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guān)于傳承的故事。流傳600年的“陰陽雙合拳”在今天依舊虎虎生風，入選安徽省合肥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這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習武傳藝的故事。韓榮春如同當年的黃飛鴻、葉問，傳藝育才，造福一方。

普普通通的習武之人韓榮春一家，于俯仰耕作間守望德行，于揮拳踢腿際擁抱夢想。

一個人的習武故事

韓榮春的習武經(jīng)歷頗像評書小說里我們聽到的勵志故事。

1950年，韓榮春出生在安徽省合肥市小廟鎮(zhèn)小蜀山村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上有兩個姐姐，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小時候的韓榮春瘦小枯干，父親怕他被人欺負，就在他8歲時教他習武健身。

說起練武，韓家頗有淵源。韓榮春的爺爺曾是武術(shù)教練，受其影響，父親也會上幾手拳腳功夫。平日里，韓榮春放學回來，父親做完農(nóng)活就教他踢腿、折腰，這樣的基本功訓練堅持了幾年?？筛赣H畢竟只是個武術(shù)愛好者，沒有系統(tǒng)學過功夫，韓榮春到小學快畢業(yè)時，把父親的那點皮毛功夫全學完了。而此時，韓榮春對武術(shù)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父親已經(jīng)沒法滿足兒子了。

一天，父親帶韓榮春練完腿腳，把他拉到身邊：“我認識一個練武的師父叫余化龍，現(xiàn)在合肥。你想跟他學武嗎？”韓榮春驚喜地睜大眼睛：“我愿意啊！爸，快帶我去拜師吧！”見兒子迫不及待的樣子，父親擺擺手，平靜地說：“孩子，不要急，我先要知道你學武是為了什么?！表n榮春撓撓頭：“因為會功夫很神氣！”父親搖搖頭：“如果你學武是為了顯擺、逞能，那還是不要學了。你爺爺曾經(jīng)教育我：要找到對自己對他人都有益的用武之地，才是習武者的基本素質(zhì)?！表n榮春歪著腦袋，仔細回味著父親的話，重重地點了點頭：“爸，您剛剛說的，我都記下了。”

抗戰(zhàn)時期，余化龍余師父帶著一幫徒弟在合肥董鋪水庫附近打日本鬼子，當時就借住在附近的南崗鎮(zhèn)——老韓家就住在那里。于是父親就這么和余化龍相識了。后來，父親只知道余化龍去了合肥教武術(shù)，但聯(lián)系漸漸少了。

1962年秋天，韓榮春跟隨父親來到合肥。第一次到省會，韓榮春滿眼滿心都是向往。在余化龍老師家，他第一次吃到了蘋果和香蕉。余化龍老師仔細端詳韓榮春，雖然長得瘦小，卻精神抖擻，利落有勁，便爽快地說：“這孩子我收下了！”激動的韓榮春當場就磕頭拜師。

父親把韓榮春安置在當時合肥五里墩公社的二伯伯家，囑咐他要好好學武，然后獨自回了小廟鎮(zhèn)。在余師父的推薦下，韓榮春成為合肥市體育學校的一名學員，并在體校附近的一所中學讀書。每天清晨，他5點就起床，跑步到合肥市體委——余老師在那里任武術(shù)教師。學完一天的功課，他再跑步回二伯伯家。為了省每趟5角錢的公交車費，韓榮春堅持每天跑步十多公里，風雨無阻。

由于韓榮春學習認真、訓練刻苦，余老師看在眼里，喜在心頭。第二年冬日的一個傍晚，放學了的韓榮春正準備往回跑，被余老師拉住了：“孩子，住老師家吧，你這樣來回跑太辛苦了。”余老師的家在當時合肥江淮大戲院對面的一個小二層樓里，離體校不遠。樓下是余老師開的傷科診所，樓上便是住房。從此，韓榮春吃住都在余老師家，一住就是4年。至今想起那4年師徒一室的日子，韓榮春心里都暖暖的。

1967年，因為種種原因，體校暫停了武術(shù)培訓，韓榮春便回到合肥五里墩的二伯伯家，但每天還是跑步去跟余老師學武，只不過地點改在了著名的合肥逍遙津公園。3年后的一天，余老師看韓榮春練武勤奮，便開始單獨教他“雙刀滾躺刀”。韓榮春學得暢快，可周圍的幾個師兄弟卻對師父的偏心很有意見。那天練完功，韓榮春向余老師委婉地表示，不想單獨學“雙刀滾躺刀”了，他不想讓師兄弟對老師產(chǎn)生誤會。余老師問清原委后，十分感動，當晚，讓韓榮春留住在家里。

吃完晚飯，師徒倆坐在一起聊天，余老師對韓榮春說：“我這里還有一門600年單傳的獨門拳法叫‘陰陽雙合拳’。我一直在找一個吃苦耐勞、為人實在、德才兼?zhèn)涞耐降茏鳛檫@套拳法的第15代繼承人。如今，通過長期觀察，我已經(jīng)決定了，你就是不二人選?！表n榮春瞪大了雙眼。過去他和師兄弟們從沒聽老師說起過這套拳法，更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有幸成為這套拳法的傳人。

一個家庭的習武之緣

從老師的娓娓描述中，韓榮春得知，“陰陽雙合拳”是元末明初一個叫楊毅的武術(shù)宗師創(chuàng)制的。他將少林功夫與武當功夫合二為一，取二者之精華，剛?cè)岵??！皸钜阕鎺煚敭斈陮W武時，他的師父就教導他‘男兒志在四方，要做有益國家的事”。他是這么做的，并如此要求他的徒弟，一代代傳承下來?！庇嗬蠋熣Z重心長地說，“今后，我會將這套拳法毫無保留地教給你，我也希望你能恪守祖訓，將這套拳法用在有益社會的地方，并且發(fā)揚光大?！表n榮春鄭重地點了點頭。

余老師接著說：“自古習武之人，多少都會些醫(yī)治之道。不僅可以療治跌打損傷，并且還能懸壺濟世，保一方百姓健康平安。我會同時教你了解人體的經(jīng)脈和骨骼結(jié)構(gòu)，學習一些中醫(yī)療傷的方法?！睆拇耍n榮春開始跟著余老師學習“陰陽雙合拳”，并同時學習治療跌打損傷等的醫(yī)術(shù)。1972年，因家里缺少勞動力，韓榮春回到小廟鎮(zhèn)，白天務農(nóng)，晚上練武。遇到琢磨不透的地方，他就步行3個多小時去合肥向余老師討教，一周至少去3次，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5年，直到余老師去世。

回家務農(nóng)那年，經(jīng)鄉(xiāng)親介紹，22歲的韓榮春與同村的付承芝結(jié)婚，并相繼有了大兒子侯克嵩和二兒子韓小昌。付承芝是個地道的農(nóng)家姑娘，話語不多，默默地承擔了家中瑣碎的事務，支持韓榮春習武，一家人生活得其樂融融。那時候，韓榮春還參加了村里的宣傳隊，漸漸地，知道他會武術(shù)的人多了起來，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找上門來要和他“切磋切磋”。在日常練武的實踐中，韓榮春發(fā)現(xiàn)并總結(jié)了不少拳法招式。

大兒子9歲那年，妻子付承芝不幸因病去世。承受了兩年喪妻之痛后，經(jīng)人介紹，韓榮春與小他12歲的周本芝相識。周本芝來自肥西縣燎原鄉(xiāng)，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當時，韓榮春免費辦了一個武術(shù)培訓班，周本芝經(jīng)常過來看他習武，兩人在日常交往中漸漸對彼此有了好感。

一次，兩人在聊天時，周本芝建議韓榮春：“你要把你的功夫帶到集鎮(zhèn)上去發(fā)揚光大，一定比在村里更有前途。”巧的是，當時的肥西縣體委主任之前也曾多次建議韓榮春辦正規(guī)的武校，韓榮春也曾有過辦武校的念頭。如今，周本芝的建議讓韓榮春心頭一熱：難得遇到一個如此理解自己的好姑娘。

不久，韓榮春和周本芝組成了新的家庭，之后有了大女兒周營屏和小兒子周四洋。一家六口融洽地生活在一起。1990年，在縣體委主任的再次建議下，韓榮春終于決定辦武校。沒有場地，他就借朋友家一處空房，院子上課用，六七間住房作為學生宿舍。他們一家六口則租住到了武校附近。

當年6月1日，經(jīng)肥西縣體委批準，精武武術(shù)學校正式開業(yè)，當天就招了70多名學生。武校開設散打班、套路班、摔打班，韓榮春和大兒子、二兒子當武術(shù)老師，妻子周本芝則自告奮勇承擔了校內(nèi)所有后勤事務。每天清晨天還沒亮，周本芝就起床去買菜，然后擇菜、洗菜，支起柴火大土灶為全校學生忙活飯菜。武校的學生都十分愛吃周本芝做的飯菜，這也給了她極大的動力，有時候她頭痛腦熱，生病了躺在床上，也堅決不要韓榮春雇人，自己堅持爬起來。怕韓榮春擔心，她就開玩笑說：“我這感冒發(fā)燒呀，就是不能閑著，忙忙就好了?！?/p>

就這樣，一家人群策群力，這所家庭式的武校開辦得紅紅火火。1995年夏天，解放軍合肥電子工程學院的老師來肥西縣選拔人才，看中了韓榮春的兩個兒子。韓榮春高興地帶著兩個兒子來到合肥。可是，大兒子卻不愿意留下來，他對韓榮春說：“我和弟弟都來上學了，你一個人在武校當教練，哪能忙得過來呀！我和你回去，讓弟弟在這里讀書吧?！?/p>

大兒子為了武校放棄了學習的機會。為此，韓榮春一直心懷歉意，多次和周本芝提起。周本芝安慰他：“以后還會有其他的學習機會，這孩子懂事孝順，到時候我們一定不能再依著他了。”果然，第二年機會來了，大兒子侯克嵩作為特招生被安徽師范大學體育系錄取。接到通知書的那天，侯克嵩十分糾結(jié)。這一次，周本芝堅決地替他拿了主意：“孩子，你不能再猶豫了。武校缺教練，你爸可以少開幾個班，不能因為武校的發(fā)展而耽誤了你的學習啊?！表n榮春也說：“習武的最終目的是為了造福國家，你現(xiàn)在去深造，不僅有益于自身，更是能將武術(shù)實踐與理論知識結(jié)合起來，將來才能更好地發(fā)揚武術(shù)精神??！”在家人的鼓勵和支持下，侯克嵩終于背起行囊，踏上了求學的道路。

一所武校的艱難歷程

1997年初，肥西縣教委的工作人員找到韓榮春，建議他在武校開設文化課，這樣更利于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才。兩個兒子去上學后，韓榮春和妻子支撐武校愈發(fā)困難，如今再開設文化課，韓榮春感到力不從心了。那段時間，他有些灰心，甚至想放棄武校，做點小生意來維持生活。

細心的周本芝看出了丈夫的難處。一天，韓榮春獨自坐在操場一角發(fā)愁，周本芝走過來：“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你的專長是武術(shù)，就一定要繼續(xù)你的武術(shù)教學，不能三心二意。眼前的困難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克服?！痹谄拮拥墓膭钕?，韓榮春不再躊躇。當年春節(jié)后，他開始公開對外融資，尋找股東，相繼有5個小企業(yè)的老板帶著共400萬元資金加入武校。經(jīng)過層層審批，他們在當?shù)貥前鍙S的地皮上，蓋起了4棟樓房作為文化課教室、辦公室和學生宿舍。接著，武校又對外招聘了30余名文化課老師和4名武術(shù)老師。1999年9月1日，南北少林武術(shù)學校在小廟鎮(zhèn)正式掛牌，最多時一學期招了500多人。

周本芝依舊默默地做著武校的服務工作，她擔任出納會計兼管理食堂，每天依舊天不亮就起床，忙完家務就去武校忙碌，讓韓榮春沒有一點后顧之憂。這時，大兒子侯克嵩已大學畢業(yè)，到小廟鎮(zhèn)中學當了體育老師;他還和大學同學組成了小家庭，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二兒子在軍校經(jīng)常會打電話回來，關(guān)心爸爸辦武校的情況。讀中學的小兒子和女兒同樣勤奮讀書。這個祖孫三代同堂的家庭充滿了暖暖的祥和氛圍。

2005年9月，韓榮春帶著大兒子一家三口報名參加了中央電視臺的神州大舞臺節(jié)目。三代人同臺進行了武術(shù)組合性表演，并最終獲得了家庭組第一名。節(jié)目主持人感慨地說：“看到你們一家如此融洽、和諧的合作表演，讓我也感受到了你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感?！?/p>

那幾年，因為武校采用封閉式教學，管理嚴格，有很多外地的家長慕名將孩子送到武校來學習。遇到一些家庭經(jīng)濟有困難的學生，韓榮春都會給他們免去學費。可是，漸漸地武校發(fā)展遇到了困難：首先便是經(jīng)費問題，到了2006年，武校出現(xiàn)了入不敷出的狀況，要靠貸款才能支付教師工資。其次，也是最讓韓榮春苦惱的問題——武校孩子的文化課考試成績總是被其他學校甩得遠遠的，這里的孩子畢業(yè)后很少有考上名牌大學的。韓榮春對周本芝說：“學生的文化課成績始終提高不快，我辦武校到底是在做好事還是在給社會拖后腿呢？”周本芝也很著急，可是不管武校怎么抓文化課學習，成績總是見不到大提高。

2007年秋天，經(jīng)過幾個股東商議，韓榮春最終向肥西縣教委申報停辦了武校。之后的兩年里，韓榮春總是悶悶不樂，心中頗多遺憾。還在2005年時，小廟鎮(zhèn)老年大學就請韓榮春去講授養(yǎng)生課。如今，武校不辦了，周本芝就鼓勵韓榮春多出去和人接觸，不要總悶在家里。于是，除了繼續(xù)去老年大學講課，韓榮春還利用自己所學的中醫(yī)知識，在家中為人治療一些筋骨疼痛的毛病。

2013年秋的一天，韓榮春接到請柬，肥東縣小洪拳的后人成功申報小洪拳為合肥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邀請他一同慶祝。在現(xiàn)場，韓榮春好奇地詢問了申報的過程，想到余老師傳授給自己的“陰陽雙合拳”，如今單傳到自己是第15代，是不是也可以申報呢？

最近幾年，因韓榮春出色的武藝和武德，他被相關(guān)單位授予了“安徽省十佳拳師”、“安徽省榮譽武術(shù)師”、“一級武術(shù)師”等多項榮譽，當?shù)厝朔Q他為“蜀山奇?zhèn)b”。但他總覺得在榮譽面前，自己還缺了些什么。如今，他豁然開朗：由于種種原因，他的幾個孩子雖然都會習武，但都沒有學過“陰陽雙合拳”。他覺得，自己不僅要為這套拳法申報非物質(zhì)遺產(chǎn)，更有必要將拳法傳承下去。

回到家里，韓榮春對周本芝說：“武術(shù)是人類的財富，要為人類的健康服務，不但不能失傳，還要發(fā)揚光大?！?周本芝舉雙手贊成：“現(xiàn)在國家提倡全民健身，如果‘陰陽雙合拳’能更好地服務社會、服務群眾，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p>

韓榮春再次找到了奮斗的目標。在相關(guān)單位的支持和幫助下，2013年冬，“陰陽雙合拳”成功申報合肥市第五批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并將計劃繼續(xù)申報國家級非遺。眼下，韓榮春已經(jīng)開始著書，將自己學武及“陰陽雙合拳”的拳法寫成了2萬多字，期待出版。并且，他計劃2015年在合肥開辦“陰陽雙合拳”養(yǎng)生會館，希望更多的人能學到這門單傳了600多年、融合了養(yǎng)生理念與方法的獨特拳法。

對于未來，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心懷期望：“我的父輩和我的老師總是教育我，學武的最終目的是造福社會，發(fā)揚武德。不管生活多么艱難，做任何事情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給祖宗臉上抹黑。如今，我喜歡這套拳法發(fā)揚到第16代不再單傳，只要是愛武并向善的人都可以來跟我學‘陰陽雙合拳’，遇到合適的人我將傾囊相授。我希望這套拳法在如今開放而陽光的年代，能夠為民所用，這樣才是真正的傳承與發(fā)揚。”

（未經(jīng)作者允許，本文不得轉(zhuǎn)載、改編和網(wǎng)摘）責編/鄧琳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