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文筆品位和飲食愛好,是有關(guān)系的。
海明威愛吃生鮮海味,不加矯飾。在《流動的圣節(jié)》里,海明威自述道,當(dāng)他獨自一人在巴黎館子里寫東西時,寫完一段,就叫一份還帶著海腥味的牡蠣,配上白葡萄酒。他的文筆風(fēng)格,也簡潔質(zhì)樸,至于極點。恰如他自己所言:“冰冷冷的白葡萄酒沖淡了牡蠣那金屬般微微發(fā)硬的感覺,只剩下海鮮味和多汁的嫩肉。”
李白出了名的放逸瀟灑,寫酒多,寫吃少。動不動“玉盤珍饈直萬錢”,能告訴我們是啥菜值萬錢嗎?不說。
相對而言,杜甫就特別踏實。“無聲細(xì)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青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粳緣老翁?!彼蠈嵏嬖V我們:這是某種白魚刺身,去了魚骨,配上青蔥,加上香粳米飯,美得很?!耙褂昙舸壕?,新炊間黃粱?!焙寐?,就是大晚上吃新韭菜,配黃粱米飯,也很飽實。
同是世情小說,《金瓶梅》家常質(zhì)樸,《紅樓夢》就錦繡璀璨。表現(xiàn)在吃的上頭,《金瓶梅》里,西門慶家吃穿用度雖然富貴,但日常吃豬肉蒜泥打鹵面、蜜糖腌的衣梅,宋蕙蓮用一根柴,一個時辰就燒爛了一個大豬頭,將著姜蒜碟子。這就很是接地氣:你能想象林黛玉吃豬肉打鹵面、薛寶釵啃大豬頭嗎?
反過來,《紅樓夢》里王熙鳳給劉姥姥吃的茄鲞、賈寶玉在薛姨媽那兒吃的糟鵝掌和酸筍雞皮湯等,就契合本身文筆纖細(xì)優(yōu)美的氣質(zhì)。當(dāng)然,時人說曹雪芹是個胖子,但他最愛吃的是南酒燒鴨,確實還到位。如果是個愛喝燒酒配蒜泥豬肉的胖子,痛快是痛快了,怕寫出來就不是《紅樓夢》了。
唐魯孫說前清典故,提到梅蘭芳去北平恩承居,必須點鴨油素炒豌豆苗,豆苗都用嫩尖,翠綠一盤,腴潤不見油。這菜聽著就清雅,是梅先生該吃的。
那武丑宗匠王長林,當(dāng)年跟譚鑫培、楊小樓這等人物對戲,愛吃什么呢?王致和的臭豆腐,不僅自己吃,還一家老小都去吃。想想:如果換成梅蘭芳去吃臭豆腐、王長林斯斯文文吃素炒豌豆尖,是不是感覺就不大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