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紅

(湖南省衡南縣茅市鎮(zhèn)初級中學(xué))

莎士比亞的悲劇《雅典的泰門》塑造了兩個壓世者的形象——艾帕曼特斯和破產(chǎn)沒落后的泰門。被稱作哲學(xué)家的艾帕曼特斯的全部哲學(xué)就是對人類的詛咒，尤其是對上流社會的人的丑惡行徑與骯臟的內(nèi)心的揭露，他的揭露往往一針見血，毫不隱諱，他稱所有的趨炎附勢的雅典人為“惡人”，說整個“雅典已經(jīng)變成一個眾獸群居的罪惡之地。在泰門還沒有破落的時候，他便預(yù)言家式地道出:“神啊!多少人在吃泰門，他卻看不見他們?！边@種宴會的實質(zhì)正被泰門因慷慨仁慈而終于破產(chǎn)的結(jié)局所證實。這些是艾帕曼特斯作為厭世者而得出的一些真實的結(jié)論，但較之后期的泰門而言，這些揭露又相對地淺顯了。破產(chǎn)后的泰門的厭世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艾帕曼特斯，他不但厭惡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而且憎恨整個人類，相信“最兇惡的野獸，比起無情的人類來，它們要善良得多了”。因此他詛咒一切人類，不分貴賤高低，這種厭世的程度似乎已脫離了常規(guī)，達(dá)到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而正是這種極端的厭世才能真正表現(xiàn)出泰門在經(jīng)受種種欺騙與背叛之后的那種絕望之情。而且，他們兩人的厭世的初衷與目的也并不相同。

一、基于出身的不同，艾帕曼特斯與后期泰門厭世的原因不同

艾因出身低微，從來沒有也永遠(yuǎn)不可能步入上流社會從而詛咒著上流社會的一切。就象乞丐天生就憎恨一切為富不仁的闊人一樣，即使一個闊人給了乞丐不少的施舍，那乞丐表面上道謝不已，但其內(nèi)心必定對闊人依然痛恨不已。可是他更多的是依靠闊人而活。艾帕曼特斯其實也不過是一個乞丐加無賴而已，他與乞丐的區(qū)別除了有個“哲學(xué)家”的美稱之外，唯一的不同就是在接受別人的施舍的時候，不愿作出一種感恩戴德的假象來表示自己意愿的實現(xiàn)，敢于當(dāng)面揭開上流社會中人表面上的偽裝。說他是個無賴，似乎也并不算過分。他嘴上說要泰門攆他走的話，行為上卻又當(dāng)上了“做一個旁觀者”的角色。當(dāng)泰門吩咐后他備酒食時，他口口聲聲說:“我不要吃你的肉食，他會噎住我的喉嚨。”事實上卻毫不推卻泰門的安排，而且，在吃著泰門為他準(zhǔn)備的酒食的同時，還不忘用“好，吃吧!有錢的人犯了罪，我只好嚼嚼菜根”之類的話來掩蓋自己到泰門家的真正目的——吃肉喝酒，利用泰門的仁慈慷慨以飽自己口福。所以，我認(rèn)為艾帕曼特斯所詛咒的只是自己無法得到的榮華富貴，而不是所有的上流社會。他之所以能夠?qū)ι狭魃鐣械姆N種欺騙狡詐一眼識破，也只是由于他始終只是這個階層之外的人物，才能對這一切看得如此清楚，所謂旁觀者清。在泰門破產(chǎn)隱居海濱森林之時，艾帕曼特斯去看望他，被他數(shù)落道:“你是一個奴隸，命運的溫柔的手臂從來曾擁抱過你。要是你從呱呱墜地的時候就跟我們一樣，可以隨心所欲地享受這浮世的歡娛，你一定已沉溺在無邊的放蕩里，把你的青春消磨在左擁右抱中，除了一味追求眼前的淫樂以外，再也不會知道那些冷冰冰的人倫道德?！薄疤热裟悴皇巧聛砭褪鞘篱g最下賤的人，你就是個奸侫的小人?！边@些對于艾帕曼特斯的厭世原因作出了最準(zhǔn)確的斷定，而且艾本人也無法為自己申辯，只是油滑地轉(zhuǎn)變了話題。另外，艾罵人時的語言也純粹是一種無賴式的反唇相譏。當(dāng)別人罵他是狗時，他說:“你的母親是我的同類，倘然我是狗，她又是什么?”“我要像狗一樣逃開驢子的蹄子”。這都是一種癟三式的油滑，靠的只是耍耍嘴皮子的“功夫”。而后期泰門對整個人類的仇恨，都是出自內(nèi)心的，他曾經(jīng)顯赫一時，富甲一方。在雅典是個舉足輕重的支柱式人物，曾經(jīng)擁有整個世界作為自己的“糖果作坊”，可是，天性中的慷慨讓他無時無刻不為所謂的朋友著想，讓眾多的趨炎附勢的諂媚之徒分光了自己的財產(chǎn)，之后又慘遭背叛與遺棄，從而跌入負(fù)債累累，窮困潦倒的境地，此時的泰門已經(jīng)徹底地看清了人與人之間互相欺詐的虛偽實質(zhì)，所謂的友誼不過是借以巴結(jié)貴人以飽自己私利的幌子。在這冠冕堂皇的幌子下面，一批奸詐無恥的奴才拼命地發(fā)揮其諂諛的“特長”，表演著一幕幕可笑而又可恨的丑劇。幾經(jīng)背信棄義，泰門已經(jīng)心灰意冷。

二、出于不同的厭世原因，艾帕曼特斯與后期泰門厭世的目的不同

正如劇中的一個仆人所說的“連一間可以鉆進(jìn)頭去的屋子也沒有的人，見了高樓大廈當(dāng)然會痛罵的”。如果他也擁有了高樓大廈，他還會詛咒嗎?艾帕曼特斯自己無法步入上流社會，從而詛咒著社會上的一切，他的目的無非是想讓自己也當(dāng)個貴人。“天哪，但愿我也是一個貴人?！边@話是言不由衷地說出來的，正是這句話透露了艾帕曼特斯的真正內(nèi)心。但當(dāng)別人反問他若做了貴人便會怎么樣時，他無法替自己圓場，便說了“我要是做了貴人，我就要像現(xiàn)在的艾帕曼特斯一樣，從心底里痛恨一個貴人”的話，我說他這句話不過是為了掩蓋他的企圖，這從他緊接著的那句話可以得到證實，“因為我不能再懷著痛恨的心情想象自己是一個貴人?！边@說明他要是果真做了貴人，他便不會再痛恨貴人了。這跟那種擁有高樓的人不會再痛罵高樓的主人的道理是完全一樣的。而且，艾帕曼特斯明明知道自己的這種說法經(jīng)不起別人的追問，所有在說了這話之后，馬上便改變了話題，引開了別人的注意力，這種巧妙的掩飾，也只有艾帕曼特斯這個“哲學(xué)家”才能做得到。而泰門呢?他是在看清人情的冷漠，禮儀的虛偽，人心的欺詐之后，從骨髓里產(chǎn)生的對人類的仇恨，他的厭世的目的，就只能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了。“一個人行了太多的善事反是最大的罪惡!誰還敢仁慈呢?慷慨本來是天神的美德，凡人慷慨了卻會損害他自己?！痹谶@樣的是非顛倒的現(xiàn)實社會中，泰門的破產(chǎn)是必然的，無可避免的，而這也正是莎士比亞的人文主義理想破滅的反映。

其實，艾帕曼特斯與后期泰門的厭世并不是一個層次的，艾帕曼特斯只是對于自己所處的地位不滿，尖銳地發(fā)發(fā)牢騷而已，他痛罵虛偽，而他自己卻時時運用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掩飾自己，他嘲笑諂媚，事實上，他一開始上場就已向泰門諂媚，只是手段非常巧妙而已，所以他充其量只能算作一個諷世者，并不是真正的厭世，因為在這世界上，他還有并不討厭的東西。而后期的泰門，則達(dá)到一個恨世者的高度，他所痛恨的是全體人類，整個世界，這使他的形象較之于別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高大得多，同時，他的結(jié)局也很凄涼，留下的墓志銘也更發(fā)人深省。他慘遭人類的無情遺棄，也無情地遺棄了整個人類。

［1］安寧.泰門的模式——對《雅典的泰門》的三重性解讀.語文學(xué)刊(外語教育與教學(xué))，2010，(10).

［2］余烈全.莎士比亞《雅典的泰門》中精神的完美與潰敗.外語與外語教學(xué)，2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