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耕

血肉磨坊

中國軍隊在上海作戰(zhàn)打破了日軍從華北進攻的意圖，從而迫使日軍不得不從華北抽調(diào)兵力增援上海的日軍。

日軍臺灣旅團4300人9月14日在川沙登陸后，立即從羅店向大場進攻，可是遇到了中國守軍第十五集團軍的重兵防御，只好再退回羅店，等待從日本開來的增援部隊。

中國軍隊從8月23日開始的反登陸防御戰(zhàn)轉(zhuǎn)入了以防守為主的陣地戰(zhàn)。自然，防守的目的是等待反攻。

以羅店為中心，中日兩軍在長江岸邊的這片沖積平原展開了寸土必爭的陣地戰(zhàn)。

8月23日，松井石根在指揮第三師團從吳淞口、張華浜大舉登陸的同時，指揮第十一師團的大部攻擊中國守軍兵力薄弱的川沙口和瀏河鎮(zhèn)一線，與五年前的戰(zhàn)術(shù)完全一樣，部分日軍登陸成功，搶占了羅店。

羅店的丟失，意味著戰(zhàn)場重點的轉(zhuǎn)移。好在只是小部的日軍登陸，第九集團軍總司令張治中急令劉和鼎部嚴加防范。第二天，2000多日軍又向瀏河登陸，敵人的海軍炮火向沿岸的中國守軍猛烈轟擊。五十六師師長劉尚志親自率領(lǐng)援軍到陣地督戰(zhàn)，頑強抵抗，打退了日軍一次又一次的登陸沖鋒。血戰(zhàn)整天，斃敵400多人，五十六師傷亡營長以下官兵300多人。

8月27日，瀏河附近楊林口、七丫口一線停泊敵艦28艘和2艘輸送艦，還有10多艘民船及小火輪。從下午開始，艦艇的火炮不斷向岸上發(fā)射，徹夜未停。日軍在企圖登陸時，經(jīng)常先以炮艦集中火力，由飛機指示目標，向中國守軍的陣地施行猛烈轟擊。等炮火稍停，敵人便從艦上分乘登陸汽艇或者民船在煙幕的掩護下向岸邊前進。

中國守軍摸到了規(guī)律后，在日軍炮火猛烈時只留少數(shù)士兵觀察監(jiān)視，其余的部隊全部進入工事隱蔽。等到炮聲稀疏，眼見登陸的敵兵接近岸邊，一聲令下，萬彈齊發(fā)。五十六師還配備了6門山炮，可以直接瞄準敵人艦艇。瀏河一帶，敵軍大舉登陸的有5次，平時艦艇忽多忽少，零星炮擊日夜不停。除有小部偷襲成功外，大部敵軍始終未能登岸，中國守軍擊沉擊毀汽艇民船達幾百只，斃敵500多人，守軍以少勝多，僅傷亡官兵150余人。

9月5日，日軍大舉進犯。長江沿岸，艦艇列陣，從川沙口至瀏河一線，每里地一艘一線排開。瀏河炮火激烈，全日不停，大有卷土重來之勢。汽艇民船，蜂擁登岸。守軍沉著應戰(zhàn)，連續(xù)擊退登陸之敵。

不甘失敗的日軍又向七丫口沖鋒，9架敵機先行轟炸之后，日軍利用退潮后的淺灘，大隊步兵再次反攻。1000余人的日軍拼死登岸，守軍用機槍和手榴彈猛擊，沙灘上血跡斑斑，尸首累累。潮水般的敵人一次又一次反撲，漸漸地，他們失去了信心。

10天后，日軍又集中兵力大舉進犯。在隆隆怒吼的炮聲中，濃霧般的煙幕鋪天蓋地，一片迷茫，敵軍如潮似水地波浪式向岸邊推進。這時，守軍的一個堡壘被日軍的炮彈擊塌，轟隆一聲，13個士兵全被埋在里面！

面對隱隱約約的大隊日軍，潛伏在工事里的守軍聽到一聲號令：“打！”便如猛虎下山，奮勇躍出戰(zhàn)壕，沖到灘頭。立足未穩(wěn)的敵軍面對排山倒海的中國軍隊居高臨下地沖來，便倉皇掉頭，有的不知所措。手榴彈和槍彈像雨點般地掃去，猶如趕下河的鴨子，日軍大部死傷，其余的登上汽艇，慌張?zhí)用Ｒ晕迨鶐煘橹鞯臑g河守軍，打退了日軍多次登陸進攻。

距瀏河鎮(zhèn)南20里的羅店，是敵我爭奪的中心。軍事家們認為：位于淞滬側(cè)背的羅店，猶如第一次歐洲戰(zhàn)爭時西戰(zhàn)場的巴黎。這里交通四通八達，向南可達劉行、大場，威脅張華浜、蘊藻浜側(cè)面；向西到嘉定，可斷中國軍隊的后方交通線滬寧鐵路；東達川沙口、月浦，可接應長江運輸；北是瀏河、太倉。從某種意義上說，占領(lǐng)了羅店，就奪取了淞滬戰(zhàn)場的主動權(quán)。

接到敵人占領(lǐng)羅店的報告，張治中吃了一驚：敵人已抄到我軍背后，全軍有被敵包圍的危險，千鈞一發(fā)。他先派兩個參謀乘汽車去偵察情況，同時抽調(diào)十一師和九十八師迅速趕赴羅店，撲殺登陸的敵人。兩個參謀的汽車剛到羅店鎮(zhèn)口，立即遭到日軍的密集射擊，司機當場犧牲，兩位參謀負傷。

十一師師長彭善率領(lǐng)部隊冒著敵機的轟炸，以果斷神速的動作到達羅店迎戰(zhàn)敵人。乘敵立足未穩(wěn)，十一師全力猛攻，至晚上八時，羅店克復。400多敵人除死傷者外，生擒3名，其余驚慌逃竄。在被擊斃的日軍工兵上尉身上，搜出地圖一幅，得知首批登陸部隊為第四十三聯(lián)隊和四十七聯(lián)隊及工兵第十一聯(lián)隊。這三個聯(lián)隊是號稱日軍最精銳的久留米師團。

和十一師同時受命的九十八師第二天收復了寶山和獅子林。從蘇州趕到嘉定的六十七師也趕到羅店防守。這個時候，軍政部次長陳誠已到淞滬前線任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自蘊藻浜以北的防務，全由陳誠負責。原屬張治中的十八軍劃歸陳誠指揮。從此，以羅店為中心的主戰(zhàn)場將由蔣介石的寵將來導演了。

25日拂曉，彭善的十一師和夏楚中的九十八師正在羅店西北掃蕩敵軍時，從石洞口、小川沙登陸的日軍乘固守羅店至瀏河一線的李樹森六十七師陣地沒有鞏固之際，集中飛機、大炮向羅店猛轟，掩護步兵向前推進。

十一師的后衛(wèi)團急速趕回羅店時，在新鎮(zhèn)附近突然遭到日軍一個聯(lián)隊的襲擊。雙方激烈交戰(zhàn)。從下午2時打到晚上8時，整整決斗了6個時辰，白刃格斗，往返沖突了七八次，才將敵人擊潰，雙方死傷各有七八百名。

這時，守備羅店鎮(zhèn)的部隊僅一營兵力，在日軍暴雨般的炮彈炸彈轟擊下，鎮(zhèn)上的民房基本炸毀，尚未修好的陣地也被破壞，他們無險可憑，但仍然拼死防守。直到晚上8時，六十七師的主力二○一旅才由瀏河趕回羅店反攻。率隊的是旅長蔡炳炎和副旅長兼團長李維藩。

羅卓英的4個師不能撲滅登陸之敵，羅店再次失守。蔣介石當晚9時電令羅卓英：今晚必須恢復羅店！

羅卓英奉令后，立即督促各部向日軍進攻。六十七師師長李樹森親自督陣，因電話線被炸斷，他只好派人與十一師聯(lián)絡請求支援。師長和旅長率領(lǐng)師預備隊趕到，少將旅長蔡炳炎身先士卒，帶頭沖鋒。他訓示全旅官兵：“誓與陣地共存亡，前進者生，后退者死，不得畏避！”

沖鋒開始，奮勇的士兵一往無前，沖擊了幾百米后，蔡炳炎旅長胸部中彈倒下了，官兵在救護他時，他仍高呼：“前進！”

羅店回到了六十七師的手中。

27日晚上，川沙口又有大批日軍登陸，十一師和九十八師奉命反擊。敵人仗著軍艦上的猛烈炮火掩護部隊登陸。登陸的日軍向著羅店前進，日軍發(fā)動了對羅店的第三次進攻。

從28日上午8時開始到下午3時，敵人的飛機和大炮的轟炸一刻不停，爆炸掀起的氣浪卷起了飛沙走石，籠罩全鎮(zhèn)，斷墻殘壁間烈火熊熊，羅店經(jīng)受著戰(zhàn)火的洗禮。忠勇的戰(zhàn)士在焦土煙焰中苦守著。炮火更猛了，每一寸土地都是血和火。守軍傷亡大半，下午6時，守軍被迫退出羅店。僅存的官兵在羅店南面與日軍對峙。

當晚，十四師奉命從常熟星夜兼程，直奔羅店增援。十四師是十八軍中能攻能守的部隊，他們是從湖南出征的，部隊一到蘇州，被派到常熟，警戒白茆口到江陰一線的江面。聽說羅店吃緊，陳誠便下令先調(diào)四十二旅的兩個團星夜增援。到達嘉定后，得知羅店已經(jīng)被日軍占領(lǐng)，師長霍揆彰和參謀長郭汝瑰一商量，決定乘敵立足未穩(wěn)、情況不明之際，立即奪回羅店。當下決定由四十二旅的八十三團擔任正面主攻，七十九團迂回包圍。李樹森部的六十七師和十一師一個旅協(xié)同作戰(zhàn)。

乘著天黑，八十三團團長高魁元立即發(fā)起進攻，不料被一條小河擋住去路。日軍火力封鎖，進攻的官兵在橋頭犧牲了幾百人！

這一仗，因為兩個師通信中斷，無法協(xié)同，十四師的兩個團前后都被河流阻擋，因此未能成功。十一師一部血戰(zhàn)5小時，沖鋒十多次，在半夜奪回了南半部。中國軍隊在羅店有了立足之地，六十七師以羅店鎮(zhèn)南為依托，逐步向左右兩側(cè)構(gòu)筑工事。占據(jù)鎮(zhèn)北的日軍與中國軍隊對峙，兩軍往復爭奪，日夜不停。

淞滬戰(zhàn)場的戰(zhàn)事重心仍在羅店。9月4日，日本政府為給上海派遣軍鼓氣，追加侵華軍費25億日元。9月5日，松井石根被任命為上海陸軍最高指揮官，長江口和黃浦江的日軍艦艇共達130多艘。調(diào)兵遣將的日本軍部，準備著大規(guī)模的總攻！

這時，中國軍隊苦戰(zhàn)旬余，傷亡奇重。至9月7日，羅店一線的十一師傷亡官兵2120余名，十四師傷亡849名，六十七師傷亡3100余名，九十八師傷亡2590余名，五十六師傷亡380余名，七十五軍的六師兩旅只存戰(zhàn)斗兵1600名。各部傷亡過半，雖經(jīng)補充，但兵力不足。大本營決定放棄第一道防線，全線退守北站、江灣、廟行、羅店以南、施相公廟、瀏河一線。爭奪羅店的外圍戰(zhàn)依然驚心動魄。中國軍隊用“一寸山河一寸血”來概括這片土地上的激烈搏殺，日本軍隊則稱羅店為“血肉磨坊”。日本陸軍省兵務局和上海派遣軍的官兵對羅店及羅店附近的村莊印象極深，厚厚的戰(zhàn)死者登記冊和陸續(xù)寄回去的死亡通知書上，關(guān)于戰(zhàn)死的地點一欄，許多人都填著“月浦”、“吳淞”、“蘊藻浜”和“羅店”。

前敵總司令陳誠頒發(fā)了進攻羅店敵軍的部署。當夜，羅卓英在他的嘉定司令部，發(fā)布了攻擊命令，第十一師、第十四師和六十七師與九十八師配合頑強進攻，掃清了外圍。十四師在羅店東北攻擊，進至王家宅、陸家村、潘宅附近，十一師和六十七師攻到羅店南的方芯市，五十一師和五十八師一旅進展到長橋、六維、潘家橋一線，敵我往返沖突，血戰(zhàn)整夜。羅店東北敵我死傷四五百人，涇河為尸體填滿，河水赤紅！戰(zhàn)至凌晨，正待將包圍在羅店鎮(zhèn)的敵軍席卷之際，傳來了寶山失陷的消息。這一來，吳淞與月浦——獅子林一線交通被敵人打通，九十八師側(cè)背受敵威脅。羅卓英一看敵我態(tài)勢已變，只得調(diào)整部署，停止圍攻。

日軍不斷增援，雙方在對峙中尋機殲敵，攻擊和反攻擊戰(zhàn)一直不停。

已經(jīng)是細雨綿綿的初秋了，羅店四郊的中日軍隊仍在僵持中爭奪，在爭奪中僵持。

9月21日早晨8時，20多架敵機向駐羅店東南尤梅宅的中國守軍陣地轟炸，接著步炮協(xié)同，合力攻擊，很快被敵占領(lǐng)。當天午后，1000多名敵軍又攻擊蘇村。張家宅、金村之線最為猛烈。五十一師和五十八師的蔣宅、吳宅一片腥風血雨。

這一天，九十師全線激戰(zhàn)，傷亡官兵7/10！當天夜里，師長以堅強決心下令夜襲。天剛黑，三四九團在手榴彈和炮火中奮勇肉搏，三連長張歧山?jīng)_鋒在前，不幸陣亡。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突擊，21時恢復了陣地。半小時后，擊退的日軍聯(lián)合增援的敵人一個大隊向守軍陣地反撲，揮刀如風，殺人如麻，一七五旅傷亡殆盡！此刻，協(xié)助反擊的一營與敵人反復沖鋒，終因敵人炮火猛烈，相持不久，只得收集殘部，憑著一條小河與日軍對峙。

22日和23日，九十師防守的羅店南線陣地焦土一片，工事夷為平地。炮火連天中，只見鐵血相拼，尸首遍地。凄冷的月色下，中國守軍利用夜間反復爭奪，手榴彈和機槍彈一齊朝敵營飛去。而日軍乘著夜色實行反襲擊。

從9月27日開始，日軍的大炮又整日狂轟了。在飛機坦克的策應下，大隊日軍向中國守軍的警戒線猛攻，火力偵察和實力試探的目的，是準備發(fā)動第四次總攻。炮戰(zhàn)拉開了全線總攻的帷幕。從瀏河、羅店、劉行、大場、江灣至閘北八字橋一線，到處都有日軍的密集炮火，僅9月30日一天粗略統(tǒng)計，敵軍發(fā)射炮彈3000發(fā)以上！淞滬在煙火和彈雨中掙扎。

總攻的重點仍是羅店。在炮火掩護下坦克車為前導的大隊日軍從羅店與劉行之間突破。眼見越來越近的敵人，守軍排炮齊吼，當即擊中坦克兩輛，其余的首尾難顧，只好掉頭后退，跟隨鐵甲的步兵在猛烈的炮火下不敢前進。

黑夜過后是10月1日的早晨。日軍改變了戰(zhàn)術(shù)，先以大小鋼炮轟擊，后是飛機隨處投彈，在炮火掩護下，日軍以挖掘機和人工進行土工作業(yè)，企圖挖掘戰(zhàn)壕逼近守軍陣地。

守軍沉著等待。日軍聲東擊西，從左翼發(fā)起了進攻。守兵將計就計，在正面還擊的同時，派出一部分兵力迂回到日軍側(cè)翼兩面夾擊，敵軍損兵折將，只得敗退。

連續(xù)的沖鋒和反沖鋒無論進攻或防守，兵員和彈藥的損耗都相當巨大，日軍仗著不斷的增援有生力量而保持著進攻的銳氣，中國守軍這時候人員傷亡已過半數(shù)，有的部隊只剩下1/3?。ùm(xù)）

（責任編輯 王浩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