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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事(外一篇)

2015-10-23 16:18:33低眉
翠苑 2015年5期
關鍵詞:連枷農(nóng)事號子

農(nóng)事,我寫下這個泥土的詞語,像回到祖母們的子宮。那里稻花嫵媚,豆花妖冶,麥芒金黃,棉花雪白,桐花紫郁,槐花甜香……這些大地上的物事,影姿重疊,漸次呈現(xiàn),使人情不自禁想要哭泣。農(nóng)事!是一個多么實誠端厚,又多么親愛的詞語啊,它與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的福祉殷切相關。農(nóng)事!它忠厚、木訥、虔誠、艱辛。它粗糲、糙硬、滄桑、皴裂。它黑紅,卻暈透出勞作的喜氣。農(nóng)事!它是莊稼一壟壟、糧食一倉倉、棉麻桑菽的歌唱,稻黍稷麥的交響。它是田畈墑情,是秋收冬藏,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們,在廣袤的大地上寫下的生存與繁衍的詩行。農(nóng)事!它是一個神奇的行進著的詞語。綠手指、金手指,深情撫過大地,泥土上立刻變得飽滿豐盈、繁盛如錦,而充滿一種生命的意味。

在我的家鄉(xiāng),長江中下游平原、蘇中地區(qū),鄉(xiāng)間的大農(nóng)事,大概就數(shù)麥事、稻事、棉事了吧?當然了,像蠶豆、玉米、黃豆、油菜、蕃芋、花生這些作物,我們也是要種的,作為一種輔助吧。而要是按具體的勞作來分,也無非就是“種”“收”“管”“藏”這幾樣而已。

就拿“種”(第四聲)這件農(nóng)事來說吧!大麥、小麥、元麥,不叫“種”,叫“塍”(音“成”),塍麥。亦有塍蠶豆、塍黃豆兒、塍玉米籽、塍棉花籽兒、塍秧母之勞作,還有“塍油菜”。凡是種子直接在田里播下去,以后不再移栽了的,都叫“塍”。就連瓜,也是用塍的。而往缽里“塍”種子,又叫“點”?!包c”這個詞,還有一個用場,“點糞”。在“塍”之前,一般都是要下糞的。把糞挑到田里,拿料勺在莊稼根部澆糞的動作,也叫“點”?!包c”,這是個多么輕巧的動作??!像把種子“點”到田里一樣,把糞也“點”到田里,帶著一種感情,充滿期待和情意。在莊稼的根部澆一勺小小的水,也叫“點一勺水”。

“塍”之前,有時還要鋤田、翻曬、用釘耙。曬到一定的程度了,要把這些土坷垃兒敲碎,用的還是釘耙,是拿釘耙的頭來敲?!扒谩?,不說“敲”,而說成是“銬”,陰平。然后要下肥料,過去一般都是往準備“塍”麥的田里潑糞水,算是農(nóng)家下的大肥料了。這,就是“堊田”。“堊”,讀“惡”“阿”相切的音。說起“堊田”,還有一個“嗙”!說是舊時有個地主,沒魂的小氣巴家,“跌個跟頭抓把泥”。有一年子夏天,正是稻“起身”的時候,他到鄰居家去說了一歇“淡話兒”(就是聊天),突然招呼也不打就要家去,鄰居問他有甚的事,他卻夾著屁股不說話。走到半路上,遇到一個“墑溝”上的“缺口”,他性急慌忙只顧夾著屁股跑路,一個“光不到”,跌了個跟頭,緊跟著就放了一個響屁。他氣惱,道:“唉!還差一步,我的屁就放到了我家的稻田了!這下好了,白白堊了別人家的田!”哈,放個屁還要放到自家田里去,難道屁真地能“堊田”?這當然是個笑話了!這個笑話還有個名字,叫“屁堊田”?!按蛄R”的是那些“算盤珠嘀嗒響”的“精”人、小尖、巴家鬼。

若果是長蕃芋、芋頭等這些雜糧,還要用鋤子在田里“篦行”,像拿篦梳篦頭發(fā)一樣,把田也篦成一長行,然后把種子“塍”進去。最好是用“鴨嘴鋤”,如果沒有,一般的鋤子也行,側著鋤子嘴巴,用一個鋤子角,在田里拉。這個也是有技巧的,有的人拉的行不直,而有的人拉得行就筆筆直。

麥粒種子們“塍”到田里之后,不久就會冒出芽來。但是,一陣秋雨一陣涼。麥子們面臨的將是整整一個冬天。天寒地凍的日腳里,西北風呼呼,麥子們在大地上冬眠。“過了驚蟄節(jié),春耕不停歇。”一聲春雷震醒百蟲,田畈上的冬小麥開始返青,夾岸上的雜草像婆婆納啦、繁縷頭啦、青草呀、薺菜呀也都開始活泛,像一個剛被情人吻過的小丫頭,在黃瘦的臉頰里暈透出針尖般的小活力。“春分麥起身,一刻值千金。”瞧吧,不消等到“打春”,小麥啊,油菜啊,都“起了身”、還了魂一樣的,拔節(jié)的拔節(jié),開花的開花,一天一個顏色,萌動。但是倒春寒、連陰雨也常會發(fā)生,“屋漏偏遭連陰雨”,從另一個層面來想,也說明了連陰雨是經(jīng)常會發(fā)生的一件事。農(nóng)人要理墑,在田間挖小溝,有利排水。那溝,就叫“排水溝”。大田和大田之間也有排水溝,叫“墑溝”,又叫“豐產(chǎn)溝”。挖排水溝這個動作,農(nóng)人們不叫挖,叫“抽”,“抽排水溝”,“抽豐產(chǎn)溝”?!俺椤?,又是一個充滿意味的動作!戀戀不舍、十分體貼與珍惜。

稻子,起先也是先把稻種“塍”在秧母里的。等小秧長大了,再拔小秧、插秧。開秧,是農(nóng)人最隆重的大事了!先是要拗田,拗,音“傲”,把田里放水,帶水耕田,用一塊長木板,綁在牛屁股后面,人站在長木板上,趕著牛在田里拉,這樣田就被拗平了,就好開秧了。開秧,有許多講究,過去都是人用手插。插秧,又叫“蒔”(音“茨”,第一聲,韻調(diào)拉長)秧,移栽秧苗,強調(diào)手的動作。

秧插到田里去了,農(nóng)人們會一天瞟幾次,盼的就是小秧兒早點生根,“醒”活。要不了三、五天,稻田里的小秧兒真地“醒”過來了!它們在田里“嘀嗒豎”著,明顯像是生了根的樣子!這時,稻田里千萬不能缺水。在沒有灌溉渠之前,稻田里的水是要靠農(nóng)人們用人力來解決的。一種辦法是“戽水”,拿一個尿勺或者抄瓢兒,從河里往田里“戽”。 “下田戽水出江流,高壟翻江逆上溝?!狈冻纱蟮倪@句詩寫的就是戽水。但是“戽水”的量太小了,基本不夠用。

過去灌田根本的辦法是“車水”,要用水車。關于水車,宋《河渠志》有“地高則用水車汲引,灌溉甚便”的記載。車水是個重體力活,通常由兩班人輪換,在炎夏的傍晚,或者清晨,遠近的車水號子連綿不斷,四野的蛙鳴此起彼伏,洋溢著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唉,說起打號子,我不怎么曉得了。過去農(nóng)民在做農(nóng)活時,“打號子”是可以鼓勁加力、愉悅心情的,有單人號或群號。我也會打一種夯夯的號子!“夯哎夯哎,夯著夯著,嗨嗨呀,嗨嗨呀”。還有,“夯就要夯得好唻,嗨嗨呀好唻,哪個不用勁啊,晚上少一頓啊”。過去干農(nóng)活靠的是肩膀和一根扁擔,生產(chǎn)隊的男人個個都會“打號子”,曾有挑麥號子、車水號子等30多種,也算是如東民歌的一個巨大亮點。號子唱得好,姑娘都喜歡,也許會成全一對姻緣哩!現(xiàn)在全部機械化了,會打號子的也要60歲以上的了???前些年,我們縣里還舉行過“打號子”大賽!可惜我沒有去聽,想起來都是遺憾。挑長擔、短擔、富“住身”(住身就是住宅地基)、夯夯、拉網(wǎng),這些號子是可以當文化遺產(chǎn)來寶貝的?。?

車水也是一個技術活兒,腳要應點。若果不應點,不但踩空踏不到車水榔頭,還會挨打腳!車水老手們常會“徐慢點兒”(故意)加快節(jié)奏,直到那些“吹牛不交稅”的“老相巴子”大喊“認下,我認下??!”為止。小時候,我因為特別調(diào)皮,曾到生產(chǎn)隊央求大人讓我車水。一巴上水車,人伏在水車杠上,心里沒魂地慌,腳又太短,根本夠不上車水榔頭,最后只好緊緊趴在伏杠上,雙腳懸空,“吊癩寶”。

除了“車水”,還有“推水”。一個是用腳“車”,一個是用手膀子、腰來“推”,用的工具也不同?!巴扑逼鋵嵰彩且环N水車,叫“牛車”,據(jù)講在明代就用了,是代代相傳下來的。牛車一般按在屋內(nèi),安牛車的屋,叫“車篷”。車篷有兩三間房子大!一般都在遠離莊戶人家的溝岸邊上,平時人跡不到。農(nóng)閑時候,水車就放置在車篷里。除了夏天的其他三季,都是黑咕隆咚地關著門。外婆家的東北溝邊上,就有一個黑咕隆咚的大車篷;那里也是外婆生產(chǎn)隊的大場?,F(xiàn)在回想,冬天北風呼號,雪花紛飛,站在家里遠望車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孤寂意味。它敗落、零丁、頹廢,像八大筆下的枯荷,也像晚清時期的文人畫,簡約,而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又像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里的茅屋,破草亂舞,而因為內(nèi)里的黑暗,總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其中生長。據(jù)說“丈方鬼”就是住在“車篷”里的。它身高一丈,頭戴黑禮帽,披著長披風,力氣很大。因為個子高,能一腳跨過一條河,看起來簡直就是在河上飛。走路從不避人的丈方鬼,也是我害怕的鬼。丈方鬼的帽子可以隱身,有一個人偷來丈方鬼的帽子去偷東西,主人家看不見,只看見自家東西自己在往門外走。我因此對丈方鬼又怕又歡喜,我也想要有一頂丈方鬼那樣的帽子。

收成時候,先要碾場。準備做大場的地方麥稻要先割掉,然后把碌碡掛在牛屁股后頭,拉著在場上碾。碌碡,是專門用來軋脫谷粒和碾場用的農(nóng)具,是一個圓柱形的石頭,橫著擺,面上雕有許多橫的深槽,兩頭中心各鑿一洞,塞以木棍,供套索牽引之用。場碾好了,麥稻一擔擔的挑上場。先是割,用鐮刀,把麥稻放倒。接著是捧,把一捧捧的麥稻抱著放在麻絡兒上,或者是用帶繩捆。然后是挑,把一擔擔的麥稻挑上場。這就是傳統(tǒng)的刀割、肩挑。

麥稻上場,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脫粒。有牛脫粒、連枷打、還有撬子摜。牛脫粒就是用牛拉著碌碡在稻麥場上走圈碾壓,牛屁股一甩一甩的,碌碡一轉一轉。兩根短麻繩連接兩根撬板,就成了一個撬子。撬子夾住麥把或者稻把,往摜床上摜。摜床,又叫稻床,像一張矮子桌子,只是桌面不是平板,而是一排10來根中間隆起來的弧狀竹條,看上去像根根肋骨。稻麥場上,三兩個人圍著稻床,各抓一小捆用撬板夾起來的稻子,在到床上反復摜打,麥穗和稻穗就摜在“肋骨”上,上三下,下三下,左三下,右三下,谷粒在摜打中從竹條縫中紛紛漏下。多人摜稻時,稻床一般不同時落下幾個稻捆,要注意次序先后,依次舉起,漸次落下,配合默契。稻把在空中輪流揚起又挨次落下,摜稻號子此起彼伏,歡聲笑語川流不息,整個鄉(xiāng)村洋溢著豐收的歡樂氣息。摜凈了的稻秸、麥秸是齊草,可以拿來蓋屋,或者搓繩、絞索兒。而連枷打的和牛拉碌碡打的秸稈就是亂草了。亂草可以給牛吃,也可以給豬子墊圈、燒鍋做引火草。

“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睂懙木褪乔f戶人家農(nóng)忙打連枷的情形。連枷主要是打大麥、蠶豆、黃豆,菜籽、芝麻也打?!斑B枷噼里啪,散閑要歇作”,二三十年前的鄉(xiāng)下,種田人是沒有不會打連枷的。麥收時節(jié),連枷場上,一個個連枷手昂首挺胸,腿腳跨成弓箭步,嘴里喊著齊整的打麥號子,揚一回連枷移一下腳步,打一下連枷扭一下腰肢?!鞍取?,叭——啪”的連枷聲和打麥號子此起彼伏,錯落有致,極有節(jié)奏,像在跳舞。哦呀,連枷真是農(nóng)具里的奇葩,據(jù)講,剛剛生養(yǎng)過的婦人是不能碰稻麥的,會致病,得一種叫“麥仁瘋”的病,以后年年麥收時節(jié)都會發(fā),身上奇癢,越抓越癢。

說起農(nóng)具,也是很有意思的。耒、鍬、小鍬兒、太鍬(太,第三聲,“大”的意思),畚鍬、釘耙、垡鋤、犁鏵、帶繩、絡(音入聲)子、簸箕、連枷、鋤子、稻床、揚掀、料勺、碌碡、水車、撬子、稻床、糞桶、石磨,臼,鐮刀,薄刀,扁擔,抄瓢,推車,拖籃兒,罱網(wǎng)、籪、水斗、茅草席子、秸圈兒、囤子、棉花楞、花包、余巾、缽兒……啊,這些忠厚老實的名字,它們材質(zhì)不同,形狀各異,有木制,有鐵制,有石制,有鑄造,有編織,有打造,像我安頓在鄉(xiāng)下的木訥親人,多么古樸、親切!隔著長長的時光,恍似舊時農(nóng)人們被農(nóng)事磨礪得老繭遍布、骨節(jié)粗硬的雙手仍在撫摸、緊握,體溫猶存!

脫好粒,之后就是揚場,找一個大風口,用木制的“揚掀”抄起麥?;虻玖?,拋向高空的風口,“穩(wěn)子”和麥粒稻粒就會被揚得分開來。糧食繼續(xù)放在大場上曬,麥穩(wěn)子和稻穩(wěn)子可以燒鍋,也可以鋪在田里保暖。冬天里還可以用穩(wěn)子焐蕃芋,焐在鍋門口,開春的時候特別甜。新上場的蕃芋蠢木的,并不好吃,也不甜,又怕冷,很容易被凍壞。在鍋門口,挖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坑焐子,用稻麥穩(wěn)子墊底,把蕃芋焐上一個冬天,就變得靈性起來啦,又脆又甜的。

儲存糧食,一般是打囤子。囤子,是用秸圈兒圍起來的。糧囤,這是個多么踏實的詞語啊,它讓人覺得安全,有著落,食物的香味經(jīng)年繚繞。而糧倉,只有生產(chǎn)隊里才有,一般小家小戶的人家,是用不到的,頂多就是用糧柜裝糧食。糧柜,可是早前人家的大家具了啊。還有用麻袋、蛇皮袋裝糧食的。特殊的情況,也會挖地窖。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如果說,麥事稻事,是鄉(xiāng)間的正經(jīng)大事,那么種瓜點豆可算是鄉(xiāng)間的閑情逸致了吧?所以說,種瓜點豆最有意思。 “春菜,夏瓜,秋蘿卜”,說的是瓜類豆屬,不同時令,耕種各異。種瓜需精耕,種豆可散種。瓜秧兒一般都是要做缽兒的,而豆子一般都是直接“塍”下去的?!拔捶N瓜,先搭棚”,說的是種瓜準備要充分。種瓜之處,大都地肥水足,“黃瓜愛水,絲瓜愛藤”、“澇不死的黃瓜,旱不死的蔥”、“風涼茄子自在瓜”、“深栽茄子淺栽煙,想吃紅薯地皮沾”、“谷溝淺,麥溝深,芝麻只要隱住身”,這都是些老話,順口,有意思,可愛。

棉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春天做棉花缽兒,夏天捉棉花蟲子,秋天拾棉花,冬天拔棉花稈兒,全都可以入詩。

做棉花缽兒的工具,就叫“缽兒”。是鐵的,圓形的,可活動,用腳踏進土里,唉,我實在沒法描寫!但我也會做缽兒!把棉花種子“丟”到做好的“缽兒”里,也有一個名字,叫“丟缽兒”!丟好了缽兒,要用特地做成的細碎泥把缽床蓋起來,張上薄膜紙,保暖。大太陽的中午,還要去掀掉薄膜,防止太熱要把棉花苗燒掉。唉,所有一切初生的小東西都是惹人憐愛的,棉花缽兒也不例外。棉花苗兒,小小的,嫩嫩的,羞羞澀的,頭上頂著棉籽殼兒,歪歪扭扭的,破土而出,像極了剛掀掉蓋頭的新娘子!過了一段時間,要把棉花缽兒“秧”到大田里去,還是要先用“缽兒”在大田里打坑。

長棉花充滿詩意,但培管起來也實在是辛苦。打頭、摘花、捉棉鈴蟲,都是真功夫啊。記得小時候,媽媽還在生產(chǎn)隊大呼隆上工,我常做“跟路狗子”,跟著去。有一天的農(nóng)活是在田里捉棉鈴蟲,我走在棉花田里,東一行,西一行,捉了好多大肥的蟲子,送給媽媽裝在玻璃瓶里,那一天媽媽的工分記得特別多!媽媽看我很有積極性,便掇躥我第二天幫她上工,她去我外婆家,我滿口答應了。第二天跟著大人們在田里捉蟲子,偏偏蟲子全都躲起來了,我只捉了兩條。到了晚上,婦女們在生產(chǎn)隊里報工分,人家都是幾十條,輪到報我媽媽的名字,只有“兩條”,我立刻就哭了。是不甘落后,也是委屈,因為我很用心地去捉了,每一個花蕾都看過,蟲子偏偏就沒有。

棉花一朵朵,開在棉莢里。那么白,像云朵在枝頭落腳、伸懶腰。天真、無邪、自在、真美!我以為,鄉(xiāng)下最美的花,是合歡。第二,就數(shù)棉花。雖然,人家都不以為棉花是花朵,但真的是花朵啊,“朵”的意思特別明確,像是從棉莢里流出來的,水一般的流暢、柔軟。把棉花從桃子里剝出來,叫“剝棉花”,更有趣味的說法是,“捉”棉花?!澳憬裉旄缮蹲尤グ??”“我今天下田捉棉花!”瞧瞧這對話!難道,棉花自己會長腳,用得到人來捉?

還有棉花拾過之后,枯老的棉花稈兒,散落在田野,很有野趣,可入畫。棉花田里,野草蓬蓬,有時還能找到好吃的果子,比如“短醬”。

鄉(xiāng)下還有一些活計,極有古意。給莊稼澆水,叫“窨”(音,?。┧?砍伐柴草,叫“斫”(音,作,入聲)草;在農(nóng)田里用鋤子除草,叫“薅”(音“蒿”,陰平)草;把多余的苗拔掉,留下最強壯的,叫“間”苗;把缽兒從塑料薄膜里移栽到大田里,叫“秧”;把刀在布、皮、石頭等物上反復摩擦到鋒利,叫“鐾”(音同背書的“背)刀;把網(wǎng)籪豎立在河道中間攔捕魚蝦兒,叫“張”籪。……作為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我其實對農(nóng)事并不熟諳。我已經(jīng)背叛了我的農(nóng)耕先祖,總像是在蒞臨懸崖,背后一片虛空。我寫的,充其量只是農(nóng)事里的動詞,而不是農(nóng)事。不親自下田勞作、面朝黃土背朝天、日曬雨淋、汗流浹背,是體會不出一個農(nóng)民對于農(nóng)事的種種體悟和感情的!我這樣的寫作因為不在場,所以只是隔靴搔癢。但我仍是固執(zhí)地用“農(nóng)事”來為這些文字命名。我必須寫下這土地的篇章,對自己的來路作一個可靠的交代。我是一個文字的匠人,在語言的沙土里淘金,翻找出一個個與農(nóng)民和鄉(xiāng)村有關的語詞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粒粒小金子。是的,我是農(nóng)民的孩子,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女兒。是一把麥子,跌落在祖先們的陶樽里;是塤,在此刻的深夜,向泥土致敬,向土地上的農(nóng)耕文明致敬,向所有曾經(jīng)流著汗水而今依然流著汗水的農(nóng)人們,致敬!

牛 ?事

同這地方的所有動物一樣,牛們順其自然地活著。

在臭得發(fā)黑的“牛汪塘”里洗澡,甩著尾巴打蠅子。這“牛汪塘”看起來也像一條牛,上岸的時候,身上結了許多的泥漿子,魚鱗一樣地掛著,這也叫洗澡呀?由養(yǎng)牛的牽了去吃草,屁股一甩一扭的,很結實。走起來慢吞吞的,還要由人來牽著。它的腳趾,真正是丑死人,兩片大指甲,像個破鍋蓋,一走一個印。有時它們靜靜坐在牛棚里,扣在樁上,嘴里不停地嚼著什么草根子,打著很響的牛鼻,噴來一股牛味。瞧瞧它那樣子,它的眼是突的、鼓的、紅的,想著什么心思。它的角,黑黑的、彎彎的,像是一圈一圈水波浪疊起來的,還有細小的紋理,不仔細瞧,不會發(fā)現(xiàn)的。正仔細地瞧看它,突然就發(fā)現(xiàn)它也正仔細瞧看你呢,令你害怕起來,想起大人們說的哪個哪個地方的一條牛,把一個小孩叉在角上的事,趕緊溜走了。邊跑邊回頭,看見牛它還是安詳?shù)刈?,嘴巴還是一歪一歪地嚼著,偶爾甩甩尾巴。

大忙的時候,牛才忙起來。先是耕田,身上架起一種犁,瓦亮瓦亮的,閃著青光。犁田的人一手牽著牛繩,一手扶著犁,牛在前面一下勁,田就耕翻了。新翻的土,黑濕的,被犁磨得光亮的。等耕好的田曬干了,放了水,就開始把一根長約一丈的方木頭扣了拖在牛身后,人站在木頭上,由牛拉著走,一走,這田就平了,就好插秧了,這叫耱田。這時的牛是很苦的,頭上往往套著個網(wǎng)袋,怕它要偷吃田邊上的“青”。套著一個網(wǎng)袋的牛,由人吆喝著在田邊上跑,實在很好笑。站在方木頭上的那人吆喝得也古怪,“吆-唏-!”,“架-架-!”聽他吆喝的著急樣,仿佛耕田耱田的不是牛,而是他。這時候最令小孩們擔心的就是牛鼻子了,它的鼻子上扣著繩子,人一拉,那鼻子一定很疼的。當初這繩子是怎樣扣到它鼻子上的?它的鼻子跟人的不一樣,為什么要在兩個鼻孔間長一個洞?要是這根繩子掉了可怎么辦呢?那牛不是要到處追人叉嗎?就朦朧地希望有一天牛繩子會真地掉下來,好讓自己瞧瞧牛到處追人叉的模樣,又為自己的想法而害怕,心里頭惴惴不安起來??赡歉@K子,始終也沒掉下來過。

還有就是牛糞了。牛的大便,我們叫它牛屎疤疤兒。在路上,走不多遠,就有一堆,跟現(xiàn)在的生日蛋糕差不多大小,有的都被曬干了。牛糞能堊田,這是肯定的。牛糞也能燒鍋,這牛糞燒出來的鍋還能吃嗎,不要把飯粥都熏臭喲。牛天天要在路上屙牛屎疤疤兒,可路上的牛屎疤疤兒好像總是那么幾個,莫不成真地被人拾回去燒鍋了,想著都要嘔。而那時我們常偷吃的紅糖,大人們都說是牛屎做的,吃多了要變“厚子”的(其實就是哮喘的人),顏色還真有點兒像。所以一想起牛屎糖的話來,就少吃。其實牛屎一點都不臭,真的。

牛也是有脾氣的,牛的脾氣,就叫牛脾氣。牛還是人的屬相之一,而且還有牛年牛日牛時生的鐵角牛呢。

除此,牛似乎沒什么好說的了。在我眼中,牛就是牛,不覺其美丑,不覺其特別。我對于牛,像對于童時的一切動物、植物、農(nóng)事、風俗一般置若罔聞,我也并沒有聽說牛郎織女的故事。直到大約八九歲,我的祖母、我的外祖母、我的媽媽、我的姨娘,她們都告訴我說老歷七月初七夜里睡在南窗下的韭菜地里就能看見半夜的天上許多喜鵲搭成一座橋,牛郎和織女在上面相會,只有童子才能看見。我是信以為真的,我決心要在這一天睡在外面看個究竟??墒峭鶝]到這一天,我就忘記了。因為說這話的一定是在夏天,我們用竹床睡在外邊看星星,說天的時候說的。等到了七月初七,天已涼了,過幾天想起這事來,懊悔得不得了,于是決定明年一定不忘??墒敲髂暌餐?一直忘到該我給我自己的孩子說這事的時候了,我才記起來。我現(xiàn)在是非常懊悔我沒有真地在韭菜地里睡一夜,非常非常的懊悔。但是,她們給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也并沒有想起過牛來,這與牛有什么關系呢?

少年時代讀書,現(xiàn)代作家們多有寫牛的。有的說它通人性,肯吃苦。有的說它牛眼看人高,就因為一雙眼看人不對,所以是干活的苦命。牛確是苦的,我想像我父親的苦,就常想起一個老牛拉著破車使勁爬坡的畫面。但牛的苦不是干活的苦,而是強迫它干活的苦,病了累了也要干活,干活完了,還不得自由,小孩也可以向它扔石子,這才叫苦呢。當然,人也是寶貝牛的,但這總與人寶貝人不一樣的。我祖母常說的一句話:“做牛做馬報答你?!狈路鹋I陷呑诱娴厍妨巳说亩?,這輩子來還了。

隨著純粹自然的農(nóng)耕生活日益遠去,即便是日日生活在鄉(xiāng)村的我的父親,也很少見到牛了。只有在街鎮(zhèn)的某些廣場我們可以看見一些雕塑,那是海子牛。

其實海子牛,并不是一種牛的種群,不過按長期積淀的經(jīng)驗和標準選牛中拔萃者,做一些更負重的事,比如趕海、拉車、拖鮮貨等。關于海子牛的事,我自己不怎么知道。我曾問過我父親,他說得零零碎碎的,我也零零碎碎地記下來吧。

黃牛,就是水牛。不消說,毛是黃的。牛郎和織女的牛,赤青色,是青牛,也是水牛。還有黑牛,毛色深些。為什么要叫水牛呢?因為牛怕熱,從立夏至霜降,都要下牛汪乘涼,不下牛汪,牛就會生病乃至于熱死。牛汪里全是泥漿子,牛下去后,泥漿子結在身上,足有銅錢厚。牛虻,蚊子,就都叮不到它了,水牛是因此而得名的。

水牛分公牛和母牛,母牛,即雌牛。小雌牛又叫川駒,長大后叫字牛,其實就是雌牛,聽起來卻像癡牛的意思。公牛小時叫牯牛,長大叫蹬牛,蹬勁的蹬。

公牛有小彎角,下巴至胸脯處有一塊皮耷下來,左右晃。買到這種皮造皮鞋,又軟又牢又舒適。公牛出生三四年,長滿6對牙時再閹掉,力氣最大。如不閹,則不肯吃苦耐勞。母牛的角像野菱角一樣,向外呈八字形,形狀大小都和綿羊角差不多。

用來拉車的海子牛趕車人要專門請人來相。行家相好的牛大體樣子和現(xiàn)在的雕塑上的差不多。先看眼,眼要生得暴、突。暴眼牛脾氣躁,拉車時鞭子一響,它就拼命地跑,做活計不調(diào)皮,有多少勁,用多少勁。眼睛一閉一閉的凹進去的牛,狡猾。甚至鞭子一打,它就睡下來,沒辦法。有時耕田,一耕它就睡下來了,你以為它病了,拉它鼻子,它又好的。再看蹄子,蹄子講究大,前腿的腳蹄前面的角度要陡,腳丫縫要緊,如裂開,跑路時就沒有攀勁;腳掌要大,腿膝關節(jié)要大、粗;踝往上的臏部要小,越小越有力,跑時又快;后腿角度不能彎,蹄子要求與前蹄相同;臀部的線條不能過圓,過圓則沒勁;牛尾不能過長,但如果尾巴過短,跑起來是快的,卻易用牛角挑人,如東土話叫鍘人。用來做海子牛的牛,牯牛是體形越短越好,雌牛是體形越長越好。有一句話叫:“牯牛要像拳,雌牛要像船?!?/p>

選好了牛,趕牛人就用鰷魚尾巴做成牛鞭扣在小竹梢上,這種牛鞭子只要從天上往下一甩,“劈啪”一聲像放鞭炮。好的牛只要一揚鞭子,不等鞭子靠牛身,只聽得“劈啪”一聲響,牛就拼了個命的跪下前腿爬過皇岸。(皇岸,亦或是黃岸罷,就是海堤。)稍微皮點兒的牛,甚至不皮,而少點兒力的,鞭子就落到牛身上,立即起一條紅杠,趕車人嘴里吆喝:“耱--畜生!用勁拉!”

有時兩條牛拉車,幼小的牛在前,氣力大的一條在后。下岸時,后面的牛用屁股抵住牛車,防止往下滑行太快,起剎車的作用,訓練有素的。

牛角可以做裝飾,還可藥用,大陰,打鳥的人還用牛角做子彈囊。

牛角哪有的?當然要先殺牛了。

人是怎樣殺牛的呢,把一只牛,它多半是苦了一世,做不動了,老了。就把它4只腳交叉著套上人做的繩子扣兒,左邊的一只放在右邊,右邊的一只放在左邊。人在遠處一拉繩,牛就跌倒了。木榔頭一打,牛就發(fā)了昏了。胸脯那兒一軟,牛就低下頭來了。就有人拿一塊黑布蒙上牛的頭,為的是不讓??匆姎⑴5娜?。當??匆娙耸掷锬弥粔K黑布向它走來的時候,牛就淌起了眼淚水,清滴滴的眼淚水,從牛的眸子里淌下來。牛曉得這種情況是要被殺了。殺牛的刀也不長罷,刀一捅,血就下來了。染在人的手上,暖暖的。

可憐的牛哇,它曾那么賣力地把車子拉上了黃岸!聽得我也不禁為牛滴了幾滴淚。

一條牛一生只能死一次,牛為什么一看見人拿黑布向它走來就知道人會殺它?牛實在是通人性的。

作者簡介:

李曉琴,筆名低眉。曾任教師、記者、政府招商人員。曾獲全國報紙副刊專欄一等獎、南通市第七屆政府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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