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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照相簡史

2015-07-20 22:37何雨生
雨花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二連紅梅

何雨生

汪立軍和谷紅梅一人手上拿了一個已削好皮的大鴨梨,這是馬路邊上一個擺水果攤的學(xué)生家長硬塞給他們倆的。那個家長客氣得很,力氣又非常大,怎么推都推不掉,兩個人推推搡搡的反而弄得別人以為他們像要打架。鴨梨又圓潤又飽滿,白白嫩嫩的,拿在手上那汁液便汩汩地自動滲透出來。但鴨梨這樣的水果其實最不適宜當眾啃吃,真要想吃也只能片成一瓣一瓣的,在盤子中擺出花樣來,而后用叉或者牙簽叉起來品嘗,非常優(yōu)雅、非常淑女,否則會弄得自己一嘴一臉的汁水淋漓,那就未免有點大煞風(fēng)景了。于是兩人都沒好意思吃,尷尬地舉了半天,任由那白嫩的梨肉慢慢黯淡,而后又變成淺褐色。

谷紅梅個子不高,但勝在膚色白皙,眉眼之間流淌著一股自然清新的氣息。個子不高的女人總能在身體的其他地方把這高度找補回來,譬如胸部或者臀部,所以谷紅梅這兩個部位看上去都有一種超出真實比例的夸張感,汪立軍跟她并肩走在一起感覺很有一種收獲的喜悅。

路旁不斷有相熟的人跟他們打著招呼:“嗨,汪老師,逛街呢!”

“嗯,逛逛?!?/p>

“哎,汪老師你對象真漂亮!”

“嘿嘿,漂亮是吧!”

谷紅梅在一旁可不干了,壓著嗓子罵道:“討厭,這些人說話難聽死了,哪個是你對象???”

“對啊,現(xiàn)在還不是啊?”

“什么現(xiàn)在不是,過去不是,現(xiàn)在不是,將來更不是!汪立軍,我告訴你,我家里又在催我相親了,那人在紅旗電機廠做會計,今天我來的目的就是正式通知你這件事的!”谷紅梅忽然莫名其妙地沖動起來。

汪立軍的情緒—下子低落下去了,他很希望谷紅梅只是在嚇?!滤煽茨且а狼旋X的神態(tài),很顯然不像是假的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梨子,猛然間覺得手上黏黏糊糊的,很像一撮非常惡心的大鼻涕。他狠狠地將它們摔在地上,那梨子瞬間四分五裂、尸骸橫飛。這下谷紅梅臉上掛不住了,惱火起來:“汪立軍,你狗日的什么意思噻,你心里有氣盡管沖我發(fā)好了,男子漢大丈夫的,連這點小小的波折都禁受不起嗎,你撂這個臭臉色給誰看吶?唼!”

谷紅梅接下來還想再說他幾句,可看到汪立軍一副痛不欲生的窩囊相,她的心不覺又軟了下來,主動走過去,親昵地摟摟汪立軍的胳膊,柔聲道:“傻瓜,做不成夫妻不是還可以做朋友么,咱們往后就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行嗎?”汪立軍剛張開口,就有一陣風(fēng)“呼”的一下子刮了過來,把他想要喊出來的話又嚴嚴實實地堵了回去。

倆人都快快不樂地悶著頭向前走,汪立軍想說的話沒說得成,憋了鼓鼓一肚子的氣沒處撒;谷紅梅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心里一時之間空蕩蕩的,也想不出別的來說,又不好意思馬上拔腿就走,倆人只好低著頭毫無目的地四下亂走。

前邊拐角處亂七八糟地擠滿了很多人,有個公鴨嗓子在高音喇叭里聲嘶力竭地喊道:“走一走,看一看味,兩塊錢摸一臺17時‘孔雀大彩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跟著感覺走,彩電就會有!”公鴨嗓子非常敬業(yè),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都喊出一股哭腔來了。

谷紅梅忽然一扭頭,嘟著嘴嗔道:“怎么,你就這點出息啊,不談戀愛難道話也不跟我說了,也不曉得請人家摸摸獎,木頭!”汪立軍腦子短路,真的像一根木頭那樣呆了一下,白眼翻了幾翻,才領(lǐng)悟過來。他好像在跟誰賭氣似的,粗聲粗氣道:“好,你愛摸就摸,最好能一下子摸它個一等獎,也省得我再給你送結(jié)婚賀禮!”說罷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大團結(jié)來替谷紅梅買了五張彩票。谷紅梅留了長指甲,她輕輕地咬著下嘴唇,一張一張地認真刮著彩票上的密封區(qū)。谷紅梅平常做什么事都不著急,慢篤篤的,講究的是有條不紊,一絲不亂,汪立軍很迷戀她咬著嘴角認真做事時的樣子,兩人談戀愛時他常常會癡癡地在旁邊一看就是半天。猛然間,谷紅梅發(fā)出了驚喜的低呼,揚手就喊一旁的汪立軍湊過去。汪立軍想日鬼了,莫不成全場唯一的一個一等獎?wù)娴谋凰绞至耍浚?/p>

谷紅梅刮出了三個紅桃K,雖然不是一等獎的黑桃Q,只是二等獎,但也在有些疲沓的現(xiàn)場頓時引起了一陣轟動。那個公鴨嗓子這時候已緩過勁來,一迭聲地揚聲招呼谷紅梅上臺領(lǐng)獎,“朋友們朋友們,二等獎已經(jīng)摸到了,一等獎還會遠嗎……相信自己,相信命運,不要猶豫,不要徘徊,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待何時……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汪立軍心忽一動,搶先道:“太亂了,還是我去吧,你在這里等我。”二等獎是鄰縣常州生產(chǎn)的一架“紅梅”牌135照相機,汪立軍一掃剛才的頹廢勁兒,興奮地舉著獎品,任憑那些人七手八腳地給他披上一條紅綢帶,接著又呆子女婿似的給別上一朵大紅花,又是采訪又是留影的,半天才下得臺來。

汪立軍說他以前進修過一段時間的攝影,他自告奮勇地去買了一盒進口“柯達”膠卷,“咔嚓咔嚓”,一連給谷紅梅來了兩張單人照,想想還不過癮,又請路人幫他和谷紅梅再拍幾張雙人合影。谷紅梅受其感染,只是略微矜持了一下,便點點頭同意了。幫忙的人是個熱心腸,咋咋?;5厝碌溃骸班?,你們小倆口靠近點,笑一笑嘛!”汪立軍伸手一拉,谷紅梅的頭便不自覺地偎上了他的肩頭……

在一家路邊餛飩店簡單地吃過晚飯后,天已差不多擦黑了,不知怎的,谷紅梅這時也不急著提要回家的事了,她漫無目的地跟著汪立軍四處游蕩。走到一棵樹下,倆人停住了腳。汪立軍一把摟過谷紅梅,這次谷紅梅主動把唇送了過去。接吻動作倆人已做過多次,現(xiàn)在最多只能算是復(fù)習(xí)復(fù)習(xí)已學(xué)過的功課;但這次是在谷紅梅提出分手后,倆人皆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驚喜,所以感覺很不一樣。

自那次摸獎事件過后,谷紅梅有些神思恍惚。那個電機廠的會計她也去相看了,是個不到一米五的小矮子,身材矮小的人大多口氣很大,處處表現(xiàn)得自己很強勢,講話口氣很大,正所謂語言上的巨人。谷紅梅憋了半天,終于沒能堅持得住,搶在吃午飯之前謊稱自己廠里還有事,就想奪路而跑。哪知矮子會計聰明異常,馬上看出其中端倪,搶先一步回媒人道:“唁,一個社辦廠的,還跟咱國營的裝腔作勢,不如算了吧!”

雖然谷紅梅從沒把自己當成白雪公主,當然也可以肯定自己不會嫁給會計那樣的小矮人,但被這樣一種人主動回絕多少還是有點傷了她自尊的。魏華走過來,咬咬耳朵,說:“哎,你的那個汪老師好長時間不來玩了,你們之間沒發(fā)生什么事吧?”谷紅梅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就把事情的原委嘀嘀咕咕告訴了她。魏華一聽,倒笑了:“我看你們蠻合適的嘛,汪老師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除了家里窮了點,其他什么地方配不上你……聽說他要回家開照相館了,嫁給他馬上就是照相館的老板娘啦……”

魏華搖著谷紅梅的胳膊,撒嬌道:“走吧,我們一起去找汪老師拍幾張照片,人家還是高中畢業(yè)時拍了幾張呢,你哪怕就算陪我去過過癮行了吧!”谷紅梅一想,魏華說的話也沒錯,對,找他去,自己摸到的獎被他得了去,自己又被他白白占了便宜,不能就這樣饒了他,看他給自己一個什么說法,明顯的欺負人嘛!

汪立軍并沒有真的大張旗鼓地開什么大不了的照相館,他只是在自家外墻那兒掛了一個小木牌牌,上邊用紅油漆寫著“紅梅照相館”幾個大字。谷紅梅情知上當,狠狠地橫了魏華一眼,魏華急忙招架道:“哎,汪老師,這觀音娘娘我可算是給你請來了,該燒香就燒香該磕頭就磕頭,你們兩個的事你們兩個蓮是蓮藕是藕地解釋清楚,再不關(guān)我什么事了!”谷紅梅此番前來用的借口是取上次拍的照片。照相機我不指望要了,但拍的照片總不能不給吧?汪立軍裝模作樣地找了半天,終于無奈地一攤雙手,紅著臉道:“對不起對不起,上次的照片全都曝光了,所有的照片統(tǒng)統(tǒng)成了一堆廢紙?!痹瓉硗袅④姴]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進修過什么照相技術(shù),他所謂的進修只是在每年學(xué)生畢業(yè)時,跟著那個拍畢業(yè)照的師傅后面搖頭晃腦地看過幾回,看別人干起來貌似很簡單,孰料自己—上手才知其中的水有多深。汪立軍很洋氣地聳聳肩膀,道:“假如你真的想要照片也可以的,反正這照相機也是你摸獎摸來的,理論上講你也可以擁有這照相機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你要照片盡管隨時來拍?!惫燃t梅覺得這話還中聽,心想談戀愛這么久了也沒聽過汪立軍說過如此有水平的話,要是早說何必又弄到今天這個狀況呢。這么想著,她的臉便慢慢地紅了。

谷紅梅的臉紅得很有特點,她不是像染一塊紅布那樣“刷”的—下子就全紅了,她是一點一點地紅,從鼻尖那兒開始,像宣紙一樣慢慢地洇開來,到最后連耳朵根那塊都紅透了,紅得都快滴下來的那種。她情知自己是上了魏華的當,所以她也沒再提什么王芳不王芳的話,只是別有用意地說:“哎,就是可惜了那兩張合照,那還是我第一次跟男孩子合影呢!”汪立軍聽話聽音,忙不迭地表態(tài)說:“不可惜不可惜,不不,可惜、可惜……不過咱們現(xiàn)在就可以補拍的呀!”魏華也笑道:“我來給你們拍,不過,看來我這個現(xiàn)成媒人有喜糖吃了!”谷紅梅恨恨地捶了她一拳,“吃你個頭,小騙子!”

汪立軍家三間五架梁舊瓦房里空蕩蕩的,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家具,只有西邊做新房的那間里面不多的幾件西式家具讓人眼前一亮。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農(nóng)村還沒開始時髦起西式家具,他們普遍對老式家具有一種特殊的迷戀感,認為老式家具從心理上就給人一種穩(wěn)重、富實的感覺,而西式家具怎么看都顯得有點輕浮、淺薄,骨子很輕,搖搖晃晃的,令人很是疑心會不會無緣無故就倒下來。

新房上空吊了天花,不過那天花板不是木頭做的,而是用彩條布掛上去的。那時候彩條布剛剛流行開來,人們暫時還舍不得把這么華麗的東西踩到腳下去,而是高高地懸掛在空中,一道紅一道藍的,花里胡哨的,倒也增添了不少喜慶。

不過最新鮮的還是新房里的那面照片墻,整整一面墻,上邊全是照片,大大小小,足有幾十張。照片主人翁大都是谷紅梅,要不就是汪立軍和谷紅梅的合影,最大的一幅谷紅梅的單人照片據(jù)說是23時,差不多有一個小孩站起來那么高。這些照片并不是汪立軍自己拍的,他現(xiàn)在已正式拜了師傅,跟著鄉(xiāng)里文化站一個搞攝影的老師后邊正式學(xué)習(xí)攝影藝術(shù)課程。

結(jié)婚那天谷紅梅穿了一襲從毗盧鎮(zhèn)上租來的婚紗,谷紅梅穿婚紗很顯身材,加之結(jié)婚當天盤了頭,高高的發(fā)髻和那襲修長的婚禮服把她襯得高挑不少;白色打底的婚紗,越發(fā)顯得珠圓玉潤、唇紅齒白的;這也很稀罕,雖然她穿上婚紗令許多女孩子內(nèi)心暗自羨慕不已,就連那些老古派們也認為新娘子今天確實漂亮,農(nóng)村里有句俗話: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在農(nóng)村對于穿什么顏色的衣服是頗有一番講究的,像白色之類淺色系的衣服一般人根本是穿不出去的,除了淺色的衣服不耐臟,洗多了還容易傷布料外,還因為白色只會錦上添花,絕不可能指望它雪中送炭,它能讓你的優(yōu)點更加突出,同樣也能讓你的缺點愈發(fā)明顯。所以那時候的人除了白色的襯衫假領(lǐng)子,一般是不怎么敢穿白色衣服的,特別是女孩子,即使你各方面條件都符合也不行,老人們會說白拉拉的像是在穿孝服。谷紅梅的膚色穿白衣服很襯,而且會讓她看上去顯得身材修長、婀娜多姿;谷紅梅穿上那身白婚紗,裙裾飄飄,還真有點天仙下凡的意思。但他們還是很不屑地撇撇他們的癟嘴,在他們看來汪家今天這婚禮不管從哪方面看都透露出一股洋化兒的氣息,一點也不大氣。

接下來的節(jié)目開始時又發(fā)生了點波折,因為谷紅梅怎么也不同意鬧洞房。婚禮當天,照規(guī)矩新娘子是不允許多說多動的,得盡量忍著自己的個性,任由來賓鬧去,否則會遭人笑話一輩子的。一個頭發(fā)長長的小伙子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極迅速地在谷紅梅胳膊上捏了一把,非??鋸埖卮蠼械溃骸鞍褑?,小嫂子,你身上咋就這樣香噻,用的什么化妝品???”于是大家都笑得嘎嘎的,活像一群將要被宰的老雄鴨。谷紅梅不笑,也不吭聲,只是繃著臉,兩只細長細長的丹鳳眼斜著豎了起來,緊緊盯著那個叫大連子的活寶。大連子見狀不對,仍自嘴硬道:“你們看啊,小嫂子是不是看上我了!”話說過后,見谷紅梅還是面沉如水,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這下他也心虛了,嘴張了幾張,終于把下邊的話艱難地咽了下去。谷紅梅這才正色道:“我客氣地叫你們一聲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小弟,你們要抽煙我點火要喝酒我拿杯,但哪個再不像話可不要怪我翻臉……”眾人一時冷了場,加上谷紅梅那襲像是從年畫上從電影里走下來的裝扮,他們還真的有點招架不住。當即有人不滿地噓起來,嚷嚷道:“走嘍,人家不歡迎,咱們何苦在這自討沒趣呢!”這中間數(shù)那大連子叫得厲害,他剛剛吃了一個大癟子,這時趁機發(fā)作起來。汪立軍非常尷尬,在農(nóng)村風(fēng)俗里,鬧洞房不僅是一出鬧劇,它更多地象征了這主人家的顏面,鬧得越兇說明你的人緣越好。但他確實又不敢得罪這天仙似的新娘子,只好一個勁地遞煙打招呼說好話。

谷紅梅也沒想到事情會一下子變得如此嚴重,她從汪立軍的神態(tài)看得出來她的這番話無意中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多么惡劣的形象。好在她轉(zhuǎn)機得快,臉上馬上堆滿了笑,柔聲招呼汪立軍道:“立軍,難得大伙兒今朝都這么高興,不如大家一起合個影吧,洗出來后一個人送一張照片,留個紀念!”這話一出,局面好歹控制了下來,眾人一時忘了剛剛的不快,興致勃勃又心甘情愿地被谷紅梅指揮著,一會兒蹲下站起一會兒又翹著腳昂著頭,傻乎乎地排成幾列,汪立軍一人身兼兩職,既是新郎官又是攝影師,竄前跑后,忙得滿頭大汗,調(diào)好焦距,定好位,馬上跑回谷紅梅身邊。“咔嚓”一聲,谷紅梅用一幅集體照的方式在汪立軍家所在的汪家莊成功亮相!饒是如此,婚禮一散,汪家莊立即傳出賣豆腐百葉的汪瘸子家娶了個“王熙鳳”,厲害得不得了,簡直是個“洋辣子”哎!

谷紅梅跟汪立軍結(jié)婚不久就懷上了,一年后生了一個女兒,汪立軍取名汪吟春;過了一年多又生了個小丫頭,這次汪立軍沒取名,谷紅梅循例取了個名叫吟秋。汪立軍一開始還有點不高興,他家是單傳,他很想要個帶把的兒子傳宗接代,但谷紅梅又懷不上了;汪立軍鬧了一陣子情緒也就釋懷了,因為他現(xiàn)在有了自己新的追求方向……

汪立軍有點小聰明,很快他就掌握了照相這門技術(shù)的要領(lǐng),開始有模有樣地當起照相師傅來。照相單純作為一個行當在農(nóng)村來說還算比較新鮮,傳統(tǒng)行當里有大三百六十行和小三百六十行之說,平常的木、瓦匠,鐵匠,剃頭匠,乃至箍桶匠、修鍋匠都算大三百六十行的范疇,而照相的這類平時名不見經(jīng)傳,勉強要算恐怕也只能跟那些育小雞苗的、趟螺螺、扒小麻蝦的混跡于小三百六十行之列。谷紅梅認為這個行當可能生意不會好到哪里去,也是的,哪個吃飽了沒事拍照片玩呢?

一開始上來生意也真的不是太好,一個膠卷總要拍上個三個月兩個月的才滿,但慢慢地汪立軍就把市場打開了:老人都要拍上張把“喜像”留待身后吧,以往畫像的時間又長,坐在那里等人家畫,等得腳都坐麻了,那畫好的像卻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本人,而且還容易泛黃、走樣,哪有汪家這小子來得直接爽快,“咔嚓”一聲全部搞定;生了兒子要拍滿月照,弄個大相框鑲起來,既好看又喜慶;男女青年談戀愛也時髦起拍照片,不管談得成談不成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嘛;加上每年一度的學(xué)生畢業(yè)照,汪立軍竟忙得不亦樂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時髦過一段時間的藝術(shù)照,那時候什么東西似乎一跟藝術(shù)沾上邊便立即身價百倍,陡然上了一個檔次:人留上點長頭發(fā)便搖身一變成了藝術(shù)大師,會做幾個燒餅也能搞個燒餅藝術(shù)節(jié),學(xué)校有藝術(shù)院校,體操里也有藝術(shù)體操,幾個人湊一塊念兩句破詩便堂而皇之地自封為藝術(shù)沙龍,總之那真是個藝術(shù)的黃金時代??!跟陽春白雪般的藝術(shù)照一起流行的還有下里巴人也喜歡的健美褲、蝙蝠衫,那時在照相館拍上幾張穿著健美褲、蝙蝠衫的照片,放大壓塑一下,掛在家中的墻上絕對是一件非常高雅、非常神氣的事情。

二十世紀最后一個十年,照相業(yè)達到了一個過度繁盛的時期,就拿汪立軍所在的那個毗盧小鎮(zhèn)來說,彈丸之地竟雨后春筍般一下子冒出了近十家照相館,什么“羅馬假日婚紗攝影”、“嘉年華影樓”、“臺灣百城公司”等等,他們一家家門臉闊氣裝潢考究,偌大的門庭旁一邊立著一個打扮得妖艷異常的迎賓小姐,燙的不是紅頭發(fā)就是黃頭發(fā),身披緞帶,見人就是一個大鞠躬,鶯聲燕語道:“歡迎光臨!”讓一些沒見過大世面的鄉(xiāng)下人嚇得一驚一乍的。以至于鎮(zhèn)上原先那家資格最老的“人民照相館”沒堅持到一個月就趕忙舉手投降,把店面盤給另一家影樓做了人家的分店。

現(xiàn)在汪立軍感到了危機重重,他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僅靠代課教師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束惰來養(yǎng)家糊口無異于癡人說夢;谷紅梅所在的那家化工廠也因為國家正在加大對小化工的整頓力度,所以也是搖搖欲墜、茍延殘喘,汪家的家庭收入很大一部分就得依賴照相來維持局面,所以面對來勢洶洶的外部競爭,汪立軍當務(wù)之急便是要尋求突破。

汪立軍當然不肯眼睜睜地坐以待斃,他知道自己僅靠正面突破是不可能取得什么大不了的進展的,要想取勝的唯—之道只能是獨辟蹊徑。他苦思冥想了好幾天,終于策劃出一個自己認為還算比較切實可行的點子。

汪立軍帶著家中僅有的幾千塊錢家當出去了一個月,他也沒告訴谷紅梅究竟要干什么。一個月后,汪立軍騎著一匹外地馬戲團退役下來的棗紅馬光榮回歸汪家莊。汪家莊地處江南水鄉(xiāng),這兒的地形并不適合馬的縱橫馳奔,所以當?shù)氐娜艘肟吹今R只有從電視、電影上去過過眼癮,或者就是春節(jié)期間到外鄉(xiāng)人的馬戲團里去看個新鮮,所以汪立軍的馬立即成了大伙兒圍觀的對象!

汪家莊的大小好漢們懷揣著各自兒時未了的英雄夢想,興致勃勃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汪家參觀這匹寶馬良駒。棗紅馬早已被汪立軍親手打洗干凈,配上了一副嶄新的鞍韉,谷紅梅還在馬頭上給戴上了一朵大紅的絨花,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眾人眼前一亮,頓時喝一聲彩。汪立軍鄭重其事地宣布,這匹赤兔胭脂馬可不是買回來拉大車的,也不是買回來給人觀看的,要派大用場的,準確地講它將是一個照相的道具,可不能讓人隨便騎行,必須要來照相方可享受這一特殊待遇,騎馬一次收費五塊錢,照相免費,這叫買一送一。眾人忙呼呼啦啦一哄而上,爭相交錢騎馬、照相。除了汪家莊的老少爺們,旁的莊上也聞風(fēng)而至,呼朋引伴,邀親拉友,汪家莊一時人頭攢動,勢如潮涌,最后居然發(fā)展到要想拍照,須得倚近托熟才能輪班輪得上。那些天,谷紅梅嬌嗔地對汪立軍抱怨,自己數(shù)錢手都數(shù)酸了口好景不長,一開始那馬還蠻照顧大伙兒的情緒,有人騎到它背上時,還會呼呼啦啦地跑上一圈,不用揚鞭自奮蹄??珊芸焖推m沉耍趺创蛟趺催汉榷疾焕聿徊堑模粍硬粍拥罔圃谀莾?,狀若老驥伏櫪,一副死乞白賴的樣子。有小孩子無意中發(fā)現(xiàn)那馬尾很長,便試著揪下一根,棗紅馬居然也是無動于衷,泥塑木雕的一般。眾人分別過了一把或幾把癮,馬又不動不搖,與騎木馬何異,便不再感興趣。

汪立軍早已從中賺了個盆滿缽滿,也不再理會馬的想法,轉(zhuǎn)手賣給了村里一個精神可能有些不太正常的癡漢,那人從小的英雄情結(jié)較濃,這些時一直義務(wù)幫著汪立軍維持秩序、照料馬匹,目的就是更近距離地與那馬接觸,見汪立軍有意相讓,當然求之不得,欣欣然掏出幾千積蓄,買下汪立軍的寶馬,終日過著騎馬打仗的癮去了。

汪立軍學(xué)照相是正兒八經(jīng)拜過名師的,他的師傅就是前邊提到的那位高人,鄉(xiāng)文化站大名鼎鼎的顧二連。顧二連此人經(jīng)歷很是復(fù)雜,他學(xué)照相是在部隊做通訊員時,顧二連不會寫通訊報道,但他又不知打哪搗鼓來一架照相機,每天挎著照相機到處搞點圖片報道。就這樣他糊弄了幾年,直到復(fù)員回鄉(xiāng)。顧二連前前后后當了八年兵,在部隊立過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又做過通訊報道員,復(fù)員時鄉(xiāng)里照顧把他進了鄉(xiāng)文化站做臨時工。

顧二連回鄉(xiāng)時順手把那架照相機也捎帶了回來,他雖然是個臨時工,但因為那架照相機,那些年照相還被認為是門高新精技術(shù),會照相的基本相當于高級工程師一類的人物,所以他混得比他們站長還要吃香。他最喜歡給鄉(xiāng)長書記以及他們的家屬拍照,書記鄉(xiāng)長時不時地在當?shù)匦笊峡吹阶约旱墓廨x形象,自然心花怒放,加之各自婆娘又不斷在枕邊吹風(fēng),混了幾年,顧二連竟然由臨時工搖身一變成為鄉(xiāng)文化站站長。

顧站長跟汪立軍關(guān)系很好,他經(jīng)常調(diào)侃自己的一句話就是:“我雖然也是個文化站站長,但我事實上是沒一點文化的!”所以他非常尊重有一點文化的人,加之那時搞攝影的也很少,一個鄉(xiāng)也就他跟汪立軍兩個人,兩個英雄之間當然彼此惺惺相惜。

他和汪立軍交過不止一次的心,“立軍老弟,你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你得想辦法突破,你要改善自己的處境。相機就是我們的武器,我們要好好利用這個武器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你不能再靠給人拍幾張相片來混日子,你要向藝術(shù)攝影這條路上努力,萬一不小心在哪次大賽上獲個獎,一夜成名,那么好了,什么工作啊、待遇啊馬上會排著隊找上門來……”汪立軍聞言頓悟。

本來經(jīng)過這些年,汪立軍的生意已很不錯了,雖說沒能發(fā)什么大財,但也在全村率先蓋起了三間樓房,一式的扁磚到頂,白瓷磚四面鑲貼,還買了一部“雅馬哈”125摩托車,日子照這樣過下去也可以混混,最起碼溫飽不愁吧;但他迷上了藝術(shù)攝影這東西,用谷紅梅的話就是不曉得疃了什呢倒頭迷魂湯,現(xiàn)在為了拍那些所謂的藝術(shù)照,已經(jīng)有點不務(wù)正業(yè)。一有時間汪立軍就挎著相機出去轉(zhuǎn)悠,經(jīng)常是一天轉(zhuǎn)下來,膠卷拍了好幾個,而生意卻沒做成一筆。照片沖洗出來后還一個人在那里不斷地嘆氣、發(fā)呆,甚至連正常的照片也變得“難看”起來,男人們老是皺著眉,連眼屎也顧不上摳;孩子們拍得也不好看,一個個齜牙咧嘴,笑得連牙根都露出來了;好心好意地幫鄰居家免費拍了一張全家福,結(jié)果照片上東斜西歪,一點也不整齊,白白浪費了若干沖洗費。

汪立軍自從聽了顧二連的話搞藝術(shù)攝影,還增添了幾個壞毛?。旱谝粋€是家里經(jīng)濟開始入不敷出。原來吧每天不管怎樣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小進項的,十塊八塊的,細水長流,積少成多,一年下來也很可觀;自打弄上這藝術(shù)攝影以來,膠卷用了不老少,一個膠卷就是三十多塊,十個就是三百多??!照片拍好后還得買信封買郵票向外投稿,這又是一筆支出,但那些雪片般的投稿信往往又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家里的小金庫開始告急,一年下來竟然第一次出現(xiàn)了赤字,著實把谷紅梅嚇了一大跳。

第二是他學(xué)會了喝酒,而且一喝就醉。以前汪立軍也喝點小酒,但酒量并不大,也就二、三兩的樣子,現(xiàn)在一瓶酒說不定一頓就干下去了。開始還喝瓶裝酒,本地出產(chǎn)的“唯吾知足”酒、“醉菊”、“醉蟹”,最低也得是“高梁特釀”之類,隨著他的酒量增加,瓶裝酒已喝不起了,只好到村頭酒坊打散裝糧食白酒,那酒一喝就上頭,馬上臉紅脖子粗的,但好在酒勁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喝醉后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對自己兩個女兒表露心跡:“別瞧不起爸爸,我好歹也算是個人吧,我總得讓別人知道我這爪,人吧!唉,我這蒼白無用的一生??!”

現(xiàn)在汪立軍在汪家莊人的眼里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二流子,渾身酒氣,摩托車也不開了,谷紅梅不讓開,喝了酒開車肯定不安全,再說又不是出去做生意,閑逛還要開摩托車干嘛,白白糟蹋了那些汽油費。他只好跨上以前那輛打擺子似的老“永久”腳踏車,但腳踏車也沒能騎多久,就被他喝醉后不曉得撂哪個角落去了。好在那匹老馬又回來了,癡漢騎了一段時間,跟一個小孩玩膩了他的玩具一樣,發(fā)覺這馬根本不如他心目中想象的那樣威猛,便吵吵嚷嚷地上門來要退貨,說是放在家里還要喂草喂料,真的太麻煩。谷紅梅好說歹說,退了一半的錢給他才算了事?,F(xiàn)在汪立軍騎著那匹老馬,脖子上可笑地吊著那架老照相機,還是谷紅梅摸獎摸來的那架“紅梅”。新相機家里也有,但谷紅梅不讓他帶出來?,F(xiàn)在倒不用擔(dān)心他會把馬弄丟了,老馬識途,每天早晨迎著霞光把汪立軍馱出家門,夕陽西下,牛羊下括,老馬便會帶著他溜溜達達地返回。

汪立軍終于拍到了一幅好照片,那天出門前谷紅梅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揪著他吵了一通。也不怪谷紅梅吵他,那些天正值麥收大忙,別人家都是一家老小齊上陣,那時候還沒時興收割機收割,所有的莊稼都得靠手工作業(yè)。往年汪家的莊稼都有左鄰右舍的幫忙弄回家,汪立軍從不需要親自下地干活的。但今年日鬼了,往日里處得好好的一幫人仿佛集體約好了似的都不見面了,谷紅梅一個人又要忙里又要忙外的,便讓汪立軍歇下來幫幫她。

汪立軍沒理她,也不跟她吵,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里,唉聲嘆氣,這副神情反而讓谷紅梅害怕了,她忙不迭地打發(fā)他出了門。

整整一個上午汪立軍也沒尋到什么好鏡頭。攝影看上去是個很簡單的活計,調(diào)好焦距,摁下快門就行了,而且看上去好拍的內(nèi)容太多太多了;實際上遠不是那么回事,真的想拍到一幅好的作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還需要攝影者一瞬間的靈感進發(fā)。

臨近中午,汪立軍游蕩到附近的一個小村,村頭有一座木頭小橋,很窄很陡,他剛想打馬過去,身后傳來一陣吆喝:“前邊的讓讓,對不起,讓讓!”扭頭一看,后邊上來一座麥子做的小山!一輛滿載著麥子的板車,一捆捆麥子被整整齊齊地碼在車上,搖搖晃晃的像一座小山。最奇怪的是前邊拉車的居然是個女人,年紀不大,單衣薄裳,由于用力,汗水浸透衣衫,胸前兩只乳也鼓鼓地凸了出來;車后推車的是個男的,光著背脊。

汪立軍感到有點奇怪,再一想,他懂了:原來滿載的板車,前邊拉車的人并不一定要出多大力氣,只要在前邊掌住車把就行了,反而是車后推車的那位更需要出大力流大汗的,加上小丈夫心疼自己的女人,把麥子裝得靠了后,于是那滿滿一車麥子的重量差不多都落到了男人的身上!

俊俏的小媳婦、淡雅的小花襯衫、鼓凸的胸乳、高高的麥子山、陽光下寶石一樣璀璨的麥芒以及麥芒上一只忙忙碌碌的小螞蟻、古樸的小木橋和車后無言的男人,這一切頓時觸發(fā)了汪立軍的靈感,他來不及翻身下馬,舉著相機就是一通“咔嚓”。逆光下的勞動場景,一個非常難得的精彩瞬間被汪立軍眼明手快地定格,畫面明亮而深遠。麥車已拉上橋頂,小夫妻倆見狀也停下車看熱鬧,順便歇歇腳。那小丈夫打趣道:“哎,莫不是人家看上你了吧,不如你就跟人家走吧!”小妻子嬌嗔地捶打了一下男人,順便幫他把背上的一根麥草拈走,“嚼舌根呢你,我跟人家走你舍得???!”倆人一路打著情罵著俏走遠了。

顧二連興奮地舉著那幾張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地說:“老弟,你離成功不遠了,看看,這構(gòu)思,這光線,冷暖對比、對角線構(gòu)圖本來是大忌,但是你在此處理得很到位,而且正好逆光,進一步突出主題,妙手天成啊,妙手天成啊,唉,我怎么就沒碰到這樣的好機會呢!”顧二連要走了那幾張照片,連底片也讓他拿走了,說是照片還有一點點瑕疵,假如畫面留白再少一些,逆光時處理得再巧妙一點,那樣畫面就會顯得更緊湊,他要拿去后期處理一下。

一個月后,縣文化館辦的內(nèi)部小報《二月花》上刊登了汪立軍這幅名為《麥收時節(jié)的愛情》的照片,不過作者名字變成了顧二連和汪立軍倆人。顧二連支支吾吾地解釋道:“老弟,縣里那幫人很勢利眼的,不熟悉的人他們看都不看的,我就把我的名字加了上去,不曉得哪兒日了鬼,怎么把我的名字放你前邊去了呢?”他舉著小報對汪立軍道:“不過也沒關(guān)系,這筆稿費全都給你,你這下成名了,從今往后,你拍的東西就可以叫做作品啦!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農(nóng)民攝影家的!”

汪立軍猶自沉浸在處女作發(fā)表的幸福中,他顧不上去計較他跟顧二連的排名問題,他反復(fù)翻看著那張八開小報,心中不斷狂呼著:“我成功啦我成功啦!”他把所得的二十五塊錢稿費,自己又添了點,買了一條好煙送給了顧二連。

“從此以后我就是攝影家了呀!”汪立軍喜滋滋地想道。

本來汪立軍以為自己從此就將是一個真正的攝影家,今后的攝影之路也將隨之順風(fēng)順水起來。隨著處女作的發(fā)表,汪立軍又接著在那個小報上發(fā)表了幾幅作品,還給自己取了個非常時髦的筆名叫“逆光者”。顧二連不曉得從哪兒拿來一張表格,讓汪立軍交了一百塊錢會費,說是介紹他加入縣里的什么攝影家協(xié)會。

等過了一段時間之后,當初的新鮮勁也逐漸退卻,汪立軍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這一切似乎都不過是個虛名,自己真實的生活好像并沒有因此而改變什么。一幅攝影作品稿費也就三十、二十的,了不得也就四十來塊錢吧,而自己為之所付出的成本也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谷紅梅一開始還蠻高興,看汪立軍的眼神也變得溫柔很多,但后來看這個所謂的攝影家并沒因此給家庭帶來什么實際的好處,反而是個賠本賺吆喝的活計,明顯的吃力不討好嘛!谷紅梅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再后來發(fā)現(xiàn)僅僅擺臉色已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憤怒,便也開始采取一些非正常的手段來限制打擊他的愛好。她非常聰明地把財政大權(quán)全部收回,汪立軍要想支配一分錢也得打報告審批,除了家庭必須的開支外,所有不切實際的費用一律取消,汪立軍這下徹底傻眼了。

汪立軍在顧二連那兒經(jīng)??吹接幸恍┢恋脦缀蹼y以逼視的大美女照片,一個個身材凹凸有致,開始汪立軍很是羨慕老顧有這么漂亮的顧客,后來才知道這是顧二連出去寫生拍的一些模特兒。人體攝影這個新名詞從此一下子進入了汪立軍的腦海里,但顧二連非常嚴肅地正告他,人體攝影并不是隨便哪個人可以搞的,必須具備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或縣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的身份才有資格踏進這個門檻。

一次,顧二連神神秘秘地跟汪立軍說,明天在元竹那兒有一個寫生活動,問他愿不愿意參加,明天會有好多縣內(nèi)外知名的攝影家到場,包括一些圈子里的大人物也將光臨指導(dǎo),屆時正好幫他引薦引薦;假如想去的話,需要交二百塊錢的費用。汪立軍從顧二連那興奮得鼻頭都發(fā)紅的表情看出,明天肯定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活動,而且自己夢寐以求的人體攝影肯定也會有,但二百塊的費用著實讓他為了難。他支支吾吾地想問老顧借,但似乎第一次就得向人家借錢,而且這錢借了什么時候還呢?他猶豫了。顧二連見他不爽氣,便揮揮手道,“小汪啊,做人千萬不能把錢看得太重,錢算個什嘛東西,錢是王八蛋,沒了再去賺,可藝術(shù)是無價的,一旦錯過機會錯過靈感就不再,算了算了,等以后再說吧?!?/p>

汪立軍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谷紅梅已獨自睡去了。春末夏初,天氣轉(zhuǎn)暖,谷紅梅蓋著一條薄薄的小被子,大部分的胴體都露出來了。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谷紅梅的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朦朧間,谷紅梅一個翻身,被子滑落一旁,汪立軍的眼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微露的酥胸、豐腴的臀部、誘人的曲線,汪立軍忙取出相機拍了起來。

雖然谷紅梅的身體他并不生疏,而且這么些年漸漸也有了審美疲勞,但在鏡頭中,汪立軍竟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他陌生而又新奇的谷紅梅,他頓時感到一陣創(chuàng)作的沖動。聽到響動,谷紅梅睜開眼一看,原來汪立軍正給自己拍照。谷紅梅怒了,“汪立軍,你狗日的想干什呢噻!”汪立軍不止一次地想過給谷紅梅拍一些裸照,但谷紅梅很保守,每次兩人都鬧得不歡而散。這一次谷紅梅見汪立軍竟然偷偷拍她,勃然大怒,下床就要收拾他。

哪知這天汪立軍好像吃了什么藥似的,力氣大得要死,拉拉扯扯,依然堅持著給她拍了好幾張。谷紅梅見自己鬧不過他,索性也不管了,直手直腳地往床上一攤,任由他拍了個夠,而后穿好衣服回娘家去了。

這一次的拍攝雖然不是很成功,但好歹讓汪立軍見識了一番人體攝影的意思。他猶豫著挑了幾張給顧二連分享,開始他還怕顧二連生他的氣,哪知顧二連竟很是欣賞,說道:“雖然看得出攝影者跟模特兒配合很不到位,但也正是這個不到位,讓整幅畫面顯得生機勃勃,充滿了一種原始的野性和原生態(tài)的美,不像那些模特兒只是一具毫無生機的花瓶,了無生趣?!彼麌K嘖稱贊,挑了兩張跟自己的幾幅一起去參加省里一個什么比賽。

過了些時日,縣文化館小報的那個編輯說顧二連得了省里一個什么攝影大獎。汪立軍趕忙去向顧二連道喜,不料老顧卻王顧左右而言他,躲躲閃閃地像是有什么心事。汪立軍很是納悶,后來輾轉(zhuǎn)看到獲獎作品,分明是自己拍的谷紅梅的那些照片中的一張。汪立軍怒匆匆地去找顧二連,顧二連開始還蠻抱歉地解釋什么評委是自己的哥們,評獎也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評的;后來看汪立軍還在那兒喋喋不休、不依不饒,他惱羞成怒道:“你拍這些東西,你有資格嗎?說的好聽叫藝術(shù),說得不好聽叫流氓行為。什嘛東西!”汪立軍跟顧二連從此—刀兩斷。

又過了一些時日,汪立軍正在家中閑坐,忽然鄉(xiāng)里派出所來了兩個人把他帶走,說是調(diào)查他拍裸照的事。原來派出所不斷接到群眾舉報,說是有人借拍藝術(shù)照為名,聚眾淫亂,結(jié)果查到其中汪立軍也有份。汪立軍趕忙申明,那幾張照片都是拍的自己老婆,而且自己并沒參加什么活動。谷紅梅開始氣惱,后來見事情鬧大了,也不敢耍性子,忙跑去求情,饒是如此,他還是被拘留了七天才放回來。

原來顧二連他們一伙弄的動靜太大,開始只是跟模特兒拉拉扯扯,毛手毛腳吃點豆腐,后來居然發(fā)展到幾個人在模特兒肚皮上打撲克……顧二連因為組織人員參加流氓活動,被從重判了幾年有期徒刑。

現(xiàn)在再也沒哪個敢請汪立軍去照相,大家都曉得他拍了光屁股照片被派出所拘留了,連兩個女兒也哭哭啼啼地從學(xué)校跑回來不肯上學(xué),甚至還有人在傳言汪立軍有一架特殊的照相機,能透過外邊的衣服拍出別人的光屁股來,以至于婦女們一見他便像見到當年的日本鬼子。

汪立軍騎著那匹老馬,脖子間吊著那架老掉牙的“紅梅”相機,一路跑,一路拍點風(fēng)景?,F(xiàn)在那馬已老得不能再老了,汪立軍都不忍心騎它,更多的時候,還是拉在手上,一個人,一匹馬,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

有時候也跟老馬照幾張照片,老馬似乎很喜歡照相,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模特兒那樣擺著pose。

一次他無意中看到一個老奶奶正在門前做針線,一縷夕照斜斜地打在她身上,那欲彎又未彎的腰,那抿著嘴專注的神態(tài),時不時地拿銀針在雪白的頭發(fā)上“光”幾下,多么好的一幅剪影,拍下來不用剪輯就是一幅生動的藝術(shù)品啊!汪立軍積習(xí)難改,下意識地掏出相機就拍。哪知那老太太反應(yīng)竟是如此之快,聞聲而動,對著他破口大罵,“臭小子,你難道連我這個老太婆也不肯放過!”然后高喊:“不得了啦,抓流氓?。 ?/p>

汪立軍剛想開口,忽然不知打哪來了一陣風(fēng),馬上把他想要喊出來的聲音堵了回去,一下子噎得他涕淚交流。汪立軍認識這陣風(fēng),上一次谷紅梅說要跟他分手,也是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它就不請自到,結(jié)果剛好把他發(fā)出的聲音吹散吹跑了,吹成一縷若有若無的輕煙。這陣風(fēng)仿佛前世與他有怨,總想著處處跟他作對,只要有它在,汪立軍想要說的話似乎永遠也別想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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