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萍
酷熱的午后,蟬慵懶地趴在樹干上,扯著嗓門叫開了,那不緊不慢的聲音讓人的耳膜有些反感,空氣在叫聲里不斷膨脹,像要爆炸。
蟬的樣子讓我感到有些害怕,除了翅膀,渾身黑不溜秋,硬邦邦的。兒時的伙伴卻喜歡用線套住它玩,看它不停地撲扇著雙翼,徒勞地掙扎,按一下身體的某個部位,還會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蟬很笨,總會有小孩子把它逮住,三娃就是一位捉蟬高手,爬樹捉,用網(wǎng)子網(wǎng),樣樣得心應(yīng)手,蟬見了他估計都會暈過去。
三娃在家排行第三,故呼其為三娃。為了生下這個兒子,三娃媽沒少吃苦,東躲西藏,還罰了不少款。哪知生下的是個“木頭腦袋”,我們常拿“一加一等于幾”這樣簡單的問題取笑他,他總會摸摸腦袋,答出一個讓你啼笑皆非的結(jié)果。父母打、老師罵、小伙伴欺負,三娃卻毫不計較,依然活得快活自在,臉上始終掛著謙卑憨實的笑容,偶爾哼上一首曲不像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的歌。
我喜歡撿蟬殼,蟬殼里藏著我童年的夢。傍晚時分,披著夕陽,挎著竹簍便出發(fā)了。蟬殼是蟬的幼蟲羽化時脫落的皮殼。蟬殼最多的地方就數(shù)長得矮小的柑橘樹了,偶爾地里的毛草梗上也會撿到幾個。
讀書時曾看過一本小說《荊棘鳥》,作家考琳·麥卡洛寫道:“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深痛巨創(chuàng)來換取,荊棘鳥把身體扎進了最尖最美最長的棘刺,唱出世上最美的歌,曲終而命竭,上帝也為之動容?!?/p>
蟬用生命換來了什么呢?
不過,三娃說,蟬殼可以做藥。也就是說,撿蟬殼賣給醫(yī)生就可以換錢了。我相信了他,因為三娃爸就是村頭的醫(yī)生。
黃昏,夕陽溫柔地撫摸著柑橘林,我和三娃像兩條小魚游弋在一棵棵矮壯的柑橘樹之間,樹影斑駁的身影調(diào)皮地在我們身上滾來滾去。我們仰著頭,瞪大眼睛,不漏過一個“獵物”。天空變成了綠色的,夢是蔚藍色的,和大海一樣。
我問道:“三娃,你爸爸是醫(yī)生,你為什么不幫他撿蟬?”
三娃說:“爸爸不喜歡我?!?/p>
“為什么幫我撿?”
“我喜歡。”
三娃的手挺靈活,眼也利索,撿得比我多,我可不服氣,暗中較著勁。很快,汗水滑過臉龐,落進了泥土,滋潤著樹影迷離中柔嫩的小草,灑在蟬殼上。我突然想到,蟬殼會不會羽化成仙,就像人參果樹會在觀音大士凈瓶中灑下的圣水中復(fù)活了一樣?
竹簍里的蟬殼越來越多,我的手興奮得有些顫抖,夢幻在林子間不安分地飄蕩著,我瞇縫著眼,仿佛看到樹上掛滿了夢想中漂亮的文具盒、精致的鋼筆、動人的童話書,還有我一直想買的花裙子……
多年后,在這樣靜得有些心慌的午后,我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在不遠的地方也有一片柑橘林,不知道在那片綠色的天地中是否藏有兒時的蟬殼。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