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旅寧
冀叔英(1920-2001)先生長期任職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善本部,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版本學家,與學術(shù)界往還頻繁,其論學書札存留在世的當不在少數(shù)。遺憾的是,2004年由上??茖W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出版《冀叔英文集》附錄中只收錄其與王紹曾、陳先行、沈津先生論學書札十六通(內(nèi)王先生十二通,陳、沈先生各-通)。此次發(fā)表的冀叔英先生致黃永年先生論學三札為筆者2014年增訂《黃永年先生編年事輯》一書過程中(《黃永年先生編年事輯》,中華書局2013年7月版,書局擬出版增訂本),由黃先生哲嗣黃壽成世兄提供原札照片,三札涉及中國古籍善本總目編纂進展、黃先生著述時查詢古籍版本諸事。今依據(jù)照片移錄并略加考釋,以饗學術(shù)界各位學者。
1981年3月18日北京圖書館冀叔英先生答復黃先生詢問撰寫《唐史史料學》時所收史籍版本、復制北圖藏《類編長安志》明抄本事、陜西師大歷史系復制《大唐六典》事、北京琉璃廠版刻古籍交易及中國古籍善本總目編纂進展事致函黃先生云:
永年同志:
奉到惠書,敬悉起居康吉,教學與研究工作并進,欣頌無量。自去年五月,以參加善本總目工作,與各地來京同志集中住香廠路招待所,館中工作已暫離十閱月矣。來示由館中轉(zhuǎn)來,致遲復為歉。
承詢各書:《安祿山事跡》有道光十九年勞權(quán)抄一部(書號11012),勞權(quán)校跋。又清抄本一部(書號11496),有謝寶樹跋,翁曾源校跋(翁文恭兄同書之予,同治狀元)或可供一閱。《高力士外傳》北圖亦無佳本,顧氏文房外,只明刻《虞初志》本(弦歌精舍刻)?!额惥庨L安志》明抄本,已攝過縮微膠卷;目前成問題者在于覆印。蓋館中規(guī)定,善本書不作靜電復制(因復印機溫度高,恐損書),因此只能拍攝縮微,或拍照放大;拍照放大,復制組又不能拍印整部之書(復制部分篇章可以),如拍縮微,不知適用否?如何之處,統(tǒng)祈尊裁。貴校復制《唐六典》問題,因未示知年月(何時委托,何時收到),復制組云不便核查。此事請由歷史系直接函詢,說明情況,當可解決。復制組有專人負責經(jīng)辦委托,代為復制事宜(一般皆填有委托單),惟初參加工作青年多,容有疏忽。覆印事本應代勞,但本館職工委托,須經(jīng)所在組、部批準;如系代辦,又須介紹信等等,反不若函托為快也。事實如此,尚祈見諒。
北京舊書亦奇缺,稍可用者,即價貴亦不易得,中國書店交易,已采“以書易書”辦法,手中無書者即無從得書,私人更無法問津矣。即不如此,“斯道”亦早已難言,何況如今乎!
起潛先生已于年初返滬,暫時不再來京。此間工作,現(xiàn)已按經(jīng)、子……分部復審卡片,分別在滬、寧、京三地工作,復審后再圖共同進行。
專復,即頌
撰安 冀叔英謹上
三月十八日
按:黃永年先生(1925-2007),江蘇江陰人,1950年畢業(yè)于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著名歷史學家。黃先生時正應中華書局之邀,撰寫《唐史史料學》,所收史籍版本源流亟待說明。札中關(guān)于《安祿山事跡》、《高力士外傳》版本正為黃先生就此詢問的答復。至于《類編長安志》一書則為黃先生應中華書局之邀而于1981年暑假點校的一部元人駱天驤撰寫的長安地理名著,黃先生所用底本為丁氏八千卷樓鈔本傳鈔,而北圖收藏有一部明鈔本,大概黃先生曾提出復制北圖鈔本的要求,由于冀先生所云種種制度規(guī)定及困難未果,后由中華書局請人至北圖代?!^并轉(zhuǎn)交黃先生,終于發(fā)揮應有作用。此外,尚有冀先生答復陜西師大歷史系復制北圖藏《大唐六典》查詢事及當時北京中國書店古籍刻本交易事并報告古籍善本總書目進展及主編顧廷龍(起潛)先生往返京滬情景。
1981年8月20日冀叔英先生致函黃先生答復全國各地圖書館收藏《類編長安志》版本事云:
永年同志:
惠書奉悉,知近況佳勝,研究、教學齊頭并進,至為欣慰。類編長安志館藏之“書目”著錄殘本,北圖舊藏無此書??偰扛鞯貓笏涂ㄆ凡浚òǚ街荆┮延诹碌兹珨?shù)運往上海,由顧老在滬主持復煢據(jù)“方志綜錄”增訂油印本(在朱士嘉先生原書基礎上增補修訂)著錄,此書湖南圖書館有張燮抄本,或可供一閱;此外,南京圖書館、陜西省館、陜西博物館、科學院考古所(北京),均藏有抄本。南京所藏,當即八千卷樓本,請斟酌選取,聯(lián)系可也。
此間工作,按計劃集部九月底完成初審,以后當轉(zhuǎn)入復審階段,尚未定如何安排。叢書部分已在刻印,擬先出油印本;以用繁體字故,亦多費周折;瑣屑緊張、不務正業(yè)之事頗多,亦難言矣。一俟油印本完成,當乞大力斧正。匆匆即頌
著安 冀叔英
八一年八月廿日
按:前云黃先生此時正應中華書局之邀點?!额惥庨L安志》,1990年此書由中華書局印行,并被鄧廣銘先生來信稱贊為“古籍整理標準之作”。此書元刻本早已絕跡天壤,存世者止為抄本。冀先生在信札中詳細提供該書在全國各地圖書館的版本收藏情況,經(jīng)黃先生一一核實(如曾致函湖南圖書館查詢張燮抄本),后寫入該書附錄《述<類編長安志>》一文中“版本”一節(jié)。札中冀先生同時并述及古籍善本總目編纂進展事,由此可看出黃先生曾參與古籍善本總目部分草稿的審讀工作。
1983年1月23日冀叔英先生就“中國古籍善本總目”進展情形、馮寶琳近況并轉(zhuǎn)交黃先生致其信札及龍順宜近況致函黃先生云:
永年同志:
惠書并大著“記元刻《新編紅白蜘蛛小說》殘頁”俱奉到,謝謝!年來困于“善本總目”工作,致音問久疏,時以為念,間從書刊中得讀大作,不啻面聆教言也??偰抗ぷ髟谙銖S路招待所,八二年十月底遷回北圖工作,暫在館中西院四號樓前平房內(nèi),尚稱安靜。馮大姊以客卿身份在故宮圖書館半日工作(壽安宮,圖書館在此),下午即歸,亦頗自在;尊函已轉(zhuǎn)去,可請勿念。順宜同志身體尚可,惟目力所限,外出則需人照顧,其它尚好。相見期近,容俟面談。
專此,即頌
撰安 叔英拜上
一月廿三日
按:札中“記元刻《新編紅白蜘蛛小說》殘頁”為黃先生撰寫的一篇關(guān)于古代小說的考證文章,殘頁是黃先生1979年參加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時作為陜西省及西安市古籍善本小組成員在小雁塔西安市文管會所藏舊刻殘頁中發(fā)現(xiàn)的,原文發(fā)表在《中華文史論叢》第二十一輯(1982年),是中國古籍善本總目編纂過程中的重大發(fā)現(xiàn),也是近代以來小說資料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至于札中“馮大姊”為北圖善本部老前輩馮寶琳先生。其祖父馮德麟為清末民初與張作霖齊名的東北將領,其父馮庸為東北空軍創(chuàng)始人。上世紀50年代致力于北圖新善本及名人手稿的征集,入藏手稿數(shù)量達千種之多,曾參與編定《西諦書目》、《善本總目》等,上世紀80年代整理點校《酌中志》,中有若干理校,深受學界好評。黃先生1957年被打成“右派”,1962年摘帽并安排在西安交通大學圖書館工作,與北圖有業(yè)務往來。至于札中“順宜姐”則為黃先生老師龍榆生先生之女公子,長期任職北圖善本部。
冀先生致黃先生論學書札三通就大致考釋如上。至于黃先生致冀先生論學書札,冀先生之女孫曉修女士2011年11月31日告知筆者,冀先生與黃先生有書信往還,不止一封,由于母親晚年行動不便,就是由她寄出的。但母親去世已經(jīng)十年,自己不搞這個專業(yè),其間又有裝修之事,現(xiàn)在找起來十分困難。黃先生對冀先生是十分尊重的,行文中提到總是以冀叔英大姊相稱。如在《書市買書記》一文中提到自己1994年9月10日在北京琉璃廠古籍書市上以廉值10元購得清龔自珍《破戒草》單刻本,“會議上冀叔英大姊說:‘要我定得定50元。我說:‘我得定100元呢!其實真給我500、1000我也不讓,理由是一讓這輩子再也不見得會遇到同樣的本子了。”學人已逝,聊存此故事,雪泥鴻爪云爾?。绞逵⒒?qū)懽骷绞缬ⅲ疚乃杖较壬救撕灻阕鳌凹绞逵ⅰ?,故本文從信札簽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