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歷來對書法家有偏見,講書法是末技,書家屬末流?!斗遣輹分袑ㄕf成無益于社稷,無益于民生,一無是處。而現當代書法的虛假繁榮,急切的沽名釣譽,給社會環(huán)境及個人身心帶來污染,資源浪費??!費紙、費墨、費錢,但決不肯費時。按時髦的說法,書法是一門操控時空的學問,書法家需要漫長的時間去經營形意上的空間。而現在都講速成,快餐。寫書的人、書寫的人債臺高筑,作品、寫件既然作為流通的商品,就必須追求盡可能短的生產時間,因為無論作者還是讀者都沒有等待的耐心。
做一件作品不可能像古人那樣花上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五日一石,十日一水,那就等著餓肚子吧!所以,我很向往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狀態(tài),那樣我就有三年的時間去積累思緒,去凈化自身。人們聽了可能會覺得好笑,要達到這樣的狀態(tài),基本上也要到吃不動、喝不動的年齡了。在書法這個行當里泡久了,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這個行業(yè)的衰落。不管是名公巨卿,還是獲獎新貴,在他們身上你永遠看不到這個行業(yè)還有多少希望。
近十年來,只感興趣于死人,尤其是對于死去上千年的人。傳統(tǒng)的文人書寫方式,即便是外在張揚類的,其背后的筆墨韻味也仍是內在、內斂的。故書法的傳統(tǒng)精神是反對過于表現,強調虛空、講究含忍。墨色淺談,筆觸清洌,寓內斂于曠達,隱潔秀于沉雄。沒有與書法的精神相匹配的心態(tài)、修養(yǎng),做不了真正意義上的書法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么多的展覽、比賽,背后的經濟利益把我們寫字的心搞得熱血沸騰,讓你靜不下心來寫字,讓你靜不下心來面對古人。很多人都在寫展覽體,為了展覽不顧一切。當今國人的書寫正在慢慢失去文化修養(yǎng),回看我們的書寫,究竟還有多少中國人文的標志,剩下多少內涵一雖然我們在做表面上看去是很有修養(yǎng)的事情。作為一個書家,首先心里上應該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人,要有文人的心境,追求文人的生存狀態(tài),哪怕僅僅是心靈距離上的接近?,F代“書家”的投展現狀跟古人書寫的初衷大相徑庭,都說書畫怡情,修心養(yǎng)性,怎么還會有為了投書展寫死的?
我不知道別人對自己的字關注有多少。掛在展廳,印了集子,我經常這樣問自己:讀懂了自己沒有?字里面有沒有用筆,是不是只有一個軀殼?如果去修正,會強調什么?是強調字的大小。線的粗細?還有東西要修正嗎?經典的法帖告訴我們,這些都不是。當書寫沒有了感覺,則要自我反省。近階段最困擾我的兩個問題是,第一思考太少,第二約束太少。因而,總覺得寫得太放,殺氣太重,沉不進去。問題可能是,以前養(yǎng)成了隨意、沒有法度的書寫習慣,因此,擺脫不良習慣,養(yǎng)成一個良好的書寫習慣是很重要的。
既然是寫字,就必須有寫字的方法。
寫字一定要磨墨。磨墨的過程是墨在磨自己,磨的神凝慮靜,磨的卷黃燈青??觳褪降臅ㄊ遣恢v究這些的,它們將最終為文房行業(yè)的暴利劣質推波助瀾。
近年來,我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臨摹一定要漸漸地接近原大才行。人體的結構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與自然共同作用的結果。心纖手巧,乃造化之功。書寫之所以依賴于手,取決于腦,是因為“存在決定意識”。書法家的素養(yǎng)、品味影響著手的操作,這一切可溯源于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機制。古人的手和我們現代人的手沒多少差別,他們寫字執(zhí)筆的方式跟我們現在也沒有太大差異,想要學到個中奧妙,當然是應該慢慢地接近原大才行。按照這樣的想法,通過認真臨帖,我慢慢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因為這些東西,字帖里面都會告訴我,行筆的輕重、提按、開合、挪讓,這些總結成兩個字,就叫做分寸。在臨摹中去學會控制好這個分寸,對人與書都是雙修的。當然開合不僅是指字的間架,也包括筆鋒書寫過程中的開與合,聚與散。這樣去看待臨摹,不僅興趣會逐漸專精,修養(yǎng)也會有很大提升。
這樣,由臨摹到創(chuàng)作,就不僅是一個技術、技巧的熟練、累積的過程,也不是將字體中的字撮合成一件作品“集古字”那么簡單,而是由“心”到“技”的一個全面檢驗的過程。每一筆落下去了,它反應出來的既是平時的技術、技巧訓練——一種瞬間造型能力,同時,也必然對應著你對這一筆與內心關系的理解。一筆如此,一件作品更是如此,它們最終展示出來的是你這個人。很多人臨帖能力很強,但到了創(chuàng)作則依然故我,臨摹似乎文靜,創(chuàng)作卻依然粗野,缺的就是這種技道雙修的修煉,僅僅從視覺層面著手,心與手必然相違,一到創(chuàng)作就露餡了。潘天壽先生說:八大、石濤全是從蒲團中來。內心放下了,這是一個最終極的狀態(tài),淺陋如我者,雖是心向往之,或許終生也望不到這種境界。但古人常說“靜故納群空”一讓自己進入到一種沉靜的狀態(tài)中,或許不是什么難事?!办o故納群空,空故納群有”一真正的書法首先要求我們全部的“人”進入到一種“寫”的狀態(tài),以“寫”去理解古人,理解自己一“同情理解”才算是進入到書法的門檻了。這是第一步,如來圣境、需要從粥飯僧做起。我覺得,能夠這樣,就已經蠻有文化了。
我輩與文化緣薄,少時長于農村,沒見過三字經、弟子規(guī),更沒讀過四書五經。在被窩里指點前輩先生,均是因為缺乏教養(yǎng)、沒有敬畏之心。走出校門才知道該學的都還沒學,要記的都沒記住。對文化沒了概念,于是寫字就成了簡單的抄書,不求甚解,只求不抄錯就好了。寫字和書法的距離十分遠,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我寫的都不是書法作品,只不過是一種平常的書寫,只是寫字的一種形式。書法,被人弄得太玄乎。還是先書,會書寫了再求法吧。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先做個寫手再說吧。
施立剛,原名施立江,1978年出生,浙江省蕭山人。2003年畢業(yè)于中國美院國畫系書法專業(yè)。2003年全國大學生書法大獎賽一等獎。2004年全國第一屆大字書法藝術展等獎。2004年全國第一屆青年書法篆刻最高獎及探索獎提名。2005年浙江省杭州市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2006年全國首屆草書大展二等獎。2012年中國文化部群星璀璨藝術大展書法類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