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蛟
[黃鐘]人月圓·山中書事
張可久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琢謫棠荆瑓菍m蔓草,楚廟寒鴉。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張可久,字小山,慶元路(今浙江寧波市)人,曾經在浙江一帶做小官,一生不得志。張可久一生愛旅游,足跡遍布江南,風格清新亮麗?!度嗽聢A》小令題名《山中書事》,是張可久寓居西湖時所作。通過感慨歷史的興亡盛衰,表現(xiàn)了作者勘破世情、厭倦風塵的人生態(tài)度和放情煙霞、詩酒自娛的恬淡情懷。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總寫興亡盛衰的虛幻,氣勢闊大?!扒Ч拧笔恰八冀忧лd”,縱觀古今;“天涯”,是“視通萬里”,閱歷四方。詩人從歷史的盛衰興亡和現(xiàn)實的切身體驗,即時間與空間、縱向與橫向這樣兩個角度,似乎悟出了社會人生的哲理:一切朝代的興亡盛衰,英雄的得失榮辱,都不過像一場夢幻,轉瞬即逝?!霸娧邸保丛娙说挠^察力。作者平生足跡遍及湘、鄂、皖、蘇、浙等江南各省,可謂浪跡“天涯”了。然而終其碌碌一生,僅做過路吏、揚州民務官、桐廬典史、昆山幕僚等卑微雜職而已。一個“倦”字,包含了多少風塵奔波之苦,落拓不遇之怨,世態(tài)炎涼之酸!難怪他常為此喟嘆,為此憤激不平:“半紙?zhí)撁?,十載功夫。人傳梁甫吟,自獻長門賦,誰三顧茅廬?”(〔齊天樂過紅衫兒〕)如此坎坷悲辛,書劍飄零,怎能不令人厭倦思歸呢?
“孔林”三句具體鋪敘千古繁華如夢的事實,同時也是“詩眼”閱歷“天涯”所得?!翱琢帧笔强鬃蛹捌浜笠岬哪沟?,在今山東曲阜城北,密植樹木花草?!皡菍m”指吳王夫差為西施擴建的宮殿,名館娃宮,故址在蘇州靈巖山上,也可指三國東吳建業(yè)(今南京)故宮。 “楚廟”即楚國的宗廟。楚國始建都于丹陽(今湖北秭歸),后又遷于郢(今江陵)。三句用鼎足對,具體印證世事滄桑、繁華如夢的哲理:即使像孔子那樣的儒家圣賢,吳王那樣的稱霸雄杰,楚廟那樣的江山社稷,而今安在哉?惟余蒼翠的喬木,荒蕪的蔓草,棲息的寒鴉而已。
“數間”以后諸句寫歸隱山中的淡泊生活和詩酒自娛的樂趣。“投老”即到老、臨老。“松花”即松木花,可以釀酒?!懊┥帷?、“村家”、“山中”突出隱居環(huán)境的幽靜古樸,恬淡安寧:這里沒有車馬紅塵的喧擾,而有青山白云、溝壑林泉的景致,正是“倦天涯”之后的宜人歸宿。“藏書”、“釀酒”、“煎茶”則寫其詩酒自娛、曠放自由的生活樂趣?!叭f卷”書讀之不盡,“松花”“春水”取之不竭;飲酒作詩,讀書品茶,足慰晚年。聯(lián)系作者“英雄不把窮通較”(〔慶東原〕《次馬致遠先輩韻》);“名不上瓊林殿,夢不到金谷園”;“風月無邊,海上神仙”(〔水仙子〕《次韻》);“欠伊周濟世才,犯劉阮貪杯戒,還李杜吟詩債”(〔殿前歡〕《次酸齋韻》)等多次自白,則不難窺見本篇:那表面恬靜的詩酒自娛中,不是也隱藏著一股憤世嫉俗、傲殺王侯的潛流嗎?
《人月圓·山中書事》結構上以時間順序為線索,寫勘破世情而生倦,倦而歸山卜居,居而恬淡適意。感情亦由濃到淡,由憤激漸趨于平靜。語言淺近直樸,未用典故,直抒胸臆,不留余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