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
我種桂花樹,同時也種下了一個心愿:就是希望一個叫陳家桂的患者快快好起來,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忽有一天聽人說,桂花樹生長緩慢,花期遲,開花也要等到四十年以后,我的內(nèi)心不禁為之一顫:果真是鐵樹開花呀!
初春的寒風(fēng)陣陣吹來,刮得臉上生疼生疼,站在我眼前的弱不禁風(fēng)的桂花樹苗,幾乎要在風(fēng)中倒下去,這又多么像在重癥中掙扎的患者——陳家桂,“我想活下去!要活下去”這是他對我的訴說!這是他對這個春天的大地的高聲吶喊!這是他對這個大地的春天的深情呼喚!陳家桂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人為之動容!
認(rèn)識陳家桂,是通過他姨父——秋哥介紹的。2012年春節(jié)期間,秋哥打電話給我說,他姨侄——陳家桂身患重癥,需要社會的救助。并說你是作家,能不能請媒體出來報道一下,我當(dāng)時說:“媒體是媒體,作家是作家,兩不搭界……”還沒等我把話說完,秋哥就急切地說:“我們是粗人,你見多識廣,給我們指一指路該怎么走?”話說到這分兒上,使得我在電話里沉默了,“那我?guī)麃硪娔恪鼻锔缭陔娫捘穷^說。
第一次見到陳家桂,是在澧縣汽車站邊的一個餐館里。他是坐秋哥的摩托車從幾十里外的道河鄉(xiāng)虎山村來的,捂著一件舊的軍用棉大衣,并用一條紅色圍巾包捆著頭部。當(dāng)時,他雖然穿著很厚的軍用棉大衣,但仍可以看出他的臉部表情木然略顯浮腫?;蛟S是因為背微駝,使他好像抬不起頭來,耷拉著腦袋,說話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大多都是他姨父——秋哥向我娓娓道來,面對面隔二三米都能聽到他粗重的喘氣聲。
他向我展示了幾家醫(yī)院的病歷,其中湘雅二院的多普勒超聲報告單上這樣寫:“右心增大,右室前壁增寬,肺動脈增寬,心房室面無分流,三尖瓣反流(中度),肺動脈反流(輕度),肺動脈高壓疑厚發(fā)性可能性大,請結(jié)合臨床?!眡線診斷書也這樣寫:“雙肺紋理增多,雙肺門稍大,心影稍大,肺動脈段稍膨隆,右心緣稍膨隆,右側(cè)胸膜增厚?!蔽覈糯t(yī)學(xué)上把心尖脂肪叫膏,心臟和隔膜之間叫肓,認(rèn)為是藥力達不到的地方。他所有的病歷上都寫著肺、心臟和隔膜的問題,果真是病入膏肓了嗎?我的內(nèi)心不禁掠過一絲悲涼,但沒表現(xiàn)在臉上。緩過氣來的陳家桂問我,他還有救嗎?他還不想死!他還只37歲!他想活下去!他要活下去!他還要為二位老人養(yǎng)老送終!此時的陳家桂很激動。我安撫他說,我把病歷拿去問醫(yī)生,你回家好好休息,千萬不要勞累。我心里想,我根本沒有能力來救他,我充其量只能算一個不入流的作家,根本沒有調(diào)動媒體的力量。只能這樣想,卻說不出口,我不能對一個求生欲望如此強烈的病人當(dāng)頭潑去一盆冰冷的水。我約下一次到他家里作一下實地采訪,大約可以為他寫一份救助書吧!
再次見到陳家桂,是在他的家中。他家坐落在一個小山坡上,坡面向西,兩間磚瓦結(jié)構(gòu)的平房也朝西。那天他穿一件大紅的棉衣(他喜歡代表生命的紅色),臉上依舊浮腫紅亮,戴一頂灰色的旅游布帽,坐在房前檐下的椅子上,心事重重地面對西邊的日頭。見到我的到來,他走上前來跟我握手,他母親也從里屋捧一杯水迎了出來。他父親不在家,已到自家的山地栽種村里派發(fā)的桂花樹苗去了。
我端上一杯水后,來到左邊的一間屋。這是陳家桂的臥室,臥室里有一張雙人床、一張小方桌、一把三人座涼椅、一組組合柜,屋內(nèi)空蕩蕩的竟沒有電器,而且這僅有的幾件家具還是前妻留給他的,妻子在他發(fā)病的2008年,新婚兩個月后改嫁他人。來到右邊的一間屋,就顯得有些緊促了,但依然沒有值錢的家什充斥其中,這間屋的上半間隔起來做他父母的臥室,下半間就是堂屋及吃飯的地方了,堂屋中間有一方桌,兩邊各有幾把椅子,堂屋左上角還壘了一個半人高的土灶。來到他父母的臥室,也只看到一張本應(yīng)罩帳子而未罩帳子的架架床,被絮下面還墊了一些稻草,一個空谷柜,簡陋至極。我心里想:這怎么湊30萬元的醫(yī)療費呢?后來風(fēng)水師說他家住的風(fēng)水也有問題,房屋斷然是賣不出去的。我問過醫(yī)生,陳家桂的病需要30萬元的治療費,但還不能保證手術(shù)后完全好。他母子二人,聽我說可以做手術(shù),頓時兩眼放光,急忙問我需要多少錢,我說要30萬左右,母子二人一下僵在那里,半晌不作聲了。一會兒之后,他母親向我說起:陳家桂1975年9月12日出生,今年37歲,是虎山村四組全體村民公認(rèn)的“孝子”,對父母極孝順,做事勤快,待人和氣。未發(fā)病前從未讓車禍致殘左腿和右胳膊的父親下地勞動,現(xiàn)在反過來還要我這個患有子宮癌的老太婆子全天伺候他,他心里難受??!哎!頂梁柱倒了,兒媳婦跑了,家底兒也空了……老人家說到傷心處,便一手扯起另一只衣袖揩了一把泉涌不止的辛酸淚。
采訪完畢,我拿出200元錢,硬塞到老人家手中。老人家也吩咐陳家桂從她床底下拿出一包花生,一定要我收下。我說:“我不要花生,給你們的錢太少了,我回去之后把你們家的情況如實反映給政府,讓政府出面募捐,使陳家桂早日得到救治。”老人家見我不要花生急了,要把錢丟給了我,見這個樣子,我忙轉(zhuǎn)彎說:“我不要花生,我在坡上拿兩根桂花樹苗回去栽就行了?!崩先思艺f:“花生和樹苗都得拿,不然,我不拿你的錢!”沒辦法,我只得拿了花生和兩棵桂花樹苗。
當(dāng)天晚上,我含著熱淚為陳家桂寫下了一千多字的求救書,并將求救書放置在我新開的博客上。第二天,將求救書交給前來的秋哥。交代他多復(fù)印幾份,跑政府各部門簽章證實,再求湖南都市頻道報道,并抄了湖南都市頻道的電話號碼給秋哥。
這些事都辦完之后,我還是不放心。除了關(guān)注博客外,還時不時地打電話問陳家桂:“民政局蓋章沒有?”“蓋了。”“電視臺來了沒有?”“說來,還沒來?!薄半娨暸_一直沒來?”“沒來,但政府給了個低保,每個月一百塊錢。”也問陳家桂的身體狀況:“身體怎么樣?”“老樣子?!薄俺运幜藛幔俊薄俺运幘痛罂诖罂诘赝卵?,只吃消水腫的藥。”后來問:“怎么不吃藥?”“沒藥吃了,醫(yī)生不給開藥?!蔽也桓疑顔栂氯ァ?/p>
2013年的冬天是一個溫暖的冬天,在這一個暖冬里,我卻感受到了一股襲人的寒意,陳家桂打來電話說:“我現(xiàn)在穿衣都感覺吃虧。唉,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
霎時,我淚如雨下……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