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卓
(浙江警察學院社會科學部,浙江 杭州 310053)
幸福是一種感覺(所謂“幸福感”),也是一種認識和態(tài)度(所謂“幸福觀”)。快樂論和完全論對何為“幸?!庇兄煌脑忈專C合兩派觀點,可以把幸福定義為“在自我實現的過程中體驗到快樂”。要真正做到這一點,需要處理好法與德、情與理、高標與底線的關系,需要做到頭頂藍天,腳踩大地;懷大愛心,做小事情。[1]
2013年7月1日,有網友爆料,蘇州巿人民來訪接待中心工作人員接待上訪時爆出雷人語錄:“警察不打人,那養(yǎng)警察干嗎?”網友將視頻傳至網上,引來大量網友的轉發(fā)與批評。[2]實際上,撇開感情色彩的褒貶,單就“打人”而言,長期以來,作為“國家機器”“暴力機關”的警察,在公眾心目中往往就是一種“鐵血硬漢”的形象,“打人”本就是警察的職能之一。當然,這里的“打人”是指打擊“惡人”、懲治違法犯罪而言,并非對群眾拳腳相加。誠如美國警學專家塞繆爾·沃克(S.Walker)所說,“作為社會管理機構,警察有責任維護社會現狀。刑法表達了社會的準則,警察有責任逮捕破壞這些準則的人。警察和整個刑事司法系統是現代社會中最富強制性的機構”[3]。
但是,即便如此,在強調警察“打擊敵人,懲罰犯罪”的職能的同時,也不能忽視新時期警察服務民眾的新職能??v觀世界警務革命,在1930-1970期間以歐美各國的警察現代化運動為標志的第三次警務革命中,強調的“四個現代化”(車巡代替步巡、通訊現代化、計算機應用、個人裝備現代化)和“三個增長”(人、財、物迅速增長)也體現出“打人”警察的“拳頭”和“尖刀”的職業(yè)定位,所以說,這次警務改革是狹義警察概念(即“打擊犯罪戰(zhàn)士”的概念)走向鼎盛的標志。然而,在1970年至今的第四次警務革命中,歐美各國的“新警察模式改革”(社區(qū)警務運動)取得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在10個大范圍內對原有警察組織結構、理論觀念進行沖擊,“返璞歸真”成為主要趨勢,這標志著警察現代化技術與警察哲學的理性結合,“傳統更夫”的服務職能的回歸。[4]
就國內情況而言,警察“打人”的形象自建國以來就一直存在,這突出體現在警察職能的定位方面。從20世紀50、60年代中期的“武裝性質的半軍事單位”,到70、80年代中期的“無產階級專政的柱石、工具和刀把子”,再到90年代至今的“國家的治安行政力量和刑事司法力量”[5],體現了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在新世紀新階段,警察面臨的任務日益艱巨繁重,人民群眾對警察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對警察的職能重新進行定位已成為大勢所趨,加快推進警察的職能由管理型向服務型轉變已經成為共識。在警民關系上努力使警察從“打擊犯罪的戰(zhàn)士”形象轉變到“社會服務員”的新形象,同時讓公眾感受到警察是他們可靠的朋友。[6]
時至今日,警察形象在公眾心目中已悄然發(fā)生變化,在昔日的作為尖刀和工具的“鐵血戰(zhàn)士”基礎上,還增添了人性化的“警察媽媽(爸爸)”。2008年汶川地震發(fā)生后,因表現突出而被授予二級英模和優(yōu)秀共產黨員稱號的民警蔣小娟就是典型。與警察職能的轉變相伴生的,是警察作為個體的“人”的地位凸顯。正因為具備了這個條件,警察幸福問題便在當今社會中浮出了水面。因為權力是沒有靈魂的,沒有情感的,它只會執(zhí)行命令。國家機器上的齒輪只會根據指令轉動。集權國家最需要的是沒有自己頭腦、只會執(zhí)行命令的工具。而工具是沒有幸福觀(理性意義上)和幸福感(感性意義上)可言的。警察角色再從“工具”到“人”的轉變過程中,作為個體的人的警察的幸福問題便凸顯出來。
這種個體角色意識從“工具”向“人”的轉變,自然會投射到警察的工作生活之中。網絡警察紅人“段郎”(本名段興焱,江西省九江市公安局紀委副書記)在“段郎說事”專欄中談到:2002年某日,所里民警去傳喚一嫌疑男子,當我們正準備將戴著手銬的他帶出其家門時,門外傳來一清脆的孩童聲:爸爸,我回來啦!我們一聽,急忙抓起他家一件衣服,蓋在他戴手銬的手上,然后,笑著對該男孩說:我們請你爸爸去工作。所幸,后經調查,該男子僅屬違法,拘留七日即放回。這種放射出人性光輝的執(zhí)法是值得肯定的。2006年3月25日,為了護住130元現金和一部手機,一名中年女子在杭州的出租房內被害。辦案時,民警獲悉,這名中年女子的丈夫出車禍身亡,她一個人在杭州賣身,供養(yǎng)著兩名古稀老人和三個正讀書的女兒。后來,這個悲慘的故事有了一個童話般的續(xù)集——4年如一日,為了讓這3個孩子不輟學,濱江區(qū)公安分局的陸鈞、吳仁賢、沈劍平等近30名民警,挑起了供養(yǎng)這三個孩子的擔子。[7]所謂“贈人玫瑰,手留余香”。無論在哪個崗位,從事何種具體工作,只要每個執(zhí)法者都能做到眼中有法,心中有人(這里的“人”,包括他人和自己),自覺踐行人道主義和人文關懷,積極傳遞正能量,這個社會就會變得更加和諧和幸福。
進一步說,伴隨著從“工具”到“人”的轉變,警察隊伍自身的管理也從最初過于強調科學、理性和效率,轉變?yōu)橥瑫r重視警員的自身需求,重視良好人際關系的創(chuàng)建。作為一個具體的人,警察也是有需要的。在馬斯洛(A.Maslow)看來,理解需要層次是很重要的,事物的特征不一定必然決定什么需要被滿足,但是卻能決定它能發(fā)揮什么用途。錢可以被用來購買食物,但安全是一個基本需要,所以當然錢也可以存在一個存儲賬戶中來滿足安全的需要。任何提升需要等級的過程都可以倒退,一個被解雇的警員,他被長期停職可能會極大地影響他的財務狀況,在這種情況下生理需要就會占優(yōu)勢。警察機構被進行職業(yè)化管理就是試圖恰當地利用這樣的理論,也是從“工具”到“人”的轉變的一個例證。例如,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的第4個層次是尊重的需要,這包括了明顯地辨認來自贊美的話和表揚的需要。面對著本州嚴重的機動車被盜問題,俄亥俄州高速公路巡邏的警察們想提出對此問題產生影響的戰(zhàn)略,藍馬克斯獎勵(The Blue Max Award)就是他們提出的其中一個計劃。[8]該計劃用實例說明了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的效用和組織目標與個人目標是如何兼容的,同時也說明了在警察角色的轉變過程中,幸福問題的重要性。
快樂不等于幸福,關于這一點,不同時期的完美論者已經大量論述。在這里,可以通過一個對比來說明問題。阿Q與阿甘是世界文學藝術經典形象,兩者同時又是以自我實現為標準的“快樂”與“幸福”觀的經典代表。阿Q是魯迅小說《阿Q正傳》的主人公,在小說中,魯迅以辛亥革命前后閉塞的農村小鎮(zhèn)未莊為背景,塑造了阿Q這個身心受到嚴重戕害的落后農民的典型形象,展現了辛亥革命前后一個畸形的中國社會和一群畸形的中國人的真面貌。阿甘是1994年好萊塢電影《阿甘正傳》的主人公,影片以智商僅為75的阿甘的視角來看待世界,透過他單純的思想以及善良的個性,描繪出美國50年代至90年代的歷史。
阿Q與阿甘,兩個人物個性鮮明,對比強烈。在價值觀上,前者信奉的是“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歡誰就是誰”;后者則“直奔成功”,“我只是告訴自己,當我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就要盡力去做好它”。在人生觀上,前者安于現狀,沒有人生目標;后者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以積極的態(tài)度改變自身和社會,影片通過阿甘媽之口道出一句處世名言:“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嘗到哪種滋味?!痹谑澜缬^上,前者推崇的是佛教所謂“轉自己歸山河大地”,采用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被動地適應周遭的世界;后者則主張“轉山河大地歸自己”,通過與命運抗爭,在積極改變的過程中實現自我的超越。在處世原則上,前者奉行“精神勝利法”,后者則通過現實的奮斗改變人生。在知行關系上,前者體現為虛無的寬解,后者則訴諸于切實的行動。前者的精神面貌是愚昧、麻木、投機、欺善怕惡、渾渾噩噩、茍且偷生,后者則體現為樸實、善良、勤勞、勇敢、執(zhí)著、豁達、坦蕩、真誠。前者的人物形象是一個被奴役的流氓,而后者則是一個自由的傻子(傻大個)。前者給觀眾的觀感是灰暗、沉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后者則讓人感受到陽光、明朗,可敬可佩,催人奮進。
在上述對比中,可以發(fā)現,“快樂”的阿Q盡管人格極其不健全,但卻符合勵志專家經常掛在嘴邊的“知足”、“叩問內心”、“靜靜的等待著幸福來敲門”等特征。阿Q與王胡打架輸了時,便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假洋鬼子哭喪棒才舉起來,他已伸出頭顱以待了;他欺負比他窮和弱的小D,對毫無抵抗力的小尼姑則動手動腳;偷老尼姑的蘿卜,想著和寡婦吳媽睡覺。這些特點雖然能給他帶來“快樂”,但卻因為與“自我實現”背道而馳而最終成為人們拒絕和鄙夷的對象。正是在“自我實現”這個意義上,阿Q與阿甘涇渭分明。阿甘身上體現出的特質就是自我實現者應當具備的特質。用馬斯洛的話來說,“自我實現的人(即更為成熟、更為完滿的人)的定義是:在他們的基本需要已得到適當滿足以后,又受到更高層次的動機——‘超越性動機’(Metamotivations)——的驅動”。[9]馬斯洛對于自我實現的人的特征進行了系統的總結,結合“幸?!边@個主題,可以從當代著名心理學家、積極心理學的代表塞利格曼(M.Seligman)的研究認識自我實現的涵義。塞利格曼總結了獲得幸福的5個必要元素,它們是:積極情緒、投入、意義、積極的人際關系、成就。[10]阿Q式的“幸福”充其量僅僅具備了“積極情緒”這一項,而對其他元素視而不見。
在今天的公安隊伍中,符合“自我實現”特征的警察不在少數。感動浙江的“絕癥警察”孫炎明是東陽市公安局看守所民警,他總是能與死刑在押人員打成一片,總是在需要人手值班時第一個站出來,總是滿臉微笑。從警28年,6年前被查出腦癌,并3次與“死神”交鋒。直到現在,這個帶病工作的“絕癥民警”,仍在看守所管教民警崗位上,用真心感化那些迷失的人們?!耙还ぷ?,就不去想別的”,這是孫炎明的口頭禪?!八畈辉竸e人特殊對待他,更不想因自己而讓我們不快樂?!边@是妻子對他的評價。[11]從孫炎明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自我實現者的生動形象。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王立軍現象”?!吨貞c公安副局長被王立軍一腳踹倒當場失禁》、《王立軍靠打黑、治警與包裝升官下屬見他似上朝》、《王立軍訓斥重慶警察:我看過的書能把你們火化》、《重慶公安局長:對歪曲事實的報社和記者實施“雙起”》這些是重慶事件發(fā)生后媒體對王立軍的報道。王立軍在黨委會上說:“我告訴你們,我能在一天之內就把黨委領導給撤了,甚至拿下?!痹诿窬髸?,王也公開說:“你們這些(臺下的),包括臺上的領導,我一天內就可以拿下?!睓嗔Σ皇芗s束,權力濫用、缺乏監(jiān)督,導致重慶公安局過去出現了一些無法無天的事情。[12]誠如弗洛姆(E.Fromm)所言,“由不合理的行為帶來的滿足不同于有益于人類福利的行為所帶來的快樂,因為前者是沒有價值標準的”[13]。與異化的權力幸福相伴生的,是個體內在生產性的喪失,對自我實現的阻礙,是對自由的逃避,“如果人未能過生產性的生活,他就會對自己不滿意,他不得不借助于別人的贊賞來取代對自己的不贊賞”[14]。在弗洛姆看來,這種病態(tài)人格的典型體現就是受虐狂和施虐狂,更多地則是兩者的結合體。在傳統眼光看來,警察工作恰恰是與“對打擊犯罪的過分追求”、“不寬容和偏見”、“猜疑和憤世嫉俗”、“孤立、相互團結和保守主義”等“文化特征”密切相聯的。[15]因此,為了避免這種病態(tài)人格和病態(tài)社會現象的出現,就必須在區(qū)分快樂與幸福的基礎上,明確自我實現的基礎地位。
自我實現的個人是社會中的人。自我實現的過程,是作為主體的個人扎根于社會、適應社會、同時又不斷超越社會的過程。誠如馬克思所言,“對于各個個人來說,出發(fā)點總是他們自己,當然是在一定歷史條件和關系中個人,而不是思想家們所理解的‘純粹的’個人?!盵16]然而,現在很多勵志專家和心理輔導專家卻有意無意地忽視“一定歷史條件和關系”。例如他們時常掛在嘴邊的“經典”案例“半杯水”:同樣的半杯水,有的人看到的是缺少的那一半,有的人看到的是擁有的那一半。人生,只看到缺少的那一半,就是在扼殺快樂,就是在自己折磨自己??鞓分涝谟?,要看到擁有的那一半,總想著擁有的那一半。
半杯水理論想要告訴人們的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小故事大道理”,所謂觀念變則態(tài)度變,態(tài)度變則行為變,行為變則習慣變,習慣變則結果變,結果變則命運變。在某種前提下,限定于一定的時空范圍內,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將視野放到更為廣闊的環(huán)境中,也就是跳出心理現象本身,放在“一定歷史條件和關系中”,這種說法的合理性就有待商榷了。就半杯水理論而言,如果僅僅就一個閑來無事、在自己家中觀書品茗的人而言,無疑是對的。但是,如果我本來有一杯水,卻無緣無故地被人搶走了半杯,而搶水之人還振振有詞地說:“你就知足吧,我好歹還給你留了半杯,旁邊那個阿三,我把他整杯水都搶了,和他比起來,你幸福多了。”這種強盜邏輯何以為幸福辯護呢?如果領導交辦任務,事前說好一旦完成任務,就給我一杯水作為獎勵,但是事成之后領導變卦,只給了我半杯,反而勸導說:“知足吧你,還給了你半杯水就不錯了,你看同部門的阿三,他和你干的一樣,但我一滴水都沒給他。”這樣的說法能讓人心平氣和、氣定神閑、安然地享受幸福么?所以說,心靈雞湯也許在某種場合能發(fā)揮一些作用,但是,僅僅喝心靈雞湯是不夠的。根本的問題還在于建立一種公平合理的給水機制,在這個基礎上,再輔之以心理疏導,才可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公安工作也是如此。警察作為以實施治安行政管理和刑事司法只能為中心的社會控制系統,既是人類整個社會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又是具有特殊性質的社會活動形態(tài)。[17]因此,關注警察系統和警察個體,就不能離開警察系統與整個社會系統的關系,警察與經濟、警察與政治、警察與文化、警察與民眾、警察與法制、警察與犯罪、警察與科技……這些關系都是不應回避的。在目前社會中,有太多的因素制約著公安工作,無論是就整個公安機關而言,還是就具體的公安民警而言,這些因素都是不容忽視的。首先,社會環(huán)境制約公安工作,這主要表現在暴力襲警成為影響警察生命安全的重要因素,對警察謾罵毆打侮辱的現象時有發(fā)生,警察使用武器的權利受到侵害,長期超負荷工作使警察透支生命,警察心理與精神健康受到侵害,警察的物質保障有待提高。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舉社會之力才可能解決的,尤其是在目前的社會環(huán)境中,公安工作中面臨的“不可承受之重”的確是需要引起社會關注的問題。
其次,“一定歷史條件和關系”的制約還體現在公安系統的管理問題上,它集中體現在公安機關管理體制上。目前我國公安機關實行“統一領導,分級管理,條塊結合,以塊為主”的管理體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一體制的弊端不斷暴露出來:(1)中央事權與地方事權劃分不清,導致中央統一指揮失靈,政令不暢;警察事權受制于法外因素和地方利益;(2)公安機關職權多元,事權劃分不明,權力濫用現象嚴重,非警務活動激增;(3)內部權力的分散性明顯,導致機構臃腫職能交叉;機構設置縱向環(huán)節(jié)過多,橫向設置過細;機關警力多,基層警力少的“倒三角”。上述這些問題如果不解決,則警察的幸福問題沒保障,因為個體幸福問題的實質其實就是社會問題。
當然,強調社會環(huán)境對個體幸福的制約,并非忽視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罢裆鐣旧砩a作為人的人一樣,人也生產社會。”[18]愛因斯坦的話放在今天的社會仍具有說服力:“每一個有良好愿望的人的責任,就是要盡其所能,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作堅定的努力,使純粹人性的教義成為一種有生命的力量。如果他在這方面作了一番忠誠的努力而沒有被他同時代人踐踏在腳下,那么他可以認為他自己和他所處的社會都是幸福的了?!盵19]
我們將警察幸福問題作為一個社會問題進行關注,并非偏執(zhí)地強調社會因素中消極的一面以及由此給警察帶來的各種壓力。實際上,我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發(fā)現,很多警察都會毫不遲疑地承認,警察工作的很多方面都能夠帶來真正的回報,認為警察工作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警察工作讓他們感受到了極大的滿足?!熬斓男腋<瘸橄笥志唧w,想想人民群眾的安危,看看身邊的戰(zhàn)友,我們不難得到答案:警察的幸福是追捕路上的小憩;警察的幸福是犯罪嫌疑人落網后的喜悅;警察的幸福是向家人報喜的聲音,警察的幸福是人民群眾充滿謝意的笑臉……”這是一個并不少見的現象。20世紀末,赫茲伯格(E.Herzberg)、莫斯納(B.Mausner)以及斯奈德曼(B.Snyderman)進行了一項綜合研究,研究的部分目的是確定警察工作滿意度的來源,當時回復他們研究問題的警察向他們提供了下面這些滿意度來源:為民眾提供援助、鍛煉人際技能、得到民眾對于他們行為的積極反饋、得到同事的支持。國外學者的調查與我們今天對身邊警察工作的觀察體驗是一致的。
當然,如同人的需要具有層次性,建立在各種需要基礎上的幸福也體現出一定的層次性,即使是警察群體,這一點也十分明顯。如何通過“自我實現”,形成敏銳的洞察力,致力于工作、任務、責任,激發(fā)創(chuàng)造性,實現內在要求和外在使命相契合,進而超越工作和娛樂的分野,超越自我與非我的分離,這正是接來下要關注的主題。
“頭頂藍天,腳踩大地;懷大愛心,做小事情”,這是克服警察幸福觀異化而需要堅持的基本原則。在此原則之上,需要從道德與法律的關系入手,進一步分析作為個體的人,如何在公安工作中追求自己的幸福。通常的看法認為,所謂高標與底線,體現在道德與法律的關系上,就是道德是高標,法律是底線,在遵守法律的基礎上,追求道德高標,這樣就可以得到幸福。然而,三者的關系并非如此簡單。實際上,道德與法律在高標與底線兩層意義上都是融合的,也只有實現了這種融合,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一方面,法律是維系社會正常運轉所必不可少的“最低限度的道德”,如不得暴力傷害他人、不得用欺詐手段謀取利益、不得危害公共安全等。從這個意義上說,法律與道德是融合在一起的。這種融合關系一旦破裂,則會導致社會功能的紊亂和個體幸福感的缺失。例如2013年8月29日下午,宿州碭山公安在線向網民道歉,“各位網民:2013年8月29日下午,我局認為對于和玉因發(fā)帖與事實不符做出的行政拘留5日的處罰不妥,現已撤銷對其做出的行政處罰決定,并已對被拘留人員及其家屬表示歉意,在此也特向各位網民表示歉意,請予諒解?!盵20]作為國家公務人員,嚴格執(zhí)法,按照法律規(guī)定辦事,這對于警察而言是最基本的職責,也是獲取警務活動合法性和獲取個人幸福的基石。
另一方面,從核心價值和終極追求這個“高標”上說,道德與法律也是融合在一起的。這個核心價值和終極追求就是“公正”,建立在公正基礎上的幸福才具有真實性和穩(wěn)定性。對人民警察而言,公正問題更是顯得尤為重要和迫切。2003年,公安部提出了“人要精神,物要整潔,說話要和氣,辦事要公道”的要求,《人民公安報》電子版圍繞“哪句話最難辦到”進行網上調查,結果顯示:認為最難辦到的是“人要精神”占點擊率的14%,“物要整潔”占6%,“說話要和氣”占18%,“辦事要公道”占62%。由此可見,不能“公正執(zhí)法、公道辦事”已被公眾認定位公安機關的頑癥。[21]公正感的缺失會導致個體人格的紊亂,因為雖然“人類的全部或主要幸福是快樂構成的”,但并不是一切快樂都能構成幸福,“只是正直高尚的快樂才能構成幸?!盵22]。建立在公正基礎上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或者說,才具有幸福的意味。
當然,我們肯定了公正作為道德與法律共同追尋的價值目標,并不意味著忽視“維護公平正義”旗號下不同國家之間的差異。雖然西方發(fā)達國家的警察同樣要嚴守法律,遵守職業(yè)道德,維護公正,但面臨的具體問題卻各不相同。例如就英美等國而言,自從早期對警察的研究“發(fā)現”他們在執(zhí)行法律中擁有大量的自由裁量權后,就有大量的關于其形式和決定因素的研究。中心的問題就是自由裁量權是否意味著歧視,尤其是對黑人。當那些其他種族和少數民族的人、女性和其他弱勢群體被認為是嫌疑犯、受害者或是被雇傭的人時,警察會歧視他們嗎?[23]不同于這些國家規(guī)則明確之后警察在實際操作中的自由裁量權問題,目前我國警察工作中導致幸福指數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則是“不安全感”。在法治還不夠健全的社會,尤其是面臨各類剛性維穩(wěn)活動,“搞定就是穩(wěn)定,擺平就是水平,沒事就是本事”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警務工作中的現實法則?!盀檫_目的,不擇手段”、“不惜代價,不計成本”的錯誤認識與法治國家“程序正義大于實體正義”的理念背道而馳。這樣,在各種警務活動中,警察對于各類不確定因素帶給自身的危險性感到恐懼,這種不安全感是當前影響警察幸福感的重要原因。警務活動的不確定性是絕對的,但警察對于自身接處警行為的預期應當是相對確定的,或者說應當將不確定因素降到最低。從一定意義上而言,影響美國警察幸福感的,不是沒有規(guī)則、“不確定性”太大、難以預期的問題,而是規(guī)則明確之后的合理合法操作問題;而目前我國警察幸福感的提升更需要的是建立在明確的規(guī)則意識之上,嚴格按照法律法規(guī)辦事,讓警察“沒有后顧之憂”。從根源上說,這需要進一步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推動依法治國;從一方面說,這也是維護社會公正、促進個人幸福的根本途徑。
可以預計,要實現這種跨越也許還需要一個相對而言比較漫長的過程。然而,作為一名執(zhí)法者,應當明白,捍衛(wèi)良知,嚴格執(zhí)法,熱情服務,既是道德要求,也是法律責任。只有實現道德與法律在“底線”和“高標”雙重意義上的融合,警察個體的幸福才能得到保證?!吨泄仓醒腙P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建設法治中國,必須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加快建設公正高效權威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維護人民權益,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盵24]“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除人間之邪惡,守政法之圣潔”,作為政法系統的一員,人民警察的幸福觀必須也只能建立在“嚴格執(zhí)法,熱情服務”和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基礎之上。
反之,割裂道德與法律的有機聯系,不僅會破壞法律,也會觸犯道德底線,最終導致個體幸福感的異化或喪失。在破壞公民幸福的同時,也無法保障警察自己的幸福。近幾年全國各地就發(fā)生的陜西戶縣公安局、山東郯城縣公安局、萊州市公安局、煙臺市公安局等多處公安機關、人民警察,聯名控告貪官局長、反貪腐案件[25],已經將公正缺失導致的嚴重后果暴露出來。2012年發(fā)生的太原公安局長兒子醉駕襲警,交警隊集體作偽證事件[26],暴露出異化的“權力幸?!敝戮旃ぷ鳝h(huán)境的扭曲。這是值得每一位警察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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