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發(fā)芹
今年江淮地區(qū)大約6月9日開始入梅,長江下游雨量明顯高于往年。前兩天大雨,今天放晴,溫度相對下降了許多。晚飯后,明光小城空氣清爽,涼風(fēng)習(xí)習(xí)。出門散步,剛跨出十多米,就聽到了響亮的蛙聲,聽到了久違的蛙聲。
蛙聲來自一個被征用后尚未建設(shè)開發(fā)的廢棄的小池塘。我駐足了十幾分鐘,靜靜地聆聽蛙聲,非常熱鬧,非常溫馨,非常親切,令我流連不忍離去。
這使我想起了1987年的蛙聲。
1986年,我因故回到非常閉塞的位于安徽省地質(zhì)公園女山腳下的本村學(xué)校楊套小學(xué)任教。我是抱病上班,心情非常不好。那段時間,我患有胃炎、腎下垂、膽囊炎等慢性疾癥,這些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患有嚴重的失眠癥,每天無精打采,心煩意亂,丟東忘西,吃不好,睡不香。
我是改革開放后第一個走出楊套的,我考取了中等師范,跳出了農(nóng)門,有了鐵飯碗,與伙伴們有了天壤之別,伙伴們都羨慕我,也有些自卑,都疏遠了我。因此,我在莊子上始終找不到一個真誠交流的伙伴,知音難覓,苦惱憂郁,愁腸百結(jié),無以排遣。
當(dāng)時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每到夜幕降臨,莊子上就漆黑一片。父老鄉(xiāng)親們勞累一天,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唯有我無法入睡。我經(jīng)常一個人晚上在莊子邊上轉(zhuǎn)悠徘徊,漫無目的,一片茫然,一片空白。一晚又一晚,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充滿希望出去,總是帶著失望而歸。但身心已經(jīng)很疲憊,可以將就入睡。
到了梅雨季節(jié),莊子外邊到處是溝溝坎坎,到處是積水,到莊子邊上轉(zhuǎn)悠肯定不行了,濺上滿身稀泥、弄臟衣服,心情會更不愉快。這時晚飯后,我就會點上一盞煤油燈,孤燈夜讀。但是蚊子太多,鬧得你心煩意亂,叮得你奇癢無比,無法集中注意力,無法繼續(xù)下去。于是,我就會撿起一把芭蕉扇,拎起一方小板凳,來到門前30米外的林下水田邊靜坐,享受那“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處處蛙”的詩意。黑幕之下,輕輕地搖著扇子,睜眼閉眼都一樣,只管聽取蛙叫。其實,躺在床上同樣可以聽到蛙聲,不過沒有坐在水田邊聽得真切而已。
大雨過后,青蛙叫得非常歡,此起彼伏,更襯托出莊子的安然寧謐。當(dāng)然還伴有發(fā)水蟲、蚊子等許多種蟲鳴,但我的注意力全放在青蛙的鳴叫上。開始覺得青蛙的叫聲“咕嘎”嘈雜零亂,沒有緣故,純粹是聒噪。但是靜下心來,聽著聽著就聽出了門道。仔細辨析蛙聲,有的是在呼喚應(yīng)答,有的是在表演玩耍,有的是在賽歌競技,有的是在嬉鬧起哄,有的是在向異性示好,有的是在爭風(fēng)吃醋,有的是孤單一人尋找伙伴知音,有的是遇到危險向同伴求救,總之不一而足。其聲音,有亢奮激昂,有舒緩低沉,有悠揚清脆,有短促渾濁,有輕松愉快,有婉轉(zhuǎn)纏綿,有歡樂抒情,有抑郁憂傷,有高興喜悅,有哽咽哭訴,有開心朗笑,有悲泣嘆息。粗細不等,長短不一,高低有別,快慢有致。雖是動物,但與人的心靈是息息相通的,它們也在交際,也在來往,也在交流,也在傾訴,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樂。實際上蛙聲很有層次,很有規(guī)律,很有節(jié)奏,很有趣味。比如蛙聲就有“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嘎——”等常見而不同的節(jié)奏韻律,變幻無窮。如果突然聽到水聲,根據(jù)“撲通”、“嘩——”、“嘩啦!嘩啦!”、“嘩啦啦!等不同的水聲,就可以判斷青蛙是在打斗起哄,或是求偶交配,或是失敗逃跑,或是遭到蛇類等天敵襲擊掙扎求生,特別是最后一種情狀,我會陡生憐憫之心,想去救救青蛙,畢竟那也是一條生命。每次聽上兩三個小時,直到困意襲來,就此結(jié)束。數(shù)十天與蛙聲為伴,我已熟悉了蛙聲,喜歡上了蛙聲,忘不了蛙聲。
1987年秋天,我離開了楊套,告別了蛙聲。開始幾年,回到鄉(xiāng)下,還能聽到蛙聲,依然親切,偶爾也專門聽上個把小時。但后來就聽不到蛙聲了。水中草叢已經(jīng)尋找不到自然界生命的跡象,當(dāng)然也就聽不到蛙聲了。經(jīng)??吹揭煌羟逅?,但什么也沒有,屬于死水。開始我很納悶,這是怎么回事?漸漸地,我弄明白了,化肥和農(nóng)藥一年又一年重復(fù)使用,超計量濫用,這些自然界的生靈已無法生存,漸漸絕跡。
只要有水,就有青蛙,就有蛙聲,這是自然規(guī)律。在城市邊上能聽到蛙聲,在我的家鄉(xiāng)農(nóng)村卻聽不到蛙聲,這令我很糾結(jié)。
家鄉(xiāng)何時再有蛙聲呢?我祈盼能再次聽到家鄉(xiāng)我所熟悉的蛙聲,我喜歡的蛙聲,我那久違的蛙聲!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