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媛
2014年12月第一天,我蘇醒在小篩子門前,霧靄重重,書聲瑯瑯,不似在人間。有些人,有些事,只一眼瞥過,卻如隔世舊識今生重逢。那一刻,我看見孔子圣教像前端坐著一群孩子,搖頭晃腦的背長短不一的古訓(xùn),似是回到了幾世之前。
若在古時,便覓一教書匠相伴。一間小小的庭院,院前溪水緩緩、桃李成蹊,總要轉(zhuǎn)幾道彎才是學(xué)堂,春華秋實又幾苒,弟子一茬茬跟著換。唯有這平靜的日子,寒枝揀盡也不還。他自不必為功名忙,我也無需夜來輾轉(zhuǎn)。
這不是我的前世生活,也不是憑空臆斷,而是小篩子創(chuàng)始人王武東先生與他的夫人陸易女士的真實寫照。我去的那天他們并不在,然而私塾的每個角落都有他們的痕跡。墻上是他們的字,案上是他們的教尺,懸著的是他們的琴瑟在御,擺著的是他們的歲月靜好。直到所有的物件都攜著風(fēng)骨,這傲世的風(fēng)骨引來了更多的同道。于是,這里便有了傳承。
像是圣人之言從座前弟子傳到了另外的弟子,千秋百代,最初的那些人早已不在,然而這文化卻從未斷代。
是的,這本身就很打動人。卻及不上,我坐在學(xué)堂里,聽見千賓揖對若流水,五經(jīng)發(fā)難如叩鐘時的震撼。當(dāng)那些匿了蹤跡的東西通過孩子的口從四面八方傳來時,令人不覺正襟危坐,呼吸吐納都慎重。
他們都還是孩子,放在平常地方正是瘋玩取鬧、時刻不安分的年紀(jì)。然而在這里,在那些詩書從他們的眼里傳到了心里,再從口中吐出的時候,不經(jīng)意就有了儒者的氣度,詩者的思緒。
他們真的懂嗎?這些六七歲的孩子,他們自愿犧牲周末時間來到這里,背誦千年前的古訓(xùn),他們真的懂么?
還是小人兒背書,書像野草,都是風(fēng)的模樣,沒有骨頭,沒有道理,字就是字一身單薄,只管背完了事,免被先生責(zé)罰?有一點卻很確切,就是那些君子一諾,孝悌為先,恭敬謙讓的精髓確實刻進(jìn)了他們的舉止里。在別處,亦不乏培訓(xùn)班,特長課,小小的孩子背著大大的行囊,里面盛得都是父母的期望。他們或許才學(xué)驚人,思維敏捷,或許有過愉悅,有過辛酸。卻沒有一處像這里般將一生的道理刻進(jìn)那些長短章,一時記下,便終生難忘。最終會融到孩子的血脈之中,讓他的人生平添了幾份底蘊(yùn),日常多了許多規(guī)范。
我坐在那里,漸漸忘了自己只是一個旁聽者,只是來看望朋友。讀著論語,融于孩子間,再次受著一層洗禮。在這任教的張老師說“學(xué)問宜專,勿因一時愛戀,輕取輕棄,每一次都是淺嘗輒止?!边@句話也許有太多成年人始終都沒參透。
幾步之外,出了這學(xué)堂便是萬丈紅塵。新鮮的事物層出不窮,可結(jié)交的朋友源源不斷,能發(fā)展的愛好紛至沓來。太多的選擇猶如太多的屏障,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知道自己要哪些,不要哪些的。什么是必須緊握在手上,什么是隨風(fēng)而走不必返的。
那一刻,我想或許我該早點來上這一堂課,就不會四書背了一半,五經(jīng)擱置在一旁,任由日子在閑散中年復(fù)年,遇見問題總在反復(fù)糾葛后,意外瞥見書中的句子,才有醍醐灌頂?shù)牧Χ取?/p>
因為,人在年輕時碰到這些古老的東西亦是莫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