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起秀++栗志
〔編者按〕:這篇文章系作者根據(jù)徐福齡先生生前口述整理而成的。作為親歷者,徐福齡先生見證了那場殘酷的侵略戰(zhàn)爭和治黃職工用自己英勇斗爭譜寫的一段不能忘卻的特殊時期的治黃史。在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紀念日即將來臨之際,本刊特編發(fā)此文,借以表達對徐福齡先生以及譜寫了那段歷史的所有治黃前輩的深切懷念。
一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軍悍然發(fā)動了“盧溝橋事變”,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在河南修防處任技術(shù)員的徐福齡密切關(guān)注著戰(zhàn)局變化,為我國將士浴血沙場的事跡所感動。
1937年年底,日寇為迅速實現(xiàn)連貫?zāi)媳睉?zhàn)場的侵略計劃,從南北兩端沿津浦鐵路夾擊徐州。1938年春天,中國守軍與日寇在臺兒莊展開歷時半個月的激戰(zhàn),取得了殲滅日寇1萬余人的巨大勝利,沉重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鼓舞了全國軍民堅持抗戰(zhàn)的斗志。英雄的臺兒莊被譽為“中華民族揚威不屈之地”。
在臺兒莊戰(zhàn)役期間,河南省政府組織了慰問團,河南修防處派徐福齡和宋尊禮參加。慰問團的汽車停在隴海鐵路的一個小站上。徐福齡一下車,就看見地上躺著成群的傷員。傷員發(fā)出的痛苦呻吟聲與遠處傳來的隆隆炮火聲撕心裂肺。不一會兒,一列去后方醫(yī)院的“悶罐”車停了下來,徐福齡和宋尊禮各扶著一位傷員上了火車。“悶罐”車中已有不少傷員,充滿了傷口的腥臭味和呻吟聲。徐福齡看到滿身都是“窟窿”的傷員,不由驚呆了,經(jīng)詢問才知道喪心病狂的日寇使用了早被國際公約禁止在戰(zhàn)爭中使用的“達姆彈”。晚上,徐福齡和宋尊禮躺在鋪著麥草的地上,數(shù)著璀璨的星辰,把每一顆星都作為英勇戰(zhàn)士的靈魂。
慰問團在這個小站待了兩天,每次“悶罐”車來,看到的都是被“達姆彈”打傷的戰(zhàn)士。在返回開封的路上,大家議論著抗戰(zhàn)的前景。有人很悲觀,認為我軍的武器裝備太差,怎么能夠?qū)Ω段溲b到牙齒的鬼子?也有人認為,中國地大物博,只要堅持下去,就能夠取得最后的勝利!
徐州淪陷后,日寇向黃河一帶發(fā)起攻擊,中原地區(qū)形勢日趨緊張。1938年5月中旬黃委會西遷西安時,日本侵略軍已迫近開封,經(jīng)常能聽到敵機的嗡嗡聲,開封人心更加浮動,秩序大亂。河南修防處緊急宣布部分員工移往河南郟縣,其余人員就地疏散,徐福齡也在疏散之列。修防處領(lǐng)導說:“根據(jù)上級安排,每人發(fā)2個月工資,作為疏散費。如果我們打勝了,大家回來各復原職;如果不勝,就各奔前程吧?!?/p>
徐福齡趕忙回家,先讓大哥帶著母親、嫂子和侄女等親屬投奔位于伏牛山區(qū)臨汝縣的侄子家,自己把家里的東西稍做整理,都堆在一間屋子里,對房東說:“欠你5個月的房租,現(xiàn)在我也付不出。就這些東西,2個月為限,到時候我不回來,你想拿啥就拿啥,想用啥就用啥,就算是抵了房錢吧?!庇謥淼秸麴x鋪,對曹掌柜說:“共欠你42元饃錢,我記著賬,你也記著賬。如果我2個月能回來,一定還你。如果不回來,以后也一定還你。”就這樣,忙活幾天,該道別的道別,該辭行的辭行,辦完了這些事情。
6月3日,徐福齡隨身帶一個包袱來到火車站。此時,車站上到處是扶老攜幼、人心惶惶的難民,客車根本就擠不上去。他等到夜里,見沒了客車,問車站工作人員,才知道從開封到洛陽的客車已經(jīng)停開。工作人員指著一列軍車對他說:“這是發(fā)往洛陽的最后一趟車,你問人家讓不讓你坐。”他問也沒問,連抓帶爬上了車,腿也蹭破了,包袱也不知道去向。還沒站穩(wěn),車就開了。
車行不遠,天上就下起了時斷時續(xù)的小雨,好像在小聲哭泣。列車也像一頭疲憊的老黃牛,緩慢地爬行,時開時停,從開封到洛陽,距離不到200公里,列車卻走了一天一夜。
二
徐福齡到了臨汝,從報紙上看到:日軍于6月9日猛攻中牟附近我軍陣地,不斷以飛機、大炮猛烈轟炸,將該處黃河大堤轟毀一段,致使決口,水勢泛濫,甚為嚴重。他曾對黃河堵口問題做過專門研究,深知黃河一旦決口,居高臨下的河水似萬馬奔騰,咆哮洶涌,一瀉千里,勢必造成嚴重災(zāi)難。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對日寇的暴行產(chǎn)生切齒痛恨,也對自己不能履行治黃救民的責任深感悲憤。
徐福齡的大哥見他郁郁不樂,便寬慰他說:“你就是在開封不走,也于事無補,不但不能幫助那些災(zāi)民,自己也會被隔在黃河那邊,那樣,我們只能隔岸相望了?!爆F(xiàn)在是“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時代,只要有“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思想,就一定能夠做出有益于國家和人民的事情。
徐福齡在臨汝住了1個多月,眼看坐吃山空,疏散費快花光了。說來也巧,這天,他獨坐門前,拿著一本書,似讀非讀,忽然見到過去的一輛卡車很像是河南修防處的汽車,就急忙追上前去,邊追邊喊:“停下!停下!”
司機聽見喊聲,探出頭來看了又看,看清了拼命死追的徐福齡,就把車停穩(wěn),下來喊道:“這不是徐技術(shù)員嗎,你怎么到了這兒? ”徐福齡也看清了司機是張志彬,河南修防處的老工友。他像是久別親人的孩子,一把抱住張志彬,氣喘吁吁地說:“可見到咱們的人了!可見到咱們的人了!”張志彬告訴他,修防處已移往洛陽。奉陳汝珍主任的命令,要把一些檔案材料從郟縣運到洛陽,所以路過臨汝。徐福齡說出自己想重新歸隊的想法。張志彬說:“那得去找陳汝珍主任說。我從郟縣回來時可以把你捎到洛陽。”徐福齡高興地跑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家人。全家人都同意他去洛陽。
徐福齡坐上張志彬的汽車到了洛陽,見到陳汝珍主任。陳汝珍招呼他坐下說:“我們一別好像多年不見一樣。”兩人都有同感,說了幾句重逢的話。陳汝珍問:“你知道開封相國寺里有一尊千手千眼佛?”他不知陳主任為何提起那尊佛,就隨口說:“是八角亭的千手千眼佛嗎?開封人都知道呀!”陳汝珍說:“那是我陳慰儒(注:陳汝珍,字慰儒。)在民國十八年力保下來的。當時馮玉祥將軍主政河南,廢廟逐僧,破除迷信,八角亭中五百羅漢已毀,因千手千眼佛外飾黃金,還沒有毀。我以歐美各國重視古物為例,提出應(yīng)該予以保存,所以千手千眼佛才保留下來。” 陳汝珍嘆口氣說:“千手千眼佛也保不了開封,保不了黃河??!”
徐福齡誠惶誠恐地提出復職請求。原以為要費些周折,不料,陳汝珍答應(yīng)得非常痛快,使他琢磨了一晚上的話一句也沒用上。陳汝珍說:“現(xiàn)在技術(shù)人員很缺,你來得正好,就在工務(wù)科工作吧?!惫?wù)科是修防處的主要業(yè)務(wù)部門,但這時沒有多少人,沒有科長,也沒有多少硬性任務(wù)。徐福齡主要負責整理以前的工程檔案,把重要檔案抄寫一遍,以防不測。陳汝珍對大家說:“你們的主要任務(wù)就是躲飛機。不被敵機炸死,就是英雄。”
從1938年開始,日寇飛機頻繁空襲洛陽。每次敵機飛來,天空隆隆的聲音像是催命符,地面上尖利的防空警報聲又像是嬰兒在哭叫,令人心焦。接著,敵機就開始投彈,成噸的炸彈呼嘯著落向地面,頓時燃起熊熊大火,更恐怖的是罪惡的敵機還投擲燃燒彈和毒氣彈。但是,英雄的中國人民并沒有被猖狂的敵機所嚇倒。每次敵機空襲,都能聽到我軍地面炮火還擊的聲音。這些炮火可能對肆虐的敵機無可奈何,卻讓洛陽人民聽到了中華民族英勇不屈的心聲,也仿佛聽到了日寇終將走向滅亡的喪鐘之聲。
徐福齡準備了一個布口袋,把檔案材料都放到口袋里,僅把要抄寫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一聽到警報,馬上把文件塞進口袋,抱著口袋就跑。陳汝珍說:“你這是與檔案共存亡??!”
一天,徐福齡正在工作,母親托人帶來口信,讓他回家一趟。他忐忑不安地回到臨汝,一進家門,不由吃了一驚。原來敵機轟炸,一顆炸彈落在后院,把房子炸塌了半邊,家具炸了個粉碎。幸好家人事先逃避,未受傷害。這次敵機炸死炸傷小學生20多人,炸死十字街群眾多人。他家房東是一位煤礦經(jīng)紀人,也被炸死了。
徐福齡回到洛陽,把家被敵機炸塌的事情告訴了一位同事,這位同事又告訴了其他人員。不久修防處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件事。上至修防處主任,下至普通職工,都向他伸出了援助的手,感動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三
1938年冬,因日寇繼續(xù)西犯,河南修防處又奉命移往西安。從洛陽到西安,乘火車只能走隴海鐵路。日寇占領(lǐng)黃河北岸后,用大炮隔岸對鐵路進行狂轟,飛機不時飛過黃河對鐵路目標濫炸,隴海鐵路變成了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特別是在山西風陵渡,日寇的炮火更為猛烈,以致這里被稱為隴海鐵路線上的“鬼門關(guān)”。
夜幕降臨,修防處全體人員乘坐火車離開洛陽。深夜,一位鐵路工人走進車廂通知大家,說:“要闖‘鬼門關(guān)了,大家做好準備?!毙旄}g心情很緊張,把寫好的遺書拿出來又看一遍,疊好放到內(nèi)衣口袋里。那位鐵路工人經(jīng)驗豐富,責任心很強,叮囑大家:“闖關(guān)時要趴在椅子下面,不要緊張,不要亂叫?!闭f完就出去了。大家依言而做。剛趴下,火車的燈就全熄了。黑暗中,只聽到火車飛速行駛的嗖嗖聲。不一會兒,就傳來隆隆的大炮聲。敵人猛烈的炮火在空中飛舞,火光映紅了天空。火車的速度更快,像一支離弦的箭,迅速闖過了炮彈橫飛的“鬼門關(guān)”。
大炮的聲音逐漸遠去,火車的燈又亮了起來。那位鐵路工人進來通知大家:“你們可以坐起來了,我們闖過來了?!边@時,喇叭里響起了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歌聲感染了整個列車的乘客,會唱的不會唱的,都跟著唱起來。
徐福齡到西安不久,擔心母親的安危,就把母親和侄子、侄女也接到了西安。大人們都覺得闖過“鬼門關(guān)”是劫后余生,可不懂事的小侄女覺得很有趣,還想再闖“鬼門關(guān)”,逗得大人哈哈直笑。
日寇飛機對西安實施了狂轟濫炸。河南修防處辦公和人員居住場所都在離城墻不遠的甜水井街。在城墻下雖然挖有防空洞,但徐福齡為了母親和孩子的安全,在院子里還是又挖了一個能容納四五人的小防空洞。由于敵機頻繁轟炸,甚于洛陽,每日數(shù)次警報,河南修防處從上到下更不能安心工作,躲飛機轟炸成了最主要的任務(wù)。在敵機轟炸最瘋狂的日子,大家就在城墻根上班,或坐或站,商議工作。一旦防空警報拉響,隨著持續(xù)的警報聲,大家就爭先恐后地鉆入防空洞,用手抱著頭伏在地面上,大氣不敢出,屏息諦聽,聽著敵機隆隆聲由遠及近,接著便是爆炸聲。等聲音平息下來,大家又鉆出防空洞,或坐或站,商議工作。如果遇到房倒屋塌,聽到傷者哭喊,大家就不約而同地冒著混雜著硝煙與塵土的氣浪,向出事地點奔去,救助傷員,撲滅燃燒的大火。
有一次,徐福齡剛鉆出防空洞,就見到前邊有一對年輕夫婦。女人緊抱著孩子,孩子哭了,她趕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好像害怕敵機聽到哭聲又返回來一樣;男人則仰望遠去的敵機,高聲叫罵。他聽聲音很熟悉,就走上前去,原來那男的是他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叫王國瑞。兩人相見,分外親熱。王國瑞問他:“跑到西安干啥?”他說:“鬼子打到河南,待不下去了。”王國瑞憂傷地說:“你看西安的樣子,遲早不都一樣。”其實,老同學的悲觀情緒代表了當時很多人的思想。
日寇白天空襲,人們還能有個防備,最怕的是夜里偷襲。西安城里的日諜漢奸活動十分囂張,或給敵機打信號槍,或用手電筒指示轟炸目標。有一次,敵機偷襲西安鬧市區(qū),各商店著火,大火映紅了半邊天。日機轟炸過后,處處硝煙彌漫,房倒墻塌、一片瓦礫。馬路上到處是血肉模糊的尸體,有時門墻上、樹梢上、電線桿上還掛落著肉團與內(nèi)臟,真是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徐福齡家有母親和侄子、侄女,更加提心吊膽。夜里,全家人睡覺都不敢脫衣服,他和侄兒分班守夜,一有警報聲,就趕忙叫起家人,去鉆防空洞。
四
1939年2月,河南省政府會同黃委會及其他有關(guān)部門組成“河南省續(xù)修黃河防泛新堤工賑委員會”。黃委會委員長王郁駿親自同左起彭、徐福齡、林華甫等技術(shù)人員談話,擬派他們回河南參加續(xù)修防泛西堤的勘測和修筑工作。與地處大后方的西安相比,對岸就是窮兇極惡的日寇,肯定要危險得多,但是,一想到要與日寇進行面對面針鋒相對的斗爭,他們都感到非常光榮。
花園口決口后,黃河改道,從花園口折向東南,流經(jīng)河南、安徽和江蘇3省,奪淮河匯入長江,在豫東、皖北和蘇北形成廣闊的黃泛區(qū),成為中日兩國軍隊隔河對峙的分界線。
到達鄭州后,他們奉命查勘了花園口以西的黃河大堤。這段大堤既是扼守鄭州門戶的軍事?lián)c,也是控制決口源頭的防洪重點。但是,從花園口奪流而來的黃河水首先頂沖鄭縣京水鎮(zhèn)一帶,后又沿索須河回流倒灌,對花園口以西的黃河大堤和附近軍事設(shè)施構(gòu)成威脅。他們提出處理措施后,又驅(qū)車趕赴河南省續(xù)修黃河防泛新堤工賑委員會所在地許昌。
工賑委員會主任叫郭仲隗,曾參加辛亥革命,以敢于仗義執(zhí)言、為民請命而聞名。郭仲隗接見了他們,共同擬定了具體計劃。
根據(jù)計劃,工賑委員會很快成立了測量隊。測量隊分兩組,一組由林華甫帶隊,承擔從鄭州到周口的任務(wù);一組由徐福齡帶隊,承擔從周口到豫皖交界處的任務(wù)。測量工作結(jié)束后,在左起彭帶領(lǐng)下,大家日夜工作,很快完成堤防設(shè)計。1939年5—7月,工賑委員會組織沿河各縣民工繼續(xù)修筑唐莊以南的新堤。新堤沿泛區(qū)經(jīng)中牟、開封、尉氏、扶溝、西華、商水、淮陽、項城、沈丘,到安徽界首為止,連前所修,共計筑堤全長316公里。新堤頂寬5米,高出地面1.5~3米。由于趕工搶修,堤身窄矮,又未行硪,工程質(zhì)量較差,然而形成了一條狹長的束帶,把河南境內(nèi)的黃河從西邊盡可能地維護起來了。
整個防泛西堤筑成后,即移交河南黃河修防處接管。修防處為此專門成立了3個修防段。其中,防泛新堤第一段:自廣武縣李西河起,至尉氏縣小崗楊止,堤長117公里,段部設(shè)在尉氏寺前張;防泛新堤第二段:自尉氏小崗楊起,至畢口入淮陽境,再經(jīng)李方口、下爐、八里棚與周口護寨堤相連,堤長98公里,段部設(shè)在扶溝呂潭;防泛新堤第三段:自周口南寨沿沙河右岸至豫皖交界的界首止,堤長100公里,段部設(shè)在淮陽水寨。
1939年7月,中國軍事領(lǐng)導機關(guān)提出“河防即是國防,治河即是衛(wèi)國”的口號,把防泛西堤作為前線陣地,要求嚴加防守,由此,黃河成為抗戰(zhàn)時期的國防線。
忙完大堤后續(xù)尾工后,徐福齡準備完婚。不料,修防處主任苗振武突然找他談話,希望他推遲婚期。
苗振武告訴他,9月12日,我軍朱懷冰部乘沁河水位猛漲之機,在沁河北岸老龍灣扒口,使洪水北流,沖毀道清、平漢兩條鐵路,以斷日軍交通。19日,日軍為排除沁北大水,在木欒店以上沁河南堤五車口扒口,洪水南泄,淹了沁南大片地區(qū)。當?shù)厝罕姙榱藴p少淹沒損失,在黃河北堤澗溝及沁河南堤方陵扒開兩口,使泛水排入黃河。武陟縣政府迫切要求修防處迅速派人,調(diào)查口門情況,擬具堵復計劃。
徐福齡接到命令,心潮起伏,知道兇殘的日寇無惡不作,此去敵占區(qū)有生命危險。他告訴母親,他如有不測,請未婚妻另擇賢婿。當夜,徐福齡和工友丁兆成化裝前往武陟。
丁兆成是武陟人,很快就與當?shù)赜螕絷犎〉寐?lián)系。游擊隊長親自帶兩個人保護他們的安全。他們先后踏勘了五車口、澗溝和方陵等口門。修防處依據(jù)此次勘測結(jié)果提出了堵復計劃。
沁河在傅村東頭拐了一個大彎,俗稱老龍灣。1939年12月初,地方政府征集老龍灣附近民工1000余人,在傅村囤土堵?lián)跄习犊陂T。駐木欒店的日寇于14日凌晨出動300多人,將傅村包圍,見人就殺,遇房就燒,2小時之內(nèi),殺害村民997人,燒毀房舍880余間,制造了駭人聽聞的“傅村慘案”。
河南修防處職工沒有被日寇的暴行嚇倒,積極指導、配合堵口工作,很快堵合了五車口、澗溝和方陵等口門。
五
1940年初,徐福齡被派往防泛新堤第三段,任段長。河南修防處傳達了蔣介石給黃委會的指示,大意是:黃泛區(qū)是阻敵西侵,屏蔽宛洛以及黃河北岸數(shù)十萬國軍后方補給及陪都重慶外圍翼側(cè)安全的保障,所以要執(zhí)行軍事第一、勝利第一的原則,不能因民生關(guān)系,使黃河回歸舊河道,以減少阻敵力量。無論如何,也要維持已形成的黃泛區(qū)格局,把黃河作為阻擋日寇進攻的屏障。
河南修防處在討論蔣介石指示時,大家均感到困難很大。因為蔣介石把黃河作為阻擋日寇進攻的屏障,日寇也把黃河作為侵略的工具。在修筑防泛西堤的同時,黃河東岸的日寇也開始修筑“防泛東堤”。由于黃泛區(qū)主流東移,渦河一帶走水約占全泛區(qū)水量的80%,老泛區(qū)僅占20%?;搓柨h城是日寇在泛區(qū)以南唯一的據(jù)點,如果沙河以北泛區(qū)斷流,淮陽的日寇就可以長驅(qū)南犯。
面對這道難題,第一戰(zhàn)區(qū)和當?shù)卣c河南修防處經(jīng)過慎重研究,于1941年初在泛區(qū)東岸堵塞王盤一帶口門2處,使大溜移至王盤以上江村口門附近上下,減輕了入渦的流勢;同時,將沙河以北黃河入沙河的11條串溝堵塞了8道,保留3條,并于周口至淮陽濟橋段修筑沙河北堤,堤長40公里。這樣,達到既不使泛水大量進入沙河,又不使淮陽以南泛水斷流,阻敵侵犯的目的。
但是,這使第三段的任務(wù)更加繁重,既要負責原來沿沙河南岸周口南寨到界首100公里的防泛新堤,又要負責新完成40公里沙河北堤的修守,每到汛期,軍事當局就指定,周口以上到鄧城20公里的沙河南堤也由第三段負責防守。沙河本身洪澇災(zāi)害就十分嚴重,有“決了母豬圈,淹掉潁州十八縣”之說,如果遇到沙河與黃河并漲,沙河兩岸堤防就更為吃緊。南堤險象叢生,北堤則是腹背俱受到威脅。由于防線過長,河工料物短缺,數(shù)年之間,上下河段巡堤搶險,徐福齡遇到了不少困難。但是在他帶領(lǐng)下,第三段負責修守的沙河南北兩岸堤防始終沒有發(fā)生嚴重決口。
由于戰(zhàn)事日趨惡化,軍事形勢越來越緊張,黃委會和河南修防處又向西遷移,各修防段不能與之直接聯(lián)系。黃河堤防的防守事宜,由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及蘇魯豫皖邊區(qū)總司令部部署。
1942年夏到1943年春,是黃河修防職工最困難的時期,不僅要與洪水斗爭,還要與饑餓斗爭。從1941年開始,河南就開始出現(xiàn)旱情,收成大減,有些地方甚至絕收,人們開始吃草根和樹皮。到1942年,持續(xù)一年的旱情更加嚴重,草根幾乎被挖完,樹皮幾乎被剝光,災(zāi)民開始大量死亡,在許多地方出現(xiàn)了“人相食”的慘狀。大旱之后,又遇蝗災(zāi)?;认x飛來,遮天蔽日,方圓數(shù)十里,數(shù)小時禾苗葉莖盡被吃光。在黃河大堤上,經(jīng)常可以見到把自己親人送到販人市場出售的悲慘景象。
為使全段職工度過災(zāi)荒,徐福齡一次次向駐軍和地方政府提出請求。得到一些糧食后,都平均分給職工。1942年春節(jié)前,駐軍撥給第三段幾百斤豆餅,才使大家度過“年關(guān)”。
徐福齡結(jié)婚不久,因戰(zhàn)事緊張,任務(wù)繁重,整日在工地操勞,很少與妻子團聚。盡管如此,每當匆匆相見,妻子總是強忍離別思念之苦,忙前忙后,盡可能讓他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把需要攜帶的衣物洗得干干凈凈,有條有理地收拾好,以便他隨時穿用。在那饑荒嚴重的歲月里,他的兩個女兒先后降生,生活愈加艱難。由于妻子的傾心關(guān)愛和勤儉持家,他的一家終于平安地度過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艱苦歲月。
用“屋漏偏遭連陰雨”來形容1942年的河南十分貼切。旱災(zāi)、蝗災(zāi)還未過去,水災(zāi)又接踵而來。8月,第三段接到水情電報,說黃河陜州站發(fā)生25000立方米每秒的大洪水。正好河南省政府委員宋垣忠到周口視察黃河。他馬上召集會議,布置防守。根據(jù)水情估計,這場洪水到來,洪峰將由賈魯河流入沙河,首先頂沖周口南寨堤防,并有漫堤可能。當時南寨沙河南堤上有不少民房,為了趕修子埝,防止漫溢決口,宋垣忠決定即速拆除南堤民房,并限兩日拆完。民房拆完后,很快在南堤頂上修起一條子埝。徐福齡還動員全寨居民沿堤防守、嚴陣以待。而洪峰到達后,并不像預報所說。徐福齡后來才知道是預報錯了。實際上,陜州8月4日洪峰流量為17000立方米每秒,多報了8000立方米每秒,致使人力、物力遭受一定的損失。這件事說明洪水預報正確與否,對下游防守具有重大影響,萬萬不可大意。
對于第三段來說,這是虛驚一場,但此次洪水在西華道陵崗堤段上下還是決口7處,到年底堵復6處,剩下的1處到1943年4月才堵合。1943年5月又發(fā)生颶風,道陵崗二次決口,到年底才堵復。
六
1942年12月,蘇魯豫皖邊區(qū)黨政分會主任湯恩伯召集黃委會及蘇魯豫皖4省的代表在安徽臨泉開會,主要研究防范泛河水越沙河南堤繼續(xù)南泛的問題。徐福齡受黃委會指派,作為代表就近參加此次會議。會議由騎二軍軍長何柱國主持,決定成立黃泛視察團,以邊區(qū)總司令部高參鐘定軍為團長。視察團對上自河南尉氏、下至安徽潁上的泛區(qū)河勢和堤防工程等情況做了調(diào)查研究。鐘定軍團長安排徐福齡負責編制河南泛區(qū)培堤計劃。
《黃泛視察團總報告書》強調(diào)指出:河南省工程浩大,如不及時加培堤防,勢必導致泛流改道,國防民生將兩受其害。為保持原有泛區(qū),鞏固抗戰(zhàn)國防,兼顧民生計,在河南境內(nèi)估列培修加固堤防土方為600萬立方米,建議以工代賑,爭取于1943年4月以前完成。
1943年1月,湯恩伯在漯河主持召開第—次整修黃泛工程會議。會議根據(jù)黃泛視察團估列的工程項目,決定當年麥收前完成,并組織工程總處,以何柱國為總處長,負責指揮,以軍工為主,進行復堤工程。
1943年6月,湯恩伯在周口主持召開第二次整修黃泛工程會議。黃委會委員長張含英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議決4項事宜:一是繼續(xù)堵筑未堵塞的口門;二是修筑賈魯河及鄢陵雙洎河堤防工程;三是加修周口以西至逍遙鎮(zhèn)的沙河北堤;四是重點加固周口以東沙河南堤,以防泛黃河水越過沙河。會議依據(jù)黃泛視察團制定的工程計劃,部署了復堤任務(wù),要求當年全部完成。
會議結(jié)束后,張含英正在看報紙,有人給他提意見,說他當委員長要不來錢將耽誤大事。張含英聽后很生氣,拂袖而去。徐福齡在沙河邊送張先生上船。不久就聽說張先生辭去了委員長職務(wù),離開了黃河。那時,防泛西堤既是堤防、又是一道國防線,堤防組織全由軍隊領(lǐng)導,黃委會難以插手。張含英作為一位有抱負的知識分子,想為國家和民族做點事情是很難的。
1944年汛期漲水,風雨交加,沙河北堤受到嚴重沖刷。徐福齡騎車冒雨赴工程查看。在淮陽縣宋雙閣,有1公里多長的大堤堤身已被沖塌二分之一,岌岌可危,但只有工程隊分隊長馮俊卿和工程隊員及少數(shù)民工搶險,人少料缺。眼看著洪水把大堤沖開1個寬約300米的口門。該處原有一道黃河入沙河的串溝,叫宋雙閣溝,1940年修北堤時堵塞,這次又在此處被沖決。
徐福齡十分焦慮。湯恩伯曾提出誰那里開了口,就殺誰的頭。但經(jīng)過調(diào)查,潰水是順宋雙閣溝的老道直入沙河,并未淹沒村莊,也沒有人員傷亡。徐福齡心情稍有安定,馬上冒雨步行到淮陽辛店集,在鎮(zhèn)公所給淮陽縣政府及段部打電話,一方面提出要對沙河南堤嚴加修守,一方面請縣里準備料物進行堵口。洪水過后,徐福齡立即擬定堵口計劃,并于當年底用立堵法把口門堵復。
1945年春天,河南修防處指令徐福齡幫助第二段堵淮陽李方口和下爐兩口門。他帶2個工程隊,將一個口就地堵合。因另一口距賈魯河太近,采取口門外修越堤用圍堤進堵的辦法,在圍堤上予以堵合。
這一年,黃委會新任委員長趙守鈺來到第三段視察。他參加過辛亥革命,擔任過西北軍高級將領(lǐng),從小習武,性情豪爽。他有一個比較特殊的習慣,一年四季都在帳篷里睡覺,到新堤各段視察,也是自帶帳篷。他第一次來第三段時,徐福齡不知道他這個習慣,在段部給他準備了住房,誰知他卻住進了帳篷。他帶著帳篷出差,可能是在長期軍旅生涯中養(yǎng)成的習慣,但確實太不方便了。
抗戰(zhàn)時期,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承受了太多的苦難。1939年,日寇為防止黃河水回歸故道,保護通過故道的汴新鐵路,決定擴大花園口口門。乘進犯花園口之機,在口門以東另挖一個口門,當?shù)厝朔Q之為“東口門”,旋即沖寬擴大,東西兩個口門相距100多米,中間留下一段殘堤。到1944年8月,大水將殘堤沖去,兩個口門合而為一,致使花園口口門寬達1460米。中國軍隊為防止日軍過河進擊和壓縮日偽統(tǒng)治區(qū)域,也采取了主動決堤的行動,在1944年日軍開始打通大陸交通線戰(zhàn)役時,行動比較頻繁,集中在扶溝、西華、淮陽3個縣,計有10余次。作為那個特殊時期的黃河修防職工,徐福齡一次次聽到黃河大堤被人為扒開的消息,在心里暗自為母親河哭泣。
黃河是國防前線,修防職工需要冒著生命危險承擔艱巨的修守工作。有一次,徐福齡正在大堤上測量,忽見很多人匆匆跑來,大喊:“日本鬼子來了,日本鬼子來了!”他知道水寨沒有駐軍,情況緊急,就趕忙安排有家的職工各自回家,讓兩位沒成家的小青年回去幫助妻子轉(zhuǎn)移。他留在大堤上,以防日寇扒堤。由于地方武裝的阻擊延緩了日寇渡河的時間,加上當時河防部隊多是騎兵,增援迅速,敵人人數(shù)不多,不敢輕易過河。他惦記著一家老小的安危,急忙往家跑去。水寨街上仍然門戶緊閉,空無一人。尋到寨后的小樹林里,他才找到逃難的家人,他告訴他們:“日本鬼子走了?!比依仙俨砰L出一口氣。
日本投降前,社會秩序更加混亂,界首一帶,走私販私愈加猖獗,一些修防職工的思想波動很大,產(chǎn)生了不安心工作的情緒,有的甚至暗地里學著跑起了買賣。為了穩(wěn)定職工情緒、提高職工技術(shù)水平,徐福齡和副段長李福昌等及時開辦了職工培訓班。職工通過比較系統(tǒng)的學習,業(yè)務(wù)水平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有些還成為以后黃河修防工作的骨干。培訓班畢業(yè)時,還頒發(fā)了蓋有地方教育部門印章的畢業(yè)證。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8月16日,消息傳到水寨,這個城鎮(zhèn)立刻沸騰了!到處都是鞭炮聲、歡呼聲。鞭炮聲久久不絕,紙屑把街道鋪了厚厚的一層“紅毯”。人們奔走相告,各條街道都成了歡樂的海洋。修防職工歡呼慶祝,徐福齡眼里洋溢著喜悅的淚花。8年了!歷經(jīng)8年的腥風血雨、8年的悲壯慘烈,中華民族終于迎來了這一歡慶勝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