜昌府志》,幾乎見不到容美土司田氏家族的身影,這些在當?shù)厣鐣碛惺⒆u,甚至流傳廣泛的作品銷聲匿跡,田氏詩人逐漸為人們所遺忘,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通過田舜年與田曼如父子統(tǒng)治時期容美地區(qū)與朝廷的關系、容美土司發(fā)展狀況的鮮明對比,不難看出,田舜年花費絕大部分精力從事、追求、發(fā)展文化事業(yè)有著積極、進步的意義,在險惡的環(huán)境中為容美贏得了最后一次發(fā)展機會。呈現(xiàn)絢麗的輝煌繁盛,而其子忽略文化的功能,國富兵強,反而惹禍上身,走向滅亡。而200多年后被塵封已久的容美土司歷史得以呈現(xiàn),應該感謝田舜年當年耗費十余年時間從事大型文化編纂事業(yè),也充分證明其“文化傳家”思想觀念的正確性。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