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兵兵
陳壽(233—297年),字承祚,巴西安漢(今四川南充北)人。少好學(xué),師事譙周,在蜀漢曾任觀閣令史。公元268年,入晉為官,歷任著作郎、治書侍御史等職。280年,晉滅東吳,天下歸一,開始撰寫《三國志》,297年,陳壽病卒,時年六十五。梁州大中正、尚書郎范頵等上表說:“故治書侍御史陳壽作《三國志》,辭多勸誡,明乎得失,有益風(fēng)化,雖文艷不若相如,而質(zhì)直過之,愿垂采錄。”①于是晉惠帝令人到陳壽家中抄寫其書,藏之宮內(nèi),乃魏晉時期重要的史著之一。
對于陳壽著史的評價一直是中國史學(xué)史中不斷被討論的話題,諸多對陳壽的非議主要有三個理由:“毀諸葛亮之名”、“索米作佳傳”、“替司馬氏作曲筆”,對于前兩者學(xué)者多為之辯誣,但最后一條卻怎么也是抹不掉的②。陳壽的《三國志》在關(guān)系西晉統(tǒng)治者易代之事上多有曲筆,此舉多遭非議,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三國志多迴護(hù)》中列舉了很多,有兩個代表性例證:
司馬師廢齊王芳,《魏略》是這樣記載的:(司馬)師遣郭芝入宮,太后方與帝對弈,芝奏曰:‘大將軍欲廢陛下?!勰似鹑ィ蟛粣?。芝曰:‘大將軍意已定,太后但當(dāng)順旨。’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芝曰:‘大將軍何可見邪?!竽烁兑原t緩。’”是齊王之廢全出于司馬師之主意,太后全然不知。陳壽《魏紀(jì)》反載太后之命,極言齊王無道不孝,以見其當(dāng)廢,其誣齊王而黨司馬氏亦太甚關(guān)。高貴鄉(xiāng)公曹髦被司馬昭黨羽成濟(jì)所殺,但《三國志·高貴鄉(xiāng)公紀(jì)》中只記載:“五月己丑,高貴鄉(xiāng)公卒,年二十?!雹?/p>
從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到陳壽對司馬氏篡權(quán)的行為是極為迴護(hù)的,但筆者認(rèn)為雖然陳壽在關(guān)于司馬氏篡權(quán)的記載表面上看起來曲筆嚴(yán)重,但通過對讖緯、災(zāi)異的書寫隱晦地指出了這一事件。筆者發(fā)現(xiàn)《三國志·魏書·明帝紀(jì)》,尤其是《三少帝紀(jì)》中有大量關(guān)于“龍困井中”之象的記載,茲列列表如下:
從上表來看,整個《三國志》在《魏紀(jì)》中對“龍困井中”的異象記載多達(dá)9次之多,在二十五史中也是屬于最多的。那么,他究竟要說明什么呢?有什么蘊(yùn)意呢?東晉時有著“鬼之董狐”⑦之稱的干寶,給我們道出了真相,他說:“自明帝終魏世,青龍黃龍見者,皆其主廢興之應(yīng)也。魏土運(yùn),青,木色也,而不勝于金,黃得位,青失位之象也。青龍多見者,君德國運(yùn)內(nèi)相克伐也。故高貴鄉(xiāng)公卒敗于兵……魏世龍莫不在井,此居上者逼制之應(yīng)。高貴鄉(xiāng)公著《潛龍詩》,即此旨也?!雹嘀杂腥绱硕嗟拇朔N異象,乃是“上者逼制”,隱晦地指出了上被下制。《三國志》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亦曰:“是時,龍仍見,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shù)屈於井,非嘉兆也?!俗鳌稘擙垺分娨宰灾S。司馬文王見而惡之?!雹嵊帧稘h書·五行志》對此異象的直接解釋是:“劉向以為龍貴象而困於庶人井中,象諸侯將有幽執(zhí)之禍?!雹狻坝膱?zhí)”乃囚禁遭難之意,所以,對司馬氏的迴護(hù)不攻自破。
王夫之說“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陳壽的著史面臨著在專制時代當(dāng)朝人修當(dāng)朝史的問題,陳壽作為降臣不得不小心翼翼。但我們看到,其實陳壽通過“龍困井中”這一“災(zāi)異”之象,隱喻了易代之事,也是一位“鬼之董狐”。
注釋:
①房玄齡等.晉書·陳壽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②對于“因私怨毀諸葛”,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中指出:《晉書》謂:“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被髡,故壽為《亮傳》,謂將略非所長。此真無識之論也。亮之不可及處,原不必以用兵見長。觀壽校訂《諸葛集》,表言亮科教嚴(yán)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于吏不容奸,人懷自勵。至今梁、益之民,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chǎn),無以過也。又《亮傳》后評曰:亮之為治也,開誠心,布公道,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終于邦域之內(nèi),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其頌孔明可謂獨見其大矣?!倍八髅鬃骷褌鳌?,此事最早記載蓋東晉裴啟的《語林》:“陳壽將為國志,謂丁梁州曰:‘若可覓千斛米見借,當(dāng)為尊公作佳傳?!〔慌c米,遂以無傳?!庇帧稌x書·陳壽傳》記載:“或云丁儀、丁廙有盛名于魏,壽謂其子曰:‘可覓千斛米見與,當(dāng)為尊公作佳傳,’丁不與之,竟不為立傳?!苯枳兂闪怂?。又《三國志·曹植傳》記載“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并其男口”,陶懋炳先生說:“丁儀之子不存,陳壽米將誰求?索米之說,不攻自倒?!保▍⒖刺枕?陳壽曲筆說辨誣[J].史學(xué)史研究.1981,3.),但“并其男口”的記載太模糊、不準(zhǔn)確,《昭明文選》中唐李善注引《丁儀妻寡婦賦》曰:“含慘悴其何訴,抱弱子以自慰?!薄叭踝印鄙写?。此外,還有一些記載對陳壽的品行有懷疑?!稌x書·陳壽傳》載“遭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xiāng)黨以為貶議。及蜀平,坐是沈滯者累年”;《晉書·陳壽傳》載“母遺言令葬洛陽,壽遵其志。又坐不以母歸葬,竟被貶議”,但東晉常璩所著《華陽國志·陳壽傳》對此事的記載是:“(陳壽)遵繼母遺令,不附葬,以是見譏?!辈⒎顷悏凵付皇抢^母,并且是“遵繼母遺令”;又《華陽國志》記載:“王化與壽良、李宓、陳壽、李驤、杜烈同入京洛,為二州標(biāo)俊。五子情好未能終?!鄙w陳壽的為人不太拘小節(jié),易遭人非議,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陳壽成書太倉促了。
③參看趙翼.廿二史札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4.
④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明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59.
⑤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三少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59.
⑥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三少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59.
⑦參看房玄齡等.晉書·干寶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⑧沈約.宋書·五行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⑨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三少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59.
⑩班固.漢書·五行志下之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