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潔
編者按2015年7月5日下午2時半,“鐘山拾珍”中國(2015)鑒藏大家紫金論壇暨明粹典藏十七世紀書畫珍品展開幕儀式正式開始。
蕭平先生是一位集繪畫、書法、鑒藏、史論于一身的學者型藝術家,在各個藝術領域都獲得了突出成就,這在當今中國藝壇實屬罕見。蕭平先生曾任書畫鑒定之職于南京博物院19年,也是中國書畫鑒定權威徐邦達先生的高足,后又在江蘇省國畫院,專事創(chuàng)作和研究,現(xiàn)在是江蘇省藝術品鑒定評估委員會專家委員、書畫鑒定中心主任,在全國鑒藏界具有廣泛的和良好的聲譽。蕭平先生從事研究工作之外也精于創(chuàng)作,他的中國畫題材廣泛,其山水、畫鳥、人物無不精深。著有《山水畫傳統(tǒng)技法解析》《人物畫傳統(tǒng)技法解析》《花鳥畫傳統(tǒng)技法解析》《龔賢研究》《陳淳》《鑒識傅抱石》《丹青論古今》等專著。
龍美術館創(chuàng)辦人劉益謙先生在2014年4月,以2.8億港元在香港蘇富比拍得明成化斗彩雞缸杯,刷新了中國瓷器界的拍賣紀錄。2014年11月,在佳士得拍賣行的香港拍賣活動中以4500萬美元(3.48億港幣)買下了有600年歷史的明永樂御制紅閻摩敵刺繡唐卡。2015年3月,在紐約亞洲藝術周以1402萬美元競得鄭和真跡,成為本屆紐約亞洲藝術周期間最昂貴的拍品,也是亞洲以外地區(qū)拍賣價格最高的中國書畫作品。2015年4月,在香港的一場拍賣會上,以1.14億港元,買下一只宋代瓷花瓶。近日,劉益謙先生在德國的一場拍賣會上以20007萬元人民幣成功競得清乾隆銅鎏金蓬萊八仙音樂座鐘。
劉益謙:第一次來到南京參加活動,抱著對蕭平老師的崇敬之心。蕭平老師不但是鑒藏家,本身還是一位書畫家,我也收藏了蕭平老師的作品,今天有幸能與蕭平老師這位前輩在南京一起對話,交談藝術,很榮幸!藝術對我來說相當陌生,只是“藝高人膽大”,我認為藝術代表了一種傳承,傳承的是我們人類本身的東西,我們?yōu)槭裁匆詹??收藏的是它的歷史,收藏的是每個時代的我們的歷史和文化、我們的地理、我們的政治以及人類的活動軌跡。所以到今天,我雖然不懂藝術,我感覺這么多年下來了還一點不懂嗎?與蕭老師肯定沒法比,與一些專業(yè)的人也沒法比,但是我與普通的老百姓比,他們可能把我當成個專家,能說出這是誰,那是什么,好像知識很淵博,這些其實是我花錢花出來的。幾千萬買張畫,這個人是個男的女的都不知道,這不可能。
現(xiàn)在愛好收藏的人越來越多,藝術收藏在20年前可能還是個小眾群體,為什么現(xiàn)在對藝術關心的人越來越多了?因為國家太平,大家都有追求,這是心靈上的追求,思想上的追求。文革把我們的傳統(tǒng)精神以及傳統(tǒng)的東西給毀滅了。這么多年,我買了不少藝術品。2012年底我在上海浦東開了一個美術館,這源于老婆喜歡折騰,與其讓她折騰我,還不如讓她折騰藝術品。美術館開了以后,整個社會對龍美術館的評價還是比較高的,同時又受上海政府的邀請在上海的浦西黃浦江邊上又辦了第二個美術館,那個美術館比第一個大一點。一個人一輩子用不了多少財富,我30多年下來賺了不少錢,但這些財富都帶不走。我也沒其他愛好,主要的愛好就是收藏一些藝術品。這么多年收藏下來,我感覺慢地在學做一個有文化的人,因為我是初中沒畢業(yè),讀書時感覺老師教給的東西一點用都沒有,老師教的東西是一種標準答案,社會是讓你去選擇不同答案的。我走了一條不知叫什么路,那時還年輕,膽子更大。我搞了收藏以后,朋友們說我水平高了,自身修養(yǎng)的提高,都是來自藝術的蒙養(yǎng)。不管是哪個朝代,不管經(jīng)歷什么風雨,很多中國的文人在社會動蕩時還表現(xiàn)出了一種文人情懷,這里面值得我學習的東西很多,這個過程也只有我自己能體會。
剛才主持人把我這幾年收藏的藝術品的價格都報了一遍,其實我認為主持人在報價格的時候,只看到了價格,沒有看到藝術品的價值。
蕭平:剛才劉益謙先生作了一個既樸實又詼諧的講話,在樸實和詼諧之中含有哲理,他講到價格和價值的區(qū)別,這個很有意思。再比如他講到在明永樂年間唐卡面前,他感到自己很渺小,這是一種直接的感受,是對藝術品的敬畏感,這種感受只要我們用心,都能感受到,不管你懂或者不懂。他還講了其他的問題,包括買鄭和寫經(jīng),還有海禁,導致了中國的落后,想到了鄭和對于南京和中國的意義,我覺得,這些聯(lián)想作為一個收藏家來說是必須有的,劉先生具備了這樣的思考,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就不奇怪了。
我今天講的題目是《三百年前的南京畫壇和南京畫家》。我們就在鐘山腳下,我記得上世紀50年代初期,毛澤東主席曾經(jīng)和陳毅元帥登上過鐘山,主席對陳毅講:你看南京城像老虎一樣蹲在這里,紫金山蜿蜒而來,好像一條龍,所以自古就有鐘山龍盤石城虎踞這樣的句子,這是諸葛亮和孫權講的話,南京是個好地方。鐘山實際上就是南京的代表,我們的展覽中間有高岑畫的《金陵四十景》,這是康熙年間的刻本,是我收藏的,中間就有一幅鐘阜山,那是300年前鐘山的樣子,大家可以會后去看看。鐘山是南京最有名的山,也是最高的山,300年前的鐘山象征著明王朝,朱元璋在這里建都。明王朝結束以后,蕪湖有位畫家蕭云從,就起了一個別號,叫鐘山老人。他是蕪湖人,為什么叫鐘山老人呢?因為他的心在這里。這次,我也帶了一幅蕭云從的畫在這里展示。對于南京的畫壇,我以前曾經(jīng)在南藝講過一次,有多次的輝煌。最早孫權在南京建都,叫建康,孫權那個時期產(chǎn)生過一個大畫家叫曹不興,他的作品沒有流傳下來,大家不能看到他的面目。再往后,南北朝這個時期,由于晉室的南遷,遷到了南京,這是中國文化由北往南的大轉移。在這個時期,3個著名的大畫家顧愷之、陸探微和張僧繇,都來到了南京。顧愷之是無錫人,但他在南京活動還是很多的,南京的瓦棺寺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了,他曾在這里畫過維摩詰壁畫;張僧繇“畫龍點睛”的故事也是在南京產(chǎn)生的,這是一次輝煌。再往后就是南唐,南唐有畫院,是中國最早的宮廷畫院,在這個畫院里面有很多的大畫家,比如人物畫家顧閎中,大家都知道故宮博物院藏有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這張畫原來是張大干的收藏。他畫的韓熙載,是南唐的一個大官僚,生活奢侈。有周文矩,故宮博物院收藏他的名作,叫《重屏會棋圖》,這張畫中間有兩個屏風,是中國畫中間借景的典型作品。千年以后的傅抱石先生,借用過這個方法,繪制了他的名作《讀畫圖》。除了周文矩外,還有一個畫家王齊翰,大家可能不熟,他傳世只有一張作品,這張作品收藏在南京大學,叫《挑耳圖》,后面有蘇東坡和他弟弟蘇子由的題跋。山水畫家董源和巨然也都在南唐畫院,董、巨,這是被董其昌稱為南宗鼻祖的兩個畫家,他們開始畫江南山水,創(chuàng)作了“披麻皴”。還有著名的花鳥畫家徐熙,所謂“黃家富貴,徐家野逸”,徐熙是花鳥野逸派的代表。這是南唐時期,南京畫壇的又一次輝煌。再往后我們就講到300年前了,因為在宋代、元代,南京畫壇相對比較寂寞,到了明末清初,16世紀的后期到17世紀的前期,這個時期南京聚集了中國最最著名的畫家群,當時在南京的龔賢曾經(jīng)講到:今日畫家,盛于江南,江南14郡,以首郡最盛。首郡就是指的南京,著名的畫家就有數(shù)十人,但能吮毫者,何止干人,這就是當時南京的狀況。那個時候,南京本土的畫家,從各地,包括安徽、浙江、福建,還有其他地方一些畫家來到南京。其中有個福建畫家吳彬,劉益謙先生也收藏了他的名作《十八應真圖卷》,一億五千萬拍下的,在保利,保利拍之前請我看過。吳彬擅長畫佛像、羅漢和山水,他的山水畫大都高山大壑,用奇奇怪怪的皴法。他畫羅漢兼有多種動物,也是造型奇特的,《十八應真圖卷》是他羅漢類作品中的第一精品,除了極具特色的羅漢形象外,還配有種種奇異的動物。這些動物實際中是不存在的,充分體現(xiàn)了他極強的想像力。在當時,他的畫最貴的到過千把萬,是這張的價格以十幾倍,一億五千萬成交,在當時讓大家一驚,但是他的價值,是無與倫比的,在今天看來又不貴了。吳彬是當時的莆田人,活動在南京。同樣是莆田人的曾鯨是明代肖像畫中間一個非常有名的畫家,他對肖像的表現(xiàn)有凹凸感,也在南京。當然還有許多,湖北的程正揆來到了南京,湖南的大和尚髡殘,就是石溪和尚,來到了南京,廣西的石濤,石濤在長千里住過一段時間。安徽的戴本孝、程邃,都是十分有特點的大畫家,龔賢也不是南京人,他是昆山人,他們都較長時間在南京。當然,還有“金陵八家”,他們中大部分不是南京人,他們慢慢地聚集在南京。本土畫家中間還有很多是很有名氣的,比如張風,張風是南京值得驕傲的大畫家,我曾經(jīng)在寫傅抱石的文章中講到,傅抱石先生曾經(jīng)在北京看到張風的作品,一個扇面,他多少天忘不了,忘不了張風小小人物的一個眼神,后來他為女作家趙清閣背仿了一幀扇畫,并作了長題。同樣是大畫家張大干,早年和他哥哥把他們的堂號定為“大風堂”,就是因為他們收藏到了張風(號大風)的一個手卷。但是我們現(xiàn)在很多人忘記了張風,這就是南京土產(chǎn)的大畫家。當時還有許多本土畫家,這些畫家甚至來自一個家庭,父子、兄弟都是畫家的。比如講樊圻,他的哥哥叫樊沂,他的兒子叫樊云,都是畫家。姓胡的家庭,兩代人,加起來有近十人都是著名的畫家,胡宗仁,兄弟五個(宗義、宗禮、宗智、宗信),下面又各自有自己的孩子,中間還有四個叫胡躍昆、胡起昆、胡玉昆、胡士昆,都是名家,而胡家最出名的叫胡玉昆,這個胡玉昆的畫今年年初在紐約“蘇富比”我們也買到一張,今天也在展覽中間,畫的南京城,300年前的南京城。除此之外還有高家,高阜和高岑兄弟兩個都是當時南京土產(chǎn)的畫家,高阜的兒子叫高遇,當時在朝的王翚看到他的畫,都覺得將來繪畫的天地是他的,對他很看中。今天展覽中間我也有一個小冊頁是高遇畫的,共八張,最后的署款卻不是高遇,而是瑤華道人??上攵?,在清代的中、后期他們就被忘卻了,人們覺得高遇不太有名,就改成了瑤華道人。我看到此畫時,一股“金陵氣息”撲面而來,那是300年前南京的氣息,我最終買下了它。高遇的作品不多,真是青出于藍,是完全不比高岑差的。展出的一頁,好像是鐘山,大家可以感受一下。300年前的南京,形成了繪畫中心,后浙派的藍瑛也來南京住過一段時間。我們還不能忘記秦淮河地區(qū)也產(chǎn)生了一批名妓畫家,她們是馬湘蘭、薛素素、寇白門、董小宛、顧橫波,這些我們眼中的名妓,當時來到南京的外國人,他們文章中是怎么描寫她們的呢?一個瑞士作家寫道,秦淮河的名妓,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員,是無與倫比的?,F(xiàn)時的江蘇省美術館有個“紫金明月”的展覽是何國慶先生的收藏,他和我做過一次交流,講到萬歷、崇禎,外國傳教士寫的南京,寫的中國,在他們眼里當時中國是禮儀之邦,是富庶之地,是上帝的光輝沒有照耀到的天堂。我們今天在鐘山腳下回憶300年前的南京是什么樣子,我們可以從當時留下來的藝術品中去分析,去欣賞。那時居之于南京的畫家群,通過作品與我們對話,令我們遐想。其中的不少人,比如龔賢、胡玉昆、張風……都是非常值得我們研究的,西方人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在美國就搞過龔賢的特展。但愿通過這次活動,讓我們認識300年前的輝煌,充滿信心創(chuàng)造今天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