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燕

《絕地之音》是80 后作家馬步升的散文名篇，入選蘇教版《現代散文選讀》“是什么讓我們感動”這一專題。那么，這篇文章中到底是什么讓我們感動呢?作者想要表達什么呢?眾所周知，文學藝術起源于勞動，從最初的一聲聲響亮的號子，到“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這樣簡樸的詩歌，其發(fā)展的每一步都與勞動密不可分。也正因為如此，當一段曲調與勞動結合在一起時便能觸及其本源，并且會產生令人震撼的力量。文中在百米危崖上的打碾莊稼的農人趕著拉碌碡的騾子，揚起皮鞭高聲唱著“咧——咧——”這支無詞無調的曲調，其讓人感動的力量首先來源于這里。

王國維說:“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蔽闹械摹熬啊笔菧羡挚v橫，蒼涼而又猙獰的黃土林，是百米危崖上的兩畝見方的一塊平臺，是杳無人煙的騰格里沙漠。這里是生命的禁區(qū)，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首先會感受到生命的渺小，心中充滿對自然的敬畏。然后便是對在這塊絕地上不屈從自然、憑一己之力頑強生活的人們滿懷敬意。作者在營盤梁腳下艱難跋涉，在陡崖中尋找立足之處，終于感覺到了“在大自然輕描淡寫的惡作劇中，人竟是如此的疲弱”。

所以危崖上頑強生活著的農人才會如此震撼作者，堅強地活著本就是中華民族的品格，余華筆下徐福貴歷經家破人亡，人間磨難莫過于此，但是仍然堅持活下去。這不正是“福貴”這一形象深入人心的重要原因嗎?

所以這一支“絕地之音”其實是一聲關于生命活下去的吶喊，那么這聲無詞無調的吶喊不應該是常見的“啊——啊——”嗎?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咧”是“邊音”，舌尖與上齒齦接觸，嘴角上揚，這是一個標準的微笑唇形。不同于“啊”的憤怒、驚恐，“咧”充滿淡定、平靜、樂觀。在精神境界上，樂觀地活著甚至超過了頑強地活著，不禁使人聯想到顏子居于陋巷而不改其樂的典故，這就是“君子安貧，達人知命”的形象化體現，這是儒家的重要思想，是士大夫的行為準則，也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之一。

這支“絕地之音”讓作者感動得“盈滿了清淚”，如此看來，令人感動的不僅是曲調本身，更是其所蘊含的意義——頑強的生命力、樂觀豁達的精神。曲調本身只是一個載體，是當代陜甘寧蒙黃土高原的人們頑強地活著的象征，它可以是一支曲調，可以是一本書，甚至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事物。

同樣，文中的夯土層、烽縫城嶂、零星的箭鏃則是古代黃土高原上的邊卒、農人頑強地活著的象征，它們則是另一種形式的“絕地之音”，同樣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雖然時隔千載，但黃土高原上人們的精神品質卻從未改變。作者對于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給予了至高無上的贊美。

作者是隨導師考察長城而去，考察長城本身就是對民族文化的探尋，對于作者來說，此行的最大收獲便是這支“絕地之音”，它讓作者感悟到“絕地，才能迸發(fā)絕唱，絕唱永遠是絕地的宿命”。而長城則是整個中華民族在劣勢下抵御外敵的“絕唱”，它是整個民族不屈的生命力的體現，那么長城就應該是中華民族最高亢、最動人的“絕地之音”，它傳達的是整個民族生命的內涵。從這個意義上說，作者此行是圓滿地達成目標了。如此由實到虛深挖下去，“絕地”，絕不僅限于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它可以是一種令人絕望的處境，一個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都可能面臨這樣的絕境。中華民族歷史上曾多次面臨“絕地”。比如“抗日戰(zhàn)爭”，而又一次次高唱出“絕地之音”，那么當一個人面臨“絕地”時呢?所以作者想要表達的不僅僅是讓人們去感受“絕地之音”，而是每個人的心底都要唱起“絕地之音”，這才是文章的意義所在。

再聽那歌聲，“似情歌卻含雄壯，似悲歌卻多悠揚，似頌歌卻兼哀怨，似戰(zhàn)歌卻嫌凄婉……無詞，而飽含萬有，無調，卻調兼古今”。情歌雄壯、悲歌悠揚、頌歌哀怨、戰(zhàn)歌凄婉無不飽含頑強活著的人們以樂觀的心態(tài)去排遣生活的辛酸的味道，頑強者需樂觀，樂觀者才能頑強。一個人是，一個國家是，一個民族更是。而“飽含萬有”是指一切在絕地中生存的樂觀頑強活著的生命，“調兼古今”則是說這種精神在整個中華民族歷史進程中貫穿始終?；蛟S這才是作者如此癡迷于這支曲子的原因吧。

馬步升是甘肅人，生長在這片黃土地上，所以他的作品無不沾染了濃烈的土黃色。在他的筆下，黃土地是有生命的，他在《故鄉(xiāng)天下災荒》中悲壯地寫道:“何況我西北的故鄉(xiāng)所承受的災難何止旱災，水災，震災，霜災，蟲災，風災，雹災、疫災，還有頻仍的戰(zhàn)亂之災，哪一樣災難曾忘記光顧我的故鄉(xiāng)父老?”但那又怎么樣呢?這片黃土地就是這么頑強呵，即便已經滿目瘡痍仍然哺育一方兒女。人們常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頑強的黃土地賦予了馬步升一種絕不向命運低頭的品質。也正是如此，這支無詞無調的曲子才能引起他內心的共鳴，才能使他熱淚盈眶，久久不能忘懷，絕地上的農人跟自己一樣，都是黃土精神的繼承者。甚至，他把黃土地上的一只螞蟻、一只小雞、一只小山羊都賦予了堅韌的品質，這在他的《生命的燈塔》《在山畔松軟的草地上》《路邊有群黑螞蟻》等一系列作品中也可見到。

由此看來，這篇散文除了禮贊樂觀頑強的生命之外，還飽含對賦予自己一生品格的這片黃土地深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