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楓
1904年6月,在杭州陸家巷中,一個女嬰呱呱落地。她降生在杭州最好的時節(jié),初夏的風穿堂而過,空氣中有梔子花的甜香。
家人給她起名林徽音,希望她能繼承中國女性的溫柔敦厚。但當時有位作家叫林微音,為避免誤認,她改名為徽因。林家是個大家族,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曾兩度留學東洋,后投身辛亥革命。然而,林徽因的母親并不受寵。因此,母女倆被安置在相對陰冷狹小的后院。在林徽因的童年記憶里,母親的形象總是和怨言、淚水聯(lián)系在一起,她幾乎不記得母親的笑容。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林徽因一生都對封建思想深惡痛絕,她厭惡男子的“三妻四妾”,也不愿做恭順謙卑的“賢妻良母”。長大后,她只要想到自己的童年,就會無比渴望一段完整的獨屬于她的愛情。
少女情懷總是詩,時光慢慢行走間,一些莫名的情緒在林徽因心中潛滋暗長。她開始隱約期盼愛情,像《牡丹亭》里的杜麗娘一樣憧憬著能有一個人來愛她,和她一起探知愛情的幽微隱秘。
梁思成17歲時隨父親梁啟超前往林家,第一次見到了林徽因。那時的林徽因14歲,面容仍帶著稚氣,卻生得亭亭玉立,“梳兩條小辮,雙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頰有笑靨;淺色半袖短衫罩在長僅及膝下的黑色綢裙上;她翩然轉身告辭時,飄逸如一個小仙子?!?/p>
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林徽因從英國游學回來之后。那時,林徽因正對建筑癡迷,她不斷與梁思成談著她的新興趣。而他呢,“我當時連建筑是什么還不知道,徽因告訴我,那是包括藝術和工程技術為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為我喜愛繪畫,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筑這個專業(yè)。”
那時,他們還沒想到,建筑將成為他們畢生的追求。
1924年的夏天,志同道合的他們一起去了美國,入讀賓夕法尼亞大學。她非常適應美國的生活,活潑的靈陛在西方的文化氛圍中得到了釋放,她在這環(huán)境中如魚得水,受到了美國同學的歡迎。但是,她與梁思成的性格差異也在這時凸顯出來。
一個踏實沉穩(wěn),一個飛揚靈動;一個是大漠孤煙塞北,一個是杏花煙雨江南;他們感情最初磨合得異常艱難。梁啟超曾說:“思成和徽因,去年便有好幾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活!”
然而當這磨合期一過,兩人卻顯出珠聯(lián)璧合的融洽,南轅北轍的性格反而讓他們能奇妙互補,在建筑一途上也配合得十分精彩。他們彼此成就了對方,若梁思成是巍峨渾重的宮殿,林徽因便是殿外掛著銀鈴的檐角,她缺了他便沒有根基,而他缺了她便呆板得毫無生氣。
1928年春,他們正式成婚。
他和她的結合,總被稱作“金童玉女”。其實他們遠沒有人們想象中的完美。他跛腳,而她有嚴重的肺結核,低燒和咯血始終伴隨著她,他們真實的生活也與詩情畫意絕緣。
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們居住在李莊,那是他們最艱難的時期。她舊病復發(fā),臥床不起,肺結核導致大口咯血。然而,整個李莊沒有醫(yī)院,也沒有一位正式醫(yī)生,她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療。因為戰(zhàn)亂,他們的薪水不得不削減。那段時間,他們窮得連孩子們的鞋子都買不起,朋友偶爾帶來一小罐奶粉,那就是她最高級的營養(yǎng)品。
在那樣的境況下,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他學著照顧她,為了給她增加營養(yǎng),他把派克鋼筆、手表都當了,換了錢買雞蛋,還學會了腌咸菜和用橘子皮做果醬。他一手承擔了所有家務,煮飯、做菜、蒸饅頭,甚至還充當護士的角色,學著給她打針。細心的他扎血管幾乎沒失過手。
但她的身體到底是垮了,從李莊開始,她的大部分時間便都在病床上度過了。等抗戰(zhàn)勝利后回到北平,她已消瘦得可怕,尤其是去世的前幾年,她的體重只有五十多斤,曾經的美貌早已蕩然無存。
可他很寵她,不論她是當初那飄逸如仙的十來歲少女,還是現(xiàn)在疾病纏身、形銷骨立的半老婦人。
后來,他去美國學術訪問時,別人帶回來的紀念品都是服裝和工藝品,他買回來的卻是電子小玩意兒,可以調整的靠墊、活動讀寫架、錄音機、擴音器……他想用這些小玩意兒豐富她病床上的生活。
他寵她,寵到她開玩笑說自己愛上別人了,他聽了盡管痛苦萬分,卻仍和她說,徽因,只要你幸福。
旁人提起他對她的寵愛,口氣里都有微微的嫉妒:“一起工作的時候,林徽因啊,從來只肯畫出草圖就要撂挑子,后面,自有梁思成來細細將草圖變成完美作品。而這時,她便會以頑皮小女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用各種吃食來討好思成?!?/p>
她不是不能自己畫,可是她更愿意讓他寵著她,而他也甘之如飴。
她去世得很早,離開的時候只有五十出頭。然而,她的一生雖短,卻成就斐然,建筑學家、文學家、詩人…一對美和藝術,她確實有著過人的天賦和敏銳的感知。然而,若沒有他,她無法有此成就。
他們一起撰寫了《中國建筑史》,走訪了中國十數(shù)個省,兩百多個縣,考察測繪了兩百多處古建筑物,他們寫出的《獨樂寺建筑調查報告》,在國內外建筑學界都引起了轟動……
在她身軀變得病弱后,他始終是她堅固的支撐,直至她逝去。
許多年前,他曾問她:“為什么選擇我?”她說:“我會用一生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