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
2015年6月9日,貴州省畢節(jié)市七星關(guān)區(qū)田坎鄉(xiāng)茨竹村的4個兄妹喝農(nóng)藥導致中毒身亡,這個說法應(yīng)該是最為客觀的一個表達了,據(jù)當?shù)卮迕穹Q,這4個孩子的父親長期在外打工,孩子的母親“跟別人跑了”,警方已經(jīng)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同時官方亦不認可是“貧困致孩子自殺”的說法,因為孩子家中樓房估價超20萬元,存折中有3500余元存款。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qū)е铝?個孩子要這么做呢?是四兄妹集體自愿自殺,還是15歲的大哥哥引導了他們呢?這個答案恐怕無人知曉,但是有一個話題應(yīng)該被人們知道,那就是關(guān)于留守兒童或者說是外出打工父母的孩子,他們的童年應(yīng)該怎么過?這個話題不應(yīng)該成為時代發(fā)展的一個特色產(chǎn)物,更不應(yīng)該成為社會進步之下的一種不合時宜的“傷疤”。
留守兒童現(xiàn)狀
在中國,有這樣一個群體:他們的父母為了生計外出打工,背井離鄉(xiāng)用自己的辛勤勞動來換取家庭收入,但是為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做出一定貢獻的他們,卻由于無法承擔過高的城市生活成本而不能把自己的孩子接到城里,跟在自己身邊生活。這些長期過著與父母分居生活的兒童便集中形成了一個弱勢群體——留守兒童。
2015年6月18日在北京發(fā)布了《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2015)》,《白皮書》對云南、廣西、貴州、山東、河北、甘肅六省農(nóng)村地區(qū)的2000多名留守兒童進行問卷調(diào)查,分析鄉(xiāng)村留守兒童真實的生活和心理狀況后指出,在全國6100萬留守兒童中,約有15.1%的孩子一年到頭見不到自己的父母,哪怕是在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時分也無法跟父母團聚;還有4.3%的留守兒童甚至一年中連父母的電話都接不到一次,一年能有一到兩次電話聯(lián)系的大概有885萬人次,三個月能通話一次的達到1519萬人次。
另外,在南方某沿海省份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19.6%的留守兒童覺得自己不如別人,11.4%的覺得自己受到了歧視,9.5%的孩子有過被遺棄的感覺;無獨有偶,在北方某省的調(diào)查則顯示,在青少年犯罪中,留守兒童的比例達到了20%
所有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都表明,留守兒童在成長過程中有著種種不利之處,會出現(xiàn)很多相關(guān)問題,但留守兒童依然數(shù)量龐大。盡管在2012年9月教育部公布的《2011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報告》顯示,2011年全國義務(wù)教育階段在校生中進城務(wù)工人員隨遷子女已經(jīng)有1260.97萬人,比2010年增加了93.79萬人次,但留守兒童的問題依然存在,而且形勢依然嚴峻。
北京市第六次全市人口普查公報披露:全市常住人口為1961.2萬人,目前,外來人口在常住人口中的比重已由2000年的18.9%提高到2010年的35.9%,全市常住人口中,外省市來京人員為704.5萬人。這個城市里,有多少打工者的孩子還在留守家鄉(xiāng)?他們?yōu)楹瘟羰??作為父母,這些打工者又是如何想的呢?
命運所迫,把孩子留下
賈女士是魯西北大地上一名踏踏實實的農(nóng)村婦女,婚后和老公孩子過著雖不富裕,但很踏實的平凡日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種平靜祥和卻因為一瓶酒被擊得粉碎。
賈女士的老公張先生是個性格木訥、少言寡語的老實人,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不太適合像同村的伙伴那樣外出打工,所以親戚也好,同伴也罷,每次要拉他到大城市去看一看,找點活干,他都堅決地拒絕了。只是,這一次,由于是過年時分,有兩個好幾年都未見到的好友終得一見。由于一定程度的小自卑,由于喝多了酒等等原因,張先生的情緒極其不好,在大家酒后胡言亂語的爭吵中,越發(fā)不能自已,最終不確定是什么具體情況,幾個人打了起來,最終的最終,張先生不小心傷至一人,致人身亡。
事發(fā)后,張先生在親朋好友的勸說下,主動到公安機關(guān)自首,然后他進了監(jiān)獄,再然后,賈女士在村子里像是抬不起頭的“下人”一樣,她感覺自己的生活越發(fā)艱難。看看只有兩歲多的兒子,她不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走下去。
在這樣的一種情境下,賈女士把孩子放到了自己妹妹家,一個人離開了熟悉的地方,邁向了誰都不認識的北京。據(jù)賈女士說,由于擔心死者家屬可能還會找她要賠償?shù)雀鞣N原因,她自從離開家之后,幾乎3年沒回去過,甚至連山東省都不敢回去。幾年后,當她回老家去看望自己病重的老母親時,已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成了一個大孩子了,但是跟她卻沒有一丁點的親切感,偶爾喊出的“媽媽”也好像沒有太多的情感。
看著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變得如此陌生,賈女士很傷心。其實賈女士也很想留下來,不再離開孩子,離開家了,但由于她在城市里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常駐保姆,城里這家人的10歲孩子還需要她精心的照料,城里這家人將近200平的大房子還需要她打理,而且她這次回家的假期也僅僅只請了一周,她得言而有信,她得知恩圖報,她不能就這樣“棄城里的那家人于不顧”,關(guān)鍵是她確實很想在城里多掙點錢。盡管賈女士的眼淚一直在止不住地噴涌,但她卻還是沖著自己的孩子擺擺手上了離家的車,而且她決定不再輕易回家。因為在她看來,回家的感覺是痛苦,是看到家人、孩子之后那種既想留下來,又想離開的糾結(jié),是覺得自己對不住孩子的內(nèi)疚,是看著孩子眼睛,覺得孩子好可憐的心疼,是太多太多無法言傳的痛。
賈女士說,其實她也想過,可否把兒子接到自己身邊來,但是偌大的房子裝不了她兒子,畢竟她自己還是睡在陽臺上的一個榻榻米上,她每次給自己主人家的孩子變著花樣做食物的時候,何嘗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吃一點,哪怕是嘗一嘗呢?但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憑借賈女士的能力,“這輩子不可能讓孩子過太好的生活了,我只能盡力掙錢,彌補虧欠?!?/p>
說到這樣對孩子多少有些不太公平的時候,賈女士邊苦笑邊說了一句總結(jié)性的話語,“這就是命,命啊?!边@一句非常宿命的話語里包含的是幾多辛酸,幾多無奈,恐怕只有賈女士和那些跟賈女士有著類似無奈感的人才最能體會吧。
坦然接受“留守”現(xiàn)實
筆者在北京居住的小區(qū)靠近一個城中村,在這里租住著一大批外來務(wù)工人員。據(jù)筆者觀察和了解,他們年齡范圍大都屬于中年時段,很多都是夫妻雙雙把家離,男方往往都是在這里干一些跟建筑相關(guān)的體力勞動或者是房屋裝修等,而女方則大部分都是在做著以各種清潔勞動為主的工作,偶爾有幾個做一些家政服務(wù),那都已經(jīng)算是高級工作了。他們的生活可謂艱辛,甚至有些艱難。
于大姐和薛大哥是夫妻倆,他們有兩個女孩,都在老家跟著爺爺奶奶,他們倆在北京打工掙錢,據(jù)說是攢夠了錢還想再生一個兒子。在他們村里,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兒子是一定要有的,如果有了兒子,條件允許,一定會帶去大城市生活。而女孩則大多被留在了老家。由此可見,留守在老家里的女孩肯定也得不到太多的關(guān)愛
聽于大姐描述,自己的大女兒已經(jīng)5歲多了,現(xiàn)在在家里承擔了很多家務(wù)勞動,被爺爺奶奶“訓練”得像是個大人一樣。小小年紀一方面被家長要求用高分數(shù)高成績來回報大人的付出,一方面又要求孩子盡可能多地幫忙做家里的事情,“這就是養(yǎng)孩子的目的啊,肯定希望她能多干活。多學本領(lǐng)啊,現(xiàn)在苦點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于大姐的話語雖然帶一絲笑意,但不免也有一絲苦意。
于大姐他們兩口子也曾把孩子從老家接到北京來過一次,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到了北京之后,眼睛里有著很強烈的怯意,她們面對這里的一切感到很害怕,沒有安全感。出門之后看人也不敢正眼看,到人多的地方往往習慣于躲在父母的身后,電梯不敢坐,公交車不愿坐,進地鐵就哭等表現(xiàn),讓于大姐兩口子看著很是心疼,他們得出的結(jié)論是,孩子還不如在老家過得舒坦自在呢,所以他們再也沒有讓孩子來過北京,也不會再有任何要把孩子接到身邊的想法。
一年之中,他們夫妻倆交替著回家,也能回去個三四次,每次回去都會給孩子帶一大堆禮物。對于孩子來說,那簡直就是過年了,非常開心。當于大姐夫妻看到孩子如此高興,自己也覺得很值得,“所以我們也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可以,盡管也能明白是不太好,但生活哪有容易的啊,你說是不是?”
看著于大姐很是堅定的眼神,忽然之間,筆者仿佛也知道了他們的孩子為什么如此接受,甚至“享受”在家里的那種自由生活了。
如果說前兩個案例都是父母“刻意”使孩子成為“留守兒童”的話,那下面的張先生和沈女士那么努力地想要自己的孩子不留守,結(jié)果卻不遂人愿。
留守不留守,老一輩也在“摻和”
在大部分人的意識里,孩子之所以成為留守兒童,可能孩子的父母起著最為重要的作用。不可否認,肯定會是這樣,但并不是每一個留守兒童的父母都是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唯一決裁者”。據(jù)筆者了解,在很多家庭里,老一輩們也間接參與制造了孩子們的留守問題。
張先生和沈女士從剛知道懷孕的時候,就已經(jīng)考慮到將來孩子是放在老家還是跟隨他們在北京這個問題了,并為此糾結(jié)了好久。在孩子即將出生的時候,兩人終于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就是既然孩子可以在北京生,那就在北京養(yǎng)。在北京生活,跟隨父母一起,對孩子有著非常多的好處,兩個年輕人把未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想象得很美、很溫馨。
但是,當孩子出生之后,很多的轉(zhuǎn)折也跟隨著一同“誕生”了。
豆豆的奶奶在把他帶出了滿月之后,提出等沈女士把產(chǎn)假休完,就帶孩子回老家。沈女士自然不同意,但沒有她婆婆的理由強大,沈女士又沒有魄力因為孩子而辭職不上班。盡管之前她想得很好,心意很堅決,一定不會讓孩子離開自己的,但是老人就是不習慣在北京的生活。加上老人一直強調(diào)孩子在大城市里還不如在老家農(nóng)村里玩得盡興玩得快活,而且老家還有眾多的親戚朋友及同齡小孩子,甚至老人說出了:“我必須要回去,就算你們不讓我?guī)Ш⒆踊厝?,我自己也得回去?!背诉@些之外,豆豆爺爺在電話里強烈要求要見孫子,沈女士和張先生猶豫了。
在此時,在豆豆的外公外婆乘勝追擊之下,沈女士的決心徹底崩塌了,盡管有100萬個不同意,但還是在孩子過完百天紀念日后,把他送上了南下的火車,自己和老公又開始了沒有孩子之前那種拼命工作的狀態(tài)。
在豆豆一歲生日的時候,沈女士和張先生第一次一起回去看孩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孩子跟他們倆不親近,甚至一開始見面的時候還有些陌生和恐懼,這讓沈女士非常心痛。她覺得表面上看起來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豆豆,可能在心理上有些不應(yīng)該屬于他的缺失,盡管沈女士感覺這樣有些對不住孩子,但她架不住雙方四位老人的“唇槍舌劍”,架不住現(xiàn)實的殘酷,更架不住老人們所說的“孝順”要求,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留守在老家,夫妻倆再度回歸“二人世界”。
“你說的留守兒童不好的地方,我都明白,我也在想辦法,至于能想到什么辦法,我也不知道?!鄙蚺繑傞_的雙手,空空如也,或許她想要抓住點什么的,但現(xiàn)實是什么也抓不到。
從留守,到不留守,這條路走了好幾年
筆者見到彤彤的時候,她剛剛跟著父母從北京南站回到他們在北京租住的房子里,她對這里沒有任何概念,只是告訴筆者:“這是有爸爸媽媽的家。”
在孩子休息睡熟之后,彤彤的父母跟筆者講起了這條從留守到不留守的艱辛之路。最初的時候,跟絕大部分的留守兒童家庭一樣,趙女士的孩子彤彤也被“丟”到了老家。一年里難得跟父母團聚,過著讓人看起來甚是可憐的童年生活。本來,大人孩子都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生活狀態(tài),也沒人想要刻意去改變什么。
隨著趙女士和丈夫的“事業(yè)”不斷發(fā)展,他們所接觸的人也漸漸跟之前不一樣了,他們所了解的關(guān)于教育、關(guān)于親子的知識內(nèi)容也跟之前發(fā)生了不少變化。趙女士愈發(fā)地感覺自己這樣做有多對不起孩子,于是決定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難,也要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來。
孩子在老家長到快4歲的時候,已經(jīng)在老家一所比較破舊的農(nóng)村幼兒園里上了一年的小班,孩子也很是熟悉并適應(yīng)老家的生活狀態(tài)和生活習慣,在父母提出要離開那里到北京的時候,彤彤本身是不同意的,盡管她也很想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但她希望的是最好讓父母回到老家來陪在自己的身邊。
趙女士不知道該如何跟孩子解釋,綜合了各方面的因素,趙女士最終決定要把孩子接過來。于是,她開始打聽外地戶口的孩子在北京如何上幼兒園、上小學。在沒得選擇之下,趙女士挑選了一個相對條件比較合適的私立幼兒園,在她把一切手續(xù)辦理完畢之后,立馬回去接孩子過來。
“到她上小學的時候,我也說不好我們會是什么情況,反正在這邊上公立小學,我們肯定想都不敢想,私立的又太貴,所以這個事兒,我們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辦,車到山前必有路,可能到時候就有辦法了吧。應(yīng)該有那種民辦的打工子弟小學之類,到時候再打聽打聽看看吧。萬一真的走投無路了,我就不干了,跟孩子回老家,反正這回我決定不讓孩子再當留守兒童。孩子長得挺快,就幾年的時間,我怎么也得好好陪著她?!壁w女士堅定有力的話語里夾雜著一種淡淡的幸福。
盡管很多外來務(wù)工人員本身的學歷水平、教育素質(zhì)并不高,但是,隨著他們在大城市里的耳濡目染,在很多方面也會有所提升,很多人所接觸并了解的親子教育內(nèi)容也是越來越深刻。于是,像趙女士這樣,意識到把孩子留守在家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之處后,決定改變現(xiàn)狀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多。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有些家庭是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現(xiàn)狀的,有些人需要權(quán)衡自己家庭的實際狀況。當然了,留守兒童的存在并不僅僅只是每個家庭的“產(chǎn)物”,它也跟社會狀況緊緊相關(guān),就像北京精神里所提出的“包容”這個詞一樣,當政策更具有“包容”性以后,留守兒童的現(xiàn)象應(yīng)該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
留守兒童太需要關(guān)愛,而真正能關(guān)愛、安撫他們的是父母的陪伴,沒有什么比父母的陪伴更能讓一個孩子的童年和心理健康成長了。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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