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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言利

2015-09-10 12:16王開林
人民周刊 2015年1期
關鍵詞:劉紹棠稿費孟子

王開林,1965年出生于長沙。1986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迄今已出版散文隨筆集《站在山谷與你對話》《滄海明珠一捧淚》《大變局與狂書生》《新文化與真文人》《敢為天下先》《非常愛,非常痛》等十九部,發(fā)表長篇小說《文人秀》一部?,F任湖南省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界》執(zhí)行主編。

“君子不言利”的主張,并非孔子提出的,而是孟子提出的?!白雍毖岳?,與命,與仁”,這說明,孔子很少言利,但對它并非不置一詞。

春秋末期,禮崩樂壞,孔子強調的是“克己復禮”,對于“利”,心情較為糾結。他說“仁者安仁,知(智)者利仁”,并無明顯的貶義,只是提醒弟子“放于利而行,多怨”,就是說不擇手段地追逐私利,容易生怨和招怨。他講“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似乎要將君子與“利”撇個干凈,其實不然??鬃又苡瘟袊?,追逐權力的目的,何嘗不是要“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畢竟他不可能建立君子國?!疤煜挛跷酰詾槔麃?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才是大實話,誰又能逆天下公意而行?孔子比后世犬儒更可愛的地方就是他既講大道理,也掏心窩子,他曾說過這樣一句真心話,“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此語近情近理,相當通透和豁達。

戰(zhàn)國時期鐵血交飛,諸侯爾虞我詐,相互攻殺,孟子適時地挑起義利之辯,執(zhí)義而反利。他認定“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殊不知,天下人“無利不起早”。孟子強調仁義為先,利益為后,實為過高之理,悖乎人性人情,所以他先后游說梁惠王和齊宣王,都以失敗而告終,徒有“平治天下”之志而找不到政治舞臺一試身手。

王安石是廉能高尚的君子,他敢廢祖宗之法,公然為國謀利。其變法之所以虎頭蛇尾,并非他的新法有太過明顯的設計缺陷,比如“青苗法”,而是因為他用人不當,呂惠卿居心險詐,鄧綰“好官我自為之”,這些小人包圍著他,個個能力超強,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膳碌氖?,為了奪公權謀私利,當內外交困時,他們紛紛倒戈反噬,令王安石措手不及。君子要利國利民,在乎得人,在乎得人心,不得人,則人心盡失。

晚清時期,洋務運動方興未艾,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等人力倡,詹天佑、張謇等人力行,君子言利,誰謂可恥?其中,張謇為清末狀元,改朝換代之后,仍舊官運亨通,但他把“實業(yè)救國”的主張落到實處,辭官回鄉(xiāng)(江蘇南通),辦廠辦學,利濟一方。他是君子,但不是那種“日出萬言,胸無一策”的君子,他干實事,辦實業(yè),謀實利,為近現代民族工業(yè)的興起作出了榜樣。

近日,我讀到楊建民先生的一篇文章,談及當年青年才子劉紹棠辭職當專業(yè)作家,純粹靠稿費在北京買房。二十歲時,劉紹棠與友人聊天,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能有三萬元存款當后盾,利息夠吃飯穿衣的,心就能踏實下來,有條件去長期深入生活了?!痹谏蟼€世紀五十年代,三萬元是一筆巨款,但劉紹棠手中擁有生花妙筆,得來全不費工夫。然而形勢比人強,二十剛出頭,他就遇上了“反右”運動,一切全泡了湯。被打成右派分子前,他已掙得一萬七千多元稿費,這筆錢幫他撐過了此后二十年。想想,真是令人慨嘆。當年,劉紹棠言利遭到嚴厲批判,現在平心而論,究竟有什么地方他做得不妥不對?

在寬松的社會環(huán)境下,君子言利,不僅無可厚非,而且值得贊賞。試想,君子獲利,潤身之余,則必定利群利國,濟人濟世,天下好事無逾于此?!熬庸谈F”的陋見早就該拋到爪哇國去了,一個“君子固窮”的國家是永遠不可能真正富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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