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婧

(無錫科技職業(yè)學(xué)院 文化創(chuàng)意學(xué)院，江蘇 無錫214028)

西晉王朝是門閥制度大發(fā)展的時期。曹魏后期，司馬懿當(dāng)政后，為了削弱并奪取曹魏政權(quán)而對門閥世族采取籠絡(luò)政策，以獲得他們的支持。司馬炎建國后，繼續(xù)延用這一政策，給予世家大族很多特權(quán)，從而出現(xiàn)“公門有公，卿門有卿”［1］132的社會政治局面。而“九品官人法”這一考察士人選拔官吏的制度也就成了門閥世族的政治特權(quán)，成為世家官僚壟斷選舉的工具，“計資定品，使天下觀望，唯以居位為貴”［1］122。士族高門子弟依靠祖上蔭功就可以享受高官厚祿，“據(jù)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dāng)涂之昆弟也”［1］155。而寒族士人，縱使才智過人也難有出頭之日。面對殘酷的門閥制度，士人只有攀附權(quán)貴才能有仕進的機會和可能，所謂“附托者必達，守道者困悴”［1］258。

一 “二十四友”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

自東漢末年以來，社會長期動蕩、連年混戰(zhàn)、疾疫肆虐，對士人造成強烈的死亡威脅。生命的瞬忽轉(zhuǎn)逝給西晉文人敲響了警鐘。西晉雖實現(xiàn)了大一統(tǒng)，但在短暫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背后，動亂腐敗日益滋長。自晉惠帝即位，權(quán)爭不斷，政變頻繁。整個朝廷出現(xiàn)了“政令不恒，賞罰斯濫，或有才而不任，或無罪而見誅，朝為伊周，夕為莽卓”［1］185的局面。在“傷年命之悠忽，怨天步之不幾。雖履信而思順，曾何足以自?！保?］的現(xiàn)實面前，士人們更關(guān)心自身得失，“士當(dāng)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1］115。他們追求名利，享受奢靡，著眼于物欲與感官。在“權(quán)戚滿朝，威柄不一”［3］的強權(quán)政治面前，士人們在內(nèi)心深處感到只有依附權(quán)臣才能保全自己的政治生命和自然生命，為求生存而找尋可以依賴的政治靠山成了他們必要而無奈的選擇。

殘酷的門閥制度使當(dāng)時的士人們認識到，只有攀附權(quán)貴才能有仕進的機會和可能。連年的戰(zhàn)爭，流離的生活，斷垣下的枯骨，讓他們感到生命的無助。他們紛紛依附權(quán)貴，在奢靡中頹廢。同時，朝廷中的政治斗爭充滿血腥，這迫使士人在朝不保夕中急于尋求一種保護，以作為他們的政治靠山，維系他們的政治生命。正是“政失準(zhǔn)的”［4］的社會現(xiàn)狀導(dǎo)致了西晉文人“士無特操”［4］。此時，賈謐的“文章二十四友”應(yīng)運而生。

“二十四友”這一稱謂，最早出現(xiàn)于惠帝時閻纘一疏，他在疏中直斥:“賈謐小兒，恃寵恣睢，而淺中弱植之徒，更相翕習(xí)，故世號‘魯公二十四友’。”［1］157后在《晉書》的傳記中也多次出現(xiàn)“二十四友”這一名稱，其中以《晉書·賈謐傳》記載最為詳細:“謐好學(xué)，有才思。……開閣延賓，海內(nèi)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或著文章稱美謐，以方賈誼。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岳，吳國陸機、陸云，蘭陵繆徵，京兆杜斌、摯虞，瑯琊諸葛詮，弘農(nóng)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太原郭彰，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劉琨，皆傅會于謐，號曰‘二十四友’，其余不得預(yù)焉?！保?］135

在今天看來，所謂的“魯公二十四友”，既非政治集團，亦非文學(xué)群體，而是24 個為了各自目的投身于賈謐門下的士人。他們?yōu)楹芜x擇賈謐作為依附的對象?原因有二:一是賈謐權(quán)傾朝野，有足夠的政治保障。晉惠帝即位不久，賈后就統(tǒng)攬了朝政大權(quán)。賈謐是賈后的親外甥，加之他承襲其外祖賈充之爵，在當(dāng)時大受寵幸，權(quán)傾一時。二是賈謐“好學(xué)，有才思”，喜歡附庸風(fēng)雅。他曾請潘岳、陸機、左思等為其講《漢書》，潘岳、陸機在詩歌中也多次對賈謐的文才極盡溢美之詞:“或著文章稱美謐，以方賈誼?！保?］135賈謐作為朝廷新貴，也需要名士的支持以鞏固其地位，故“開閣延賓”［1］135，大舉招攬有才之士，為“二十四友”提供了仕途捷徑?！岸挠选痹凇皸壍露龅罉I(yè)”［1］122的社會風(fēng)氣下，也不得不諂事依附賈謐這樣的政客來滿足各自的政治需求。

二 “二十四友”及其活動

(一)“二十四友”的共性

“二十四友”是依附外戚賈謐而形成的一個松散的、一時性的團體，有些類似于“竹林七賢”，但又不同于“竹林七賢”談玄風(fēng)氣的人生行為模式，而是更趨于現(xiàn)實生活的實際?！岸挠选蹦芄餐队谫Z謐門下，成為其“友”，顯然有著他們共通的特性。

第一，“二十四友”是才情橫溢的文人主體?！岸挠选痹凇稌x書》中有所記載的有11 人，即石崇、歐陽建、潘岳、陸機、陸云、摯虞、左思、牽秀、郭璋、劉輿、劉琨。這些人大多天資甚厚，據(jù)《晉書》載，石崇“少敏惠，勇而有謀……穎悟有才氣”［1］116，歐陽建“雅有理思，才藻美贍”［1］115，潘岳“少以才穎見稱，鄉(xiāng)邑號為奇童”［1］174，陸機“少有異才，文章冠世，……天才秀逸，辭藻宏麗”［1］170，陸云“六歲能屬文，……有才理”［1］170，摯虞“才學(xué)博通，著述不倦”［1］164，左思“辭藻壯麗”［1］278，牽秀“博辯有文才”［1］190，劉琨“少得俊朗之目，……文詠頗為當(dāng)時所許”［1］195，劉輿“俊朗有才局，名著當(dāng)時，……東海王司馬越府中三才之一”［1］195，鄒捷“亦有文才”［1］278。從傳記可見，這一集團中的成員皆是能文之士，他們因文才而顯于世，代表西晉文學(xué)風(fēng)貌的著名作家?guī)缀醵寄依ㄔ凇岸挠选眱?nèi)。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謂:“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5］作品創(chuàng)作上，僅就詩歌而言，“二十四友”存詩幾乎占全部西晉文士詩歌的一半?！岸挠选笨芍^是西晉詩壇的創(chuàng)作主體。

第二，“二十四友”有追求功名的政治目的。從“二十四友”成員的出身來看，差距懸殊，有出身世家大族的石崇、歐陽建、劉琨兄弟等，有出身寒門的左思、鄒捷等，還有來自于東吳陸氏家族的陸機、陸云兄弟。不論家世如何，他們都有著共同的人生態(tài)度，即追求功名，這也是他們一致攀附賈謐的目的所在。有才思、能著文是成為賈謐“友”的標(biāo)準(zhǔn)，而士人雖然并無共同的政治立場，但追求功名富貴的愿望則是相似的，因此就有了共同的行為——阿附迎合賈謐，于是形成了“文章二十四友”這樣一個特殊的文人政客集團。但“人之升降，隨政隆替”［6］11，隨著賈后被廢、賈謐死于鐘下，“二十四友”中不少人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下場慘烈。

(二)“二十四友”集團的活動

“二十四友”集團是在永康元年(300 年)賈謐、潘岳、石崇、歐陽建等被殺后自然解體的，由此向前推算，這一集團大約形成于元康六年(296年)。這一年潘岳作《為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于賈謐坐講〈漢書〉詩》《金谷集作詩》等。且根據(jù)《晉書》中有關(guān)“金谷集會”的記載，能確定當(dāng)時參加金谷宴集的有“二十四友”中的石崇、潘岳、歐陽建、陸機、陸云等等?？梢姡岸挠选钡幕顒釉谶@一年已經(jīng)開始。而且，陸機《答賈謐詩》自序云:“元康六年入為尚書郎，魯公贈詩一篇，作此答之云爾?！保?］46陸機也于此年遷為尚書郎，與賈謐接觸頻繁，故我們可暫且認定“二十四友”集團形成于元康六年(296 年)。

“二十四友”這一文人政客集團，其成員因謀自身政治的發(fā)展而屈節(jié)依附于賈謐，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疏密有間，看似松散、隨意，卻又不失絲連之實。既為文人，天性使然，群體活動又必不可少，像賈謐請潘岳等人為其講《漢書》就是活動之一，而著名的“洛陽金谷園”則是文人集會的中心。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金谷集會”。據(jù)《晉書·劉琨傳》載:“時征虜將軍石崇河南金谷澗中有別廬，冠絕時輩，引致賓客，日以賦詩。”［1］195石崇是金谷園的主人，也是金谷集會的號召者。在他即將外調(diào)之際，召集了這次史上有名的“金谷集會”。

石崇在《金谷詩序》中提到，參加這次集會的共有30 人，每人賦詩一首，以供后來者閱覽。但根據(jù)張金耀的《金谷游宴人物考》所考辨:“金谷游宴之日，王詡、石崇、蘇紹、潘岳確定在場，而其他人在場的可能性依次是:杜育、曹撼極可能，劉硯、歐陽建、棗腆有可能，祛紹不太可能，而曹嘉絕不可能?！保?］在這些人物中，石崇、潘岳、杜育、歐陽建都位列“二十四友”。由于石崇序言中的人物、詩歌都已不可考，故不能肯定“二十四友”中到底有多少人參加這次金谷宴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二十四友”都以“有才學(xué)，能著文”名于世，而據(jù)石崇序言中所述，金谷集會是一次大型的文人聚會，想必“二十四友”中有不少人參加了這次宴會。很多學(xué)者在研究金谷集會時都把它看成是“二十四友”的集會之一。

三 從《為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看潘岳和陸機的關(guān)系

鐘嶸《詩品》卷上:“陸才如海，潘才如江?！保?］44潘岳、陸機同列“二十四友”中，且都是集團主要人物，又是西晉文壇翹楚。但二人心生嫌隙，這從潘岳《為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可明顯見出。

《為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作于元康六年(296年)。陸機《答賈謐詩》自序云:“元康六年入為尚書郎，魯公贈詩一篇，作此答之云爾。”［8］此所謂“魯公(即賈謐)贈詩一篇”，即潘岳的《為賈謐作詩贈陸機》，是潘岳代賈謐所作，所以這是一首代言體詩。理論上講，代賈謐作就是代賈謐立言，站在賈謐的立場上以賈之口吻寫賈之心胸，而不能有執(zhí)筆者自我內(nèi)心情緒的表露。前人對此詩有兩種說法:一是以為潘岳只是執(zhí)筆者，詩全然是賈謐的意思。此詩的受贈者陸機，就是認領(lǐng)賈謐的，所以就有答詩的反擊。何焯在《義門讀書記》卷46《為賈謐作贈陸機詩》云:“‘撫翼宰庭’，注:宰，謂駿也。宰或作紫，非也。按:楊、賈怨敵，岳必不敢代謐為詩，顧及之也?！保?0］908今天也有人認為:“賈謐授意潘岳代他作詩贈陸機，實是出于政治意圖要籠絡(luò)士人。賈謐當(dāng)時憑借賈后權(quán)勢，可謂權(quán)傾朝野。以賈氏為核心的外戚勢力與皇族諸王勢力之間即將展開一場殘酷的斗爭。以陸機的文韜武略，他自然成為賈氏的拉攏對象。賈謐原本與張華、陸機等人并無深交，不能斷定陸機究竟能否為己所用，所以，授意潘岳代其贈詩。如此既可試探拉攏陸氏兄弟，又可不至直接出面?！保?1］二是以為潘岳借此機會表示了自己對陸機的敵視，所以這首詩是既攻擊了陸，又糊弄了賈。細讀此詩，后者有一定道理。這首詩至少不全然是賈謐的意思，詩中對陸機的敵視顯而易見，這種對立的關(guān)系不存在于賈謐與陸機之間，因為賈謐的確沒有敵視陸機的動機，而潘岳對陸機的不滿和敵意由來已久。其原因有二:

(一)岳父含恨——“西陵”結(jié)舊怨

從潘岳踏入仕途的經(jīng)歷來看，岳父楊肇對他有知遇之恩。潘岳12 歲時第一次與父親好友楊肇見面，楊肇就斷定他有非常之才，認定其日后必為國家棟梁，遂“申之以婚姻”［6］90，且每每當(dāng)眾褒獎。名士的獎推，使潘岳很快在士林中名聲鵲起。泰始八年(272 年)西陵一役，晉武帝命楊肇率兵援助東吳降將，攻打吳國。結(jié)果為東吳名將陸抗所敗，潰不成軍，狼狽而還。事后，楊肇被朝廷貶為庶人，不久羞憤成疾，貶官后不到1 年，就含恨而死。挫敗于東吳大將陸抗是楊肇生平最大的恥辱，為此他抑郁而終。當(dāng)時潘岳28 歲，正應(yīng)是仕途大展拳腳之際，岳父楊肇之死給他帶來了親人離去的無限哀痛，更讓他失去了一位仕途上的依靠，從此官場之路更顯艱難。所以多年后，當(dāng)陸抗之子陸機、陸云被征召入洛后，潘岳始終與之不和，縱使潘、陸都投于賈謐門下，皆為“二十四友”同僚，潘岳都一直敵視陸機。據(jù)裴啟《語林》載:“士衡在座，安仁來，陸便起去。潘曰:‘清風(fēng)至，塵飛揚?！憫?yīng)聲答曰:‘眾鳥集，鳳凰翔?！保?1］兩人的話語玄機，如綿中針，針鋒相對。潘岳的《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四言詩，共11 章，每章8 句。其主旨看似敘舊情，落筆卻極其遙遠，從開天辟地“肇自初創(chuàng)，二儀絪缊”說起，接著以3 章的篇幅敘述從伏羲到三國的歷史。何以如此拖沓?第4 章寫道:

南吳伊何，僭號稱王。大晉統(tǒng)天，仁風(fēng)遐揚。偽孫銜璧，奉土歸疆。

這才是潘岳目的所在，旨在蔑視陸機這位“亡國之余”的“南人”身份，“費了無數(shù)筆墨，只是明出晉家為正統(tǒng)，以便罵他為僭為偽也”［12］179，暗示孫吳政權(quán)的不合法性質(zhì)。這對與東吳同始終、共命運的陸氏家族一員的陸機來說，直刺心窩，窘迫難當(dāng)。這不僅是對東吳政權(quán)的侮辱，更是將矛頭指向了吳郡陸氏。家族的榮耀竟被貶低至此，使陸機不得不出手反擊，寫下和詩《答賈謐詩十一章》。這首同樣是四言體詩，11 章，每章8 句。同樣也從歷史落筆，但陸機僅用了1 章將上古史一筆帶過，而以4 章的篇幅著重鋪寫從漢末三國到晉統(tǒng)一這段近代史。

顯然，陸機對魏蜀吳三國政權(quán)的地位認知和潘岳詩中所表述的以孫吳為“僭號”“偽孫”截然不同。他認為東漢末年，蜀國劉備、吳國孫權(quán)、魏國曹操這“三哲”承天命而治理萬民，這三國政權(quán)的存在都是合法且對等的，只是后來“天厭霸德”［7］47，才魏亡晉禪，天下一統(tǒng)。這是對贈詩認定吳國非正統(tǒng)地位提出的反駁。且第11 章云“惟漢有木，曾不逾境。惟南有金，萬邦作詠”，以“南金”北渡，本質(zhì)未變來反駁贈詩中第11 章“在南稱甘，度北則橙”，陸機不卑不亢地駁回了潘岳對東吳政權(quán)的藐視。何焯《義門讀書記》卷46 評《為賈謐作贈陸機》:“發(fā)端太遠。‘子嬰面櫬，漢祖膺圖’，‘面’、‘膺’借對?！畟螌O銜璧’，未有欲稱美其人而斥其故主者。以答詩觀之，潘、陸固難同價矣。”［10］908從潘岳和陸機唱和詩中的論爭來看，兩人矛盾很深，上一代的仇怨在他們身上延續(xù)。同時從他們對“孫吳政權(quán)”地位看法的不一可見當(dāng)時江南人士與北方望族之間的矛盾沖突之激烈。

(二)嫉才妒能——“齊名”生新恨

潘岳對陸機的敵視態(tài)度除了家仇恩怨外，陸機的文才名聲也是一個重要方面。在東吳覆滅、陸氏家族敗落后，陸機、陸云得到晉帝寬容，退居舊里苦讀近10 年，在太康十年(289 年)應(yīng)詔入洛仕晉?！稌x書·陸機傳》載:“(機)與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在二俊’，……張華薦之諸公?！保?］170張華位列宰輔，乃西晉朝廷中頗具遠見卓識的人物，他十分器重陸氏兄弟，對陸機的文學(xué)才華極為推崇。《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注引《文章傳》曰:“機善屬文。司空張華見其文章，篇篇稱善，猶譏其作文大治。謂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為文，乃患多也。’”［13］張華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經(jīng)常指導(dǎo)二陸，如陸云《與兄平原書》云:“往日論文，先辭后情，尚挈而不取悅澤。嘗憶兄道張公父子論文，實自欲得。今日便欲宗其言”;“張公父子亦語云，兄文過子安”;“張公文無他異，正自情省無煩長。作文正爾自復(fù)佳?！保?4］不僅如此，張華還不時提攜兩位，為其引薦當(dāng)時名士，以擴大他們的交友和視野，這在《世說新語·簡傲篇》中有記載。正因如此，二陸才名漸起，逐漸在西晉站穩(wěn)腳跟。

潘岳、陸機歷來都是西晉太康文學(xué)的代表人物，后世并稱“潘陸”。兩人的文才不分伯仲，難分高下?！敖导霸担?、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綴平臺之逸響，采南皮之高韻，遺風(fēng)余烈，事極江右?！保?5］200潘岳、陸機的文學(xué)風(fēng)采對整整一代文學(xué)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自潘岳、陸機之后，文士莫及也”［15］215。西晉以來，關(guān)于潘陸文學(xué)風(fēng)格孰優(yōu)孰劣的評論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眾人以各自的好惡和審美眼光評價二人，毀譽并出。鐘嶸“陸海潘江”之說恰如其分地界定了二人并駕齊驅(qū)的文學(xué)成就。

在《為賈謐作贈陸機》中，潘岳也提到陸機的才華盛名。詩中第5 章至第8 章闡述了陸機入洛前后的情況，因才學(xué)淵博而揚名京都，因德才兼?zhèn)洹⑿雄E可嘉，幾次獲遷，先后出任祭酒、太子洗馬、郎中令、尚書郎等職。一個“亡國之余”能在仕途上有如此成就實屬不易，而作為西晉本土名士的潘岳卻仕途坎坷，屢受挫折，心中難免嫉妒。再者，陸機深受當(dāng)時文壇領(lǐng)袖張華、北方士人馮文羆等人的關(guān)注，成為太康文學(xué)的翹楚，“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11］17。同為太康文學(xué)的代表文人，博學(xué)善政的陸機較之潘岳似乎略勝一籌，潘岳更是心生不滿。

與潘岳對陸機的態(tài)度有怨有妒不同，其從子潘尼卻恰恰相反，潘尼十分欣賞陸機名世的文才，兩人可謂是忘年之交。從潘尼的《贈陸機出為吳王郎中令》和陸機的《答潘尼詩》中可見，兩人之間存在著深厚的友情，交往十分密切，“于穆同心，如瓊?cè)缌?。我東日徂，來餞其琛。彼美潘生，實綜我心。探我玉懷，疇爾惠音”。正如吳淇《六朝詩選定論》卷8 評潘岳《為賈謐作贈陸機》詩所言:“此詩見潘安仁滿肚輕薄，滿懷傾險，總生于一妒。正叔與安仁同為滎陽望族，何為正叔不妒，正叔自以才望不及陸，故情好日篤。安仁自是恃為晉朝一代巨匠，再無出其右者。忽有人焉，陵江而來，以羈旅之人而高名居其上，便有萬分不快處，因而作詩以輕薄之也。”［12］179所論可謂一語中的。

縱觀全詩，看似表現(xiàn)賈謐與陸機昔日的深厚情意，實為借賈謐之手，對陸機進行奚落嘲諷。

“二十四友”為保全自己的政治生命而選擇了相同的政治靠山——當(dāng)朝權(quán)臣賈謐，也因此染上他們?nèi)松畲蟮奈埸c，在仕海沉浮中不斷墮落乃至喪生。潘岳、石崇、歐陽建，為中書令孫秀所誣陷，被殺;陸機、陸云，被奸人誣告謀反，被殺;牽秀，誤信軍命，被殺;杜育，洛陽將陷，被殺。唯有左思、摯虞結(jié)局尚可。左思在賈謐被誅后，退居宜春里，專意典籍;后來齊王冏召為記室督，他辭疾不就;當(dāng)河間王顒部將張方橫行洛陽時，他舉家移居冀州，數(shù)年后病逝。摯虞則一生專志國家大事，“素清貧，遂以餒卒”［1］165。在“二十四友”中，劉琨是一個異數(shù)，親友的凋殘，異族的凌辱，現(xiàn)實的慘狀，使他的思想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變，激起了他保衛(wèi)國家的強烈的民族使命感，不幸的是，在與北方諸胡抗衡中為段匹磾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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