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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維彬小說二題

2015-10-27 09:30呂維彬
參花(上)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神副縣長縣政府

◎呂維彬

呂維彬小說二題

◎呂維彬

祖父的神韻

北大荒,天藍水清,人煙稀少,遍野生滿荊棘,放眼盡映荒野。

闞家屯兒在北大荒中部,有四十多戶人家,這兒的莊稼人都是從關(guān)內(nèi)逃荒過來的。祖父十六歲那年,隨曾祖父四兄弟從山東海陽縣一個叫賴馬溝的村莊,挑挑兒“闖關(guān)東”,一路上走走停停,選擇了這塊風水寶地定居討生活。

一家十二口人在這兒扎了根兒,開始在這個生疏而空曠的地方跑馬占荒。

剛到闞家屯,家里除了幾床破棉被,幾乎一無所有。全家人從大戶闞二爺家賒來幾根粗實的木杠,支上兩個馬架子,作為臨時住的窩棚,好歹有個歇腳的地方。

莊稼人靠的就是土地,有了土地就能活下去。曾祖父領(lǐng)著家人披星戴月,割榛材稞子,翻荒草甸子??嗫喔闪巳?,熬了三年,硬是靠鐵鍬和鋤頭,開墾了八十六坰黑黝黝肥美的田地,成了當時闞家屯第二個大戶人家。

家里從一貧如洗,變?yōu)橐髮嵏辉?。到闞家屯第四年,蓋起正房九間,兩側(cè)耳房各三間,泥草房舉架很高,好不闊氣。全家人居有定所,苦盡甘來。

那個年代,東北的胡子多,大綹子幾百號甚至上千號人,小綹子也有五六十人,時常對大戶人家騷擾搶劫。

主事的曾祖父帶著家里的男人們,在南下坎兒的塔頭甸子就地取材,用塔頭墩子壘砌了高高的院墻,圍成個方方正正的大院套兒。十里八村不少人都知道闞家屯有個李家大院。

房兒多,院兒大,地兒增,置辦了好多牛具。曾祖父到縣城買了馬,拴成三掛像樣的馬車,馬配響鈴,鞭系紅綢,很是氣派。

家大業(yè)大,活兒也多了,家人忙不過來,曾祖父決定雇傭伙計,長工短工加起來十五六個人,家里現(xiàn)成的銀元不足以支付工錢,就用秋后打下的糧食抵頂。

祖父在兄弟中排行老六,是個小人精,伶牙俐齒,嘴甜腿勤,善會哄人,討人喜歡。家里人視為寶貝,人人都慣著寵著。

長輩們都說: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往后一定會給咱們老李家長臉。

屯里有個姓盛的先生,晚清時期在縣衙門當過差,滿腹經(jīng)綸,學問廣博,辦個學堂,俗稱私塾。

臨近屯十幾個大戶人家的孩子都在私塾里讀書,祖父和四祖父哥倆也在其中,和其他孩子一起讀《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民賢集》和《莊稼雜字》。在學生中祖父頑皮淘氣,有許多壞人的花點子。先生進教堂前,祖父將一個裝滿水的缸子放在教堂門上坎兒,麻繩兩頭系在門拉手和缸兒把上,先生進教堂開門,缸子砸在頭上,水灑在身上,學生哄堂大笑,祖父沾沾自喜。

祖父天性聰明靈悟,記憶力超群,先生所教無所不會,從沒挨過先生的手板兒。祖父覺得先生所教知識淺薄,都是皮毛,不解渴,就向先生借來《四書》《五經(jīng)》《金匱要略》等好多書籍,雖然不能全部看懂,卻也能理解個大概意思。

祖父學東西活分,不是那種死啃本本的書呆子。經(jīng)常在課堂上向先生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先生解答閃爍其辭,含混不清,祖父嘟囔著抱怨地說:先生只會傳道,不能解惑。

幾年的私塾生活,祖父從學涯的叛逆中漸漸長大。墨水多了,有了學問,成了當?shù)啬贻p的文化人。

二十一歲那年,長工董家春的老婆給說了媒,就是祖母李邢氏。那時女人沒有自己的名字,出嫁了夫姓后加父姓,父姓后再加標志宗族系統(tǒng)稱號的“氏”,便成了對出嫁后女人的稱呼。

祖母也出生大戶人家,是鄰屯張家店邢滿堂的閨女。聰敏賢惠,相貌出眾,面如桃花,眉清目秀,雙眸戲水,是個裹腳女人,三寸金蓮走起路來靠雙臂擺動,身段嬌美多姿,不失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還能做一手好針線。

祖母比祖父大三歲。

曾祖父表態(tài)說:女大三抱金磚,會針線旺夫賢,裹了腳的閨女錯不了,是個好媳婦。

父母之命難違,媒妁之言可信。祖父盡管是個俊小伙兒,可個頭才一米六五,身材又單薄,欣然接受了這門婚事。

包辦的婚姻說親快,訂親快,成親也快。說親的當年過了彩禮,祖父就結(jié)了婚。有了妻室的祖父,完成了從男孩到男人的蛻變,成了家,定了性,主動幫助家里操持家業(yè),每天監(jiān)督長工下地干農(nóng)活。

東北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有“歇三憩兒”(頭憩兒上午九點、二憩兒中午十二點、三憩兒下午三點)的習慣。在祖父二十三歲那年的夏季,驕陽流火,悶熱難耐,天再悶熱農(nóng)活兒不能耽誤,祖父照例帶著長工到田間鋤地。

歇三憩兒時,長工們以地為席,圍坐在一起歇著,侃著大山,嘮嗑解悶兒。

有個長工打趣地說:手腳閑著嘴別閑著啊,少東家識文斷字,滿肚子的墨水,給大伙兒講點故事聽聽唄!

祖父回應(yīng)說:你們想聽書本上的故事???還是鬼狐傳聞呢?

長工們擠眉弄眼兒地相視一笑,起哄說:整點兒老娘們兒的故事,要不來點騷嗑也中??!

祖父曾經(jīng)讀過《聊齋志異》,東拉西扯地講了一通狐貍精迷人吶,黃皮子附體啊,長蟲成精變成美女呀,盡是些奇異的傳說。

長工們靜靜地聽著,入神入迷,在勞作空閑,享受著鬼狐精靈故事對空虛心靈的填補和充斥。

祖父講著故事,從地上站起來,伸了伸腰,隨手拿起鋤頭鏟地頭兒的荒草。祖父大伯父的墳,就埋在了那塊地的地頭兒,這也是家里逃荒到闞家屯以后唯一的祖墳,盡管是僅有兩年的新墳,墳上和周圍長滿了益母蒿。

當?shù)啬觊L的人都說:墳頭生滿益母蒿,家出大夫遍地蹽。

祖父講著,鏟著,突然滿頭大汗淋漓,渾身哆嗦不停,嘴中喃喃自語,念念有詞,神情恍惚得如同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長工們嚇壞了。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七嘴八舌地猜測,有的說是中了暑,有的說是邪上身,也有的說是沖著什么了。

工頭吳貴是個見多識廣的人,過去曾經(jīng)在縣里的平安客棧當過伙計,接觸過形形色色的過往行人。后因相中了掌柜的閨女,兩個人一來二去地產(chǎn)生了好感,眉來眼去地送著秋波,在前堂柜臺后摸了掌柜閨女的屁股,被掌柜撞見,趕出了客棧,回鄉(xiāng)下進了李家大院做了工頭。

吳貴趕緊拉著祖父坐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和眾人說:看少東家的樣子,八成是大仙附體得了神。

那年月,人們觀念落后,缺醫(yī)少藥,人有病了就會找大神看病,在當?shù)靥笊癯娠L。

吳貴端詳了一會兒祖父,說:能成大神的有好多種,大病過后有成神的,下晚兒挑水有成神的,睡覺做夢有成神的,過年燒香有成神的,看來少東家是白天鏟地頭兒也成神了。

果然被吳貴言中,祖父確實成了大神。

當天回到家,祖父就張羅著擺設(shè)香堂,供上大仙。香桌緊靠北墻,祖父自己寫了一幅對聯(lián)貼在墻上。上聯(lián)為:神靈上界佑蒼生,下聯(lián)是:仙圣下凡保民安。

在闞家屯一帶,祖父得神出名了,興通了。哪家人得病了,家族中的頭面人物都會出來忙乎著請大神,自然就想到了祖父。凡是來請祖父的,祖父也不端架子,從不推辭,有求必應(yīng),隨請隨到。

屯子里一年到頭沒啥娛樂活動。莊稼人除了推牌九、看紙牌、聽說書、喝燒酒,就是串門子拉家常,扯顯擺兒,誰家的閨女搞破鞋在柴火垛上被堵著了,哪家媳婦生的孩子不像爹了,凈是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閑事兒。如果誰家跳大神了,全屯子都轟動,老的少的都來湊著看熱鬧。

大神和大神也不一樣,祖父是出馬的大神,堂子紅火,能看重病。出馬的大神有絕活兒,在第一次跳大神前,成神的人要過一道險關(guān),諸如油鍋里撈銅錢、腳踏鐵釘板、喝汽油點燃噴火、嘴含蠟燭唱神調(diào),林林種種,絕技繁多。祖父跳大神牙咬鋼刀,清一色地“素唱”,吐字清晰,唱腔優(yōu)美,再加上嗓子亮,技驚四座。

祖父有神緣,給人家跳大神看病,看一個好一個,都贊許說李大神真是神了。久而久之,李大神這個稱號就代替了祖父的名字。

一傳十,十傳百。祖父的名氣越來越大,知道祖父的人也越來越多??h政府縣長、警察署署長、警局探長也都打發(fā)人紛至沓來,請祖父給家人跳大神看病。李家大院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當官的,有權(quán)有勢也有錢,不管家里辦什么事兒都講究個排場。

縣城里西大營子警察署署長肖永貴的老婆得了重病,四處訪醫(yī)問藥,撒下人馬討偏方,都沒治好老婆的病。肖永貴許下誓愿,等老婆的病有好的那一天,就殺一口還愿豬,擺上酒席大賀一番。

肖永貴派人請祖父給老婆跳大神,偏偏祖父治好了肖永貴老婆的病。

肖永貴兌現(xiàn)了誓愿,殺豬宰羊,在家里足足擺了二十多桌酒席,發(fā)出帖子請縣城里的權(quán)貴名流到家共同祈福。

吃了,喝了,還愿了,也祝福了。

肖永貴心里高興??!他這個老婆比他小十二歲,天天哄著、捧著,是他的心肝兒,這都摸著閻王爺?shù)谋亲恿?,又回來了。光還愿不行,還得大慶,派人請了當?shù)孛小袄鎴@紅”唱蹦蹦的戲班子,一連唱了三天堂會。肖永貴親自把關(guān)點選戲目,每天三碼戲,臺柱子張大浪唱壓軸,都是那些六月雪、秦香蓮、岳母刺字、包公斷太后、孟姜女哭長城等忠烈仁孝的大戲。

三天堂會少不了祖父,每次祖父都成了座上賓。祖父心里舒坦,有一股功成名就的自豪勁兒,美滋滋兒的。

祖母是個居家的女人,內(nèi)斂賢淑,喜清靜,不張揚。對祖父跳大神始終不太理解,耿耿于懷,頗有微詞。

嘮叨祖父說:你在外邊得了個李大神的外號,想起來就別扭,心理就不得勁兒,天天東跑西顛兒,人家跳大神收錢財,混酒喝,咱們也不為錢,不收物,到底圖意個啥!沒事在家養(yǎng)養(yǎng)神兒不好嗎?

祖父聽后只是扮個鬼臉兒,詭異地一笑,從不接茬兒,更不做過多的解釋。

女人生氣不怕吵嘴,就怕煙不出火不進悶著不說話的男人。祖母看祖父把自己說的話當成了耳旁風,管也管不了,不管還生悶氣,心理憋得慌,氣囊囊地就向曾祖父告狀。

曾祖父沒念過書,不認識字,斷事兒開明,是個有正事兒的老頭兒。平時非常溺愛孩子,以前沒把祖父跳大神當回事兒。聽了祖母的訴說,也覺著祖父這樣下去有損門風。

于是,曾祖父把祖父叫到正房大堂數(shù)落起來:你不要忘了咱們的出身,在關(guān)內(nèi)老家咱們就是窮光蛋,逃到這兒靠雙手挖地才有這么大的家業(yè),這容易嗎?你不幫著持家管家,整天在外面裝神弄鬼的,能有什么出息!年紀輕輕的,出去跳什么大神呢?光腚推碾子磕磣一圈兒,你不怕害臊,我可嫌丟人。

祖父低著頭,手掌相扣反反復復地揉搓著。

聽著曾祖父的訓教,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有一絲委屈,有一份難言,但又無可辯駁。

曾祖父不停地讓祖父“改邪歸正”。祖父不得不向曾祖父道出了跳大神看病的秘密。

祖父說:我跳大神,說白了只是個由頭,用的只不過是精神療法,其實每次我都給病人用了中藥,這才把病人的實病治好。

祖父跳完大神,都給病人家主事的人扔下一個“黃方子”,就是用粗糙的黃新紙開的藥方,讓其照單抓藥,鍋煎后服用。祖父在私塾念書時,偷偷踅摸到了明朝徐春甫著的《古今醫(yī)統(tǒng)》,還有李時珍著的《本草綱目》,苦學細讀,領(lǐng)會真諦,多多少少掌握了望聞問切四法和中藥藥理藥性。祖父跳大神過程中有門道兒,察言觀色,巧用了望聞問三法,對癥開出中藥方,因病施治。

曾祖父知道原委,又氣又喜。

告誡祖父:為人看病是救人救命,積德行善,這是好事兒??赡忝靼字嗅t(yī),就光明正大地行醫(yī),不要舉神靈的牌子,用跳大神來當幌子。

祖父孝順,暗暗思量曾祖父的話在理兒,沒有理由不聽從。

話又說回來,在那個人們迷信于神的年代下,想要甩掉大神的帽子,換上大夫的制服,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祖父心理也沒底兒,可又想起這么多年跳大神給人看病,能把病人看好,虧得中藥的藥力,還得潛心修讀中醫(yī)中藥,走用中醫(yī)中藥替人看病的路子。

祖父的大神不跳了,再出去看病肩上多了個藥箱子,不管祖父跳不跳神,李大神的稱號一直沒有變。

光陰隨著春種到秋收的季節(jié)轉(zhuǎn)換,一年一年不停地往前走著。

在祖父而立之年,日本鐵蹄踏入東北黑土地,卷起了腥風血雨。關(guān)東軍一步一步蠶食著東北的土地,燒殺掠搶,無惡不作,視人命如草芥。

闞家屯一帶,外有日軍侵略洗劫,內(nèi)有胡子猖獗為患。

這時李家大院已有三十八口人。日子過得也順溜兒,正是人丁興旺的鼎盛時期,誰也沒想到恰在這個時候家里出現(xiàn)了重大變故,過去鄉(xiāng)鄰羨慕的大戶人家紅火勁兒開始消失。

當?shù)赜幸还晌迨嗳说暮?,他們的老窩在一個叫北河套的地方,距李家大院四公里的路程,為首的胡子叫劉羅鍋。這股胡子中多數(shù)都因生活所迫,無奈離家當了胡子。

日本鬼子進來了,東北的一部分胡子投靠了小鬼子,干著助紂為虐的勾當。劉羅鍋這股胡子好歹還沒和日本鬼子沆瀣一氣,但日子也不好過,搶掠的本能依舊如故。

劉羅鍋帶著十幾個胡子,三番五次到闞家屯踩盤子,目標就是李家大院。他們輪流蹲坑守候,伺機搶劫。劉羅鍋左查右看李家大院,思量著,琢磨著,這個李家大院不好搶,防守得頗為嚴密,院套兒四個角都有炮臺,每個炮臺上架著一支土炮,晝夜有炮手把守。

時年臘月二十四,三祖母帶著兩個孩子從娘家探親回家,劉羅鍋眼睛一亮,覺得有機可乘,明搶不行來暗的,抓走了三祖母和兩個孩子當人質(zhì),就連趕馬車的董家春也未能幸免。胡子以人質(zhì)為要挾,派人送信到家中,聲稱如果三天內(nèi)不拿出四十萬銀元就撕票。

這個驚魂的消息傳來,李家大院炸開了鍋,人人心存畏懼,驚慌失措。

如果胡子撕了票,就是四條人命。

曾祖父召集家人商議,讓大家一起想個法子。四祖父主張聯(lián)合幾家大戶消滅這股胡子。四祖父喜歡擺弄槍,特別是善用盒子炮,這是一種殺傷力很強的手槍,而且有準頭兒,彈無虛發(fā),百發(fā)百中,在當?shù)匾彩巧駱屖?。他憤憤地說:不把劉羅鍋這股胡子干消停,家里就不可能有安穩(wěn)的日子,其他的胡子也會用這種手段來敲竹杠,咱們家撿一秋麥頭子,一碗疙瘩湯扒拉出去了,多憋氣啊!可祖父不同意強攻硬打,動刀動槍死人在所難免,整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要不然先答應(yīng)胡子的要求,慢慢兒再想辦法。曾祖父琢磨來琢磨去,也思索著不能把事情鬧大,還是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吧!家中并沒有那么多銀元,大家左商量右掂量,只有賣地契才能湊足這四十萬的數(shù)目。那時候窮人多,沒有幾個有錢的大戶,把地賣出去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兒。

祖父沉默了一會兒,向曾祖父提出個大膽的想法,說:我去當人質(zhì),把他們四個人換回來,憑我的名號,胡子也能同意,他們也不敢輕易對我下手,等地賣出去了再拿錢去贖我。

三祖母四個人哭哭啼啼地回來了,祖父進了劉羅鍋的胡子窩兒。

劉羅鍋聽說過祖父跳大神靈驗,知道祖父是當?shù)赜悬c兒名氣的人,對祖父也有三分客氣,好飯好菜供著。心血來潮時還把祖父找到議事廳,讓祖父給他講跳大神的故事。

祖父心里嘀咕著,胡子的性情一般都是心狠手辣,飄忽不定,難以捉摸。這個劉羅鍋對外界的東西很感興趣,做事還留有余地,看來還是可以拯救的胡子。祖父就給他講怎么得的神,為什么去跳大神,跳大神救了哪些人。

胡子窩在一起,外界的世面見過的不多。劉羅鍋聽著祖父的講述,覺著新鮮,聽得津津樂道,興奮地手舞足蹈。

劉羅鍋有時也順著祖父的話,給祖父說他當胡子的來龍去脈,表情中透著苦澀,沾著無奈,不時地搖頭嘆氣。

趁著這個機會,祖父試探地規(guī)勸劉羅鍋說:我以前跳大神是救人,你當胡子是害人,表面看你很風光,可你干的不是正業(yè),你搶的是鄉(xiāng)親們的財,喝的是莊稼人的血,日本鬼子在咱們這兒也是燒殺搶占,你和他們干的是一樣的事兒,現(xiàn)在有點良心有點本事的人,都拿起槍去打日本鬼子了。

劉羅鍋接著祖父的話茬兒說:“我們這些人大多數(shù)也都是窮苦人,生活累得要命,家里窮得叮當響,我全家四口人,冬天就一條棉褲,誰出門誰換著穿,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拉起了綹子。要說小日本兒,我們也恨這幫王八羔子,這些犢子玩意兒,漂洋過海到這兒來禍害人,可就憑我們這幾十號人,打小鬼子這幫狗娘養(yǎng)的就是雞蛋碰石頭,那就是白白送命?!?/p>

祖父告訴劉羅鍋說:“你和小鬼子單干不行可以投奔抗聯(lián),聽說咱們縣內(nèi)八道林子和李老卓屯來了兩支抗聯(lián)隊伍,李老卓屯這支隊伍領(lǐng)頭的叫李雷,也是咱們這兒的人,他正帶著百八號騎兵在那兒打游擊,你可以加入他們一起打鬼子。”

劉羅鍋坐在虎皮椅子上,斜仰著身子,翹著二郎腿,叼著長桿兒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半天,沉默不語。

祖父看他若有所思,從神態(tài)中覺察到有點活動氣兒,接著說道:“你要是能投奔抗聯(lián),四十萬銀元我照樣給你,你可以用這些錢買馬買槍買子彈,還能留下個抗日的美名。”

劉羅鍋想著當胡子以來一幕幕的往事,也在思索著后路。當胡子不是個長久的事兒,打小鬼子又害怕打不住黃皮子惹一腚的臊兒。

拿不定主意的劉羅鍋,當天晚上叫來幾個小頭目,商量白天祖父給他出的主意。

幾個小頭目異口同聲地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們聽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指哪兒,我們打哪兒?!?/p>

劉羅鍋讓傳事兒的把祖父找來,對著祖父說道:“你的名號響,我們到抗聯(lián)入伙兒這個事兒,是你想出的點子,你就給牽牽線兒,可你答應(yīng)的那四十萬銀元不能變卦?!?/p>

祖父毫不猶豫地說,什么四十萬,五十萬的,只要你真心打日本鬼子,讓我傾家蕩產(chǎn)都行。

劉羅鍋瞄了一眼祖父說:“你才三十多歲,你家掌柜的不干咋整?嘴巴沒毛,說話不牢,我也不能全信你的,得立個字據(jù)?!?/p>

祖父立了字據(jù),連夜寫了家書,告訴曾祖父讓四祖父去找抗聯(lián)的李雷。四祖父就喜歡和這些拿槍的人打交道,馬不停蹄地到了李老卓屯。

李雷剛剛打了一場伏擊戰(zhàn),穿越鐵路線回到李老卓屯宿營。聽四祖父說劉羅鍋要入伙兒,喜出望外,端起個大缸子咕咚咕咚地喝完水,用手抹了一下嘴唇殘存的水珠兒,對四祖父說:目前鬼子偽軍猖獗,我們急需擴大隊伍,難得他們有打鬼子的念頭,歡迎他們參加抗聯(lián),但要讓他們清楚,不是他們?nèi)牖飪?,而是抗?lián)收編,共同抗日,單獨給他們組編個分隊,由劉羅鍋任分隊長。

入伙兒也好,收編也好,反正胡子能棄惡從善,改邪歸正,這也叫變患為利。

祖父看到了收編文書,別提多高興了。

劉羅鍋對祖父也大加贊賞地說:“你還真有神通,不愧是個名人,什么事情都能干成。”

劉羅鍋加入抗聯(lián)的事兒辦成了。祖父在劉羅鍋那兒有了信任,祖父這個人質(zhì)也自由了。

祖父離開胡子窩,也快到年三十了。

白雪蒼茫的大地上,不見任何雜色,一簇簇柳條上結(jié)著銀色的冰凌花,遠遠眺望,唯有家家戶戶燈籠桿兒上掛著的紅燈籠隨風飄曳。祖父哼著小曲,走在厚厚的雪殼子上,箭步前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宛若節(jié)奏分明的凱旋樂律。

回到李家大院,曾祖父和闞二爺談笑正濃,祖父若隱若現(xiàn)地聽到這兩個老爺子在商約土地買賣。

正月十八,土地賣給了闞二爺,四十萬銀元交給了參加抗聯(lián)的劉羅鍋。

曾祖父心里不輕松,胸前像是壓塊大石頭,總感覺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每天看見日本鬼子橫行肆虐,殘殺自己的鄉(xiāng)親,心里裝著憤怒,不趕走小鬼子,誰都沒有好日子過。家里四個年長的老人和祖父商量,把田地和家產(chǎn)按股攤分成四份,分灶起火,每戶拿出一部分土地作為共有財產(chǎn),由祖父負責打理,種地打下的糧食供應(yīng)抗聯(lián),支持抗聯(lián)隊伍打日本鬼子。

李家大院大戶的名頭消失了。

日本投降后,土改序幕拉開了。

進駐闞家屯的土改工作隊,管著四個屯子的土改。人手不夠,祖父就夾個算盤兒,拿著小本兒,隨著工作隊一起走家串戶,搞記錄,算大賬。

李家大院已經(jīng)賣了大部分土地,一部分土地后期種糧支援抗聯(lián),又早早地分了家,成了獨立挑門兒過日子的四個小戶,土地和房產(chǎn)已經(jīng)不多了。屯子的窮苦人家都說李家大院樂善好施,也沒暴行,土改工作隊在劃分成分時定為中農(nóng)。

買了李家大院土地沒幾年的闞二爺家,成了名符其實的地主,被那些雇農(nóng)鼓搗著“革了命。”

土改結(jié)束了,祖父受到了縣里表彰,又得了個神算子的名號。

小秘書

2009年,我從一個偏遠的邊境小城調(diào)回了家鄉(xiāng)工作,進了許多人向往的縣政府辦。

我對故土的山山水水再熟悉不過了,令我既陌生而又神秘的是新的工作環(huán)境。

報到那天,辦公室文主任把我喊了過去,說是要領(lǐng)我去閻副縣長辦公室見個面,讓我熟悉一下主管政府辦的常務(wù)副縣長。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隨著文主任走進了閻副縣長辦公室。

文主任介紹說:“閻副縣長,這是政府辦新來的秘書小楊,小伙子文筆不錯,挺精明,老家也是咱們縣的?!?/p>

“你好,歡迎你?!遍惛笨h長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呵呵地握著我的手說。

站在我面前的閻副縣長四十多歲,一米七十多的個頭兒,身材勻稱,不胖不瘦。眼睛上架著一副鑲著金絲邊的眼鏡,眼鏡后面的眼神高深莫測,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強勢和干練。頭發(fā)烏黑锃亮,后來才聽說他戴的是假發(fā)套兒。說話語氣不慢不快,言談舉止官味十足。

閻副縣長示意我在沙發(fā)上坐下,我這才算松了一口氣。

隨后他問我:“你原來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大學畢業(yè)后教了四年高三語文,后來在學校當團委書記?!蔽衣燥@拘謹?shù)鼗卮稹?/p>

閻副縣長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鏡,轉(zhuǎn)身坐回椅子上對我說:“你是高三語文把關(guān)教師,素質(zhì)肯定沒問題,在文字方面有優(yōu)勢,到政府辦工作要多掌握全縣的情況,慢慢來吧,好好干!”

聽了閻副縣長的話,我渾身暖呼呼兒的。

閻副縣長以前在市政府任副秘書長,文化底蘊深厚,文字功底過硬,是拿大材料的頭把交椅。

一個新來的小秘書,剛認識閻副縣長,僅為“一面之緣”,人家作為常務(wù)副縣長,那么大的官兒,對自己給出略帶肯定性的評價,還鼓勵好好干,心里美死了,沒有理由不感到欣慰。

我由衷地感謝文主任,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給我創(chuàng)造接觸縣政府二把手的機會。

走出閻副縣長辦公室,文主任對我說:“你先不用著急,多看看資料,有不懂的,就向老秘書請教?!?/p>

我回到秘書室坐在椅子上,美美地高興了好一陣子。

縣政府辦的秘書有十四五個??h長和每位副縣長分別配一個跟班秘書。除此而外,管文件的,管綜合的,管調(diào)研的,管督辦的,管事務(wù)的,分司其事,每人一攤兒。

這些秘書出身五行八作,能耐各有千秋,來政府辦之前在基層全是鳳毛麟角,選擇到這兒工作,是把這里做個跳板,當個中轉(zhuǎn)站。接觸縣里的高層領(lǐng)導多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遇也相應(yīng)提增,誰也不甘心情愿地一輩子伺候人,心里抱著“一盆火”,渴望將來有點兒出息,混出個樣兒來,弄個一官半職,占領(lǐng)一席之地,在社會上有了名望,也讓家人和親屬沾點兒官氣。

寫官樣文章的人,雖然算不上文人騷客,但走的是“宮廷文路”,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混個準文人的頭銜兒,倒不是什么難事兒。

這些人整到了一塊兒,你吹我捧的,撩騷逗屁的,明爭暗斗的,樂子多,故事多,矛盾也多。

大伙兒背地里在一起打哈湊氣兒的,天南地北地閑扯著,有說,有笑,有鬧。在縣政府領(lǐng)導面前,立馬轉(zhuǎn)為小心謹慎,低低地說話,輕輕地走路,不敢越雷池一步,整天提心吊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人人頭上懸著一支達摩利斯劍,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劍落頭搬家”。

夾著尾巴做人已經(jīng)成為秘書行當里的一條潛規(guī)則。

我剛到政府辦的第三天,調(diào)研組組長馮一民雙肘拄在我的辦公桌上,神秘兮兮地說:“小楊,來這兒工作肯定有前途,但要多長個心眼兒,僅憑傻干實干是不行的,千萬不能光拉車不問路??!遇到事情低頭想想,抬頭看看,然后再去辦?!?/p>

馮一民是副科級組長,曾給前任縣長當過秘書,文字水平一般,修改材料有一套。誰要是在組織材料時,碰到個溝溝坎坎的,到他那里輕易地鉤鉤畫畫就能搭上橋兒,把材料弄得非常順溜兒,在秘書中也算是有兩把刷子了。

進了一個新單位,抬頭全是新面孔。在新的環(huán)境下,有人主動來給提個醒,點化一下注意事項,自己將會少走好多彎路,也是一種難得的財富,對此我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

我滿臉堆著笑,特虔誠地說:“我剛來政府辦,是個新兵,什么都不明白,今后還要請馮組長多幫助,多指教?!?/p>

馮一民拍拍我的肩膀,滿口答應(yīng)說沒問題。隨口又說:“改天請你吃飯,給你接個風?!?/p>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閻副縣長的秘書袁陽進來了。

袁陽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聽到了馮一民要請我吃飯的話,用手提了提褲腰帶,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嘿嘿地自笑了兩聲,接著馮一民的話茬兒說:“還改天干什么啊?別拖泥帶水的了,今天晚上就整吧,我請楊老弟,把小秘們都叫著,哥們兒在一起好好撮一頓。”

袁陽三年前從縣供銷聯(lián)社調(diào)到了政府辦。高高的個子,修長的身材,整天笑呵呵的,扮著一副不得罪人的面孔,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不管認識不認識的,碰到了都點頭示好,在政府辦內(nèi)部人緣不錯。人無完人,在社會上混,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交下,也有一部分人看不慣他的做派,說他是馬屁精,說他張口一說話就帶著三分吹捧的色彩,說他語言酸酥酥的叫人滿身起雞皮疙瘩。袁陽還有一個長處別人比不了,寫材料不犯愁,善于走拿來主義路線,東抄西粘地出手特別快。大伙兒背后管他叫“大拼盤”,不管怎么樣人家也是“快槍手”。

袁陽說了算,定了干,說撮一頓還真撮。

晚上下班后到了酒店才知道,袁陽找來了財政局長左秀和糧食局長王松出席坐陪。明眼人一看什么坐陪啊?不就是找兩個局長來負責算賬兒的嗎?

袁陽張羅的酒局,他毫不客氣地先整了一套祝酒詞兒。接著,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說了一些歡迎的話,還有的說要珍惜緣分,好好處哥們兒,近近乎乎的,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秘書在一起吃頓飯不少見,喝點兒小酒說說心里話,也是一種釋懷。但十四五個秘書湊到一塊兒的機遇少之又少,人這么全,也就沒個正經(jīng)事兒,嘻嘻哈哈地講著奇聞異事,偶爾也談及縣委和縣政府領(lǐng)導在哪個問題上觀點不一致了,這個局長被批評了,那個鄉(xiāng)長沒辦明白事兒了,有許多共同的熱點話題。大伙兒在嬉笑和趣聞中,放松著禁錮的情緒和壓抑的心情。

我憨笑著,傻傻地聽著。

這對剛踏進政府辦門檻的我來說,都是些新鮮事兒。

財政局長左秀在酒桌上沖著大伙兒說:“今天是群英薈萃啊!我就愿意和你們在一起,能學東西,長見識,你們這幫大筆桿子,是名符其實的大秀才??!在我們眼里,你們不但是大文豪,還是無冕之王,跟隨的領(lǐng)導有多大權(quán)力,你們就有多大權(quán)力,真讓人羨慕。”

左秀和這些秘書打交道時間長了,覺得不見外,冒出了幾句官場上捧人的話。

武鴻抿嘴一笑,搭上了腔兒,說:“我們哪有什么權(quán)力???天天爬格子,把好紙變?yōu)閴募?,再把壞紙變成歷史,這個活兒好人不愿干,孬人干不了,這是個遭罪的差事,受夾板兒氣的時候你還沒看到呢!那么容易呢?”

武鴻三十多歲,是縣長的秘書兼綜合組組長,也是我的頂頭上司。特殊的地位,決定了他說話風格與別人有所差別,給人留下的印象是高人一等,話語權(quán)比其他秘書的分量要重得多。站在他的角度聽左秀的話,不太順耳,巧妙地回擊了左秀。

商人出身的糧食局長王松,外號“小人精”,八面玲瓏,怕酒桌的氣氛出問題,趕忙接話幽默地說:“你們不就是布置會場,喇叭整響,領(lǐng)導講話,帶頭鼓掌嗎?”

他這幾句話一出口,滿桌的秘書笑得前仰后合。笑聲過后,大伙兒心里琢磨:這是誰編的磕兒???還挺順溜,夠形象的了,真有才啊,好像是說管事務(wù)的吧。

袁陽看大伙兒沒少喝,每個人至少半斤白酒,也怕這么多人一起喝酒鬧出點不愉快的事兒來。在領(lǐng)導身邊工作的人,因為喝一頓酒,整出點兒新聞來犯不上,站起來草草地說了幾句結(jié)束語,大伙兒各自打道回府了。

吃了這頓飯以后,我和這些老秘書的距離拉近了,說話也隨意多了,拘謹和拘束拋到了腦后。

縣政府辦的工作忙忙碌碌,沒有閑著的時候,日復一日地辦文、辦事、辦會,循環(huán)往復,接連無窮。

不管是搞政務(wù)的,還是管事務(wù)的,成堆的活兒壓在每個人的頭上,從上班開始,就要區(qū)別輕重緩急地干著。領(lǐng)導忙秘書跟著忙,領(lǐng)導不忙秘書還在忙。

武鴻做秘書工作多年,是辦公部門的行家,對秘書這個職業(yè)有深刻的感悟,總結(jié)了一套磕兒,叫做:沒頭沒腦,沒思沒考,沒黑沒早,沒多沒少,沒完沒了。

當秘書的,確實猶如武鴻說的這樣。我來這里工作時間不久,也感觸頗深,早早地來,晚晚地走,連個休息日都很少有。

一年一度的全縣城市經(jīng)濟工作會議又要召開了。

縣委常委會決定由縣政府組織籌備這次會議,縣政府常務(wù)會議又決定由閻副縣長牽頭籌辦,材料組織工作自然地落到了政府辦。閻副縣長與政府辦的正副主任研究決定成立三個起草組,兩個組分別起草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講話,再有一個組修改完善五個典型經(jīng)驗材料。

我和馮一民、袁陽、滿斌、洪譯文分到了一個起草組,負責起草縣長的講話。

縣委縣政府對這次城市經(jīng)濟工作會議重視程度超過歷年,在幾次會議上經(jīng)過反復討論,對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定了主基調(diào)。重點是圍繞發(fā)揮政策、資源、地緣三大優(yōu)勢,開展招商引資,擴建產(chǎn)業(yè)園區(qū),加快資本積聚,提升增長空間,尤其特別強調(diào)要以土地資源換取產(chǎn)業(yè)資本。所有這些僅僅是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在宏觀上的一些總體思路,如何使思路具體化和顯形化,這要看起草組秘書的功力。

閻副縣長政治敏感度極高,莫論這個發(fā)展主基調(diào)是否正確,起草組的秘書能否準確把握是個關(guān)鍵。他擔心材料路子跑偏,就召集起草組成員開會研究,對起草講話提出了基本要求。大致就是:根據(jù)縣委縣政府確定的發(fā)展主基調(diào),工作思路要出新,經(jīng)濟增長要求新,材料寫法要創(chuàng)新,語言風格要清新。

領(lǐng)導的腦子,秘書的稿子。

閻副縣長提出這“四新”,說起來簡單,落在紙上得費一番周折。可這是閻副縣長的指示啊,誰敢不照著去辦呢?不但要照著去辦,而且還不能走樣地照著辦好。

秘書筆下的活兒不容小視,一旦形成了被領(lǐng)導認可的觀點和思路,就自然地上升為縣委縣政府的重大決策,那就是推動工作的大政方針,需要下邊去執(zhí)行和落實。

縣政府辦這個秘書群中的精英深深懂得一個道理:妙筆生花不算花,妙筆升值才是花。凡是遇到縣政府領(lǐng)導重視的材料,參與起草的秘書緊緊地繃著一根弦兒,誰都不敢馬虎。拿不出讓領(lǐng)導稱心如意的“作品”,不只是丟手藝那么簡單,最害怕的就是毀了名聲,一時半會兒翻不過身來。

我們這個起草組的牽頭人是馮一民,他把我們幾個秘書叫到小會議室,坐在一起開始嗆咕材料的框架。

馮一民說:“大家能感受到領(lǐng)導對這個材料的重視程度,咱們當務(wù)之急是要吃透政策,吃透縣情,吃透領(lǐng)導意圖,起草講話不能太盲目,著忙肯定出禿子,這個講話重點寫什么,怎么寫,從什么角度寫,心里怎么也要有個八九不離十的譜兒,然后再動筆。”

洪譯文平時負責督辦工作,對縣政府制定政策的落實程度一清二楚。他在手中旋轉(zhuǎn)地玩著鋼筆,悶著頭說:“招商引資喊多少年了?招來幾個商引來多少資?。窟€不是一撥兒一撥兒地出去考察溜達一圈兒空手而歸?產(chǎn)業(yè)園區(qū)建好幾年了?進園區(qū)的企業(yè)就那么幾戶,落戶的企業(yè)搞的都是圈地運動,哪個不是用著咱們便宜的土地,然后免這個,減那個的,咱們費勁抜力地把材料研究出花兒來,在實際工作中能不能結(jié)出果???”

“這不是你考慮的事兒,領(lǐng)導給了底盤兒,你就順著往下坐得了?”馮一民瞥了一眼洪譯文說。

洪譯文剛說完帶點兒牢騷的話,被馮一民兩句話頂了回去,再也不言語了,照舊玩著他的鋼筆。

滿斌專長于文教方面的材料,對城市經(jīng)濟不太熟悉,以前寫過涉及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材料,都是吭哧癟肚的,成稿后傳到文主任那兒,一頁紙剩不下幾個字。這次參加起草縣長講話,他心里沒底,也不太情愿,怨言也就多了一些。

他對望著馮一民說:“馮組長啊,咱們每次寫材料,都讓整新路,出新詞,哪來那么多新東西???坐在椅子上憋得嗷嗷叫,抓耳撓腮地悶的頭發(fā)都快掉光了?!?/p>

“頭發(fā)掉光了好?。≌f明你用腦了呀!”馮一民說。

滿斌一看,馮一民順水推舟地把他的話噎回來了。然后,滿斌面向大伙兒,嘟囔著說:“整材料就是那么回事兒,沒聽說寫材料三部曲嗎?開始時太監(jiān)騎騸馬缺這個少那個,然后是驢那個東西泡酒硬編,最后才是和慈禧太后搞破鞋當官的讓咋整就咋整?!?/p>

袁陽聽了之后,嘿嘿地笑著說:“在哪兒掏來的磕兒???你別說,整得還挺經(jīng)典,不過你說的太俗氣了,要我說啊,咱們當秘書的寫材料,就是:喝白水,尿黃尿,嗓子啞,嘴起泡,睜不開眼睛腿打摽,胡子噌噌長,頭發(fā)嘩嘩掉,省著媳婦費燈炮,一宿一個大報告,交給領(lǐng)導大筆一揮全干掉?!?/p>

馮一民這時有點不是滋味兒了,研究材料怎么還講上段子了呢?這些話多厭惡??!超出了寫材料的范疇,還把領(lǐng)導牽扯上了。

他趕緊制止說:“你們別瞎扯了,放著正事兒不研究,閑扯犢子倒是有一套,把心都收回來吧!好好研究研究材料到底怎么寫得了?!?/p>

氣氛凝重了。

幾個人都低著頭,也許心底埋怨,也許心不在焉,也許心想思路。

沉默了一會兒,我試探地提議說:“要不責成一個人先拿出材料的路子,然后坐下來再研究推敲,看這樣行不行?”

我這幾句話打破了沉悶局面,給大伙兒解了圍,也讓馮一民下了臺階。

馮一民覺得沒有別的好招數(shù),這樣干坐著,干耗著,誰也不說材料框架怎么搭,不頂什么用,就同意了我的說法。他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讓我第二天拿出個材料的路子。我遲疑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我暗自想,這是自己配藥給自己吃??!

四天過去了??h長的講話稿寫完了,中間反復了三次,推了重寫,寫了再推。文主任看完講話稿給出十二個字的評價:立意高,思路新,措施實,語言精。閻副縣長在稿子上做了批示,除對個別地方提出一點兒修改意見外,也寫了一大堆肯定性的批語,簽給了縣長。這太不容易了,閻副縣長思想深邃,思路多刁啊,眼睛多賊啊,這都是眾人所知的,這兩年呈報給他的材料沒幾個順利過關(guān)的,都不十分滿意,唯獨對這個講話稿贊賞有加。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經(jīng)常聽到這樣一句話:勿以己榮而喜,勿以己悲而衰。這話說是好說,輪到自己頭上卻不易做到。

這個材料得到領(lǐng)導充分肯定,馮一民心里這個美啊,就別提了。但這個功勞不能讓別人搶去啊,拱手把功勞送給他人那不是傻子嗎?他皺著眉頭,雙手叉著腰,在秘書室地上轉(zhuǎn)了幾個圈兒,然后就去文主任辦公室嚼開舌頭了,說了一些邀功擺好的話,夸夸其談地表白自己在起草材料中的看法啊,觀點啊,修改量多大啊,是怎么把關(guān)的啊。

文主任在政府辦主任崗位之前,當了六年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管了六年的干部工作,看人能看到骨子里,對縣政府辦每個秘書了如指掌。聽了馮一民和他絮叨的話,內(nèi)心增添了幾分反感,隨便回復馮一民一句:“這個材料你們下了很大功夫,我發(fā)現(xiàn)和你們以前寫的材料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別?。 ?/p>

馮一民的聰明是出了名的,他明白文主任短短兩句話的含義,啞巴吃黃蓮有口難分述。

自此以后,文主任逢人便說:“小楊進入角色太快了,這小伙兒適應(yīng)性真強,寫東西特像樣,既好使,還受使,絕對是個好苗子!”

縣政府辦的水很深,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千絲萬縷。

我到這兒工作已經(jīng)一年多了,完全熟知這兒的工作套路,但周圍人具有兩面性的“陰陽”成色,我始終琢磨不透?;蛟S是我涉世不深的緣故,或許是我從政經(jīng)驗沒有達到識人見質(zhì)的地步,缺乏察人閱事一針見血的穿透能力。

每年春節(jié)過后,縣里邊都要研究提拔調(diào)整一批干部,這已成了慣例。這些天關(guān)于干部提拔和調(diào)整的傳聞有好幾個版本,有一點是定了的,那就是動人的面兒還不小,好多人東流西竄地忙乎著自己的前程。以前在不同的場合,縣政府領(lǐng)導三番五次地告誡身邊的人:沉默是金,奉獻是本,吃虧是福。一旦到了涉及個人切身利益的當口,誰肯沉默呢?誰講奉獻呢?誰愿吃虧呢?還不都是走出去,動起來嗎?

據(jù)說縣政府辦的武鴻、馮一民、袁陽也上了縣委組織部的大名單,納入了這次提拔的視野。

早上剛上班,我正在整理辦公桌上的物品,手拿抹布擦著桌子,武鴻提著一壺開水走到我的身邊,小聲對我說:“小楊,聽說這次要研究干部的事兒了嗎?”

“嗯,聽說了?!蔽尹c頭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武鴻繼續(xù)說:“昨天馮一民和袁陽找縣長了,毛遂自薦地都要當政府辦副主任,人家都舍得花血本,都在跑官呢,叫喚的孩子有奶吃啊,你不找找???”

“我呀?我才剛來多長時間吶?再者說,你們這幫資深的老秘書還沒安排呢,哪能輪到我啊?我再叫喚也沒用啊!”我笑呵呵地說。

武鴻接著說:“我這次有希望去財政局,如果我要能去上,我推薦你給縣長當秘書兼綜合組組長,這樣你也能定個副科級,先邁出一步,不是挺好的嗎?”

武鴻心眼兒好使,人也憨厚。在交往中他了解我平時話語不多,為人處世比較低調(diào)兒,沒有那些嘴尖皮厚的臭毛病,又不亂趟渾水。知道我不找不到,不給不要,不送不叫,不吵不鬧,不跑不告。他作為縣長的秘書,什么核心機密都在他的視野之內(nèi),固然知道縣長、閻副縣長和文主任對我的印象及評價,盡管客觀因素對我有利,可我不敢奢望,因為我上頭沒人,下頭沒勢,手頭沒錢,根本沒有奢望的資本。不管我有沒有提拔的可能,人家心里裝著我,推心置腹地和我說著負責任的心里話,我內(nèi)心充滿著感動,這是武鴻對我的關(guān)心和抬愛。

馮一民和袁陽都把目標定位在政府辦副主任這個位置上,但副主任空缺只有一個。兩個有著堅挺社會背景的人,上邊都有硬實的人護著撐著,他們后臺的關(guān)鍵人物,掌控著縣政府領(lǐng)導的前途和命運。他們兩個誰都不肯示弱,在縣政府領(lǐng)導面前各展神通,玩起了跆拳道,腦袋削個尖兒似的往前鉆。背地里相互挖苦諷刺的話漸漸增多,你貶低我,我埋汰你,攻擊性言論愈演愈烈。我剛到政府辦工作時那種人人謹小慎微和禮讓謙遜的環(huán)境不復存在。再這樣繼續(xù)下去,縣政府辦這潭純凈之水,將會泛起兇險的波瀾,失去過去的波平與寧靜。

文主任心緒復雜,左右為難,麻桿兒打狼兩頭害怕。不出面干預,縣政府辦的風紀從此將滑落到歷史低谷,前人之事可能禍及后世之師,往后這支隊伍就會走向心散志異的邪路上去。站出來遏制這股搶官要官的風氣,又怕殃及上級領(lǐng)導。他心里明白,這兩個小子都不白給,他們都有自己的野路子,為了別人的事兒,搞不好會把關(guān)系弄得更為復雜,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有可能把自己的身子搭進去,今后自己的成長之路也將斷送。他思前想后地矛盾了好幾天。

閻副縣長這些天始終觀察縣政府辦秘書的一舉一動,許多事情盡收眼底。他主管縣政府辦,看著當前這樣的局面,絕不能等到出現(xiàn)殘局再去收拾,不能在這個最關(guān)鍵時刻捅出大婁子來,縣政府的核心部門,搞得雞飛狗跳的,傳出去對自己臉上也無光。

他摸透了文主任的心里,清楚地知道文主任是怎么想的,但作為主任,隔岸觀火終究不是個辦法,要想成事寧人,就得費點兒腦細胞,拿出及時化解矛盾的招數(shù)。于是,他琢磨出一個萬全之策。

閻副縣長嘴叼著煙兒,推門進了文主任辦公室。

“文主任有思想負擔了吧?對涉及這次提拔的秘書,思想工作還是要做的,但這樣僵持下去肯定不行,我看你不能抱著一條道跑到黑?。∫部梢詮膭e的渠道想想辦法??!”閻副縣長意味深長地說。

從別的渠道想辦法?什么渠道呢?文主任思索著閻副縣長的話,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了。對呀!可以去找縣長,把政府辦現(xiàn)任副主任再派出去一個,騰出兩個副主任的位置來,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文主任會心地笑著,對閻副縣長說:“還是領(lǐng)導高明??!我怎么沒想到呢?我這就去辦!”

閻副縣長把煙頭捻在了煙缸里,對文主任說:“文主任吶,我可沒說什么?。俊?/p>

說完,呵呵地笑著,走了。

文在精修,事在人為。

文主任稱得上是當之無愧的“大內(nèi)總管”,在上上下下匯聚的漩渦中生存和周旋,沒有兩下子,當不了政府辦這個主任。他在縣長心目中的位置不可替代,從縣長上任以來,文主任的儒善品行和專注精神,牢牢地扎根于縣長的心中。文主任說話,不能說縣長言聽計從吧,面子肯定會給的,何況馮一民和袁陽后面打招呼的人也得罪不起。

文主任從縣長辦公室出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心里踏實多了,平衡的砝碼找到了。

他向閻副縣長匯報了結(jié)果,還自嘲地和閻副縣長開著玩笑說:“這當主任的?。榱税咽虑檗k好,在你們領(lǐng)導面前,就得有王八心,兔子腿,母豬肚,鸚鵡嘴,不達到這個境界寸步難行。”

武鴻去財政局當上了副局長,馮一民和袁陽在縣政府辦弄了個副主任。三個人高高興興地走到了新的崗位,可謂是各得其所了。

這次干部變動后,政府辦一部分秘書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看著人家提拔了,心存不甘,在下邊難免有些議論。

這年頭,當領(lǐng)導的臺前幕后總是判若兩人,臺上大講任人唯賢,幕后卻是任人唯親。說是好人有好報,到了有好報的時候,好人都在望洋興嘆。說是不讓老實人吃虧,老實人哪個沒吃虧呢?而且一直在吃虧,不停地在吃虧。真正有“千能萬才”的人,有幾個是光桿提上來的呢?即便有了空位子,你就是最佳人選,這個位子也不一定讓你坐下,還說公平公正呢?如果不暗地捅咕,上哪去見光明?。渴送静豁樓缶?,只能用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勝利法麻痹自我,圖個自慰性的痛快。

不管怎樣,我在縣政府辦的影響力大幅度躍升,幸運的羹肴也分給了我小小的一匙。

閻副縣長和文主任分別找我談了話,安排我到新的崗位工作,對我提出了殷切的期望。我成了縣長的秘書兼綜合組組長,好歹也弄了個副科級干部,這在我們家族史上屬于最大的官兒了,心里知足啊!周圍的人原本對我印象就不錯,現(xiàn)在恭維我的人更多了??晌业念^腦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清醒,絕不能忘乎所以地飄飄然。我感知的是,人家對自己的態(tài)度在乎的是我所服務(wù)的對象,一旦地位變遷,人們就會把第二張嘴臉變出來,呈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也許這就是哲學思想中的不變是相對的,變是絕對的真理,在生活中的寫照吧!

電話鈴響了,是縣長打來的。

他把我叫到辦公室說:“你通知經(jīng)濟局、土地局、建設(shè)局、財政局的局長,下午兩點到產(chǎn)業(yè)園區(qū)管理處會議室,開個現(xiàn)場辦公會,聽聽有關(guān)部門和企業(yè)的意見,研究總結(jié)產(chǎn)業(yè)園區(qū)發(fā)展經(jīng)驗?!?/p>

我回答說:“我馬上通知。”

我轉(zhuǎn)身匆匆地走到了縣長辦公室的門口,縣長叫住了我。

“對了,讓文主任也參加,再去幾個寫材料的秘書?!笨h長補充說。

縣里的這個產(chǎn)業(yè)園區(qū)辟建三年了,落戶在產(chǎn)業(yè)園區(qū)的總共才有七戶企業(yè)。這些企業(yè)主要從事木材、糧食等農(nóng)林產(chǎn)品初加工,屬于勞動密集型企業(yè),技術(shù)含量并不高,附加值就更微乎其微了,對縣域經(jīng)濟和政府財政的貢獻度不大。但畢竟是筑巢引鳳的產(chǎn)物,是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用執(zhí)政汗水澆灌的試驗田,通過花費心血千呼萬喚弄來的,對全縣經(jīng)濟發(fā)展的導向性作用不能忽視。

下午的會議很短。會上,四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和七戶企業(yè)的老總都發(fā)了言,從不同角度簡要地談了做法和體會,縣長最后歸納概括了“五個來之不易”,算是做了總結(jié)性的講話。

會是開完了,后續(xù)性工作就由我們這幾個秘書來承擔。就這么個短會,就這么幾戶企業(yè),就這么個經(jīng)營成果,要想提煉出像樣的經(jīng)驗,談何容易!不管千難萬難,這是我給縣長當秘書后接手的第一個大材料,無論如何要寫好,而且要寫得精彩。

文主任也和我說:“小楊啊,你牽頭組織這個經(jīng)驗材料可得下點兒力氣,花點兒功夫,不能有半點兒搪塞?。 ?/p>

文主任自然地晃了晃腦袋,接著深情地囑咐道:“產(chǎn)業(yè)園區(qū)傾注了兩任縣長的心血,是咱們縣的閃光點,總結(jié)這個經(jīng)驗,從開篇起就要大氣一些,要鮮明地體現(xiàn)蘸盡東海萬頃水,寫滿藍天千里云的氣魄!”

聽了文主任的話,我內(nèi)心痙攣了一下,哎呀媽呀!這是要干什么呀?就是把大詩人李白薅起來,也不一定寫得像文主任描述的那樣天花亂墜?。?/p>

真是難死我了??!難歸難,當秘書的聽命是本分,服從是天職。在絕大多數(shù)秘書的精神世界里,領(lǐng)導是完全正確的??h政府辦秘書隊伍中過去曾經(jīng)也有個性倔犟的秘書,干事兒我行我素的,總以為用自己個人意志塑造出的創(chuàng)造力,去書寫領(lǐng)導的奮斗史,沒什么大的差錯,最終還是被趕出了秘書隊伍。這是前車之鑒,在我這兒可不能重蹈覆轍。

縣政府辦恰似一個材料加工廠。沒用上幾天,一個標題耀眼、描述鮮活的產(chǎn)業(yè)園區(qū)經(jīng)驗材料出爐了,材料完成如釋重負??h長、閻副縣長和文主任依然如故地對材料褒獎了一番。

天有不測風云。

這個經(jīng)驗材料生不逢時,就在即將向上級政府上報的關(guān)口,媒體上爆出了涉及縣產(chǎn)業(yè)園區(qū)的負面輿情。有一篇題為《涌動的暗流,蠢動的行為》的文章,在省外一家報紙醒目的位置上刊載了出來。文章列舉了大量的數(shù)字,引用了多名群眾和施工單位負責人原汁原味的話,配發(fā)了產(chǎn)業(yè)園區(qū)建設(shè)前后的對比圖片。文章以犀利和尖刻的語言,有根有據(jù)地反映縣政府個別領(lǐng)導干部不顧民意,違反土地政策,強行征用耕地,堆壘政績工程,若隱若現(xiàn)地提到了縣政府個別官員從中撈取好處的腐敗線索和跡象。

新聞的作用太大了。

負面的東西,人們都喜歡看,愿意聽,也熱衷于議論。朋友聚會上,廣場休閑中,閑聊的都是產(chǎn)業(yè)園區(qū)這個話題,風靡一時,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熱議的談資。幾天之內(nèi),全縣各階層奚落的,嘲諷的,罵娘的,要求嚴懲制裁的,各種言論扯動著縣政府領(lǐng)導的每一根腦神經(jīng),社會反響極其強烈。這對縣政府而言是天大的一件事情了,中央三令五申強調(diào)保護耕地,十八億畝耕地紅線不能突破,體現(xiàn)在每個縣里,絕不能占用耕地違規(guī)搞建設(shè)。面對中央的政策和當前出現(xiàn)的負面輿情,縣長坐不住了,盡管媒體反映的不是他在任的問題,畢竟他現(xiàn)在是一縣之長,不能置若罔聞,也不能熟視無睹啊!

縣長讓我傳達他的意見,請閻副縣長主持縣長辦公會專題進行研究,對產(chǎn)業(yè)園區(qū)所占耕地和園區(qū)內(nèi)企業(yè)建設(shè)情況進行全面調(diào)查,同時組織宣傳部門及時做好應(yīng)對負面輿情工作。

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政府辦的秘書緘口不語,大伙兒不愿惹事生非,對產(chǎn)業(yè)園區(qū)的話題不議論,不討論,不評論??h政府辦的兩個副主任馮一民和袁陽心亂如麻,如坐針氈。

馮一民惴惴不安地來向我打探消息說:“產(chǎn)業(yè)園區(qū)這篇報道整得我挺鬧心,縣長私下和你說過要追究責任的事兒了嗎?”

“沒有,沒有。”我堅定地搖著頭說。

馮一民滿臉愁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看在我這兒沒得到有價值的信息,在離開我辦公室之前甩出一句:“伴君如伴虎啊!”懊喪地轉(zhuǎn)身走了。

我的第六感官立馬覺察到,這是他在回味跟隨原任縣長期間的功過是非后,萌生的一種人生感慨!

袁陽這幾天也一趟一趟地往我辦公室跑,只是看著我嘿嘿地苦笑,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我如同看X光照相一樣,透析到了他內(nèi)心的膽怯和恐懼。

有一天,文主任路過我辦公室門口,已經(jīng)走過去了,回身又進來突然對我說:“小楊啊,這回事兒大了,產(chǎn)業(yè)園區(qū)那個報道,省里和市里都介入了,上邊組成了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明天進駐咱們縣,傳來的消息據(jù)說涉及原任縣長,還有幾個局長,馮一民和袁陽也跟著陷進去了。”

我說:“縣長知道這個消息嗎?”

文主任說:“他知道,但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來這兒的工作程序他不知道,我再和他詳細匯報一下?!?/p>

文主任和我說的第二天,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正式進駐縣里開展調(diào)查。

(責任編輯 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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