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

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里，爺爺奶奶帶孫子，似乎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很多時候，老人不僅要帶孫子，甚至還要自掏腰包養(yǎng)孫子。近幾年，關于索要帶孫費的報道也屢見報端，但真正打官司動真格的卻少之又少。

2015年5月5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陸川縣56歲的楊金美老人將兒子和兒媳告上了法庭，向他們索要“帶孫費”。理由是雖然他們沒有在經濟上啃老，但在履行撫養(yǎng)子女的責任方面存在實際的“家務啃老”行為。楊金美索要“帶孫費”的訴求能成功嗎？這一千百年約定俗成的“帶孫潛規(guī)則”又是否合理？

小夫妻只生不養(yǎng)，

老人成了免費保姆

2004年8月22日，廣西陸川縣45歲的楊金美喜得孫女。未過五十，就三代同堂，楊金美別提多高興了，逢人就夸孫女可愛。可很快，難題就擺在了全家人面前，孩子誰來帶？孫女出世前，楊金美和丈夫潘珂在離家不遠的某食品加工廠上班，每月工資加起來有三千多元，不算高，但應付全家人的開銷綽綽有余。22歲的兒子潘帆，中專畢業(yè)后在當?shù)匾患译娖髟O備廠上班，兒媳方晴在超市當售貨員。老兩口和小兩口各自都有工作，如果不請保姆的話，意味著必須有一人要辭職。最終，楊金美決定提前退休在家?guī)O女，讓兒子兒媳安心工作。

孫女慧慧剛滿月不久，兒媳方晴便去上班了，把孩子全權交給婆婆照顧。一開始，小夫妻倆下班后還幫著帶帶孩子，但時間久了，他們嫌煩，下了班就鉆進房間玩手機打游戲，任由孩子哭鬧卻不管不問。楊金美晚上要給孩子喂奶粉、換尿布，還得早起買菜做飯，一天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便跟兒媳商量說晚上想讓他們自己帶著孩子睡。方晴聽后不樂意了：“你看左右鄰居，哪個不是爺爺奶奶帶孫子，我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是帶孩子，精力哪能跟得上？”媳婦說得也有道理，楊金美不好反駁，她就盼著孫女上幼兒園，自己就可以輕松一些了。

楊金美盼著慧慧長大，可還沒有等她喘口氣，如山的重負再次壓來。2006年2月，潘帆欣喜地告訴母親，妻子懷上了二胎。楊金美聽后心情很復雜，她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一想到孩子出生后又得她負責照顧，心里便直發(fā)怵。

2006年11月26日，小孫女敏敏出世。再次當上奶奶的楊金美心里沉甸甸的，一個大孫女已經讓她手忙腳亂，再添一個小孫女，更會讓自己精疲力盡、焦頭爛額。很快，她的擔憂變成了現(xiàn)實。方晴堅持要喂奶粉，兩個小時喂一次，吃完奶要拍嗝，楊金美一夜到亮根本沒法睡。有時剛瞇一會，孩子就哭了，又得爬起來忙活。她曾不止一次地對丈夫說：“我真想好好睡一覺，哪怕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上一個小時也好?！闭煞蚵牶蠹刃奶塾譄o奈。

一天中午，兒子兒媳在家休息，楊金美實在太困了，便把兩個孩子交到媳婦手上：“我頭暈，瞇一會，你們倆把孩子看好?！睏罱鹈勒瓷险眍^就睡著了，突然，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將她驚醒。她一睜眼，看到媳婦正抱著哇哇大哭的小孫女站在自己床前，嘟嚷道：“媽，你快起來看看孩子，她老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边€沒等楊金美回過神來，孩子已經到了她手上。

楊金美接過敏敏，氣不打一處來：“人家的爸爸媽媽下班了，都搶著抱孩子?？赡銈兊购?，下班回家后不是玩手機就是上網，偶爾帶個十分鐘都嫌煩，我們做父母的只是幫幫你們，照顧孩子的擔子可不能全都壓在我們身上?！泵鎸ζ牌诺闹肛煟角缒樕蠏觳蛔×耍骸拔也幌肷?，你們非讓我生，現(xiàn)在生了你又不管，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說完摔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楊金美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直往下掉。她傷心地對丈夫說：“這孩子哪里是她生的，簡直就跟我生的一樣。我們辛苦了一輩子，把兒子折騰大，給他成家立業(yè)，難道還沒有盡到責任嗎？現(xiàn)在，好像我們不帶孫女就跟犯了多大錯似的。”楊金美第一次感到自己當初不該把帶孩子的任務攬下來，哪怕自己上班掙錢請個保姆或許也比現(xiàn)在好，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只能忍著，她想等兒媳冷靜下來，再跟他們小兩口好好談談。

為孫女節(jié)衣縮食，

養(yǎng)孫重擔苦了老人

可還沒等楊金美跟兒子兒媳好好聊聊，兒子潘帆的工作出狀況了。2006年12月底，潘帆因為操作不當被工廠解雇。為了緩解經濟壓力，2007年1月1日，潘帆和方晴向楊金美提出要去廣州打工賺錢，兩人信誓旦旦地承諾：“等我們找到工作，每個月給你們寄1000元生活費?！睏罱鹈罌]有多想，子女遇到困難需要幫助，作為老人怎能不幫忙。她告訴兒子：“你們放心去打工，我們肯定會把兩個孩子照顧好?！?/p>

起初，兒子、兒媳偶爾還給兩個女兒寄些吃的和用的。雖然兩人沒有兌現(xiàn)他們每月支付1000元生活費的承諾，但楊金美始終毫無怨言，畢竟兒子兒媳知道疼孩子了，只要小夫妻倆過得和和美美，自己苦點就苦點?？蛇h在異鄉(xiāng)的潘帆和方晴沒了父母幫襯，日子過得一團糟。潘帆白天工作，回到家什么事兒也不做，只顧上網，用他的話說：“掙錢養(yǎng)家是我的責任，其他事情不要讓我費神?！狈角缫膊桓适救酰骸澳惆鸭茵B(yǎng)起來了嗎？”兩人常常為此吵得天翻地覆。

2012年9月，慧慧和敏敏先后上了小學，生活開銷再加上孫女的學費，使得支出驟增。一開始，楊金美還用退休金貼補，但很快，退休金不夠用了。老伴潘珂只好在下班后到附近的一家超市干點保潔工作。楊金美想厚著臉皮向兒子要點生活費，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2013年1月1日，潘帆和方晴從廣州回到陸川準備過春節(jié)。楊金美找到兒媳方晴，跟她商量每月能不能給一些生活費。她哪里會想到，方晴因為經常跟丈夫吵架，早已起了離婚的念頭?！拔矣植辉谶@家吃喝，出什么生活費，我自己在廣州要租房要生活，哪有錢給你！孩子姓潘，要錢找她爸要去。”方晴毫不客氣。找兒媳沒要成，楊金美轉向兒子潘帆要生活費。潘帆說：“我現(xiàn)在沒錢，反正你們以后的錢也是給我的，現(xiàn)在幫我養(yǎng)孩子也一樣?！?/p>

在兒子媳婦那吃了啞巴虧的楊金美一直在忍著，可沒想到忍耐的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2014年9月1日，方晴竟向法院起訴離婚。楊金美得知這一消息，急得直跺腳，指著兒子罵道：“我這么多年沒日沒夜地忙來忙去，不就是希望你們好好過日子，結果你們還是要離婚?！迸朔珔s數(shù)落起老婆的種種不是：“從結婚到現(xiàn)在，足足十年了，沒給我做過一頓飯，沒洗過一件衣服?！睂瞎目卦V，方晴也是一肚子火，她指著潘帆就說開了：“你看你像什么男人，隔壁的小陳，生完孩子就舒舒服服在家當全職太太了，我卻還要上班?！眱蓚€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又吵了起來。

楊金美氣得猛拍桌子，憤怒地問：“你們有沒有想過，分開了孩子怎么辦？誰來帶？”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小夫妻倆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同時抬手指向了楊金美：“你帶！”楊金美激動地站了起來，憤怒地盯著小夫妻倆，劈頭蓋臉一頓痛罵：“你們配做父母嗎？從孩子出生起，你們就沒管過一天，打預防針、體檢、上學都是我們老兩口一起帶去的。你們知道孩子現(xiàn)在一天喝多少奶、一頓吃多少飯嗎？孩子幾斤幾兩重？我看連她們是哪天出生的你們都不記得了吧！”方晴白了潘帆一眼：“不管你說什么，這婚我離定了，孩子給潘帆吧，我月薪才2000多塊錢，自己都不夠花，也沒錢付撫養(yǎng)費，等以后有錢了我會補償孩子的。”

潘帆一聽，急得直擺手：“你把孩子給我，我又沒錢養(yǎng)。女兒跟媽比跟爸好。如果你堅持不要孩子，我媽可以接著帶，但你每個月必須得出2000塊錢撫養(yǎng)費?！毖垡妰鹤酉眿D鬧得不可開交，楊金美撂下一句狠話：“孩子是你們倆的，你們要離婚，孩子自己帶！”2015年2月13日，潘帆、方晴最終離婚，兩個孩子由潘帆撫養(yǎng)，方晴每月支付一千元生活費。楊金美窩在家中的沙發(fā)上，抱著倆孫女號啕大哭。

挑戰(zhàn)“世俗潛規(guī)則”，

老人該不該索要“帶孫費”

兩人離婚后不久，方晴便和孩子中斷了聯(lián)系，再也沒有支付過撫養(yǎng)費，而潘帆則經常以工作繁忙為由，將孩子丟給楊金美和潘珂。眼見著兩個孩子大了，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楊金美實在無力承擔，2015年3月到4月底，她多次聯(lián)系兒子和前兒媳，希望他們給些生活費，可兩人都找借口推脫了。

2015年5月初，潘帆從外地回家辦事，順道看了一下兩個孩子。那段時間流感嚴重，兩個孩子都得了重感冒。見女兒流著鼻涕發(fā)著高燒，潘帆有些心疼，指責母親：“你是怎么帶孩子的？把孩子搞成這樣?！睏罱鹈篮芪骸澳悻F(xiàn)在知道關心孩子了，以前沒錢買奶粉的時候你咋不管？現(xiàn)在孩子病了，你反倒怪我們，有你這樣當兒子的嗎？”說著說著，楊金美大哭起來。潘帆見狀，拿起衣服就出了門，再也沒回來。

楊金美越想越氣，憑什么自己出錢出力，還得忍受兒子的埋怨。2015年5月5日，她一怒之下將兒子潘帆、前兒媳方晴告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陸川縣人民法院，要求他們支付“帶孫費”3萬余元。

2015年6月3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陸川縣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楊金美聲淚俱下地控訴：“我希望通過這場官司，讓兒子和前兒媳知道撫養(yǎng)子女是他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年輕人應該認可我們老人付出的勞動。給帶孫費既是對我勞動的尊重，更是一種知恩圖報的表現(xiàn)。”方晴卻辯稱：“作為孩子的奶奶，照顧孩子是應該的，如果這都要給錢，那是不是天底下所有親人之間的照顧和幫助都要和利益掛鉤。如果我給了錢，以后孩子出了問題，我是不是可以向其追責？”

一番辯論下來，最終，法院審理認為，撫養(yǎng)教育未成年子女是父母的法定義務。在父母有撫養(yǎng)能力的情況下，小孩的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對孫子女或外孫子女并沒有法定撫養(yǎng)教育義務。法院還認為，老人向子女收取“帶孫費”是合法的。依照《民法通則》第93條規(guī)定：“沒有法定的或者約定的義務，為避免他人利益受損失進行管理或者服務的，有權要求受益人償付由此而支出的必要費用。”因此，被告潘帆、方晴對兩個孩子負有法定撫養(yǎng)義務，而作為奶奶的楊金美對兩個孫女沒有法定或約定的撫養(yǎng)義務。在兩人外出期間代為撫養(yǎng)且支付的撫養(yǎng)費，楊金美有權要求潘帆、方晴償還。

2015年7月14日，陸川縣人民法院依法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結合兩個孩子的實際需要、生活所在地的實際生活水平，法院酌情確定潘帆、方晴每月共負擔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費1000元。2013年1月至2015年1月，共計24000元，每人承擔12000元。面對這樣的判決結果，潘帆和方晴愣住了，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奶奶帶孫子這一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的事，也會和法律沾上邊。

2015年9月5日，楊金美告訴筆者，兒子潘帆因為要工作，不可能照顧兩個孫女，他們老兩口還要繼續(xù)當“免費的保姆”。不過她還是很欣慰，至少她給兒子和前兒媳上了一課，教會了他們責任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