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遠
談及自己眼中的自然,葉永青提到,在傳統(tǒng)的語境中,人們總是用“隱”和“顯”來形容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狀態(tài),把靠近權力和中心的狀態(tài)稱為“顯”;把回歸家鄉(xiāng),走到山里面的那種狀態(tài)稱為“隱”,但是在他看來,這種轉換應該更加自然。
7月4日,中國著名畫家葉永青和羅旭聯袂在廣州扉藝廊展出作品,題為“蟻工與飛鳥,羅旭&葉永青”的展出是“藝術家眼中的自然”的第二回展。
策展人管郁達指出,在中國城市化乃至世界全球化不斷推進的今天,反思自然與人的關系已經成為藝術家的一個重要課題。在城市不斷涌現新問題的同時,回歸鄉(xiāng)村,回歸中國文化中的農耕社會,尋找一些思辨的靈感和素材,已經成為了很多中國當代藝術家對城市化反思的一種手法。同時,從鄉(xiāng)村土壤中吸取靈感也是中國當代藝術家在世界舞臺上彰顯自己文化獨特性的屢試不爽的手段。
參展的葉永青和羅旭都是來自云南的著名藝術家。相比起國內沿海省份,地處西南一隅的云南一直是北上廣的人們探尋城市化以外的“烏托邦”的重要地方。管郁達用“蟻工”和“飛鳥”的關系來分別意指羅旭和葉永青的不同生活狀態(tài):固守本土的羅旭每日捏把泥土在原地修房子,對照周游列國的“候鳥”葉永青。兩人的不同生活狀態(tài)塑造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自然觀?!赌巷L窗》特約記者采訪了葉永青,他特別談到了人與自然的關系,特別是,兩位藝術家所居住的云南這片土壤對他們創(chuàng)作的影響。
《南風窗》:策展人認為,藝術家對全球化和城市化有一種反思。作為策展人口中的“候鳥”,你認為在全球化的環(huán)境下,人和自然的關系是和諧的嗎?
葉永青:其實我覺得每個人都還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尋找一個關系。今天你還能找到一個真正人與自然的關系嗎?其實這些關系都是在改變的,所謂的自然或者所謂的人的關系,其實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現在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城市里面,可能我是能夠主動地從這個套路里面走出來,不斷地游歷不同的地方。我現在經常生活的地方—云南大理相對來說可能跟自然貼近一點,跟城市有一種距離。但是對于我來說,很難說這就是貼近自然?,F實中,“中心”跟“邊緣”,城市、人和自然的關系其實都在不停地轉換之中。
在傳統(tǒng)的語境中,人們總是用“隱”和“顯”來形容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狀態(tài),把靠近權力和中心的狀態(tài)稱為“顯”;把回歸家鄉(xiāng),走到山里面的那種狀態(tài)稱為“隱”。但是在我看來這種轉換應該更加自然。一個月亮的背面和正面很難看出誰是隱,誰是顯。沒有永遠的顯,也沒有永遠的隱;顯也許在未來會變成隱,隱也許會轉換成為顯。所以人和自然的關系是一種轉變靈活的關系,這種關系才是更自然的關系。
《南風窗》:這也是中國文化的一種靈活體現嗎?
葉永青:策展人跟我說起這個展覽,我首先想起的就是我跟羅旭的友情。管郁達、羅旭和我,從來都沒想過做一件有用的事情,交往超越了實用性,我們從來就是覺得一起很開心,一起喝酒,很快活,一起經歷了起起伏伏。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正正經經地做一個展覽。這個展覽是一個“好玩”的事情,一個有趣的事情,對于我來說,我能夠呈現的,跟羅旭呈現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
羅旭是一個真正在“打洞”的朋友,我時?;氐皆颇希亲屛腋械桨捕ǖ囊粋€城市,而羅旭永遠在云南,他永遠在做最好吃的東西,他永遠在那里修好自己的家園,種好自己的每一棵樹,每天琢磨的是把自己的墻修得高一點。所以每一次來,總是感覺到有這么一份安定的東西。而我是在世界各地亂跑的一個人,所以他挖地三尺的這種態(tài)度,對于我來說是一種營養(yǎng)。
這個展覽,除了有自己平??吹降陌娈嬛?,還有3份冊頁。這3份冊頁,證明了我自己的一個生活狀態(tài)—居無定所,每一天都在路上。邊走邊看邊寫邊畫,所以我的最好方法就是講故事:一個冊頁就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其實是通過日記和記錄的方式,它有圖形,有形象,但同時也有文字,這是一種片段史。3個部分。一個是“逃之書”,也就是從中心逃跑掉。人的一生總被定義,社會也好,人群也好,社會的系統(tǒng)也好,總是在你身上貼標簽。你是一個畫鳥的人,一個教授,一個著名藝術家,但是這些東西我都可以不要。我們都可以從這些定義中逃跑掉。但是我們不知道這些逃跑有沒有意義,我們的社會總是會把你擒獲回來。我們不停地掙扎,也不停地逃避。
另外一個冊頁是我的一段旅行,我從少年時代就很喜歡藝術家高更的旅程,他的作品提及一個“塔西提島”的地方。而我終于到達這里了,所以我做了一個冊頁“芳香之旅”,里面就有這個島的作品?!胺枷阒谩逼鋵嵕褪强创彝陦粝氲淖髌罚倌陼r代對藝術追求的夢想,這種感想跟我當年在意大利羅馬和美國紐約所接觸到的東西是一樣的,你到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事情,其實這些事情是跟記憶有關的,所以最終發(fā)現,我不是一個旅行家和冒險家,我只是一個說故事的人。
第三個冊頁其實就是到我的老朋友羅旭家里訪問的題材。羅旭一直在做房子,做房子變成了他的一個宿命,造房子對于他來說像是“偷吃禁果”的故事,一旦偷吃了禁果就欲罷不能的樣子,這個果子好像是被施了魔法,吃了以后就永遠走下去的樣子。這是他的一個夢想,或者說一個美夢,這個美夢往往成真,所以他就是不斷地蓋房子,所以圍繞這個神話我畫了一個冊頁,名為“禁果集”。
這就是我參加展覽的3個冊頁,用3個冊頁來表達我的一個狀態(tài),它跟藝術有關,但更多跟生活有關。
《南風窗》:對于你來說,人情比土壤更加重要嗎?
葉永青:其實很難判斷,人情會變,人性也會變,土壤永遠都在。但是羅旭永遠跟土地在一起。
《南風窗》:西方的人經常說,在中國的大理,有很多嬉皮士前往“朝拜”,你覺得這些在大理生活的嬉皮士也是在逃避嗎?他們會有一天回歸到生活里面去嗎?
葉永青:大理不是城市,大理是鄉(xiāng)村。大理也好,云南其他地方也好,它之所以對我們還有吸引力,是因為它們還是鄉(xiāng)村,離開“鄉(xiāng)村”兩個字,它就沒有魅力。
的確,大理是中國最早被背包客發(fā)現的地方,被西方外來者或者游客發(fā)現的地方,這些外來者看到了這些地方的價值,也在這些地方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價值。比如他們教會了當地的白族怎樣燒一杯咖啡,或者烤一個比薩,他們產生了中國一個最有意思的文化混雜和共生的生活。的確,大理發(fā)生了一些在中國其他地方沒有發(fā)生的事情,也就是“移民”。在中國所有的城市,都產生了移民。但是這些移民是工作和現實就業(yè)帶來的移民。但是大理的移民我認為跟生活方式有關,跟文化有關,跟興趣有關。
云南確實出現了很多嬉皮士,但是這些東西都在變化,你所說的這些嬉皮士,基本上都已經離開云南了。在我生活的地方,基本上看不到這些嬉皮士了,他們去了老撾,因為生活的成本在增長,大理和麗江這些地方也跟中國其他城市一樣,變得充滿急躁和功利主義,形成了浮躁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下面,我認為這種嬉皮士的狀態(tài)消失了。
但是今天的大理依然是中國的一個罕見的地方,它出現了所謂的“逆城市化”現象—不同的人群,各種各樣的人群因為各種原因聚集到大理,有學音樂的,有學藝術的,有做電影的,從世界各地來到大理。他們有些是氣候難民,有些是因為城市的壓力,有些是因為有獨立工作的可能性,來到大理。他們更多的是一種“興趣共生”,因為大家有文化和興趣上的共識。在大城市,我們聚集是因為相互之間有利益的結盟,一個大的城市就是一個大的利益共同體,在大理出現了一些新的征兆,而這些征兆就是興趣共同體。核心是“永不工作”,不是說不工作,而是不為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工作,為自己的興趣工作。這是在中國很少見的現象。這個現象維持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討論這個機會,所以這也是探討人和自然關系的一個機會。
《南風窗》:能夠總結你在大理的生活方式嗎?
葉永青:每個人做自己,回歸自己。
葉永青(1958- )出生于云南昆明,1982年畢業(yè)于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現任四川美術學院教授。曾在北京、上海、新加坡、英國倫敦、德國慕尼黑、德國奧格斯堡、美國西雅圖等地舉辦個展。作品被中國美術館等藝術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