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知了聲

包小冬，38歲，他的妻子王琳被暴打后離家出走，已是五年。包小冬有個兒子包晨，10歲。和著包小冬的父母，一起四個人，在江南農(nóng)村的一棟寬敞的兩層樓房里生活著。

自王琳離家出走后，包小冬在一家印染廠認真地工作，會時常有些加班，迫于賭債高利貸，也算勤勤懇懇。唯一讓包小冬父母操心的就是，要么叫王琳回來，要么重新找個女人家才算完整。

包小冬找過一個隔壁村子的女人，溫存勤勞，彼此知根知底，也合得來。帶回家的那一天，包晨不依，大哭大鬧：“我有媽媽的，我不要別人來做媽媽?！?/p>

孩子不樂意，被帶回來的女人，很傷自尊，當即就走了。

“既然不行，那么，叫王琳回來吧?！卑《哪赣H荀荷蘭說。

包晨聽了，上樓到臥室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爺爺奶奶想叫你回來，媽媽你不要回來，爸爸會打你的?！闭f完坐在地板上嗚嗚地哭著。那一幕打架的情形，包晨會在夢中驚醒。

王琳很美麗，笑起來酒窩一對，更是動人，打扮很得體，舍得花錢，什么新鮮吃什么，沒有過一分工資能夠存下，也從不做家務(wù)。房間里，樓道里，塞滿了被淘汰的衣物。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在一個晚上，包小冬的父親包德才接到電話：“我看到你們家的王琳，和她老板在廠子旁邊的房子里，沒有開燈?！?/p>

包小冬接到父親告知的信息，放下手頭的麻將，騎著摩托車飛快地趕了過去。敲開門，見到王琳和她老板真地在黑黑的屋子里，一把頭發(fā)就把她拉了出來，往摩托車后座一按，發(fā)動油門，回到了家。

當晚相安無事，大家都沒有講話。幾天后的下午，夏天熱熱的風從窗外吹進，也吹進了嘈雜的知了聲。

“說吧，你們在黑屋子里做什么？”包小冬忍著心頭的火。

“沒做什么?！蓖趿詹⒉粦峙掳《贾苄芑鹧娴难劬Γ闹袇挓┝素毟F的日子。

“真地沒做什么？嘴也沒親過？”

“就親了一下嘴，沒有做別的?！?/p>

“你當我是隔壁的呆子阿強么？什么也沒做是吧？老子什么事情沒干過？”話音剛落，王琳已經(jīng)被一把頭發(fā)拎起，從樓上一路被拖到樓外的曬場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暴打，王琳來不及反應(yīng)，只聽得兒子在大哭：“爸爸不要打媽媽，不要打媽媽……”公公婆婆在大叫：“不要打，不要打?！?/p>

“給我滾！”包小冬說完就“咚咚咚”地跑上了樓，關(guān)起門不理任何人。

這一幕，在包晨的記憶里，一直摻雜在甜甜蜜蜜的記憶里。心靈的恐懼，幾乎達到了極點。

包晨不要王琳回家，不要王琳再被他爸爸打。

王琳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除了定時回來看兒子，一般不回來?？吹贸鏊谕饷?，日子過得挺不錯。再后來回來，便有一個30多歲的男子，開著越野車來接包晨去過寒假、暑假。這是包小冬經(jīng)人介紹，有了一個妖媚女人之后的事情了。

這個妖媚的女人，叫練旸煬，比包小冬大1歲，是隔壁村子的，被包晨哭走前面那個女人一個月后，練旸煬經(jīng)人介紹，來包小冬家里看家境，當晚就不走了。

“阿冬哎，你不要那么辛苦上班的，你一個月的工資，我一天就掙回來了。”練旸煬嗲聲嗲氣地說著。

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己歇歇，不要去工作。盡管包小冬在一個地方工作，經(jīng)常不會超過三個月，就會因為遲到、早退被老板辭退。這回因為賭債纏身，有刀架于脖子上，才無奈堅持了這么長時間。包小冬心頭那個樂啊，真是樂開了花，當即去廠里領(lǐng)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了好菜做了給練旸煬吃。

一個星期后，包小冬跑到父母面前：“你們要不要幫我打算？房子要不要裝修？我可是要結(jié)婚了?！?/p>

包德才差點沒氣炸：“這個妖里妖氣的女人，她家里有她自己的兒子，還有癱在床上的老頭老太，送來也不要。還是叫王琳回來，還不如王琳?！?/p>

荀荷蘭急急阻攔著包德才：“你就讓他結(jié)婚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個兒子，好女人會跟他么？有個女人，家才完整?。　?/p>

包德才不理這一對鼻子通氣的母子倆，跑上樓直接去趕練旸煬：“你走吧，我們家不需要你，我孫子有母親的?！?/p>

練旸煬嚶嚶地哭了起來，包小冬安慰著，沒有讓她走。

練旸煬不走，包小冬開心了。沒過幾天，房子開始裝修，也是包小冬在荀荷蘭面前的一句話：“人家可是要真心實意嫁給我的，家里總要弄弄新的吧？床總也是要買張新的的吧？”

荀荷蘭應(yīng)承了包小冬，用近兩年辛苦勞作積攢起來的3萬多元存款，粉刷了房子，買了新床，買了熱水器、油煙機和洗衣機。

房子裝修好了，包小冬又對荀荷蘭說：“總不能領(lǐng)張結(jié)婚證就算是結(jié)婚吧？總要買個項鏈、戒指，辦幾桌酒席吧？”

荀荷蘭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錢，和包德才商量。包德才真恨不得氣上天去：“這種女人也配要結(jié)婚禮物？給我滾出去！”

項鏈、戒指是沒錢買了，原本為了還債，說好一年一結(jié)賬的工資，包小冬也斷斷續(xù)續(xù)在一個月內(nèi)領(lǐng)完了，問倆姐姐想借錢辦酒，姐姐們并不搭理。包德才看到包小冬將王琳叫了回來，一邊辦離婚證，一邊領(lǐng)結(jié)婚證，覺得事已如此，說：“只可以家里兩桌子人在一起吃個飯，其他親朋好友，一律不準叫?！?/p>

婚后不久，包小冬的老板找來，包德才說：“小冬一早就去上班了啊！”老板說：“廠里在等著小冬去做打樣，好進入生產(chǎn)。昨天就通知他了，答應(yīng)我上班的，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影，急死人了。”

“我知道在哪了。”包德才騎上電瓶車，跑到鎮(zhèn)上的茶館。果不其然，包小冬正和一幫吃喝父母的游手好閑者在打麻將，練旸煬靠在他肩膀上，嗑著瓜子，一地的瓜子殼。

包小冬勤勤懇懇工作的歷史，維持了三年，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荀荷蘭因為兒子重新有了完整的家，心里頭高興，這個廠，那個廠的打零活掙錢，維持著油鹽醬醋，并無怨言。

二胎的政策放寬了，包小冬姐弟三個，都沒生養(yǎng)到女兒。包小冬的二姐決定要個女兒，也是二姐夫更想要，心想事成，很快就有孕了。

生養(yǎng)的那天，一家子人都激動地在醫(yī)院等著。因為不是第一胎那樣的天經(jīng)地義，第二胎給大家?guī)砹烁嗟呐d奮。一個女孩，順利來到了這個世界。包德才那個開心啊，不停地去親寶寶的臉蛋，胡子扎得小外孫女不停地“哇哇”大哭。

在醫(yī)院的一個星期，包小冬去探望了二次，每次也就是去看一眼就走了，沒有給紅包，也沒有帶營養(yǎng)品。練旸煬則是一次也沒有去過。包德才不樂意了：“做了我家里的人，我女兒在醫(yī)院生養(yǎng)，居然可以一次不來探望。這樣的道理，是不行的?！?/p>

更糟糕的是，練旸煬說：“二姐是個血人，會給我們帶來霉氣，要住在娘家休養(yǎng)。阿冬哎，這個家是我們的，我們不可以讓霉氣進門?！?/p>

包德才忍耐了一年的火氣，終于又爆發(fā)了：“我不要你這個兒子了，你們給我一起滾！”

荀荷蘭急了：“老頭子，別發(fā)火??！旸煬說得有道理的，我去二妹家里幫著照顧就行了?！?/p>

荀荷蘭照顧女兒的這段時間，包德才完成了工地上的作業(yè)，就趕去女兒家看外孫女，倒也開心。

滿月后，荀荷蘭和包德才回到自己的家生活，發(fā)現(xiàn)電已被供電局切斷，欠電費一千多。一問，原來是一個月里面兩臺空調(diào)“呼呼”地放著冷氣，其中一臺空調(diào)還因為不停止運轉(zhuǎn)被燒壞了。父親包德才責問兒子，對此責問，包小冬回復(fù)包德才：“你也算做老子的么？人家做老子的，可都是有個幾百幾千萬給兒子用的。在外頭，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是你這個在工地上拎灰桶的兒子。你看看，現(xiàn)在還有誰不在做廠長、經(jīng)理什么的？還有誰不開個好車什么的？不就一個電費么，一千算什么，旸煬一星期就掙個幾百幾千的?！?/p>

“她那個錢，不干不凈的，你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老臉?！卑虏鸥械綐O度胸悶，咳了起來。

荀荷蘭見狀，連連向兒子使眼色，拖著包德才去外面透氣。

電費，荀荷蘭去女兒那里要來了錢，交上了，家里沒有了多余的一分錢，包小冬被練旸煬帶到了城里頭掙錢。包小東并沒有什么特長可以工作，據(jù)說只是每日里在練旸煬租來的房子里睡覺，再點一下練旸煬掙來的錢。有了幾千，倆人便得意地回到家里，照例打牌，照例吃喝。

日子就這樣勉強維持著，到了年底，有個說法，債不過年。所有被欠債的，和被佘賬的，統(tǒng)統(tǒng)被債主催著還錢。包德才被一個又一個要債的人包圍著，有熟菜店的，有香煙店的，有個人的，加上包小冬辦的透支卡，足足欠了4萬元。

荀荷蘭已經(jīng)拿不出一分錢了，包德才的一點收入，水電煤氣伙食開支，包晨讀書開支，也捉襟見肘。荀荷蘭要去問女兒要，包德才罵了：“你不動動腦筋，你想要女兒家被拖累離婚嗎？”

荀荷蘭聽了，整日只是嘆氣。包小冬不以為然，他想，之前佘的賬、借的賬，母親都會去清還。他忘了荀荷蘭已老了，沒有多少力氣去掙錢了，忘了姐姐那里也是要不到錢了。

要債的人，熱鬧地一天一天來敲門，包小冬對著包德才說：“你打算不打算拿錢出來？你讓人家一趟一趟地跑來要錢，怎么好意思啊？”

包德才掄起扁擔：“滾！帶著你那個狐貍精一起滾！”

“姆媽，你看老子說的是人話么？就我這么一個兒子，不給錢用，還叫我滾，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包德才指著荀荷蘭說：“老太婆，你要再護著這個孽子，你給我一起滾！”

荀荷蘭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錢，滿臉可憐地看著包德才：“管不了你們了，我不管了?！?/p>

第二天，練旸煬打著行李，回了癱瘓的父母身邊住下。過了幾天，包小冬也跟了過去。

緣聚緣散

馮存義抱著沙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尹恩惠正被自己的上司華晗抱著，在自己入住的同一家酒店里。

?華晗氣喘吁吁地在尹恩惠的耳邊說：“我一直在努力做個好男人，完美的男人，不賭不嫖，不酒不煙。對家庭負責，對朋友負責，對工作負責。但現(xiàn)實不允許我去完美?！?/p>

?尹恩惠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些話不說，自己也是真切地體會到的。認識華晗的時候，以為他是自己老公的上司，多少會給點面子。銷售盡管不成功，但心中沒有和以往那樣的沮喪和不快，甚或被人羞辱。

?尹恩惠是直接敲響了華晗的辦公室，說明了來意，也說明了自己是馮存義的妻子。華晗說：“這個軟件，我也曾想開發(fā)過。但我考慮到如果使用，我的員工工作效率或許會高出許多，甚至可以減少工作人員。但造成的情緒勞累會讓工作成為厭倦，心理壓力也會給身體帶來不適。錢或許可以多上幾分之一，但大家下了班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做喜好的事情，沒有精力去經(jīng)營友情、愛情，甚或親情。沒有精力去閱讀，去培養(yǎng)各種各樣的興趣，心會變得越來越冷冷硬硬?！?/p>

?說到這里，突然看到尹恩惠的眼神露出一種感動，華晗戛然而止。

?“您很有人的味道，這是我的名片?！币骰輰⒚p手奉上，華晗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

?幾星期后，尹恩惠接到了華晗的電話，將尹恩惠的軟件介紹給了他的朋友。尹恩惠很感謝他的幫助。但成為他的情人，不是因為這樣的感激。是因為漸漸熟悉后，了解了他的困苦和隱忍，觸發(fā)了人性的柔軟，想去感受，想去安慰，想去幫助。隨著日子的流逝，情感慢慢地深刻，華晗說：“心中想見尹恩惠?！?/p>

?尹恩惠的心跳得很快，可以見嗎？他并不知道我答應(yīng)見他還沒有他愛我那樣的成分。如果答應(yīng)見他，是在欺騙他嗎？如果答應(yīng)見他，會和他一樣有來自心靈的溫暖去溫暖他嗎？如果答應(yīng)見他，他會知道自己是因為想離開這個世界才作出這樣的決定的嗎？

?尹恩惠答應(yīng)了華晗的邀請，在一個帶明代古建筑的園林飯店里，不是因為愛他去見他，是因為愛著馮存義去見了他。

?見面的日期，是尹恩惠定的。那是個和往常一樣，馮存義午飯時說：“今晚飯局牌局，不要等我?！北砬橐呀?jīng)錘煉得讓謊話若無其事。

尹恩惠看著馮存義的眼睛在逃避自己的眼神，使勁嚼動著一塊雞肉，使得臉部肌肉機械一樣活動著。尹恩惠弱弱地說：“我一個人在家，晚上害怕，早點回來。”

?“你知道我那幫朋友的，一打牌就要通宵的?！瘪T存義有點不耐煩地回答。

?“哦。”尹恩惠感覺著一種虛無。

?一個下午，面對著電腦，都沒有能夠?qū)⒐ぷ饔幸稽c進展。想著馮存義的話：“你婚前就不是我的。所以，婚后，我也不會全部是你的。但我會盡家的責任，同時尋找心的快樂?！瘪T存義并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尹恩惠很想說點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是空的?；橐鰞H僅只是三年，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尹恩惠接受不了這樣的變化。人有千萬個想法，千萬個想法，它都是正確的，在不同的時候。而身邊的人們，也都是在用網(wǎng)絡(luò)、麻將和酒精過著人生，對感情得過且過，漠然置之，或隨意置之。

?那些婚姻，據(jù)接觸到的人們，也大多是湊湊合合在一起生活。湊湊合合，是感情太容易變壞，還是太容易失去，又不想去煩勞修復(fù)?；蛘吒星樗淮嬖谛迯?fù)，要么好，要么不好，沒有醫(yī)治的必要。

?而快樂它很難嗎？吃不需要追求了，每天都有大量的食物被傾倒掉。穿也一樣，扔棄新衣服就和舊衣服一樣。還有什么可以讓人們快樂？心靈的尋找嗎？心靈也是不斷在變化，隨著吃穿的變化在變化，隨著容顏的變化在變化，隨著一個笑容一句溫暖的語言在變化……任何東西，都讓心靈在變化，使得擁有那顆心靈的人，自己也認不清自己。

?尹恩惠，突然覺得自己很累。又想起自己的年長朋友，她有著十年的淋巴癌，她的疾病隨著她老公的家暴來臨，也隨著心靈尋找，她擁有著相處了十年的情人。情人給了她許多的力量和活下去的希望。是否，這是人們所需要的生活方式？

?那么就答應(yīng)吧。

?尹恩惠回復(fù)了華晗：“尹恩惠心里也想見華晗。就在今晚，在古色古香的園林酒店?！?/p>

?尹恩惠將華晗想作馮存義被擁抱，讓囚禁許久的身體有了釋放。尹恩惠在華晗的親吻下淚水直流，仿佛冷漠的馮存義終于在擁抱自己，心中隨之百感交集而淚如泉涌。

?“我會珍惜你的，我的心是真的。”華晗安慰著懷里的尹恩惠。

?尹恩惠知道華晗是真的，通過媒體了解了他的許多事跡，心中是有許多的敬佩。而他細致入微的關(guān)懷，也是切切實實感受到的。但是心這個東西，有時候并不去認可一種好。如同華晗因時常出差，妻子不甘寂寞出軌一樣。如同自己當初去華晗那里推銷軟件，華晗因為不能有許多時間陪伴妻子，導(dǎo)致婚姻失敗一樣婉拒了自己的推銷。心這個東西，需要的是一種契合，就像一片白云陪襯著一片藍天。有些人吵架，卻愛得死去活來。有些人溫溫和和，卻愛得離離散散。

?尹恩惠止住了哭，將所有的感情從心底聚起，久久地凝視著擁抱著自己的，大自己十多歲，依舊俊朗的男人。心中默默地說著對不起。

?第二天，華晗因需要去異地洽談業(yè)務(wù)，早早離開酒店去趕路。尹恩惠起床將自己洗漱整理完畢。去前臺用身份證另外開了一間房，打開窗子，讓陽光灑進，穿上馮存義第一次買給自己的禮物，粉色連衣裙，取出放在包里很久的艾司唑侖片和泰白，滿滿地吃進了肚子里。

作者簡介：

赫娃花，原名劉金花，此為小說處女作?，F(xiàn)在某醫(yī)院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