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隨平(甘肅)
農(nóng)業(yè)星·仲夏夜的家園
故鄉(xiāng)辭(組章)
任隨平(甘肅)
別在檐前的那一聲聲鳥鳴,就像一枚枚透亮的別針,每一聲,都疼在我的夢里。
每一次從夢中醒來,我都感覺到,那別在老屋檐前的聲聲鳴叫,都有一雙飛翔的翅膀,跟隨著我,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
——尤其是在乍暖還寒的春天。
于是,我渴望自己能有一雙隱形的翅膀,馱著我粗糙的方言,飛翔在村莊的每一枚枝頭。累了的時候,就順勢把自己別在老屋的檐前。
每叫一聲,草芽就更綠一些。遠山就豐潤一些。天空就更澄澈一些。春天,也就更近一些。
因此,多少次在夢中,我都在聲嘶力竭地練習鳴叫——
叫醒春天,叫醒自己,也叫醒別針一般疼痛著的掛牽。
歲月總是有著孩童般的善變。饑饉或者豐盈。
我的童年,就是被一陣一陣跑過山崗的風,從饑饉吹向了成熟。
那時,我喜歡一個人獨立山崗。短衣薄衫,向著午后遼遠的山野默默守望,默默念想一些不可知的物事。
風就像一列列馬車,馱著秋天的涼,從身邊跑過去,又跑過來。廣袤田疇上安靜的玉米林就開始一片喧嘩,羞紅的額頭之下,露出黃白相間的齒牙,忍俊不禁,
似乎,它們的內(nèi)心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說不出口的羞赧,等著秋天一天天深下去。
秋深后的日子里,父親就可以帶著我,將我那些站立在田野里的兄弟一一接回家,襤褸的屋檐是它們溫暖的歸宿。
之后,夜夜就能聽到父親的雙手,借著月光,在屋檐下和它們親密說話
——饑饉或者豐盈的密語。
日暮蒼山遠。
此刻,我倚窗憑欄,向著遠山之外的故鄉(xiāng)張望。
野鴨翻飛,稻谷飄香。
村莊闊大的樹蔭里,一定有人瞇縫了雙眼,在述說莊農(nóng)的話題,亦莊亦諧,或遠或近。場院的草垛深處,一定藏了三三兩兩的孩童,你追我趕,撲朔迷離。而散發(fā)著草木香味的炊煙,婀娜多姿,向著遼遠的天域進發(fā)……
母親啊,請喚兒一聲,今夜月光如水,我必將乘風歸來。
如果,子夜之時您聽到清脆的聲響,那就是我叩響了千里之外的金屬門環(huán)——
聲聲脆里,滿是您的囑咐與慈祥。
村莊老了,老在一聲牛哞聲中。
蹄窩深深,那是老牛蓋在大地上的印章,灌滿歲月的積水,和風的馬車帶過來的塵灰,像時光仰視的眼眸,向著天空灰藍的幕布張望。
我也在張望,手足無措地張望。
我企圖看見童年,顫顫悠悠,翻過籬笆柵欄,鉆進菜畦鎖住的詩行里;我企圖看見炊煙,裊裊娜娜中,把突圍村莊的信箋帶過山梁,交給落日殷紅的余暉;我企圖看見南山上瘋長的蒿草,掩蓋的不是我慈善的父輩,而是揮動鋤頭,與大地交談的身影……
而此刻,唯有識得故人歸的荒蕪,漫過我赤裸的腳踝,吻我隨手丟在門前的記憶
——婆婆娑娑,似淚滴,隨風亂。
不要驚呼,那是一叢新綠。
帶著溫暖的地脈,鉆出春天的包圍。
輕輕地俯下腰身,你一定能夠聽到草根暴動的吶喊,從山那邊跑過來,從近乎饑渴的希冀中跑過來。
在你的眼眸中,訴說春天葳蕤的秘密!
我們一定要學會守口如瓶,守住冬天和春天之間,這一場絕密的交易,
——那些顫顫巍巍的綠,就是冬天交給春天的銀兩,
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收購大地的襤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