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明
一
每天凌晨,萬物還基本上沉浸在黑暗中,環(huán)衛(wèi)工老劉就在街邊揮動著他的那把大掃帚了。而在這時,趙秀珍都會橫過門前那條空無一人的公路,穿過一片到處散布著垃圾的雜樹林,來到一堵白色的圍墻前。雖然圍墻比她高出一個頭,但墻角下有一塊墊腳的石頭,只見她雙手緊扣墻頂,往上一躍,雙腿騰挪開來,就像老劉手中的掃帚那般輕巧、靈便,整個人騎在了圍墻上。這時她會坐穩(wěn)身子,得勝還朝似的望望微明的天空,拍拍手掌,手上的灰塵隨著微微的晨風(fēng)飄落。她的嘴角掠過一絲自豪的笑,隨后一縱身跳進圍墻。
剛站直身子,一只壯碩的黃貓搖頭擺尾地朝她走了過來,那藍色的眼睛里透出柔和的光,仿佛見到了一個久未晤面的親人,用貓的方式熱情地同她打著招呼。但趙秀珍心煩,虛張聲勢地飛起一腳,驚得那只貓箭一般射向遠(yuǎn)處。
這是一個很大的院子,有趙秀珍曾經(jīng)耕種和居住的田地和屋場,前些年被一個大企業(yè)征用了,地的南邊蓋了一片片廠房,地的北邊蓋著蓋著突然停下,成了爛尾樓,到處是垃圾和殘垣,一片殘破的景象。趙秀珍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白天有民工在這里工作,企業(yè)要把那沒有使用的廠房拆除。新屋沒住人就要拆,真是錢多了拿火燒。趙秀珍一邊想一邊穿過齊身高的雜草,來到一個泛著幽幽波光的廢水池邊。她每次走到這里都不寒而栗。這是當(dāng)年搞基建時留下的廢石灰池,又大又深,有幾次她險些掉進池里,成了溺死鬼。
池塘邊上有一間還沒來得及拆掉的孤零零的小棚屋,屋檐下睡著一位身穿碎花上衣的婦女,是一個靠撿破爛為生的瘋女人。
“怎么又睡在這里呢?好涼的,又危險,快起來!”
趙秀珍可憐這個瘋女人,常常給她一些食物和舊衣服,那碎花上衣就是她前幾天給的。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覺得她們長相、身高、胖瘦都相似,就像一對孿生姐妹。幸虧這個瘋女人很少有人關(guān)注,穿著破爛,又佝僂著腰,周邊的人并沒有誰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瘋女人哼了一聲,沒有理睬趙秀珍,繼續(xù)做著她的春秋大夢。于是趙秀珍繞過她,很快來到一個兩層建筑前。她摸索著開了門,亮了燈,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是一個企業(yè)食堂,土地被征,沒地種了,趙秀珍就在食堂里做臨時工,食堂里有三個工作人員,她是最勤快最不斤斤計較的一個,所以,每天都是她開門,為了趕時間她天天爬圍墻抄近路。每天圍墻內(nèi)外兩頭忙:要到食堂里上班,要照顧瘋瘋癲癲的丈夫和不是她親生的兩個兒子。同事們當(dāng)面叫她的名字背后卻叫她寡婦。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盡量過好每一天。她是一個極為要強的女人。如今無精打采地揉著面,是因為昨晚幾乎通宵未睡,心情糟糕透頂。近段時間,小兒子要結(jié)婚找她要錢買房,她東揍西揍籌了十五萬,但遠(yuǎn)遠(yuǎn)不夠,未過門的兒媳聽說她還有二十萬在外放高息,昨晚對她軟硬兼施,逼她想辦法拿出那二十萬。她死不松口,小兒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暴跳如雷,就差沒有動手打她。
趙秀珍沒精打采地揉完面時,天已大亮,同事李媽和劉嬸這才姍姍來遲。她們對自己的遲到?jīng)]有感到絲毫不好意思。一個坐在門檻上,一個坐在木箱上,看著趙秀珍忙前忙后,旁觀者一樣。
“秀珍,你怎么了,嘆聲嘆氣的?”李媽關(guān)心地問。
“河北要結(jié)婚,沒房子,這房價天天漲,比六八年的大水還要猛,你說如何辦是好呢?”
“嗨,靠我們每月千把塊錢的工資要買商品房,做夢吧?!?/p>
“是啊,商品房買不起,土地又被征,種田養(yǎng)魚沒得了地方,養(yǎng)家糊口都難,以前還有勤勞致富一說,現(xiàn)在再勤勞也致不了富,別說新房,有個地方棲身就算不錯了!”劉嫂只要一打開話匣,就絮絮叨叨的。
“就是,哪像我們那個年代,我嫁過來時也是沒有屋,隊長曉得了,手一揮屋場里的勞力都到了,和泥做磚,平地蓋房,一陣子就做起了新屋。”李媽說。
“你是不是又想原來的屋場了?告訴你,你想也是白想,俗話說,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劉嫂從門檻上站了起來,端起一個茶杯,喝起隔夜茶。
“你們未必就不想?”趙秀珍有氣無力地反問。
“我說了,想也是白想,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認(rèn)命吧,這就是我們的命啊?!眲⑸┱f。
這時趙秀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放下一個裝面的塑料筐,說剩下的活你們干,我要出去一下。說著,趙秀珍扯下身上的圍裙,不顧李媽和劉嫂的眼色,一個人徑直走了出去。
是的,不僅僅是趙秀珍、李媽,還是劉嫂,包括我們所有的人,誰又不留戀以前的那個屋場呢。
二
我們原來的那個屋場,就像一個巨大的蜂巢,房子連著房子,無論是下雨還是出太陽,出門都不需打傘,只要你走進屋場里的任何一家,不怕雨淋,不怕太陽曬,從張家進,從李家出,不一會兒,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逢年過節(jié)誰家殺豬了,主人家頭等大事就是做豬血湯,用新鮮的豬血和豬下水煮上一大鍋,先用猛火燒開,再用溫火慢慢煮,煮得氣騰騰,煮得香噴噴。主人自己顧不得嘗一口,先用大碗滿滿地裝上,一戶一戶送去讓屋場里的老人和小孩嘗鮮,然后才開始擺桌子喝酒,而這時圍在一起的都是全屋場里的壯勞力。誰不來那就是看主人不起。
兒時,屋場旁還有一棵給我?guī)砜鞓返拇髽?。那是一棵六人合抱的酸楝樹。也許是我特別調(diào)皮,膽子又特別大,屋場里的那些小孩,除了我沒有誰敢爬上去。因為樹上有蛇。那時我們都窮,口里沒吃的,灶里沒燒的,這兩個問題只要上得酸楝樹就都能解決。不懂吧。樹上有鳥巢啊,鳥巢里有鳥蛋,鳥蛋可以煮著吃,煎著吃,味道可鮮啦。樹上的枯枝都是梆硬的,燒起來易燃,沒有煙。對了,酸楝樹還結(jié)果,果實橢圓形,呈褐色,可做豆腐吃。每當(dāng)果實成熟,就會一顆顆掉在地上。到那時,我們屋場里的大人和小孩都會拿著竹籃子或布袋子到樹下?lián)?。一顆果實往往同時被幾個人發(fā)現(xiàn),小孩眼明手快總搶在前面,大人將伸出的手空空地收回,望著小孩微微一笑,或者罵句機靈鬼,便轉(zhuǎn)頭又去尋找。如果同時發(fā)現(xiàn)的都是小孩,那可就好玩了,兩人或幾人先是爭,這個說是我先看見的,那個說是他先看見的,搞得不好還會打上一架。打贏了的當(dāng)然高興,打輸了的受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淚找到家長告狀,說誰歁負(fù)了自己或是打了自己。家長便拉著小孩前去討伐“:這還了得,敢打我家的寶貝?看我不打得他屁股開花?!币贿叴舐暫耙贿吚约旱男『⒓辈阶?,找到了對方,對方的家長也是大聲地鼓勁,“你去打,幫我狠狠地教訓(xùn)教訓(xùn)他,看他還敢打人不。”大人便一邊高聲地喊,一邊抱著那小孩將自己的一只手放在小孩的屁股上用另一只手去打,有的小孩嚇得哭,有的小孩假裝哭,這樣就算扯平了。有頑皮的也不配合,口口聲聲喊著不痛,讓大人哭笑不得。更有家長打個荷包蛋或者炒個蛋炒飯便將來者哄得破涕為笑,眼里還在淚汪汪,口里卻大快朵頤。撿啊搶啊,哭啊鬧啊,整個屋場都沸騰起來。其實,得到了酸楝子,也不是家家戶戶都做得了豆腐的。大人們聚在一起商量,撿得少的給到撿得多的家里,沒閑時間的給到有閑時間的人家,而且,做了豆腐也不是只撿了酸楝子的家里才有吃,是家家都有份的??上?,到了后來,那棵樹被砍掉燒了,那屋場因為地勢平坦可造田,也集體搬到山上去了。
搬到山上的屋場坐北朝南,呈一字形擺著,家家戶戶前有走廊,就是大雨滂沱,屋場里的人相互走動都是不會濕鞋的。那時割資本主義尾巴,房前屋后也不能種瓜栽果,有什么物質(zhì)也不得隨意買賣。我們的屋場里卻不一樣,有一年,大人們偷偷種了一塊辣椒,辣椒結(jié)得又紅又大,盡管大家都沒有菜吃,卻沒有人去摘一只。大人們把辣椒拿到城里去換錢,這有被抓的危險。從我們的屋場到城里有好多崗哨,怎么辦呢?屋場里的人分成若干個小組,有的摸情況、有的打掩護,就像電影里的游擊隊員,有組織有紀(jì)律地硬是把那一塊地的辣椒賣了個好價錢。那時鹽啊糖啊等物質(zhì)是要憑計劃的,我們屋場里的人逢年過節(jié),家家戶戶憑證把糖買回來了,攏在一起做包子。放哨的放哨,和面的和面、做的做、蒸的蒸,然后就像現(xiàn)在搞傳銷似的,將一個個包子賣出去,賺的錢當(dāng)然是家家都有份的。
農(nóng)村里男人是主勞力,我們屋場里的男人,有的去當(dāng)兵了,有的在外地工作,田多人少,勞力缺乏。每到春插、雙搶季節(jié),小孩們就成了主力軍,割牛草、扯秧、插田、抱禾把,不論男女都有活干,都得干活。這時也是青黃不接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我們只要誰手中有粒糖就個個都有糖吃,誰手里有只雞蛋就個個都有蛋湯喝。屋場前有一塊五畝多的大田,有一次我們小孩和大人們都在一起搞殲滅戰(zhàn),隊長要求在短時間內(nèi)把田中的秧插滿,二十幾個人在一起好不熱鬧,炎炎烈日,口渴難忍,有人用瓦罐送來一罐白糖水,大家輪流著喝。李媽往往是最后一個,傳到她時她為難似的說,“還有這么多,我怎么喝得完呢?”
屋場里最熱鬧的事是送國家上交,當(dāng)時的說法是交愛國糧。收了早稻后,將谷子曬干,再用風(fēng)車將癟谷清除,留下那一粒粒飽滿的,黃燦燦的,用嘴一咬,就能發(fā)出一聲脆響的谷子,然后用麻袋裝,用籮筐盛,用土車子拉,用肩膀扛。一個個精神抖擻,你追我趕,喜笑顏開地把谷送到糧庫去。為了搶時間,屋場里男女老少都出動。青壯年勞力還挑起轉(zhuǎn)擔(dān)來,何謂轉(zhuǎn)擔(dān)呢?一個人準(zhǔn)備兩擔(dān)籮筐,裝滿谷子,先挑起一擔(dān)谷子快步如飛走一定距離后放下,再轉(zhuǎn)身去挑另外一擔(dān)谷子,就這樣往返。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我的父親就常常這樣做。那時一面面小五星紅旗插在土車上,插在籮筐里,紅旗飄揚,心情激蕩,衣服被汗?jié)窳?,肚子餓了全都不顧。
每到冬閑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忙年。譬如打糍粑和做綠豆皮子,不但有趣,還可大飽口福。單說打糍粑吧,主人早早把糯米浸好,青壯勞力吆喝著抬來蹄臼,用門板做好案臺。這時陸續(xù)有人前來,嘴里不停地說著恭喜恭喜,打發(fā)財糍粑之類的祝福話。主人家呢,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臉上一律堆著笑,遞煙上茶。等糯米蒸熟了,人到齊了,蹄臼刷干凈了,便將冒著騰騰熱氣的糯米放入蹄臼,來幫忙的青壯年勞力就各自拿起一根早已洗凈的木棍,像打仗一樣圍攏上來。這時的糯米飯,一粒粒晶瑩飽滿,主人會熱情地叫大家趁熱吃一點,但沒有誰真的去品嘗。而這時要是有小孩進來,大人們便毫不猶豫伸出手抓上一大把,攥成一個飯團遞給孩子。煮熟的糯米在蹄臼里搗得半爛時也可扯上一塊來吃,我們叫扯糍粑。扯糍粑吃起來有彈性,光滑爽口香甜,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卻說大家手握木棍,喊著統(tǒng)一的號子,一仰一伏地?fù)v著蹄臼里的糯米,不一會兒,每個人的額頭上滲出細(xì)細(xì)的汗珠。沒有一個偷懶的。沒多久,搗爛了的糯米便粘在一起,像嚼爛的口香糖似的,成為一個球體,被主人搬到案臺上,做成圓圓的大餅形狀,就成了糍粑。將糍粑切成片后,在一個大缸里用冷水中浸泡著,隨時撈起幾塊,可煎可煮可烤,從年頭吃到年尾。即使沒有油水和肉食,糍粑照樣將窮人的胃撐得嚴(yán)嚴(yán)實實,暖暖和和。
三
也許是窮怕了,加上世事滄桑變化,那會兒,當(dāng)我們得知田地和整個屋場要被征時,大家高興得奔走相告,一個個做起了小康夢。
從不學(xué)習(xí)的村民找來市政府的征收拆遷文件,一項項一條條,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拿著計算機對著文件反復(fù)核算,不等國土局的工作人員上門,大家心中就清楚個八九了。你幾十萬,他上百萬。那個給我們帶來了無數(shù)歡樂和溫暖的屋場,那個給我們奉獻了無數(shù)糧食和蔬菜的田地說沒有就沒有了。大家拿到征收款,有的買了商品房,有的在近郊買了地基做新房,有的投親,有的靠友,有的做生意當(dāng)老板,有的游手好閑……原來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都見不了幾張“大團結(jié)”,過著緊巴巴日子的村民,一夜之間都成了富翁。各人都根據(jù)自己的愛好、長處、社會關(guān)系尋求新的生路。
黃沙原本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記得當(dāng)時,他從國土工作人員手中拿到一百三十多萬的存折時就像做夢。兩口子看到存折上的阿拉伯?dāng)?shù)字懷疑自己花了眼,跑到鎮(zhèn)上的信用社把錢全部取了出來,望著那一捆捆、一扎扎,一張張的大團結(jié),心里才踏實了。但錢拿到了家里又犯起了愁,放到何處才安全呢?這里放不是,那里放也不是,最后還是妻子出了個主意,將錢鋪在床板上,兩人睡在錢上,誰也偷不走,踏實。
沒有主意的黃沙欣然同意。兩口子先是同睡一頭,可總是覺得腳頭空空的,有小偷的手伸進來。于是便各睡一頭,兩夫妻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是你的腳碰到我,就是我的腳碰到你,腳一碰兩人又全身一驚,怕是小盜的手伸進來了。每遇貓叫、狗吠,或外面有點什么響聲,夫妻倆就膽顫心驚,生怕有人闖進來,兩人把電燈拉亮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拉亮,“啪”的一聲燈泡炸了,嚇出了他們一身冷汗,兩口子提心吊膽熬到天亮,覺得這擔(dān)心害怕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又只得把錢存到信用社去了。
田地和原來的屋場被企業(yè)用磚和水泥打的實心圍墻圍起來了。開始我們的心里誰都覺得爽,原來我們在田里地里打滾做得黑汗直流,搞不得幾個錢,都恨自己的命苦,怨父母把自己生在農(nóng)村,做夢都想甩掉手中的鋤頭,沒想到真的沒田沒地了又覺得無聊,覺得無所事事。我們中有的人開始想自己的土地了,爬到圍墻上看曾經(jīng)屬于自己耕種的田和地,不時傳來消息:他們把屋拆了,地推了,稻田填了,那可是黑油油的土地啊。仿佛是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人家受了餓,挨了罵,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心在隱隱作痛。
那天黃沙睡得自然醒,吃了一碗蛋炒飯,才穿著一雙拖鞋去串門。做慣了的人閑不住,再說坐吃山空,得找點事做做。他剛出門幾步就聽有人在喊:“黃沙,快點上來,我?guī)闳ヒ娨娛烂??!秉S沙隨聲望去,一輛屁股后面正在吐著煙的中巴車上,木匠黃小晶從車窗里向他招手,他來不得細(xì)想,緊走幾步上了車。車上還有黃大叔等屋場里的幾個人。
“這是到哪里去啊?”黃沙問。
“帶你看光屁股舞去?!秉S小晶說。
一陣哈哈的笑聲后,中巴車向臨近的縣城出發(fā)了。那真是一個好地方。老實巴交的黃沙暈了,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像飛上了天似的云里霧里起來。好酒好菜由他吃。又大又軟的床由他睡。一個個花姿招展的姑娘向他拋媚眼。麻將、紙牌、撲克由他玩。這一玩就是半個月,一玩就玩掉了三十多萬。他戀戀不舍地離開賭場時,黃小晶的手正紅,說是贏了一百二十多萬。黃大叔是只鐵公雞,在那里大吃大喝了就睡,十五天時間長了八斤肉。黃沙勸他也玩玩試試手氣,他說他怕輸,兒子正在追一個城里的女孩,要買小車。錢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沒有它寸步難行,有了它又容易讓人胡思亂想。那陣子不時有新聞傳到我的耳邊:有存款一夜之間輸光的,有拿了錢長期住賓館的,有為借錢吵架相罵的,有賭場得意的,還有吸毒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種種事情都出現(xiàn)了。黃沙輸了錢后,妻子同他吵架,架越吵越大,妻子罵黃沙是個敗家精,黃沙罵妻子不“下蛋”,結(jié)婚幾年狗都沒幫他生一只。后來,兩人吵著吵著就離了。
黃沙一米七的個子,長相也不賴,有房有車,身上還有幾十萬的存款,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離了婚的黃沙走狗屎運,沒多久,一個貌美的少女愛上了他。那個小女子烏黑的披肩長發(fā),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紅的圓臉,一笑一對酒窩窩。黃沙結(jié)婚那天搞得屋場里好幾對年輕夫妻吵架。妻子罵老公是色鬼,說參加婚禮時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新娘子看。鬧洞房時一雙手都巴不得往新娘的身上摸。黃沙的新娘子不僅漂亮還做得一手好飯菜,接著就像母雞下蛋似的給黃沙生了兩個兒子,取名河南河北。
俗話說坐吃山空,過去有田有地,勤也好懶也罷,種了總有收成,起碼大米蔬菜不用花錢,現(xiàn)在是項項都得用鈔票。得想辦法賺錢,黃沙買來一輛新東風(fēng)大卡車搞運輸,他嫌一次拖得太少,便去改裝,加大貨箱容量,跑了一個月,純利近一萬,這可是我們種田時一年的收入啊。他心中暗喜自己選對了路子。夫妻倆的日子過得神仙似的。誰知好景不長,在一次長途運輸中車翻了,他受重傷住進了醫(yī)院,一間三人的病房里還有一個老人和年輕的趙秀珍。開始黃沙天天有年輕貌美的妻子陪伴,想著法兒給黃沙做好吃的,講笑話哄他開心。但好景不長,一日醫(yī)生們會診,說黃沙可能會終身殘疾,沒幾天黃沙的妻子就無影無蹤了??蓱z的黃沙飯都難到口,心地善良的秀珍開始幫他。
農(nóng)村姑娘秀珍已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身體正處在恢復(fù)期,她活潑開朗,性格溫和。那時黃沙處在萬分悲觀時期,沒有想到他人見人夸的妻子說變就變,拿了存折走了人,扔下病重的他和兩個孩子,每每想起他就失聲痛哭。趙秀珍總是想法開導(dǎo)、鼓勵他。每天到食堂幫他打飯,有時黃沙有了胃口,想改善一下伙食,都是由趙秀珍一手操辦。妻子離他而去,陌生人卻把他當(dāng)親人照顧,黃沙幾次感動得流淚。
俗話說禍不單行。那段時間,黃沙的兩個兒子竟然也同時患惡疾住進了醫(yī)院。病床上的黃沙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要出院的趙秀珍。出錢請她照顧他一家。那時,趙秀珍正在為治病欠下的債而煩惱,沒想到在病房里就找到了工作。河南、河北與趙秀珍很投緣,三人相處融洽,只有二十多天,兩兄弟就先后出院了。接著奇跡出現(xiàn),一個多月后黃沙也康復(fù)出院。趙秀珍覺得黃沙雖然年紀(jì)大,且有兩個小孩,但人還不錯,而且會開車賺錢,便嫁給了他。
黃沙和趙秀珍結(jié)婚后日子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黃沙搞起了他的老本行———開車跑運輸。趙秀珍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家和萬事興,家里的存折沖上了七位數(shù)??嗳兆永镩L大的趙秀珍慶幸自己找了一個會賺錢的丈夫。
有道是錢會找伴,因修鐵路她家里又遇到了拆遷,存折上的數(shù)字又前進了一位。是該休息的時候了,她鼓勵丈夫多注意身體,少跑長途。沒有了追求就有了空余的時間,黃沙開始找樂子打發(fā)光陰。撲克、麻將是消磨時光最好的工具。吸取上次的教訓(xùn),開始黃沙純粹只是玩玩,玩久了覺得沒有點刺激沒有味,于是就玩點錢,于是黃沙死灰復(fù)燃,云里霧里,從而一發(fā)不可收拾。從小到大越玩越有勁,后來還與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賭錢、溜麻古、吸毒。存折上的數(shù)字越變越小,黃沙的脾氣越來越大,不是怪趙秀珍的話多了就是怪菜放咸了,動不動把她打得鼻青臉腫。趙秀珍把丈夫送到戒毒所,他一出來更加變本加厲。趙秀珍忍無可忍,跳進池塘幸被搶救及時撿回了一條命。黃沙徹底醒悟了,他深知趙秀珍當(dāng)后媽的難處,為他付出的艱辛太多太多,忍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于是黃沙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又干上了老本行,開車跑起了運輸。在一次運輸途中毒癮發(fā)著,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幸的事發(fā)生———車翻了,醫(yī)院住了半年撿回了一條命,但一直昏迷不醒。趙秀珍日夜守在黃沙身邊,幫他翻身,為他抹洗,給他講故事,經(jīng)歷了五百多天,功夫不負(fù)苦心人,黃沙終于醒了,卻落下了個瘋瘋癲癲的毛病。
趙秀珍那天走出食堂后,再沒有回到食堂也沒有回家。
“媽失蹤五天了?!币惶?,河北終于感到不妙了,告訴哥哥河南和女朋友張小玉。
“你們逼她拿出二十萬,這等于是割她的肉,不失蹤才怪呢?!焙幽弦桓锻媸啦还У目谖恰?/p>
“照我想,你媽早就應(yīng)該玩失蹤了,在你家里守活寡還要受你們的氣。”張小玉一臉無辜,仿佛趙秀珍的出走與她沒有任何干系。
“走了也好,不要我們養(yǎng)老送終了?!?/p>
“好?我原來還在想,家里有個不要錢的保姆,現(xiàn)在洗衣做飯都得自己干?!睆埿∮裾f。
“只要你嫁給我,洗衣做飯的事我全包了。”河北說。“做夢吧,你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要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過日子?你媽就這么走了,那十五萬呢,還有那二十萬呢?錢沒留下一分,這婚怎么結(jié)?”
太陽老高了,河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邊響起昨晚同張小玉的對話。他一躍而起,穿著短衣短褲跑進趙秀珍的房間翻箱倒柜尋找起來。
“公安來了。哈哈,公安來了?!秉S沙傻傻的笑著一邊拍手一邊說。
“滾!滾開!”河北沖父親吼著。
四
太陽火辣辣的,河南打著赤膊和他一幫兄弟在喝冰啤酒。他一口一杯連續(xù)干了好幾杯,一個外號猴子的小兄弟拖著棍子樣的腿,端了滿滿一杯酒走到河南面前敬酒,“大哥,聽說你媽媽不見了,我們兄弟們?nèi)フ艺???/p>
“找你媽,你媽媽跑了,你去找嗎?”河南笑。
“哈哈!大哥自由了,大哥自由了,喝酒!”一片碰杯聲。
“晚上我請你到老地方吃冰花,好不?”喝回酒回到家,河北在電話里約張小玉。
“不去,我家里也不同意我去,你就死了那個心吧,房子都沒有還想娶老婆?”張小玉的話硬邦邦。
河北把手機摔在床上,鼓著眼睛朝天花板吼道,“死婆娘走了,一分錢也不留給我,該死!”他在心里還是放不下張小玉,便將所有的氣都撒在了后媽趙秀珍身上。
愛情這事在河北看來說不清道不明。他心里十分清楚,張小玉是個愛錢如命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去愛。他同她斷斷續(xù)續(xù)談了三年,開始張小玉想河北家經(jīng)歷了兩次征收,家里應(yīng)該有存款,對河北好得不得了,后來聽說他家里沒有錢,就同河北分開了,跟上了一個老板,半年后老板把她甩了。但河北就像著了魔,對張小玉仍然一往情深,發(fā)誓非她不娶。經(jīng)歷了感情波折的張小玉此時也變了態(tài)度,提出只要在城內(nèi)有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就嫁給他。
環(huán)衛(wèi)工老劉有一個星期沒有看到趙秀珍了,跑到哪里去了呢?也沒有一聲招呼,以前她外出最多是天把時間。老劉一邊掃地一邊想。一股異味隨著微風(fēng)吹了過來,他縮了縮鼻子,那異味兩天前就直往他鼻孔里鉆。太陽隨著他揮動的掃帚在升高,異味隨著他一步一步的腳步在加濃。他嗅著鼻子,感覺到那刺鼻的異味是從那水泥圍墻里飄出來的。要追個究竟,他甩下手中的掃帚,像趙秀珍那樣翻過圍墻,沿著那怪味飄過來的方向,眼睛睜得大大的,雙腳就像探雷器一寸一寸往前移,刺鼻的味道讓他的胃翻江倒海,他忍不住一連嘔了幾口。他的瞳孔放大了,人驚呆了,一具穿著花格衣的尸體浮在眼前。
“趙秀珍找到了?!?/p>
“趙秀珍死在石灰池里。
看熱鬧的人從四面八方涌來,人們議論紛紛。
“死在人家的院子里,企業(yè)要賠錢的?!?/p>
“怕要賠幾十上百萬呢?!?/p>
“那是,就她那在外面混的河南就不好對付,還有河北?!?/p>
“這下熱鬧了!”
河南、河北來了。媽??!娘啊哭了一場。
“哭!哭什么??!當(dāng)大事。要節(jié)哀順變,去準(zhǔn)備葬事吧。”一個長者說。
“這是趙秀珍嗎?人腫成那樣?!?/p>
“他兩個兒子都認(rèn)了,難道還有兒子不認(rèn)得媽的?”
“看他們賠多少錢,不行就把尸體抬到廠門前去?!庇腥顺鲋饕?。
河南望著那人微微一笑,心里在說,這事到了我飯碗里,還用得你教。
河南對河北說:“快去找人,年紀(jì)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先把廠大門堵了再說?!?/p>
“這一下到哪里找人呢?”
“一百塊錢一天,出錢請啊,要張小玉的父母、爺爺奶奶都來”。
“她不理我了,會來嗎?”
“那個見錢眼開的家伙會不來?”
企業(yè)的大門被堵了。河南河北兩兄弟同企業(yè)負(fù)責(zé)人坐上了談判桌。
張小玉穿著孝衣,指揮著河南的那幫小兄弟,不停打著電話,向外界發(fā)布悼唁信息。來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人多人情就多。張小玉想,趙秀珍沒有出走,那么那十五萬元就還在。現(xiàn)在人死在廠里,廠里要賠錢,人情錢也要收,這房款說不準(zhǔn)就到位了,想起這些她就來勁。
是河南把噩耗告訴黃小晶的。現(xiàn)在天災(zāi)人禍的事情太多了,節(jié)哀順變吧,我找人來幫忙。黃小晶說。他開著一輛中巴車,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接著人。這樣的大事凡在家的都必須趕過來幫忙,至少一戶一個人,不論貧窮富貴,不論官職大小,就是在外地也得趕回來,這是我們原來那個屋場里的慣例,黃小晶和幾位前輩一直堅持著。有幾個做生意的說手頭接了活要趕時間,來不了,沒關(guān)系不就幾個錢嗎?多少我來出。也有強調(diào)其他理由的,好的,沒關(guān)系。你家老人百年后你自己背上山去,我不去也不要其他的人去。黃小晶的每個電話和回答都干干脆脆,利利落落,沒有情面,沒有商量的余地,大家服、大家聽,不服不聽也不行,誰家的老人都有百年后的日子,誰都不能單獨一家人把這事辦好。就這樣他把原來我們那個屋場里能聯(lián)系上的人都拖來了。屋場被征收了,大家分開了,雖說不在一起居住了,原屋場里人家的紅白喜事卻都是黃小晶出面張羅,他不僅出力有時還出錢。他原是木匠,手藝高超,做事很講信譽。做手藝的人都有一個壞毛病,接了活東家干幾天西家做幾日,從來不一次性把事情做完。張家、李家、王家輪著做,這樣才能保證自己有做不完的事,而東家是最不愿意的,你接了活開了頭,別人再來做又難理出頭緒,那些材料一放就是幾天半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有的接媳婦,嫁女定了日子,發(fā)了請?zhí)?,時間萬萬不能變,要做的東西不做好是不行的,常常搞得很傷神。而他不一樣,接一家的事就干一家的活,說什么時間來就什么時間來,講什么時候做完就是加班加點都要完成,一言九鼎,從不推遲半天,所以請他的人多。手工做事累而且慢,他就添置一些機械,做起活來更是得心應(yīng)手。他的征收款加上那次賭錢贏的已經(jīng)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了,他不上門做事了,他要辦廠,他要當(dāng)廠長,他如愿了。生意出乎意料的好。他生產(chǎn)用的木材都是從鄉(xiāng)下收購來的,濕木不便做家具,他就自己做了個烤房把木材烤干,不料一次失火了,熊熊烈火要把他的木工廠吞噬,幸有工人們奮不顧身將火撲滅,使他少受損失。這件事后他更加尊重工人們,更加注意企業(yè)的管理,廠子越辦越好,錢也越賺越多,屋場里的人都說是那把火把他燒發(fā)了。企業(yè)發(fā)展了,老板當(dāng)大了,他人反而更低調(diào),待人更熱心。誰有什么困難他都熱心幫助,屋場里的人誰沒事做都可以到他的工廠干,誰生活出現(xiàn)困難他都伸出援助的手。所以原來屋場里的人凡遇大小事情,有什么困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他從不拒絕,想盡一切辦法把事情辦好。他書讀得不多,人仗義,敢于直言。慢慢的他在我們這個拆遷戶的圈子里成了最高權(quán)威。河南看到黃小晶拖了一車的人來了,底氣更足了,本來就是街上小混混的他,平日都無事找事這下輪上大事了,他帶著那幫兄弟上蹦下跳,開口一百八十萬的賠償一分錢也不能少。
“黃叔,你帶人幫我堵廠大門,堵門的人越多越好,我每個人每天出三百塊錢,算是辛苦費?!焙幽险f。“還管盒飯,口渴了有礦泉水,等下我們還送塑料登子來,一人一把?!焙颖毖a充。
“你們兄弟倆想得還蠻周全啊?!?/p>
“出手也大方。做天小工也只有一百多塊錢,要是還有一包煙就更好了”。
“好,一人一包芙蓉王?!焙幽袭?dāng)即表態(tài)。
“上吧。”一幫人圍著黃小晶。
“這事我不能做?!秉S小晶想了一會兒說。
“怎么,我們不是來幫忙的嗎?”有人問。
“黃叔,你們來幫忙,我們還出錢這不很好嗎?”河南說。
“就是,這年頭誰還跟錢過不去,不要白不要?!庇腥瞬逶?。
“堵個廠大門算什么,市政府的大門都三天兩頭被人堵呢。”有人說。
“堵門?為什么要堵門呢?我們是來幫忙的,趙嫂子自從到了我們黃家,受了不少氣,吃了不少苦,把河南、河北拉扯大不容易。我們來幫忙是來盡自己一份心。她遇到不幸我們都難過,要求賠償也是應(yīng)該的,但是為什么要堵門呢?他們不是同意與河南談嗎?再說我們?nèi)ザ麻T,兩兄弟出錢,如果我們收了錢那性質(zhì)就變了,變成違法行為了。這萬一追究起來我們是有責(zé)任的?!秉S小晶說。
“這話有道理,我們來幫忙不能幫倒忙?!?/p>
“膽小鬼,哪里有這么嚴(yán)重啊?!?/p>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大家不要爭了。我們來幫忙是來盡心的。我們都是自愿的。還是老規(guī)矩,我負(fù)總責(zé),我們幫廚的幫廚,接客的接客,傳菜的傳菜,要去堵門的我也不擋?!秉S小晶說話干脆。
有三五個人堵門去了。河南、河北兩兄弟帶著。張小玉不知從何處請來了十三個老人加上河南那幫兄弟,總?cè)藬?shù)達到六十多人。
河南打出了幾條橫幅:
“還我媽媽!”。
“還我女兒!”
“征地不用是違法行為!”
……
時不時他們還喊著口號。
他們的口號特別響亮。他們的情緒十分激昂。他們的力量企業(yè)沒有小看。派出所來人了。公安局來人了??h政法委的書記親自來了。河南跳得更兇,“來啊!把我抓去啊。再不答應(yīng)我的條件,我就把冰棺抬過來!”人越聚越多,張小玉一身孝服,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慘兮兮。她沖進廠長辦公室,罵廠長不得好死,要同廠長同歸于盡。廠長安慰她莫激動,要節(jié)哀順變,為她倒茶,她接過茶就往廠長身上倒。
政法委書記親自主持會議聽情況。企業(yè)負(fù)責(zé)人說,河南又是堵門又是胡鬧真是太不像話了,天曉得那趙秀珍是如何落到池子里的,再說又不是沒有門,她為什么天天翻圍墻,我們門衛(wèi)也有制度,翻圍墻要重罰。
重罰?你罰誰呀?現(xiàn)在人都死了。制度?你的制度管誰呀?你們早干什么去了?有制度怎么不落實?不執(zhí)行?不重罰?按照年前簽訂的治安責(zé)任狀,要重罰的是你們。政法委書記說。
重罰,我們認(rèn)。工作沒有做好我們檢討。但這事得處理啊,他們也太不像話了。她趙秀珍只有一個娘吧,可從哪里請來那么多個老太婆呢。黃河南本來就是個小流氓。開口一百八十萬,一分不少,太沒有邊際了。難道公安就沒有一點辦法?企業(yè)負(fù)責(zé)人說。
我們公安怎么沒有辦法?你們一報警我們就來了人,在這里掌握情況。我清楚你們是想要我們抓人,抓人沒有問題,我們的值班室還有六十名特警在待命。問題是我們抓誰呀?你說黃河南是小流氓,證據(jù)呢?他是強奸了婦女還是怎么了?再說了那些婆婆媽媽我們抓了關(guān)到何處???
我們是來處理問題的,不是來吵架的?,F(xiàn)在哪里有事哪里就要公安去,哪里都希望公安一去了就把對方抓了,關(guān)了,甚至斃了。這個簡單而又粗暴的方法不能用了。早已經(jīng)成為過去。我們要學(xué)會換位思考。黃河南是有些過激,但是你們想一想,如果遇難的是我們自己的父母,我們會怎么辦?再說了,我們都受過黨多年的培養(yǎng)和教育,他們是我們服務(wù)的對象,那么大家再想一想,為了處理這事我們到底想了多少辦法?與趙秀珍的家屬溝通過幾次?他們中間誰最有影響力?不能簡單地認(rèn)為抓了一個人或幾個人就能平息事,人抓得不好往往還有壞作用,甚至引發(fā)群體事件。政法委書記說。
河南河北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母親出葬。生死離別給人的感慨是最深的。母親說沒有就沒有了,母親可是一天都沒有離開過他們啊。母親的勤勞、溫柔與艱辛,一點一滴似電影在眼前一幕幕再現(xiàn),兩兄弟嚎啕大哭起來。都說后媽兇,后媽狠,他倆沒有一點點這樣的感覺。在醫(yī)院住院時,趙秀珍第一次走到他的病床邊,這個阿姨心好,照顧他們比護士溫柔上百倍。河南最怕打針,每次打一針?biāo)藓镁?,只有趙秀珍哄他,有她在,他就乖乖的,不哭也不鬧。那是個大熱天,趙秀珍一勺一勺喂河北喝糖水,她每一勺都要先放到嘴邊輕輕地吹過后,再喂給河北喝,一股忌妒之火涌上心頭,他不顧一切沖了上去,一掌把碗打落在地,滾燙的糖水把趙秀珍燙傷了。他闖禍了,一頓打少不了,他心里想著。但趙秀珍卻忍著痛,帶著淚說:“孩子,你要喝糖水就告訴阿姨呀,她去抱他,問他傷著沒有,接著又用糖水喂他。上學(xué)時,每天三餐飯不但按時,還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們吃得好一點。逢年過節(jié),她都會掏出私房錢給他們添置新衣。一次,他和屋場里的一群小朋友在玩,有個小朋友說他是后媽養(yǎng)的,他上去就是一拳,卻撲了一個空,把自己摔倒在地。他哭著跑回家,母親告訴他,她就是后媽,有后媽怎么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以后別人要說就讓他說去,莫跟人打架,打傷了自己難得受痛,打傷了別人還得出醫(yī)藥費,都不劃算。
那年冬天大雪紛飛,趙秀珍把他和河北放在床上用厚厚的棉被蓋著,他們覺得無聊,你踢我一腳,我掃你一腿。夜深了,趙秀珍起床上廁所,兄弟倆乘這個空隙爬起來,在床上練起了拳腳,河北不小心一拳打在河南的左眼上,河南鮮血直流滾到地上,身穿單衣的趙秀珍拿起一條毛巾為他包住傷口,用棉被包住他,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往醫(yī)院跑,一口氣跑了三四里路才將他送到醫(yī)院。醫(yī)生一邊檢查,她一邊連連追問:“眼睛沒事吧?眼睛沒事吧?”“沒事?!贬t(yī)生說完,只聽見“撲通”一聲,趙秀珍跌倒在地暈了過去。記得那天媽媽還是穿的單衣啊。自己長大了應(yīng)該自立了,母親還是一天三餐地惦記著他和弟弟,父親出車禍后,生活斷了來源,陷入困境,母親去食堂打工,天天忙了食堂的三餐飯還要忙他們的飯。瘋瘋癲癲的父親還常常搞破壞,有時點燃灶臺前的柴草,有時將泥巴、石頭放進鍋里,一鍋飯、一鍋菜就只能喂豬,于是母親只得重新再做,他們兄弟倆卻常常因飯晚了而大發(fā)脾氣。他不知看見母親暗暗地流過多少次淚。也有人提醒著他,要他看好后媽,說不定什么時候,趙秀珍就會一走了之,后媽要是走了,父親怎么辦?他不敢想。他還想到自己多次與河北一道故意找茬子氣她。飯菜明明合口味,他卻不是說咸了就是說辣了,飯明明夠了,他卻說少了沒吃飽。那些混賬事,現(xiàn)在想起來都后悔。
河北呢,心中更是難過。他怪自己不應(yīng)該逼母親幫他買房的。他知道家底。母親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自己長大了,應(yīng)該自立,應(yīng)該為母親分擔(dān)憂愁。母親出意外那是被他逼的。她雖然堅強,但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啊!
河南河北的心里充滿了自責(zé),悔不當(dāng)初?。?/p>
有愧就有行動。他們要把靈堂搭得高高的,把葬事辦得熱熱鬧鬧的。凡來悼唁的人,每人一包芙蓉王香煙,好菜好酒開著流水席,什么時候來了都有酒喝,誰來了都有飯吃。按照貫例,黃小晶當(dāng)總管。負(fù)責(zé)整個喪事的伙食安排和日常事務(wù)。聽完兄弟倆的話他說,“母親在世時你們不孝順,這喪事辦得再熱鬧也不過是個名,又有什么用呢。何況你們還有一個不清場的父親,錢還是要節(jié)約點用,你們兄弟也清楚原來屋場里的人的婚喪事都是由我料理,我心中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一桌十個菜,用白沙煙,誰也不想超過這個標(biāo)準(zhǔn),你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行?!?/p>
“我們自己出錢招待也不行?”兄弟倆同黃小晶爭著。
“不行,規(guī)矩不能破,行情不能亂。”黃小晶的口氣中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公安來了,哈哈,公安來了。”黃沙瘋瘋癲癲的每天要到靈堂前跑幾圈??吹剿?,人們更想趙秀珍,更可憐他們夫婦。
“黃沙怎么總說公安來了呢?”滿頭白發(fā)的黃叔問。
“怕是他做的壞事太多,被公安嚇的吧!”有人答。
黃叔這些年也過得不好,要說得從那輛車說起:一分錢巴不得當(dāng)兩分用的黃叔真的幫兒子買了一輛廣本,兒子和未過門的兒媳自然高興。那天,兩人開車看了正在裝修的新房已經(jīng)天黑了,他兒子正在學(xué)車,看交警下班了就要女朋友教他,“好,就這樣,別緊張,開得很好?!痹谖椿槠薜墓膭钕滤哟罅擞烷T。有人東倒西歪橫過馬路,“剎車!快踩剎車!”未婚妻叫著。剎車!踩的卻是油門。他兒子無證駕駛,在事故中負(fù)有全部責(zé)任,巨額賠償幾乎將家里掏了個底兒空。未過門的兒媳手一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為此,黃叔氣得大病一場。
五
黃小晶帶著一幫人在廚房里忙,閑暇時在一起扯談,除了官場腐敗,誰家的小孩會讀書,討論征收標(biāo)準(zhǔn)又提高了的瑣事外,談?wù)撟疃嗟倪€是原來那個屋場里的點點滴滴。那碗熱氣騰騰的豬血湯,那棵酸楝樹,那罐白糖水,下雪天在一起打糍粑、做綠豆皮……那時苦是苦,但人待人是真心的;那時累是累,但人待人是真誠的……那時住的是平房現(xiàn)在是樓房,那時吃不飽穿不暖,現(xiàn)在有吃有穿了。那時種田要上繳,現(xiàn)在全免,電燈電話的夢想實現(xiàn)了,生活水平翻了番……為什么現(xiàn)在我們心中的不滿,心中的委屈、心中的想法卻比那時多得多了呢?那個院子還在,屋場里的屋基還在,那曾經(jīng)養(yǎng)育我們的部分田地還在。假如還給了我們,我們還能夠回到從前嗎?大家說法不一,爭論不休。
事物在發(fā)展,時代在變化,回到從前是一種逃避。但是有的東西是如論如何得堅持的。黃小晶這次堅持原則,按規(guī)矩辦事,沒有聽從河南的提高辦喪事標(biāo)準(zhǔn),這是對的。節(jié)約辦事要肯定,要繼承,要發(fā)揚。讀了幾年老書的黃叔說。
河南河北要抬尸鬧事。那賠償?shù)氖抡劻藥纵嗊€是沒有達成協(xié)議。有幫忙的來報信說。
這抬尸鬧事只聽說過沒見過。
真是作孽啊,人死了還要受折騰。
哎,還不是為了多搞幾個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著。有說企業(yè)不是的,有怪河南河北不孝的,有為河南河北鼓勁的,也有勸河南河北適可而止的。
賠償非得一百萬不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是河南河北心中鎖定的目標(biāo)。
靈堂在工廠大門前搭起來了。張小玉跪在冰棺前,一邊流著淚一邊燒著紙錢。那些婆婆姥姥三四個人一桌圍坐在一起打起了字牌,每個人桌前都放有一堆碎票。屋場里那幾個人圍在一起打麻將,有說有笑,他們邊打牌邊議論說黃小晶那些人不識時務(wù),在廚房里做事辛苦又沒有錢得。外面不時辟辟啪啪響著鞭炮聲。李媽、劉嫂和環(huán)衛(wèi)工老劉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河南河北蹲在會議室的椅子上,兩人的脖子伸得老長,齊聲說,賠償費一百萬,一分也不得少。這已經(jīng)是第五輪協(xié)商了??h政法委書記親自主持。出現(xiàn)這樣的事是我們誰也不愿看到的,希望家屬節(jié)哀順變。適當(dāng)?shù)馁r償是應(yīng)該給的,家屬由原來一百八十萬的要求降了八十萬,這是一種讓步,也是一種姿態(tài),應(yīng)該充分肯定。但是一百萬的要求還是過高,不幸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我們經(jīng)常處理不幸的事。有協(xié)商解決的,有上法院的但最終都沒有賠償上一百萬的,所以家屬要理解,要配合,要繼續(xù)支持。企業(yè)也要根據(jù)家屬的家庭實際給予必要的支持。賠償金額比照類似事件適當(dāng)提高。河南河北兩兄弟是見過世面的人,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我們也已經(jīng)講明,你們不要以為這大門就可以隨便堵,靈堂可以隨便搭,不說別的就是市里的殯葬管理條例也是不充許,所以必須無條件地立即拆除。政法委書記的話擲地有聲。
“人頭落地也不過是碗大的疤?!焙幽贤鲁鲆粓F煙霧,慢吞吞地說。
黃小晶也被請進了會議室做河南河北的工作。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說悲慘的,有說政府無能的,有說河南河北不孝的……企業(yè)工人情緒激昂,叫著喊著,要沖出去砸了靈堂。
工人們一旦沖出去,兩邊就會發(fā)生沖突甚至出現(xiàn)流血事件。
政法委書記坐鎮(zhèn)指揮。
工廠讓步,考慮到黃沙的病情同意在比照類似事情的賠償上追加十萬元。這是底線。協(xié)商不成,歡迎家屬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公安調(diào)集警力待命,限定河南河北在兩個小時內(nèi)將靈堂拆除,否則強制執(zhí)行。
警笛聲覆蓋了鞭炮聲,全副武裝的公安特警比穿孝服的人多出一倍,靈堂內(nèi)打牌的人手有些抖了。
黃叔等在廚房里幫忙的人坐不住了,他們沖進會議室,對黃小晶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不能讓河南河北這樣胡鬧下去了。一種擔(dān)當(dāng),一種責(zé)任感涌上心頭,黃小晶把守在靈堂里那幾個屋場里的人也請了過來:我們都是一個屋場里出來的人,我們的土地被征了,屋場沒有了,人雖說也散了,但是,我們的根還在,我們的良知還在,我們不是還在想著那碗香噴噴的豬血湯嗎?想著那顆酸楝樹嗎?想著一起打糍粑做豆皮嗎?那就是和諧,那就是互幫互助,那就是我們的傳統(tǒng),就是我們的根。我們一起來是幫忙的,不是鬧事的。各位長者都在,如果河南河北再這樣下去,我的想法是決不充許。是我們屋場里出來的子孫,就得為我們的屋場爭氣,爭面子,屋場不在了,我們還是一家人。無法無天我們大家就要一起管,為了幾個錢讓我們在這里出丑,大家都不答應(yīng)?,F(xiàn)在由不得他們了,大門口的靈堂我們來拆,要是河南河北不服,我們就代表黃沙叔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認(rèn)為賠償不夠,上法院打官司我們支持,再胡鬧下去決不允許。
在黃小晶和屋場里那些人的說服下,河南河北倆兄弟終于表態(tài)不鬧了。他們身穿孝服跪在冰棺前迎接前來吊唁的人,那個外號猴子的小青年站在一旁向客人敬煙。李媽、劉嫂和劉叔等鄉(xiāng)親坐在冰棺旁掉著淚。張小玉引著人上禮簿。黃沙圍著冰棺打圈,嘴里不停地喊著:“公安來了。公安來了?!?/p>
六
火車慢騰騰的,就像一條爬著上坡的老牛。這是趟慢車。車廂的座位上坐滿了人,過道上還有人站著。到處是方便面和各種難聞的氣味。有人圍在一起打紙牌,發(fā)出聽不懂的鄉(xiāng)音。趙秀珍坐在一個臨窗的位子上,心情無比舒暢。
趙秀珍心里甜蜜蜜的,二十萬元追回來了,有了這二十萬再加上原來籌的十五萬,河北婚房的問題就解決了。窗外一排排房子,一棵棵風(fēng)景樹一閃而過,往事也如眼前的風(fēng)景在她眼前閃現(xiàn)。她想起了丈夫黃沙,想起了河南河北兩個孩子,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出遠(yuǎn)門,他們在家里吃得飽嗎?河南沒有在外面闖禍吧?河北還在生自己的氣嗎?出門時她的心里是有些氣,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受的累,受的壓抑,都一一涌上心頭。她想忘掉一切,拋下一切,她要清靜,要休息,而現(xiàn)在她想家了,想親人了。趙秀珍心中一直很內(nèi)疚,沒有讓河南河北讀好書。這其實不能怪她,河南河北本來就生性頑劣,她自己又沒有多少文化,每天只要看到兩個兒子一前一后往學(xué)校跑,她的心就會踏實下來,但兩個兒子讀啊讀啊初中畢業(yè)就沒有書讀了。這時黃沙也反復(fù)無常,她跟本沒心思去管理兩個孩子。后來河北進了企業(yè)做臨時工,河南心大這事沒干幾月,那事沒干幾天,不是說這個活重了就是說那個工作沒出息,到后來就在家里吃閑飯。他高個子,塊頭大,性格直爽,講江湖義氣,久而久之身邊就聚集了一班哥們,稱他老大。他們的胳膊和背上刺著龍啊虎啊等圖案,在大街上光著膀子喝酒,吊妹子,還三天打一小架,五天打一大架。這在趙秀珍看來,都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罪過。她想如果不是黃沙出事,如果她能干一點,讓河南河北讀上大學(xué)或者幫他們安排好工作,或許兩個兒子早就成了家,自己早抱上孫子了呢!
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先把河北的婚事辦了,再來想河南的事。她又想。
兩個兒子雖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同親生的一樣。想起兒子她就一臉的笑。黃沙出事時河南只有十四歲,河北十二歲,一次有個男人欺負(fù)她,兩個兒子用彈弓左右夾擊,把那個男人打得抱頭鼠竄。從此以后,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拿到了這二十萬,她又想起了黃沙的好。
他們剛結(jié)婚不久,屋場里有個侄兒來借錢,說是到廣州做服裝生意,他征收的那點錢都送到牌桌上了,再不想辦法謀生路沒有活路。趙秀珍不肯,黃沙對趙秀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侄兒父親曾對他有恩,他拿了錢是去做正當(dāng)生意,又不是去殺人放火。黃沙竟然還為此絕食三天,趙秀珍沒有辦法,只得借出了十萬塊。說好了一年后還錢,但三年過去了沒有一點消息,她逼黃沙到廣州討,最后黃沙硬著頭皮去了。侄兒對他十分熱情,稱黃沙夫妻倆不僅是他的長輩,還是他的恩人。當(dāng)初他到廣州闖世界,幾位親戚朋友都說借錢給他,最后別人都沒兌現(xiàn),唯有他們施也援手。他就靠那十萬塊起本,生意時好時壞,總算沒虧,現(xiàn)在才摸出了頭緒,正想加大投入大干一場,錢只能認(rèn)欠,黃沙又同他侄兒談了許久,談著談著居然表態(tài)再借十萬塊。這么多年了錢還是沒有還一分,只是每年支付了兩千多塊錢的利息,利息按年給,趙秀珍覺得年年有活錢也蠻好,就沒有要求要還?,F(xiàn)在兒子結(jié)婚是大事,那天她突然下定決心要討回這二十萬,就直奔火車站上了到廣州的車。她頭一次出遠(yuǎn)門,沒有想到廣州那么大,第三天下午在警察的幫助下才找到人。親戚相見分外親切,說起黃沙的災(zāi)難又是一場痛苦的回憶。侄兒只說,都講好人有好報,怎么會這樣呢?她提出要那二十萬塊錢時,侄兒滿面笑容的臉就掛上了白霜。告訴她,前段時間生意剛有起色,他決定擴大經(jīng)營,談好了一個大門面,簽了合同,交了訂金,門面老板說還有貨要洗,兩人約定二十天后簽協(xié)議付租金,他自己則補充貨源去了,時間一到他帶著現(xiàn)金興高采烈地去簽合同,門面卻被別人占了。老板說那人出的租金高,他加倍退還訂金就是了。大批的貨進來了,沒有門面怎么行呢?他只得出高價打下了一個門面,現(xiàn)在資金鏈都斷了,他正在想辦法籌錢呢。不過,做人不能忘恩負(fù)義,錢借了這么久了,何況趙秀珍又是辦大事,他一定想辦法籌錢,再說趙秀珍難得來一次廣州,這么多年也受了不少苦,便要妻子陪著趙秀珍在廣州玩,他自己則去收貨款籌錢還賬。
在廣州的那些日子趙秀珍是愉快的,在侄媳婦的陪同下,她看了高樓吃了海鮮,坐了地鐵進了公園,逛了服裝城開了眼界,還幫黃沙買了件羊皮夾克,幫河南河北各買了套西裝,自己看中了一件上衣想了很久還是沒買。來去的路費侄兒都承擔(dān)了,另外還給了三千六百元的賀禮,最主要的是二十萬塊錢到了手。侄兒還承諾只要河南河北看得起他,他愿意帶著他們做生意,說大錢賺不到肚子是餓不了的。趙秀珍內(nèi)心十分感動。她沒有想到,侄兒是虧本處理了一批貨物才還上的。
趙秀珍下車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她出了火車站,上了一輛摩托往家趕,火車站離家不遠(yuǎn),路上幾乎沒有人,離家越來越近,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三眼銃的響聲,全身一驚。這是當(dāng)?shù)厮懒巳藶楸硎景У刻貏e燃放的一種禮炮,響聲震天。是誰死去了呢?快到家了有鞭炮聲轟隆隆入耳,辦喪事的靈堂呈現(xiàn)在眼前,她全身一涼,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未必是黃沙出了意外?不敢多想,她不顧一切跳下摩托,直往靈堂里沖。一只大黃貓箭一樣的射了進來,那聲音尖利、刺耳,把守在靈堂里的人嚇了一跳,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趙秀珍就風(fēng)急火急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有鬼!”有人尖叫一聲。當(dāng)眾人看清趙秀珍時,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請求祖宗保佑。同時,一個小孩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一陣短暫的騷亂后,眾人紛紛逃出靈堂。在空蕩蕩的靈堂里,趙秀珍一眼看見了靈堂前自己的相片,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沒多久,人們聽見了刺耳的鳴笛聲,是120的救護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