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琪
黑夜如同一只碩大的蜘蛛網(wǎng),緊縛住我的大腦。
我睡不著。
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半個我想爬起來把沒寫的寒假作業(yè)寫寫,半個我卻毫無動靜,死死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呵,真可笑。半個我不禁有些好笑。是不是被虐待得癡傻了?
不知那里有沒有漆黑的毒眼,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我仿佛被自己逗樂了。于是開始呼吸平穩(wěn)地四處打量,仿佛想要看穿這夜里的一切。身子是不愿動彈的,因此我的視野很窄,好在這夜很黑,我可以妄加揣測。黑暗里什么都有。寒月如弓,我看到黑暗中的夜用它瞄準我,手臂上的青筋一條條地突起。我在等,等這只力量飽滿的箭離開弦,洞穿了我。
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我不想吃東西,也睡不著,腦袋和身子一樣都懶得動彈。我將其歸結(jié)為:放假了。被奴役得久了,自然能閑則閑。
于是放假幾天我在家里不是喝喝茶看看報紙,就是發(fā)發(fā)呆曬曬太陽,全然一個退休老干部的風(fēng)范。一連幾日下來,我也算是待膩了。鄰居家的小姐姐每天都在刷著五顏六色的指甲,樓下的將相炮卒一直都在廝殺,跳廣場舞的老大媽沒事就圍在一起碎碎嘴,小孩子一天到晚亂跑永遠不停歇。
現(xiàn)在什么動靜都沒有,外面靜得很。偶爾有鳥拍打翅膀的聲音,有貓哀叫啼哭的聲音。氛圍很好。
我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我不得不仔細想想。
什么是正常?
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好好姑娘。那我就得好好刷題,好好聽課,好好地去食堂,好好地吃飯,為的是讓自己心安,然后告訴老師,我過得很充實。
但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一點也不覺得任務(wù)式的讀書很快樂。我不喜歡刷題,不喜歡去食堂,甚至也不喜歡吃飯,不喜歡充實。
我挺懶的。
我無比懷念以前可以懶得無聊看書的日子。那時沒有快速的網(wǎng)絡(luò),沒有飛奔的短信。那時的人們都很慢,車馬郵件也很慢,一生慢到只夠愛一個人。我可以穿著邋遢地坐在陽臺上看書,可以窩在沙發(fā)里看書。我不用看鄰居家的小姐姐刷手指甲,不用聽樓下老太太們碎碎的絮叨。
明明忙了一整天的呀。我拼命地催眠自己:不用想這些,你困了,你想睡了。
我清楚地聽到另一個聲音在叫囂:你睡得夠久了!醒過來!你需要清醒!
我看到書架上那本古舊的《安娜·卡列尼娜》仿佛要跳下來,我悄悄坐起身,披上一件外衣,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如同執(zhí)劍的騎士披上斗篷,而我,正要去私會我的公主。
不記得上次看這本書是什么時間了,但是書頁上薄薄的一層浮灰提醒我,大約是三四年前。真可笑,這所謂的學(xué)習(xí)究竟是什么東西,竟然能把一個嗜書如命的人逼得碰不得書。
封皮很硬,上面還有形狀不均勻的棕褐色色塊,沒有哪個裝飾圖案會這么像巧克力殘渣。我面不改色地翻開書,書頁上還算干凈,如同我干凈的大腦。
好像之前看了一遍也是為了應(yīng)付考試。得了吧,估摸著前一遍也沒看進去。
我尷尬地笑笑。連主人翁的名字都沒記住,明顯是不入心。
我用手感受著書泛黃的顏色,細細讀來,明絲暗縷交織在一起,連同這黑夜一起,編織了一張碩大的網(wǎng),將我困在陽臺上,動彈不得。我就這樣心甘情愿地被托爾斯泰俘獲,甘之如飴。
東天泛出魚肚白,西山滾過墨痕黑。
夾上書簽,我微微笑笑,迎接醒來的第一縷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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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如果讀伍爾夫的名作《墻上的斑點》,想必會覺得親切:“窗外樹枝輕柔地敲打著玻璃……我希望能靜靜地、安穩(wěn)地、從容不迫地思考,沒有誰來打擾,一點也用不著從椅子里站起來,可以輕松地從這件事想到那件事,不感覺敵意,也不覺得有阻礙。我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離開表面,離開表面上的生硬的個別事實。讓我穩(wěn)住自己,抓住第一個一瞬即逝的念頭……”
生活之河如意識之流,無止息地流淌。真正能沉淀在河床上的是什么?是一生一世的愛,是《安娜·卡列尼娜》,慢而入心。在黑夜的深處,在生活的暗處,等待我們慢下來,醒過來,抓住生活,穩(wěn)住自己。
(周春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