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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魚聽到我的憂傷

2015-06-18 21:32李子勝
湖南文學(xué)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老三院子爸爸

李子勝

不一樣的聲音就是王小軍內(nèi)心不同心情的開關(guān)。

他和伙伴們玩得滿頭大汗時,媽媽喊他回家吃飯的聲音就是他煩躁心情的開關(guān)。媽媽扯著嗓子一喊,吧嗒,一道開關(guān)打開,他心里頓時煩惱無比,他舍不得就這樣結(jié)束游戲;而躲在屋頂很薄的屋子里聽到刺破墻壁和門窗的風(fēng)聲雨聲時,王小軍喜歡靜靜地躺著不動,覺得自己的身子正在被這些奇異的聲響洞穿,一些聲音涌進身體里來,風(fēng)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不停地吹,雨在不斷地敲打,他喜歡胡思亂想的開關(guān)就被打開了,整個人陷入到無邊無際的遐想中;夜半時候爸爸那如雷的鼾聲,會讓他情不自禁地掙扎在爸爸講過的厲鬼與俠客的恐怖故事里,他不得不努力把自己想成拿著一根鐵棍的神奇猴子,與俠客合伙驅(qū)趕黑暗里那些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厲鬼;每個周末的清晨,他還在睡意朦朧中徘徊,爸爸起床弄出的開燈聲穿鞋聲,以及媽媽為爸爸炒雞蛋時蛋液滑進鐵鍋立即被熱油包圍后迸濺起來的嗞啦聲,則好像開啟了他嗅覺和味覺的開關(guān),讓他對一頓鮮美的熬魚充滿了甜蜜的期盼。

夜里,雨水把屋頂當(dāng)成一面大鼓,敲打了整整一夜,鼓聲時大時小,大的時候如同除夕夜才有的鞭炮齊鳴,小的時候很像媽媽在屋檐下簸陳米的沙沙聲。

這天早上的聲音是他甜蜜期盼的開關(guān)。只是在這開關(guān)開啟之前,響起了一句低沉的喊聲。二哥,起了。爸爸被窗外的喊聲電擊了一下似的,騰地坐了起來,馬上和外面的喊聲應(yīng)答,白老弟,這就起,你們幾個門口等我一會兒。隨著爸爸的語聲落地,緊接著響起了王小軍熟悉的開燈聲穿鞋聲炒雞蛋的嗞啦聲。

炒雞蛋的香味除了讓他不停地吞咽口水,就是把他從睡夢里干凈徹底地拉出來了。他閉著眼,閉著眼他就看到了蓋著木鍋蓋的鐵鍋鍋沿兒四周歡騰的白霧,然后就是端上飯桌的盤子里顫巍巍香噴噴的魚肉,還有就是不停伸向魚肉的一雙雙筷子頭兒。

天大亮?xí)r,禿老三站在院門口喊他時,王小軍正趴在鐵鍋上尋找殘留的炒雞蛋的碎屑呢。

院子里的幾只母雞正在仰著脖子悠閑地喝著地上的雨水,母雞仰脖子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生病吃藥時,脖子也需要這樣一仰,藥片才能咽得下去。

他和禿老三各自舉著根長竹竿走到院門口,竹竿先從門口探出身子,他倆才斜著身子挨出院門,豎起竹竿架在肩頭繼續(xù)走,他倆看起來就像拿著長矛槍的童子軍。禿老三手里還團弄著不停地鉆出他手指縫隙的嫩紅的蚯蚓,他們的目的地是駁鹽溝。路過小臭家門時,小臭正拿著根破竹片,對著幾只飛來飛去的土螞蚱喊,殺,殺,殺殺??吹剿麄z,小臭就跑進院子,出來時,他的肩頭也扛了根細(xì)竹子做的魚竿。

到了堤埝上,他們的涼鞋已經(jīng)黏上了厚厚的泥巴,走路就像穿了巨大的泥鞋。三個人干脆把鞋都脫了,扔在一邊。他把魚線綁在竹竿梢子上,取一條蚯蚓在掌心拍了拍,把蚯蚓肚子里的稀泥都拍出來了,然后用黏糊糊的手指掐斷蚯蚓,給魚鉤上魚餌。等把魚鉤下好了,丟下魚竿,他們仨就沒事干了。

雨后天氣很好,天透亮得像他們班教室剛擦完的玻璃,水面油一樣粘稠、安靜,遠處幾只魚鷹在水面上飛。駁鹽溝本來就沒多少魚,夜里的雨水讓駁鹽溝的水蓄得滿滿的,這樣一來,魚兒更難上鉤了。

大人們?nèi)ゴ蚝郁~了,王小軍說。他說這話時,還往四外望了望,好像他已經(jīng)看到大人們在河邊掄著漁網(wǎng)。

嗯吶,他們打鯽瓜子黑魚棒子鯉魚拐子去了,禿老三也隨著王小軍說話,也向遠處望著。

小臭吞下一大口口水,也隨著他們把目光投向遠處。

不是去桃園、辛莊,就是去東坨子了,肯定沒去海邊,王小軍說。

嗯,沒去桃園,也沒去辛莊,是去了東坨子,早晨我聽我爸說的,他喝完了熱面湯,說去東坨子西邊大溝打魚,那里下完雨會開閘放水,有流,魚厚,禿老三說。

他們住的地方,東面靠近渤海,海邊這些漁村的名字,自然和對海魚的記憶有關(guān)。西面是幾個種大莊稼的農(nóng)村,那里密布淡水溝渠,可以捕獲淡水魚。在王小軍的記憶里,地名不同,那里所產(chǎn)出的魚也不一樣。

小軍和禿老三對視了一眼,目光交錯而過,他們不約而同地齜著牙樂起來了。他倆知道,每次大人們一起打漁歸來,兩家的院子就會無比熱鬧。他們的院墻就是一些破磚頭碼起來的,到處都是縫隙,陽光與風(fēng)可以在墻面上隨便穿行;墻頭很矮,只能遮住多半個身子,母雞們高興了,都可以躥上墻頭,跳到鄰家院子里刨食。所以,他們彼此能看到鄰家的熱鬧,更能聽到歡快的笑聲。

王小軍喜歡在魚香和酒香繚繞中聽大人們說話。禿老三的爸爸亮著嗓子喊王小軍爸爸二哥,他爸爸回喊對方老弟時,王小軍的心會暖洋洋地顫悠一下,好像兩個大人真的成了親兄弟。大人們不是在這個院子吃魚喝酒,就是在那個院子喝酒吃魚。他們喝酒,每次會喝很久,他們快活的樣子像節(jié)日里親人的聚會。這種氛圍里,大人們基本不會瞪眼睛呵斥孩子們,王小軍和禿老三便會在桌子邊肆無忌憚地盯著桌上的熬魚吞口水。這時,王小軍的爸爸會夾一筷子魚肉,招呼禿老三吃;禿老三的爸爸,則會往王小軍嘴里喂幾塊魚肉。禿老三喊王小軍的爸爸二爹,王小軍喊禿老三的爸爸白叔。一次,白叔家腌鴨蛋,放在當(dāng)院的鴨蛋壇子進了雨水,咸鴨蛋變臭鴨蛋了,白嬸把舍不得扔掉的臭鴨蛋煮熟了,先給他倆一人分了一個,沒剝殼時,鴨蛋熱乎乎地誘人,可敲開蛋殼,臭味就像半路的劫匪一樣跳出來,趕跑了所有的好心情。他倆努力幾次,屏住呼吸把鴨蛋舉到嘴邊,可是狡猾的鼻子還是遭遇了強烈的惡臭,他倆誰也吃不下。比臭豆腐還臭呢,他對禿老三扮著鬼臉說。當(dāng)晚,大人們一起喝酒吃臭鴨蛋時,他看到大人們毫不在意臭鴨蛋的惡心氣味,他就有些幸災(zāi)樂禍,覺得大人們好笨,那么臭的味道居然聞不到,是喝醉了的緣故呢,還是大人的嗅覺要比孩子們遲鈍?反正他和禿老三看得捂著鼻子樂出了明晃晃的鼻涕泡。

太陽漸漸高起來了,爐火一樣的燙,三個人的臉上,汗珠子小蟲子一樣鉆出額頭,在臉上蜿蜒著向下爬,王小軍揮手把它們崴開,甩在陽光里。魚漂像睡在了水面上,小臭不耐煩地把自己的魚竿舉起,又砸進水里,魚線鋒利地劈開柔軟的風(fēng),發(fā)出嗖的一聲。

就在他們把幾條小魚拉出水面后,王小軍聽到了呼喊他名字的聲音。是弟弟。弟弟的人還隔著老遠,聲音已經(jīng)凄慘地跑過來了。王小軍遠遠看到弟弟的臉被陽光包圍了,明晃晃的陽光在那張小小的臉上一閃一閃,就在這閃爍中,他還看到弟弟屋檐滴水似的光閃閃的眼淚。

王小軍,快回家,爸爸他們打漁,淹死了,媽媽———說到這里,弟弟用手指著家里的方向,哽咽著說不出話了,肩頭因為猛烈的抽泣不停地聳動著。

王小軍提起扔在地上的鞋子,抓起弟弟的手跑了起來,弟弟沒幾步就慢下來了,王小軍低頭看,弟弟光著腳丫子,他的鞋不知道被哪塊泥地粘去了。

家門口聚了很多人,穿著各色的衣服,王小軍立刻淚眼模糊了,只覺得很多不同色彩的身影———男的、女的,大人、小孩在晃動。然后是哭聲,女人的哭聲,在人群遮擋著的院子里,這哭聲不屈不撓地響著。

媽媽坐在院子里,她身上像剛發(fā)生了一場龍卷風(fēng),亂糟糟的,沾滿了泥水,頭發(fā)像剛從爆米花鍋里鉆出來,蓬松凌亂地披在肩頭。幾個大娘大嬸在一旁站著,她們都是束手無措的樣子。王小軍的出現(xiàn)讓媽媽再次大放悲聲,媽媽一把摟住他,悶雷一樣的哭聲從他耳邊源源不斷滾過。王小軍低著腦袋,各種聲音在響,爭先恐后地響,交錯著,沖撞著,亂哄哄的。王小軍茫然地望著大家,他感覺自己的大腦里正落著一場雪,好大一場雪啊,白茫茫的,一片鋪天蓋地的白,一片空茫,他什么知覺都沒有了,他聽不清大家具體在說什么,爭吵什么,議論什么。媽媽繼續(xù)哭,他就呆立著被媽媽摟在胸前。

不知什么時候,門口聚集了好多人,他們擁擠在一起,組成了一道高大的堤埝,把風(fēng)與陽光都擋在了門外。

馬路那邊有群人推著排子車來啦。人群里誰喊了一聲,人群就像洪水沖垮的大堤一樣嘩啦啦潰退,都被無形的洪水推向了馬路那邊。這一瞬間,王小軍感到媽媽突然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瞬時變成了棉花垛,軟塌塌的,癱在了地上。

王小軍和媽媽一樣,在原地呆愣著,母子倆像無路可走束手就擒的罪犯,等待噩耗將他們擊中,蹂躪,打垮。

王小軍聽到亂紛紛的腳步聲又回來了,他全身顫抖,恐懼得閉上了眼睛??墒沁@聲音像水流遇到堤岸阻攔一樣突然轉(zhuǎn)向,涌到了白嬸家院子,緊跟著響起了白嬸被酷刑折磨一樣的慘烈哭聲。王小軍和媽媽都哆嗦了一下,這時候弟弟滿臉通紅跑進來了,邊踉踉蹌蹌跑著邊高喊,爸爸回來了,是白叔淹死啦。弟弟的聲音還沒有落地,王小軍已經(jīng)箭一般竄出院子,他看見全身濕漉漉的爸爸已經(jīng)扶著門框站在院門口了,爸爸目光呆滯,眼神恍惚,身子顯得搖搖欲墜。

媽媽癡癡地看著爸爸,望了好一會兒。她的樣子像過年時候的村戲演員,從臺上的戲情里走出來,走到了后臺。一從劇情里走出來,就立刻把悲傷表情換掉了,她忽然歡快地低叫一聲,驚喜地?fù)]舞著雙手沖向爸爸,舉起雙手又放下,然后又舉了起來。爸爸的表情卻一點都不激動,他甚至顯得出奇地冷靜,拖著雙腿走過媽媽身邊時說,給我找身干衣服。媽媽的手才有了著落,媽媽隨爸爸進了屋,雙手伸向屋子里的柜子,王小軍也跟了進去。

媽媽邊翻找衣服,邊顫聲說,有人捎信兒來,說是你淹死了。

爸爸愣了一下,自言自語說,哦,是我讓東坨子的人趕緊來送信,我報的是自己的名字,讓給咱家送信,傳話傳錯了吧。

爸爸沒淹死,王小軍心里的快樂突然炸開了花,淹死的不是爸爸。

王小軍又走出屋子,外面都是悲傷的聲音。他隔著墻頭往白嬸家院子里看,白嬸被剛才的幾個大娘正往屋里抬,人影閃過的縫隙間,一輛兩輪的木排子車擺在院中,車上露出一個腦袋和兩只泥腳,那分明就是淹死的白叔。

王小軍蹲在墻根下,不敢再看墻頭那邊,他把耳朵里多余的聲音驅(qū)趕干凈,用力聆聽鄰家院子,就在這駁雜凌亂的聲響中,他覺得心頭在一陣一陣地恍惚,悲傷的聲響像一小塊兒烏云,剛才還籠罩在自己家上空,這會兒已經(jīng)飄到禿老三家屋頂上去了。

兩個大人從他身邊走過,進了他家屋子。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都是爸爸的漁友:周叔和王叔。緊跟著,屋里傳來了說話聲。王小軍走進屋,剛進屋的大人們站在里屋床邊,爸爸靠在床頭的被褥垛上,眼睛紅紅的,頭發(fā)還沒干透,打著綹。王小軍靜靜站在大人身后,聽他們說話。

他仔細(xì)聽每一個字,就像在地上尋找口袋里漏掉的鋼镚兒一樣仔細(xì),他認(rèn)真地把每一個字捕捉到,撿拾起來,小心翼翼地揣進心里。

閘門放水,老白把網(wǎng)撒出去,人就被網(wǎng)拽進水里,被水流卷走了。這是爸爸在說話。

嗯,水流太猛了,水性再好也不行,我當(dāng)時離得遠,聽你喊了,才知道他掉水里了,周叔說。

是啊,他人掉水里后,馬上被水卷沒了,我離他最近,有十幾米遠,爸爸說。

唉,撈上來時,旋網(wǎng)的網(wǎng)繩還套在手腕上,肚子里沒喝水,就控出點兒沒消化的面湯。這是王叔的聲音。接著就是大人們的嘆息聲,還有他們吸煙的吞吐聲。

咱們幾個人拿網(wǎng)扣他,打了十幾網(wǎng)也沒撈到,就去東坨子喊人了,停了水泵,老白才漂上來。爸爸有點像自言自語的話讓王小軍有點茫然,他期待的情節(jié)沒有出現(xiàn),他沒有撿拾到令他驚喜的東西。為什么爸爸沒有像電影里的英雄一樣立刻飛身下水,伸出大手把白叔拉上岸呢。露天電影和小人書里,不都是這樣的情節(jié)嗎。

他退回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爸爸的破自行車不知被誰推進了院子,走不動路的老人一樣斜靠在墻上。車子后面還挎著魚筐,魚兜子、漁網(wǎng)都在魚筐里面。走近了,他聽到魚兜子里有微弱的聲音。他把魚兜子拎出來,扒開看,里面有些大小不一的鯽魚,幾條嘎魚,還有像被刀切過的沒有了下半身的多半條小草魚。魚的鱗片粘在魚兜子上,有的鯽魚還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空氣,剛才的聲音,就是這些魚垂死的呼喊吧。

墻縫里,禿老三家哭聲水浪一樣此起彼伏,排子車沒了,白叔已經(jīng)頭朝南躺在了木板上,身上蒙了一個床單子,臉也被蓋上了,隆起的鼻子在床單下輪廓清晰。王小軍突然想起自己蒙著被子睡覺的感覺,一陣憋悶,他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床單也把他蒙住了。

他隔墻望著躺在床單下的白叔發(fā)呆,等待著白叔能突然坐起來,他好馬上高喊一聲向大家報喜訊。

都別哭了,白叔復(fù)活了!他會攢足了勁高喊,把一切悲傷的開關(guān)都關(guān)閉。這句話就在他嗓子眼里憋著,隨時會噴出嘴邊。

他用力想著白叔平時的樣子,希望這樣能夠讓白叔加速復(fù)活。他想起白叔和爸爸在爐火邊融化鉛塊兒的情景。一口破鐵鍋里,冒著煙的鉛塊從鍋底開始冰塊一樣融化,毫無光澤的鉛塊的身下流出了銀光閃閃的液體。等鍋里完全是一片晃動的銀光,他們就一個端鍋,一個擺好鉛墜模子。鉛水像小孩子鼻孔里淌下的鼻涕一樣慢慢滴下來,鉆進了模具上的小孔。一會兒,把兩塊扣在一起的模具掰開,亮晶晶的鉛墜就滑落在了地上。然后鉛液繼續(xù)鉆進模具,一下午,就做出來好多鉛墜。這些鉛墜,就是大人們做新旋網(wǎng)網(wǎng)腳子用的。他們每人都有好幾貨旋網(wǎng),什么一指眼的,二指眼的。網(wǎng)眼大的打河魚,網(wǎng)眼小的打海魚。鉛墜做好了,他們又在各自的屋檐下織漁網(wǎng),漁網(wǎng)開始時在手里織,網(wǎng)身長了,就掛在屋檐下織了,織好的漁網(wǎng)還要用不知什么油浸了,帳篷一樣支在院子里曬干。白叔家和自己家就像兩面互相映照的鏡子,這家干啥,那家也基本差不多。

有時候白叔白嬸來家里串門,白嬸幫媽媽納鞋底,倆人小聲笑著說話;白叔就和爸爸下象棋,為一步棋大聲吵。他倆抽煙很兇,屋子里就像下了霧一樣。王小軍呢,在大人的說話聲中和繚繞的煙霧里給禿老三補習(xí)功課,他倆是同班同學(xué),禿老三很笨,已經(jīng)蹲過兩班了,白叔總數(shù)落他,你個小笨蛋,就敞開了蹲吧,你要把學(xué)校蹲坍啦。

王小軍的爸爸是個機關(guān)干部,其他的漁友都是鹽工。那時的機關(guān)小干部很不吃香,工資低,啥權(quán)力和福利也沒有;而鹽工工資高,還經(jīng)常發(fā)勞保用品,線手套,翁子鞋,勞動布褲褂,雨衣啥的。這讓王小軍的媽媽羨慕不已。自從爸爸和他們成了漁友,王小軍的線褲就是用勞保手套織的。爸爸打漁時穿的鞋,就是白叔給的翁子鞋。這種鞋結(jié)實,在泥水里怎么蹅都行。

院墻那頭開始升起了燒紙的氣息,一個破臉盆已經(jīng)擺好,燒紙在里面熱鬧地吐著火苗,禿老大和禿老二蹲在盆邊,用火鉤子挑著紙燒。白叔那直挺挺躺著的身體,還是紋絲不動。王小軍眼睛都累酸了。這時媽媽悄聲喊他進屋,他就進屋了。媽媽塞給他兩張鈔票,是二十塊錢。媽媽說,去給白嬸送去,就說是咱家的禮錢。他捏著錢低下頭,一動不動,說,讓弟弟送去吧。媽媽搡了他肩膀一下說,你是哥哥,讓你去你就去。

他慢吞吞走向白嬸家,進了院子,沒人搭理他,額頭已經(jīng)裹上白布的禿老三也沒看他一眼。他在人群里鉆進屋子,在里屋床上找到了白嬸,把錢遞上去,小聲說,我媽說這是我家的禮錢。誰知白嬸突然嗷的一聲捂著臉大哭起來,他手一哆嗦,兩張鈔票就飛落在床上,他趕緊逃出來,回到自己家院子時,腿軟得厲害,心還在怦怦跳。

王小軍的心跳剛平復(fù)下來,吱嘎,門一響,一個大腦袋擠進門縫來,是禿老三。王小軍忽然想到他來找自己玩的那些快樂日子,頓時心頭一喜。但是熱情歡迎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看到禿老三的臉上分明落著一層寒霜,一只臟乎乎的手里舉著那兩張鈔票,把身子惡狠狠從門里擠進來,幾步跨到王小軍跟前,手里的錢忽然抖了抖,像扔擦屁股紙一樣摜在王小軍的臉上,氣哼哼地噴出一句話,我媽說了,不要你家的錢,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王小軍傻子一樣站著,看著禿老三快速離去,他忽然覺得心里空空的,這一切是不真實的,而是一個夢,白日夢。他站在地上打了個盹兒,這惡夢就乘機擠了進來,要侵占他一直無憂無慮的心,并且毀壞他和禿老三長久以來結(jié)下的友誼??墒牵瑝δ沁叺目蘼曇恢边捱扪窖降仨憦?,分明在提醒他這一切不是夢,是真實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容改變。他苦惱地?fù)u搖頭,進屋把錢重新遞給媽媽,說了剛才的事。他看見兩個大人的臉色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媽媽看了爸爸一眼,忽然紅了臉,對著王小軍吼了一句,笨,咋禮錢都送不出去!

王小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懵了,他呆在原地,傻傻地看著媽媽,他真不明白這一切關(guān)自己什么事兒,怎么都沖著自己來了呢?他究竟做錯了什么呢?

媽媽走出屋子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媽媽返回來,眼睛紅紅的,他看到媽媽右手攥著拳頭,十元鈔票露出了一角。爸爸盯著媽媽的手,再沒問什么,長嘆一聲,點著了一支煙,煙霧很快冒起來,罩住了爸爸郁郁不樂的臉。

晚上,周叔和王叔又來了,他們說他們的禮錢也被拒收了,爸爸媽媽聽了,一直緊緊繃著的臉色突然緩和了一些,好像他們夫妻倆從這話中找到了一種什么能夠讓內(nèi)心稍微平衡一些的東西。

大人們開始說話,王小軍躲在外屋偵察兵一樣監(jiān)聽。

這事能怨誰,都有一家子人,誰也不愿意他那樣。周叔在說話,王小軍聽出來,他在勸著別人,也在安慰自己。

就是啊。這是贊同的聲音。然后是爸爸自責(zé)的聲音,怨我,我當(dāng)時離他最近,他上了閘口,我沒喊他一聲。

不怨咱們,早上我們都說去海邊打漁,老白非說去東坨子大溝,王叔說。

大人們一直在說話,聲音絮絮叨叨的,低沉,緩慢。天氣很晚了,他們還在驢子拉磨一樣說著類似的內(nèi)容。王小軍聽了一會兒,就覺得這其實都是些車轱轆話,滾來滾去的,聽不出什么新意。他覺得心情索然,只好和弟弟躺在外屋入睡,直到很晚了,大人們還是不散,還是在翻來覆去地說著那些話。他迷迷糊糊入睡了,睡夢里依稀聽到有一些輕微的嘆息在空氣里慢慢地彌散,這嘆息中充滿了悔恨、失落和無奈,像夜晚潮乎乎的海風(fēng),在海堤上推著波浪輕輕地?fù)u晃。

一口巨大的黑棺材被抬進了禿老三家的院子,幾個人叮叮當(dāng)當(dāng)很快就把白叔釘在了里面。

廠子里派來的雙排卡車停在禿老三家門口,準(zhǔn)備抬起棺材時,王小軍突然看到爸爸和周叔王叔出現(xiàn)在白叔家院子里,他們在棺材前齊刷刷跪下了,同時給棺材磕頭。就在這時,王小軍看到一旁的白嬸突然甩開攙扶她的胳膊,一頭撞向棺材,砰的一聲,白嬸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人們一陣騷動。這一幕把王小軍嚇壞了,那砰的一聲,重錘一樣捶打在他胸口,爸爸和周叔王叔也被嚇呆了,他們面面相覷。嘴唇上已經(jīng)有了一層嫩嫩的胡須的禿老大跳了出來,高喊一聲,你們都出去,害死我爸爸,還想把我媽媽逼死??!這時候白嬸醒轉(zhuǎn)來了,像野獸一樣哀嚎起來。這哭聲像一把長劍,高高懸在頭頂,在一道劍光的逼迫下,爸爸和周叔王叔趕忙低著頭離開了。王小軍怯生生地看著爸爸走回家里,他看到爸爸眼睛紅紅的,他不由得鼻子一酸,羞愧地低下頭。爸爸卻毫無征兆地抬腳在他屁股上猛踢一腳,罵了一句,滾遠遠的,有啥好看的!

王小軍掛著委屈的眼淚進了屋,他聽到了棺材被抬上車時,蹭在車廂的鐵皮上發(fā)出了巨大的摩擦聲,同時還有人們的喊叫聲,汽車發(fā)動的聲音,還有追隨著汽車慢慢遠去的哭聲。

白叔下葬后,墻兩邊的院子同時陷入了沉默。巨大的沉默像一道漫天撒開的網(wǎng),將兩家人罩在下面,伴隨著安靜的,是一種尷尬,兩家人隔著墻頭互相看見,誰也不理誰。王小軍從屋里經(jīng)過院子走到外面時,就怕墻頭那邊也有人出或者進,每次他都是用力低著腦袋走路,出了院門,沒遇到白家的人,他才長舒一口氣。像在水里扎了一個漫長的猛子,終于把頭露出水面,可以暢快呼吸。

爸爸也不再與別人結(jié)伴打漁了,有時候爸爸只帶上王小軍一個人,來去的路上,爸爸枯燥地蹬著車子,王小軍一聲不吭地坐在后面。爸爸再沒有去過東坨子的那條大溝。爸爸撒下漁網(wǎng),然后把網(wǎng)兜里的魚扔過來,王小軍提著魚兜子,把打了泥滾兒的魚裝進魚兜子,每裝一條,他都會仔細(xì)看一眼魚,尋找魚眼睛里絕望的眼淚,可是,魚為什么沒有眼淚呢。有的魚會在他注視時,蹦棱一下身子,把泥點子甩在他的臉上手上。除了這個,它們只會在魚兜子里拼命地撞擊,發(fā)出一些微弱凌亂毫無意義的聲響。王小軍在心里傾聽著這聲音,很奇怪,這聲音讓他內(nèi)心無比悲傷,他覺得魚一定非常痛恨他爸爸。

回家了,他家不再在院子里收拾魚了,爸爸媽媽會躲在屋子里,把滿屋搞得又腥又臭;熬魚時,也把燒煤核的爐子搬進堂屋,鍋蓋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王小軍的世界突然安靜了,以前的好多聲音都成了跑得無影無蹤的逃兵,沒人在他家院子里喊他———小軍,走啊,釣魚去;或者,小軍,下鳥套子去!或者,小軍,走,大溝鳧澡去。這些聲音,把去字都讀成“切”這個音。這些聲音,都是他的快樂按鈕,只要一聽到,他就撲棱著翅膀,呼嗒呼嗒飛出屋外??墒?,現(xiàn)在,一切都不復(fù)存在了。

廠子里為了解決白家的困難,安排禿老大到廠子里接班了。有一天,禿老大喊來了幾個工友,拉來了很多舊磚頭,他們在院子里和泥,然后開始把院墻壘高。他們壘的時候,被磚頭擠壓出來的泥巴噼里啪啦掉在王小軍家院子里。墻頭長高一點,王小軍家院子就暗淡一點。墻頭和屋檐一樣高時,他們收工了,然后他們把墻上所有的縫隙都用泥糊死了。忙完了,他們在院子里喝酒,禿老大像大人一樣粗聲招呼著工友們。王小軍站在高高的墻下,側(cè)耳聆聽著墻那邊的聲音,這道墻盡管高,但是他們喝酒的氣味,還是爬過墻頭來了,直接鉆進王小軍的鼻孔里。墻雖然高,氣味是隔不住的。

從那天開始,王小軍家的早晨都沒以前明亮了,好多陽光被攔截在了墻那邊。

那堵高墻,讓王小軍覺得害怕,風(fēng)很大時,他覺得高墻搖搖晃晃,忽忽悠悠,隨時會倒塌。每天穿過高墻的影子走出家門,他都踩在開春的冰面上一樣小心。

半夜睡不著時,只要院子里有什么異樣的聲音,他就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窗簾拉開一點點縫隙,向院子里看,他好像看到白叔站在院子里,那恍惚間閃過的白叔,總是一臉愁苦,全身精濕。

暑假結(jié)束,開學(xué)了,班主任號召大家給禿老三一家捐款。他迫不及待地向爸爸媽媽要了兩毛錢。他捏著錢跑進辦公室,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很激動。他內(nèi)心有一個念頭,等這兩毛錢轉(zhuǎn)到了禿老三手里,禿老三一定會感覺到自己留在上面的余溫。一定會的,他們曾經(jīng)是那么好的朋友呢。班主任看見他了,說,王小軍,因為一些復(fù)雜原因,你就免了吧,不用你捐款了。說完,班主任就忙著接收別的同學(xué)遞上來的錢。王小軍把錢捏進掌心里,慢慢地慢慢地退后,退出了老師辦公室。他打了一個寒噤,抬頭看天,天氣晴朗,他覺得奇怪,明明是晴天嘛,自己為什么覺得這么冷呢?他的心里分明有一場冰雪正在落下,越落越厚。

捐款之后,班里組織了一次班會,禿老三被破格吸收為了少先隊員,戴上了鮮艷的紅領(lǐng)巾。戴著紅領(lǐng)巾的禿老三激動得不行,控制不住了就干脆哭起來,哭得跟淚人似的。班主任老師拿著一張紙念了起來,紙上寫的是同學(xué)們的捐款數(shù)和名字。老師的聲音很高,好像他要通過這樣一個高度來特意地凸顯什么,強調(diào)什么。他每念出一個名字,王小軍的心就跟著顫一下;在等待老師念出下一個名字的間隙里,他就像被鞭子抽打的人,屏住呼吸閉著眼等待空中的那把鞭子狠狠地落下來。王小軍的爸爸是膽小鬼,見死不救!他感覺班里的每個角落都在響徹著這句話,而且這句話已經(jīng)被同學(xué)們傳來傳去,大家分享喜悅一樣一起分享著這句話,就如同分享過年時的一塊糕餅。

他耳邊整天回蕩的都是同學(xué)們的嘲笑聲,這些聲音都是他羞恥心情的開關(guān),這些開關(guān)遍布在教室里,操場上,回家的路上。放學(xué)了,禿老三被簇?fù)碇丶?,王小軍像條野狗一樣,在后面遠遠地落魄地游蕩。

開學(xué)后的第一次數(shù)學(xué)考試后,他拿到被老師批閱過的試卷,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分?jǐn)?shù)無緣無故被扣掉了兩分。他第一次沒有考第一名,第一名是廠保衛(wèi)科科長的女兒張永紅。更奇怪的是,考試中從來沒有及格過的禿老三,這次竟然及格了。

全校大會召開了,禿老二和禿老三站上了主席臺。他倆的胸前都戴上了一朵巨大的紅花,紅花的顏色好鮮艷啊,王小軍偷偷抬眼望,他感覺這顏色不光映紅了那哥倆的臉,連遠在臺下的自己的臉都變得紅彤彤的了。校長夸獎了禿老二和禿老三,說他們是堅強的孩子。

散會之后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王小軍急匆匆走在前面,當(dāng)他走在駁鹽溝的堤埝上時,后面?zhèn)鱽硪黄瑲g笑。他忍不住回頭看,是一群孩子簇?fù)碇d老二和禿老三。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么渴望加入他們,就像一只孤雁等待雁群飛來。他們近了,終于近了,王小軍緊張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們從他身邊經(jīng)過,緊擦著他的身體而過。王小軍低著頭,慢慢地走著。他發(fā)現(xiàn)他們和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不再說笑,集體沉默了,等走過去之后,又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王小軍像鉆進漁網(wǎng)后又從網(wǎng)眼里漏掉的小魚。可是,他是多么渴望自己能留在那漁網(wǎng)里啊,留在漁網(wǎng)里,就留在了魚群中,他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游弋在空蕩蕩的冷水中。

王小軍一直低著頭走路,這時,忽然,后面的一個孩子緊趕幾步,沖上來一把抓住了王小軍的后背,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身后那雙手猛地用勁,狠狠一推,王小軍立時被搡下駁鹽溝,掉進了水里。王小軍終于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了。孩子們早就圍住了水面,望著水里的王小軍哈哈大笑。王小軍心疼自己的書包,他趕緊把書包從水里撈出來,用力扔到岸上。誰知,他剛爬出水面,他的書包又被王叔的兒子小臭遠遠地拋進水里來了。書包一下子就沉底了。王小軍也被誰揚起的一把土迷了眼。孩子們的笑聲像泥巴,被稀里嘩啦地扔過來,狠狠地砸著王小軍的心。他干脆不再掙扎,慢慢地沉入水底,在駁鹽溝里摸索,終于摸到了書包。

等他背著滴著泥水的書包狼狽地走進家門,這次,破天荒了,爸爸媽媽的責(zé)罵沒有像過去一樣噼里啪啦劈頭蓋臉地降臨。

晚上,禿老三家的院子里很熱鬧,廠領(lǐng)導(dǎo)來他家慰問了。站在墻根下聆聽著那邊的熱鬧,王小軍覺得自己家的院子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冷。這些天,來他家串門子的人分明地少了。周叔和王叔家因為住的遠些,他們也很少來串門了。王小軍感覺自己家簡直成了一座孤島。有時家里糧票沒有了,爸爸媽媽干著急,也不好意思出去借了;過去,可是隔著墻頭喊一聲就能馬上得到援助的啊。

學(xué)校里的聲音依舊讓他緊張,聚在一起的同學(xué)們大聲說笑,他就覺得那是在嘲笑他和他爸爸。他一直都搞不懂,為什么那么高大威猛的爸爸,不能伸手把落下水的白叔拉上岸?爸爸的水性可是很好的啊,每次帶他去河溝里鳧澡,不論他漂多遠,爸爸一伸胳膊,他就到了爸爸懷里,就能聽到爸爸的兩個大鼻孔里噴射著讓他感到安全的喘氣聲。

王小軍突然有個愿望,他想看看東坨子的那條大溝,為什么這條溝把白叔變成死人的同時也把爸爸變成了膽小鬼。

爸爸又獨自出去打漁的一個早上,王小軍穿過那高大院墻的影子出了家門,他飛快地走著,呼進鼻孔的空氣,味道也由咸腥味兒慢慢轉(zhuǎn)化為青草香。路邊那白色的鹽坨從小山包一樣高,到漸漸地矮下去,最后一點也看不見了。

大雁的叫聲從天空里掉落下來時,他來到了東坨子的大溝邊。這條溝的水面蜿蜒寬闊,岸邊長滿了高大的蘆葦。蘆葦從深深的河水里挺出腰身,露在水面的部分還有兩米多高,每棵蘆葦腰間的葉子都很寬闊舒展,它們在風(fēng)中搖晃著身子,蘆葦葉不斷互相摩擦著,發(fā)出沙沙沙沙的聲響。

他找到了閘門,在閘門邊的水泥臺子上立了很久,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水里,好像要融化掉一樣,在一直柔軟地?fù)u晃著。一群群白條魚在水面上游來游去,他向水面吐一口唾沫,白條魚們立刻圍上來把唾沫吞掉,他就繼續(xù)吐,直到嘴里干澀,實在沒什么能吐出來了。那些小魚們還在眼巴巴等著他,他笑了,他想告訴這些魚,你們別傻等了,那不是吃的,是我的唾沫!魚兒們聽不到他說話,他有點著急了,于是,他從揚水站的水泥臺上縱身一躍,像一只魚鷹一樣鉆進了水里。隨著他緩緩地一點一點沉入水下,耳朵里灌滿了水,水還在不斷地涌入,壓力越來越大,外界所有的聲音都被水阻擋了,他什么都聽不到了,那些控制他心情的聲音開關(guān)———快樂的、悲傷的,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一一地關(guān)閉了。

此時此刻,他只想變成一條魚,他不再關(guān)心陸地上的事。他只想往水深處不斷地潛入,往水底下那個神秘的世界里航行,只想在這個只有魚兒的世界里待著,讓所有的魚都來傾聽他的悲傷。他也想聽聽魚兒們講講那天發(fā)生的故事,他想聽到魚兒們親口告訴他,他爸爸不是膽小鬼,真的不是。

他在冷冷的水里魚一樣游著,他不停地扎猛子,他在水下張開眼睛,尋找著魚。他努力想聽到魚的聲音,不管它們是快樂還是憂傷,他都想仔細(xì)地聽一聽,可水里的魚兒們因為他的到來不肯說話了,它們選擇了繼續(xù)沉默,水里的世界除了寂靜還是寂靜。慢慢地,他失去了傾聽的興致,感到前所未有地累,一種巨大的疲累從身體深處看不見的地方彌散出來,慢慢地席卷了整個的身體。他疲倦地閉上了眼,朦朦朧朧中,依稀聽到岸邊有人在呼喊。

精疲力竭的王小軍直到被一個力大無比的人拖上岸時,始終沒有一條魚肯游過來搭理他。他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拖著,濕淋淋軟乎乎往水面上劃去,這一過程里,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就是一條被捕捉的大魚。

自始至終,王小軍都沒有睜眼,只是伸手緊緊地?fù)ё×诉@個人—————他怕睜開眼睛,看到這個拖自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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